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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小师妹与我们不同, 她生在凡间,即便十二岁就拜入了我们仙宫,但这几年不是在旭照宫里修炼就是下凡找机缘, 与仙界交集甚少。如此看似与我和赤霞别无二致,可我、赤霞还有大师兄无不是在天界出生长大, 神仙界与我们而言早已熟悉不过,不必再费尽融入。单阳师弟与小师妹状况倒是相似, 但是……”


    观云提了建议,见师父没有立刻否认的话, 便自行往下解释缘由。然而他说到此处, 不禁停顿了片刻, 不着痕迹地抬眸打量白及的神色,看师父仍旧没有异色,才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但是小师妹是玄明神君之女……师父, 你知道……”


    玄明神君之女, 便是天帝的侄女,即便不是天庭的公主, 也相差无几。


    虽说神仙不论贵贱,赤霞还是南海长公主呢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但总归是个容易招人议论的身份, 更何况小师妹身世本就特别……


    观云笃定师父能明白他的意思, 便谨慎地未将话说完。看小师妹这两天在旭照宫欢乐地蹦来蹦去的样子, 她自己多半是没意识到这一点, 令人担忧得很。观云想了想, 又说道:“小师妹日后定然是要融入仙界的,只是她与单阳师弟一般状况,旁人却要以我或赤霞的标准待她。我怕小师妹对仙界全无了解,日后可能会适应不过来。师父你自是能护小师妹,但总不能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地护着她,更何况百密尚有一疏,还是让小师妹早日能自己应对得好……这回的群仙宴便是个机会,天界的神仙难得齐聚,又是讨论玄明神君一事,可以让云母认认人,也熟悉一下天界神仙的相处方式。还有……”


    观云将该分析的都分析完了,担忧地看了白及一眼,这才续说道:“还有,师父你也许……不必如此避讳天帝。”


    白及一顿。


    观云见师父有所触动的模样,就不再多说。他自是知道师父多年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现身,除了白及本身就喜好清净不愿沾染浮华之外,多少亦有他过去那朔清神君身份的关系。朔清神君当年乖戾太过,不少老神仙至今都忌讳得很,怕白及将当年之事忆起,又恢复成过去那个样子。


    因白及从未将幻境之事与他人说起,观云不知道他早就将该想起来的想起了,只觉得师父既是转世又失了记忆,自然与过去再无瓜葛,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天界早已换了一批新神,便是坦荡些也无妨,方才有此一说。


    白及听完,脑海中却是浮现万千种种,沉思了良久。观云不知他都想了些什么,只晓得过了好一会儿,白及才像是定了决心,缓缓地道:“我会去问云儿。”


    观云听到此处已是心里一松,知道这是小师妹想去师父就带她去的意思了。见师父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观云微微定神,笑着道:“嗯,我不过就是建议一番,还是要让小师妹自己决定的。”


    此时该汇报的都已汇报得差不多了,观云话完,就又恭敬地俯身拱手:“那么,弟子就先告退了……我与赤霞离开后,还请师父多多保重。”


    白及略一颔首。


    ……


    观云与赤霞第二日便按照计划回到南方去了,旭照宫里因他们二人短暂得热闹了两三日后,就又恢复到原本的宁静。因赤霞师姐真的走了,云母消沉了起码有三个时辰,等到下午师父唤了她过去,才暂时被转移注意力。


    “琴修好了。”


    云母一到庭院中,便看到师父同往常一般一袭白衣,只是今日怀中却抱了把琴。见她过来,白及便轻声唤了她,然后将琴展示出来。


    云母看到她的琴已是惊呼一声,立刻就狂跑着奔了过去。白及看到她是原型过来的,倒是怔了怔,只不过是一转眼,云母已经跳到了他膝盖上,胖尾巴无意识地乱甩,一双眼睛却是惊喜地看着面前的琴,半天说不出话来。


    被降神雷劈过的琴,原以为不可能恢复,没想到现在却是复原了。此时这把琴的断面已经接上,并且上好了新的琴弦,虽说琴身不可能再完全如初,可已经好过预期。


    云母当即便小心翼翼地拿爪子碰了碰琴弦,又拿额头蹭了蹭弦试音,便察觉到师父已将音都调准了,顿时感动不已,回头感谢道:“谢谢师父。”


    白及看着重新收到琴高兴得差点没绕着琴跑来跑去的小狐狸,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无意识地带了点笑意,应道:“无妨。”


    说着,他便伸手摸云母的脑袋。云母的毛发比一般狐狸还要蓬松一些,这阵子又长了几分,白及便将她一团抱在怀里。他们如今亲密,云母被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才“呜呜”叫着移头躲白及的手,但又在他怀里打滚,多少有点撒娇的意思。


    白及将琴还了她,便又想起之前观云走时说得话。群仙宴的日子是下月初六,算起来能用于准备的已没有几日。白及将她抱稳了,待云母歪着脑袋看他,顿了顿,方才问:“云儿,天帝下月因玄明神君之事又要办群仙之宴,已递来了帖子……你可想去?”


    白及问得直接,云母倒是怔了下,她意外地眨了眨眼,重复道:“群仙之宴?”


    她并非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只是上一次听说还是她渡劫成仙前夕、天官递来的帖子。云母本来就是好奇心重的狐狸,若说她对这样的事全无新奇,自是不太可能的,只是……


    “可以吗?”


    云母望着白及问道:“师父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白及只道:“……无妨。”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道:“我已许久不曾见天帝,此次……许是应去一见。”


    说到这里,白及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像是自己亦有些许犹豫。但他转念又回过神,眸色中的变化转瞬即逝。白及将观云说的话又简单地对她解释了一番,接着便等云母答案。


    云母自是愿意去的,尤其她近日在意家人之事,偏偏父母那里不能插手,哥哥那里又没有头绪,这次的群仙之宴既然又是天帝因玄明神君而办,哪怕明知希望落空的可能性更大,云母仍想试试能不能听到些新的消息,见师父并不介意出门的样子,她便用力点了点头。


    点完,她又“呜呜”叫唤了两声,眯着眼去蹭白及衣襟。白及一顿,便又抬手摸了摸她。


    ……


    仙界日子过得颇快,转眼便到了群仙宴当日。云母上一回参加仙界的聚会,算起来都是她那只见过一次的大师兄元泽和紫草仙子的婚礼了,那次她只要当个狐狸乖乖在位置上站好不要乱跑便可,这回却是不同,故而难免不安。


    云母一大早便起来,给自己换了身比平日正式的衣服。这是原先赤霞师姐替她置办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穿,与赤霞出师礼时的衣着有些像,还新得很。云母梳妆好了就忐忑地打转,白及执了她的手道:“不必如此紧张。仙宴上的人大多不会晓得你与玄明的关系,只当你是我弟子,你随我走便是。”


    话虽如此,白及其实自己也已多年不曾出席过这等场合,不习惯得很。不同于认真换了装束的云母,他仍旧是一身简单的白衣,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也不显得失仪,仍旧清逸得很。


    云母听了他的话便十分信任地点头,跟在师父身边与他一道去天宫。


    两人抵达之时,已是须臾之后。


    算起来,云母成仙后在与旭照宫之间来往最频繁的仙界之地竟然就是天宫,只是里头却未必都是些好的回忆,故而她这会儿看着天界的大门,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忐忑。白及却是从容地递上了帖子,那守门的天兵认出白及已是惊愕,震了一会儿才放他们进去。云母惴惴地跟在他后,两人虽引路的仙娥一道到了宴会所在的大殿。


    仙宴大多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从数日到数年的都有,他们来得不算迟,却也不算早,天帝未至,但神仙本就潇洒快活得很,不太拘于礼数,此时大殿中已有熏然的暖意,觥筹交错,谈笑声不绝于耳。


    白及在群仙宴中的位置自是上座,就在天帝一侧,但这个位置常年空缺,众仙数千年来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说得高兴,到没有人注意。


    于是仙娥将白及引到了此处,云母则安排在他旁边。


    白及进了天宫大门,便已换了张对外人用的再冷淡不过的脸。仙娥引他本来就有些慌乱,好不容易将白及领到,赶紧匆忙离开,好在白及并不介意,只自己轻轻展了衣摆坐下。


    然后,就在他落座的一瞬间,本来喧嚷的大殿内,突然一片寂静。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庭神仙数以万计, 群仙之宴既能放出话来要招待天庭众仙,总不能只有一席,而席位的前后远近皆是论修为辈分排的, 故而座位大多固定,纵有调整也不会太大。天帝身为天庭之主, 亦是东道主而位于最前,而他身边两个座位, 其中一个便是为白及留着的……同时,也是常年空着的。故而今日白及在此位坐下, 便相当于当场公开了身份。


    大殿里静默了一刹, 紧接着便是几声杂乱的“咣当”声和说不清缘由的杂声, 似是?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曾。”另一仙人捻杯答道,“这次群仙宴时间隔得短, 我不曾看到什么新面孔……男仙暂且不说, 若是说女仙……白及仙君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可以算一个。”


    白及仙君造临的事闹得也不小, 不过那仙人并没有多提这个,而是道:“我听说……玄明神君那个儿子, 成仙之前就与天兵天将大战了一场?以一敌百, 而且还胜了?”


    另一仙人答:“没错。”


    那人道:“不知玄明之子与天兵天将大战是因何故?可是为他父亲与天庭为敌?”


    另一人答:“不晓得……不过说不定是如此吧。说起来, 即便是神君之子,未成仙时就能敌上百天兵也算十分厉害了!我过去倒不曾听说玄明神君善战,怎么这个孩子如此厉害?能为父做到这般地步,想来也是个烈性的性子, 不知日后他若任了仙职会如何……”


    两个仙人把酒聊得起劲,在仙酒的熏然醉意之下, 他们倒没注意到云母就站在不远处,已将二人的对话皆听入了耳中。听他们误以为哥哥是为了玄明神君才与天庭一战的,云母无奈地微笑了下,但旋即想到如今的实情, 又略带担忧地垂了眸。


    少暄在石英成仙当日亦在场,自然猜到不少。他撞见有人议论云母石英,也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对方除了石英性子烈什么都没猜对。少暄看了眼云母的神情, 一把将她往别处拉, 免得她被那些正在谈论玄明神君的仙人瞧见了。等将云母拉到更少人烟的地方, 他看着云母的表情仍是不安, 一愣,问道:“……怎么了?”


    话完,他又道:“他们不过就是无聊嚼些舌根子,没恶意的,你怎么难过至此?可是他们的话什么地方有冒犯之处?”


    云母听出少暄话里的关心之意,她也感激他不仅保守秘密,待她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仍如过去一般,故而云母感谢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兄长……”


    说着,云母将石英似乎对玄明神君有所排斥的事同少暄说了。少暄听完,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既是成年的狐狸,早晚都要独立的。尤其你们一家都是狐狸,突然冒出个人来,你兄长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他不喜欢,你何必强求他去与玄明神君亲近……他现在顶多就是烦闷,未必伤心,但你若是全然站在突然冒出的父亲那里,不为他考虑,你哥哥才要伤心呢。”


    但云母又摇了摇头,她停顿片刻,将自己这阵子以来只在心里想而不知怎么说的话理了理,才道:“不是的,我担心的不是哥哥不与神君亲近。他若是不喜欢玄明神君,只要离玄明神君远远的不见面就能宽心,我也愿为他去和娘与玄明神君沟通。只是哥哥并非不在意家人之人……他如果厌恶玄明,娘便会觉得是她的错,总会想要弥补,但哥哥如今性子倔强,未必会接受。玄明神君又肯定是站在娘这边的……我怕长此以往,会变成兄长与玄明和娘对立的关系,哥哥渐渐与家人离心……我知道他极在意我,也极在意娘,若闹到如此,哥哥便当真要伤心了。”


    说到此处,云母抿了抿唇,稍休息了一下,才担心地接着往下讲。


    “哥哥即便伤了心,恐怕面上也是要强,私底下一只狐狸偷偷舔伤口,天长日久,我怕他会落下心结……不止是兄长,娘和玄明神君想必也会耿耿于怀……”


    说到这里,云母已低下了头。少暄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大一串来,也吓了一跳,但脑筋一转,又觉得哪里不对,脱口而出道:“你还管玄明叫神君?!”


    云母原本情绪正低落着,被问得一懵,下意识地抖了抖并没有放出来的耳朵,紧接着耳根就冒了几分红。


    她比哥哥好些,的确是认识玄明的,对对方有些好感,也觉得亲近。但是除了在天台玄明要求的那一次,云母也未再用父亲有关的称呼叫过对方,提起来就尊敬地喊神君……毕竟她仍觉得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仙,“父亲”这个称呼又太亲密,叫起来着实不好意思得紧。


    少暄看着云母神态,顿时头疼不已,感觉云母嘴上说着担心哥哥,但其实她自己也未必就没问题了……说来也是,对他们兄妹来说,多出个爹的确十分突然。


    少暄想了想,道:“你若如此担心,不如好好和他谈谈……要不你下次去见你兄长时,我和你一起去吧。”


    云母一怔,意外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你要同去?”


    少暄淡淡地点了点头,解释道:“上次与你兄长一战,还未分出胜负,我也有事想找他。既然你要去,岂不正好同路……你准备何时去?”


    云母本来并没有想好,但少暄如此一催,却让她下了决心。云母略一思索,就道:“不如就群仙宴之后——”


    忽然,大殿内的一阵毫无预兆的喧哗打断了云母的话。云母一顿,下意识地朝喧哗的中心点看去。


    大殿内喧哗过后就飞快地安静了下来,气氛活像是从门口进来了第二个白及仙君。不过云母望那儿一看,才发现进来的不是第二个白及而是天帝。天帝踏入了殿中,自然要等他说话。云母话虽未说完,但也无法再开口,她与少暄对视了一眼,少暄对她略一点头,算是同意了群仙宴后去找石英的安排,就闭口不再言,而是同其他仙人一般看向了天帝。


    天帝泰然地坐到了主位,他仍是同往常一般严肃沉稳得很,先是说了些希望众仙能享受宴会、与天同乐的场面话,继而又简明扼要地交代了玄明神君的处罚进展和原因,那公事公办的语气任谁都不能怀疑他有私心。天帝说完,便请众仙随意,大殿内不久就重新热闹起来。


    大家都知这场只隔了二十年就再办的群仙宴是因玄明神君,纵使天帝那番话并未说出多少新消息,但许多仙人仍是忍不住谈论起来。于是玄明神君与凡人相恋的故事又一口气被提了许多次,他在刑场要将女儿介绍给白及的事也一再被提起。尤其今日白及难得在场,他们不敢当着他面说,视线却频频飞了过去,哪怕只能远远地瞧见一抹皓白的影子,都算是了却了些许好奇心。


    如此一来,倒没多少人再注意天帝。


    这个时候,天帝已然在主位上坐好,他与周围的神仙寒暄了几句,便在手指间凝了个不让旁人听到声响的法术,然后看向他身边始终淡着脸安静的白衣上仙,道:“白及仙君。”


    稍稍停顿,又道:“好久不见了。”


    白及早知今日会与天帝碰面,但即使如此,到了此时,仍是不禁犹豫了一刹。他抬手转了转手中精巧的杯盏,应道:“的确如此。”


    天帝道:“当年之事,你想必已记起来了吧。”


    “……嗯。”


    “果然……难怪这般。”


    天帝轻轻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仙界仙品在上仙的仙人本就不多,白及原就位列第一,故而旁人感到白及身上的气息虽会感到极为纯净强大,但并不会再往别处想,过了这么久,竟是无人察觉到他身上的仙气已经又破了一境。


    天帝察觉到了,但同时也觉得到了这般地步,境界几何其实早已没什么意义。他打量了一下白及,问:“是有了进展?”


    白及又“嗯”了一声,他闭着眼沉思了片刻,脑内飞快地掠过种种画面,再睁眼,便道:“我成仙时便已立新道,前些时日机缘到了,就入幻境斩了执念,了却前尘往事。”


    天帝亦点了点头。


    不过,即便两人了却前尘后算不得有什么仇怨,但气氛终究尴尬得很,彼此都有些没话说。他们互相沉静了片刻,天帝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在白及身边空着的座位上。那处席垫虽是空着的,可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凹痕,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上面坐过。


    白及注意到天帝的目光,解释道:“云儿外出去了。”


    天帝淡笑了一下,道:“我那侄女,倒是的确可爱。”


    白及:“……”


    天帝问:“她随你修行,天资品行如何?”


    白及想了想,应道:“心境极佳,善感善悟,心思纯善。修行上稍有笨拙之处,但胜在一颗赤子心,天性灵,便可迎刃而解,且她……”


    天帝笑着打断他,道:“不必往下说了……你比从前,变了不少。”


    比起朔清神君之时,周身的气息温和了许多。


    白及一顿,抬眉看向天帝。


    天帝的指节轻轻在桌案上扣了扣。玄天当年听说了玄明转世过世时有白狐彻夜哀鸣,之后又听闻白及仙君门下有个额间带红印、原型又是狐狸的弟子,故而从那时起他便关注着白及这个小弟子,云母成仙后又与她见过一面,就确定下来。此时天帝知晓的,倒比旁人要多上很多。


    于是天帝停顿片刻,看向白及,问道:“所以……你们准备何时成亲?”


    ……咣当!


    听到这一问,便是白及也不禁一时失手一晃,将原本捏在手中的杯子不慎落到了桌案上。


    天帝先前隐了两人的说话声,但白及这一失手却没有藏住,一时间附近的仙人都下意识地被吸引过了视线——


    他们早就看到天帝在与白及仙君说话,只是碍于法术听不见,此时见白及仙君失态,不由得愈发好奇。


    可惜天帝的法术在,即便他们拉长了耳朵,也是偷听不到一分半毫的。


    天帝满意地看着白及仙君一贯清冷的脸上流露出的慌乱色,还有他长发间隐隐露出的冒了点红色的耳尖,淡淡道:“何必如此吃惊。”


    白及堪堪稳住了身形,尽管尽量面不改色地一展长袖扶起了杯子,装作是偶然的样子,可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他当然是吃惊天帝居然会有此一问的。他并非是未曾想过,但并未与旁人说起,便是对云儿也没提过,怕她吓着。此时被问及,白及略微顿了一下,这才答道:“云儿近日心乱……总要等到她家人归来再议。”


    天帝闻言动作一滞,道了句“原来如此”,然后刚想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眼两席之间的过道,话到嘴边又停住。


    这时,天帝突然道:“不谈了,云儿回来了。”


    白及怔了怔,即使晓得他与天帝的对话云母听不见,还是心脏不觉一提,止了口,回头朝云母跑来的方向看去——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母和少暄结束对话跑回来的时候,其实远远地就瞧见了师父在与天帝说话, 但她只看到两人嘴唇在动, 却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且他们瞧她跑到跟前, 就默契地一并住了口又抬眼看她,云母在两人注视之下, 自然有些慌张。


    她匆忙地跑到师父身边坐下, 侧着头小心地问道:“怎么啦?”


    说着, 云母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下意识地去摸头发,生怕是仪态上出了问题,给师父丢了脸。


    白及之前烫起来的脸上热度还未消, 同时一道烫起来的不止是脸,还有心, 此时他倒恨不得将小狐狸揣回怀里揉揉,只碍于旁人在场才未付诸行动。然而云母他先前刚失了态这会儿还有些慌乱,她仍旧眨着眼望他。白及被她望得心慌意乱,勉强才按捺着移了视线。他随手解开天帝的术法, 稳了稳澎湃的心绪,才缓缓地对云母道:“无事。”


    “噢。”


    云母点点头,疑惑地看了看师父, 又看了看天帝, 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也只好坐在原地。


    云母又在旁边干坐了一会儿, 感觉无事可做。因她是白及仙君的弟子, 其他人都不敢冒然与她说话,而师父和天帝也不说话,云母只好取了筷子去夹东西吃,算是打发时间。她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耳后的碎发不知不觉掉到脸边,白及本就瞧着她,自是注意到这点细节,他略微一顿,待反应过来,已自然地抬手替她拨了回去。


    云母正吃着东西,察觉到有东西靠近脸,便懵懂地眯着眼睛躲了躲,一边嚼着东西,一边抬眸望了望,等她看清是师父的手,这才不动了。待白及将她的碎发拨回去,她便又恢复原样接着吃,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两人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白及刚才随手做动作时,周围神仙们的交谈声都忽然小了下,引得不少人侧目。侧目末了,瞧见这一幕的神仙们还彼此默不作声地对视几眼,以表惊讶之情。


    不怪他们吃惊,若如此做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一贯冷情冷面的白及仙君。他看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仅小小一个细节,便能看出他对待这个小弟子颇为柔情,且看这小姑娘的反应,也能猜出她平日里是极受宠爱的。


    如此这般,这白及仙君与弟子交流的方式,倒是着实令人意外。


    仙人宴席动辄许多时日,群仙之宴整整要持续一月。仙人本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参加宴会多是品品玉液琼浆,尝尝天宫的珍馐美馔,大多浅尝辄止,喝醉了稍憩片刻也是风雅,但通常不会吃饱。因而像云母这般因为太无聊只好拿着筷子吃东西的竟是少见,她本来也只偶尔夹一点尝尝味,可干坐着终究无聊,她食量又不大,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的居然真吃饱了。


    狐狸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她揉了揉眼睛,撑不住地打瞌睡,很想化成原型钻师父怀里睡觉,但又担心自己自顾自地化为原型在这样的宴席上不礼貌,只好强忍着。云母脑袋一点一点地忍了半天,哈欠也不是很敢打,直到她远远地瞧见有两个仙人喝醉后化作原型一跃飞到桌子上开始比赛打鸣,云母懵了懵,转头看向白及,这才犹豫地拽他袖子,问道:“师父……”


    天帝办群仙宴,终究还是希望与群仙同乐的,故而席上其实随意得很。白及见她满脸困意,一顿,道:“睡吧。”


    云母心里一松,总算干脆利落地“嗷”了一声,化了狐狸麻利地朝师父身上钻。她拿脑袋顶开白及随意搁在一侧的胳膊,爬白及的膝盖时后腿无意识地蹬踢了两下,等白及抬手将她托上来,便十分自觉地尾巴一圈团好,扯他的袖子盖在自己身上,眯着眼准备睡。在睡着前,云母想起自己和少暄约好看石英的事还没和白及讲,生怕醒来忘了,忙道:“师父,等群仙宴结束后,我想去长安看一趟哥哥,我刚才碰到了少暄,他也说要同去……”


    白及顺了顺她脑袋上柔顺的白毛,沉声问:“可要我陪你?”


    云母本来只想支会一声,哪儿好意思开口让师父大老远地陪她,但师父主动问起了却又不同。云母连忙点了点头,但点完头又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问:“可以吗?”


    白及瞧她,便是心肠本来是硬的现在也放软了,真不知道她为何到了如今还会觉得提要求不行。他略一颔首,缓声道:“……自然。”


    云母又惊喜地“呜呜”叫了两声,脸侧蹭了蹭白及的衣角,终于满意地睡了过去。


    云母蹭得高兴,却不知他们短短几句对话间这一席上又掉了一地眼珠子。纵然白及中途就掐了诀,其他人听不见这对师徒说了些什么,云母又藏在桌案底下,旁人看不见她动作,但白及仙君让弟子爬他身上睡觉已是惊人。好在有了先前的铺垫,旁人们惊归惊也不曾露出破绽,看看就过了,宴席上仍是相安无事,倒未有人多想。


    因是第一次参加群仙宴,云母各处都不是很熟悉,醒醒睡睡,醒来后偶尔到处走一走,算是熟悉环境。待到半月之后,她已放开了不少;待一月之期到时,她甚至结识了几个比她大不到一百岁、也算年纪相仿的女仙,收获颇丰。


    群仙之宴结束后,云母也不耽搁,只跟着师父会旭照宫修整了几日,便按照之前说好的去与少暄会合。


    这一日少暄早早就在约定地点等着云母,但他不曾想会见到白及,因而当他看到云母随白及同乘一片云远远飞来时,立刻就被吓了一大跳。


    少暄急忙将云母拽到一边,问道:“你师父怎么也来了?!”


    少暄话里问得急切,但身后的尾巴毛却是绷得紧紧的。他当初在旭照宫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日,那时也受过白及仙君指点,尽管未曾正式地拜过师,起初他还与旭照宫闹过一点不愉快,但多少也算与白及有一点点师徒之缘,他内心其实是敬重仙君的。同时,因着白及冷淡的模样,少暄不怕观云,不怕赤霞,不怕单阳,更不怕云母,却多少有些怵他,这会儿见到白及,立刻就紧张得很。


    云母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师父愿意来陪我。”


    少暄惊道:“你师父离宫陪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


    见少暄问得愈发吃惊,云母脸上愈发有羞赧之意,她忙解释道:“如今我师兄师姐都出师离开旭照宫了,单阳师兄虽未出师,但短时间内亦不会回来,目前也未从他那里听闻归期……我和你一起去见哥哥后,若师父还留在旭照宫里,他反而无事可做的。”


    少暄愣了愣,倒不知观云与赤霞居然已经出师了。他“哦”了一声,算是表示明白。其实他倒是也不介意有白及跟着,只是到底有些不自在。少暄看了眼白及的脸色,默默地将本来想问云母到底对象是谁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居然不大敢问了。


    三人一同飞了一路,少暄便不自然地绷着尾巴绷了一路,等好不容易到长安城郊,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令妖宫还是先前的令妖宫,只是从一般灵狐的居所成了仙居,故而周遭在一片乱糟糟的妖气中,还混进了一股醇厚温良的仙气。石英早知他们要来,早早地就命了自己门下的小妖前来迎接,待进到内殿,云母就瞧见石英正以原型卧在他的妖王石座上,雪白的狐狸拖着九尾,眉心一点鲜艳的红印,犹如雪中一朵红梅。他未开口,这来自原型的优雅之态,竟是敛了几分他周身的傲气,看着居然颇为清雅。


    石英这十数年来生长并未停止,又与妖物常伴,原型早已比云母大了一圈,原型看着已有八分像长成了的公狐狸。他本以为来得只有云母,看到白及还不算太意外,但瞧见少暄亦在此,便不解地挑了挑眉。


    不过石英却也不是生气的样子,他朝三人随意地打了个招呼,便从王座上站起来,身子一晃,轻盈地跳了下来。


    少暄亦不含糊,见石英是原型,他也就化了原型昂首阔步地走过去。云母回头看她师父,白及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


    话完,他沉了片刻,又道:“我去打坐。”


    说着,他便当真寻了个位置一撩衣袍坐下,闭上眼调整气息。云母冲师父道了谢,一转身也化成白狐,与哥哥和少暄聚到一处。


    他们三只狐狸本是同龄,可少暄长得快不过石英,却又比睡了近二十年的云母来得大,如此一来,居然是三只狐狸三个大小。他们聚在一起坐着说话,从上往下看就是两白一红三个大大小小的毛团,正在“嗷嗷嗷”地叫着聊天。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只狐狸围在一起聊天, 只听石英问云母道:“你说你要来找我, 怎么连你师父一起来了?你这么大只狐狸, 出个门还要师父陪着不成。”


    云母被哥哥话里的调侃之意弄得脸色通红, 幸好还有白毛挡着。她与师父实际彼此相慕又互通心意的时间还不是很长,正在热恋之中, 能不分开,云母自然是不愿意分开的, 可这种实话她着实羞于说出口。她回头看了眼正闭眼凝神打坐的白及, 仗着师父听不懂狐语,索性躺平一摊,嗷嗷叫着撒娇想糊弄过去。


    石英俯身拿额头一顶, 一下就将翻过身抱着尾巴打滚耍赖的妹妹翻了回来,他斜睨了云母一眼,却也未多说什么, 算是接受了她的撒娇。石英九条长尾自然一摆, 他又看向少暄,扬眉道:“你又如何会在这里?说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云母连忙替两人介绍道:“哥哥,他是少暄,是青丘少主。”


    说着, 她又看向少暄, 介绍石英道:“这位是我兄长。”


    云母同少暄一并来时, 已经同他说过哥哥的名字, 此时倒不必再说太多。少暄对云母点了下头, 又将目光投向石英, 说:“我们先前那一战还未分出胜负,我是来同你了结的。”


    “哦?”


    石英便是从云母那里听了对方的来路也丝毫不露怯色,反倒显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情来。但他也晓得现在刚一见面就立刻开打许是要吓到自家胆子小的妹妹,故而石英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我们改天找个时间便是。”


    少暄亦看了眼云母,点头赞同。


    三只狐狸又在哪里嗷嗷叫了好半天,聊得云母开始有些担心让师父久等了。她跟兄长和少暄打了声招呼,便扭身朝白及跑去。白及原本闭着眼没有声响,故而云母担心师父是入了定,便不敢打扰他。她十分轻手轻脚地跳到了师父膝盖上,谁知她刚摆了摆尾巴想要趴下休息,就感到白及的手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温柔地摸了两下。


    云母回过头,高兴地朝他叫着摇尾巴,努力伸头去蹭师父的手。


    云母蹭师父的手在那里玩得开心,却没注意到这会儿石英和少暄还看着他们。


    少暄与石英两人皆是善用火的狐狸,性格上都有傲气之处,这么个共同点虽说让他俩容易互看不顺眼,却亦让他们有默契之处。这会儿两人的视线都在云母身上,但少暄只看了一会儿便了无兴味地收回视线,九条火焰般的红尾烦躁地四处乱摆。见云母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他看了石英一眼,终于略带几分躁动地问道:“喂,所以你说你妹妹已经有了对象,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问到这里,少暄口中已带了狐疑。


    石英一愣,见自家妹妹一走,这红狐狸居然立刻就问这个,他亦若有所思地扫了少暄一眼,只见他眉头微蹙,狐脸上满是解不开谜题的烦闷,显然纠结这个不是一日两日了。石英顿了顿,眯了眯眼,问:“你这么在意这个做什么?”


    少暄有些不知该怎么答,迟疑片刻,才道:“呃,我……”


    见他半天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石英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啊”了一声,同情地道:“你暗恋我妹妹?”


    说完,他又怜悯地劝道:“云母她很迟钝又很死心眼的,认准了约莫就不会改,你怕是没机会了。”


    “不是!”


    少暄几乎是立刻就炸了毛,毛发底下的脸颊瞬间红成一片。


    他的确是有一阵子脑袋简单太冲动了,当年扛着聘礼跑去旭照宫向只见过一次面的小白狐求婚的事被青丘的长辈笑了十几年,现在逢年过节还经常要被当笑料提起调侃,少暄在这方面敏感得很,石英一提,他浑身的毛就恼羞成怒地竖了起来,急着辩解,故而索性一口气说道:“我当初怀疑她喜欢的人是在旭照宫,可是白及仙君总共五个弟子,其中三个男弟子,年纪最长的元泽仙人云母见都没见过几次,观云仙人已要订婚,我原本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单阳,可是单阳多年前就出去远游了,至今未归也没见云母怎么伤心,剩下的总不能是赤霞仙子……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到底是对谁有意——”


    少暄说得暴躁得很,是当真有些被石英的话激恼了。然而他一股脑儿地分析下来,一抬头,却见石英目光微妙地看着他。少暄张了张嘴,问:“怎么了?我说得可有哪里不对?”


    石英问:“你真的没察觉到?”


    少暄疑惑地皱眉:“察觉到什么?”


    这下石英看着他的眼神是当真有几分复杂了。少暄知道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多,按理来说不该猜不到才是。石英犹豫了一会儿,又看向正在玩耍的自家妹妹……其实他照理来讲不该多言,可是……


    石英想了想,突然抬手在少暄眉心一点,少暄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动作,猛地一惊,恼道:“你做什么?!”


    石英道:“我觉得你自己也快猜到了,只是云母信你,我却不熟悉你的性格,不晓得你可信任与否,所以干脆提前下个术,免得你乱讲。”


    少暄生为青丘神狐自是高傲得很,哪里肯就这样被人下术,然而石英转瞬之间就已完成了仙法,少暄顿时整只狐都暴躁了,正要发飙理论,心中却突然一惊,只觉得石英这话里像是能分析出什么来。他觉得他快猜到,也就是说他先前那些分析纵然不准,亦不远矣……少暄心里一动,惊讶地朝云母看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云母在那里与师父一道玩好,回头又要瞧哥哥和少暄的情况时,却看到原本蹲了两只狐狸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只,哥哥还在,但少暄却不见了。云母奇怪地“咦”了一声,问道:“少暄呢?”


    石英安静地坐在那里瞧他们,已经瞧了有一会儿,见云母问起亦早有准备,就轻描淡写地道:“那只红狐狸在外面透风怀疑狐生呢,不必理会他,估计明早就好了。”


    其实云母与白及先前顾及场合也未有太亲密的举动,只是他们到底情浓之时,她又不会隐藏情绪,眼里满心满眼的爱意哪里藏得住,白及眼里亦满是含蓄的柔情,故而少暄一旦有了怀疑,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发觉端倪,大受打击地出去蹲着吹冷风了,反倒留下石英觉得迷惑得很。


    他看了眼白及,只觉得不知这白及仙君在神仙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明明并非是很难想透的事,偏偏过去这么久了居然也没人往他身上想。


    云母听石英这么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十分不解少暄怎么说跑就跑了。云母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情况……片刻后她回来,已是满面通红,羞涩地往白及怀里一扎就不肯出来了,只露一条胖尾巴在外面晃来晃去。


    白及亦有几分尴尬,但他们尴尬过后,也总算不必再顾及这里还有人不知道他们关系了,反倒轻松许多。


    石英的令妖宫如今成了仙宫,尽管布置格局皆还未改,妖物们也不知该弄个什么名目留下来,在仙宫之中不算大,但要弄出几间客房来还是绰绰有余。当晚石英就给少暄白及安排好了房间住下来,云母则本来就给她留了屋子,就在石英的房间边上。只是当晚云母一个人独睡,翻来覆去还是不太睡得着,想来想去,她便起了身往外走。云母一路跑到令妖宫宫外,她远远地就瞧见大门未关,还未出宫门,就已看到有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饮酒。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待走到对方身边,便唤道:“哥哥。”


    石英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并不意外,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随手一指他身边,道:“坐吧。”


    云母便理了理衣衫坐下。石英单手持着酒盏小酌,另一只手手肘撑地,慵懒地靠着望月。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拢在清透的月华之中,仿佛浮着一层光。他眉心有一点红,肤色白皙,今晚又穿了清雅松敞的青衣,嘴角微微带笑,他的侧脸看着便极像玄明。


    注意到云母的视线,石英侧过头,随口问:“怎么了?”


    云母知他不喜欢自己提起玄明神君的事,怕自己一开口就说破坏了此时的气氛,赶紧摇了摇头。她想了想,举头望月,怀念地道:“我记得哥哥你小时候很喜欢月亮。”


    今晚是圆月,月光分外明亮。


    云母晕了晕,忽然觉得重要的日子似乎总是满月。


    石英笑道:“现在也是如此。说来,你小时候还怕黑呢,现在不怕了?”


    云母当即就红了脸,赶紧摇了摇头。


    其实若是全无亮色的雨夜与白天相比,她当然还是喜欢白天,但这样有月光的夜晚,却没什么好怕的。


    但摇完头,云母脸上又显出些低落之色,她道:“说起来,我们小时候总是在一起玩闹,但从我拜入仙门后,就再也没有一起玩过了……”


    石英笑了笑,放下酒杯,道:“你可是说如此?”


    云母一愣,还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就突然感到石英用仙气引了她变作原型,紧接着石英自己也变了原型。他周身被法术笼罩,只见石英的身体迅速地缩小,等淡光消失,他已用法术变回了团扇似的狐狸,只有一条尾巴,额间却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正是云母记忆中那个陪伴她时间最长的兄长。


    没等云母反应,石英一把将她扑翻在地,云母“呜呜”地叫了两声,重新翻过身来。她这些年尽管长得慢,但到底还是长了些,见兄长如此,她赶紧也用法术将自己缩小了几分,然后又朝兄长扑了回去。


    月光之下,两只小白狐互相追逐打闹,扑来扑去,难分胜负,倒是势均力敌,同过去一般。


    纵然都将身体缩小,但彼此力量其实还是有差距的,石英比她多了十多年的修炼时间,云母自是能察觉到哥哥有意收着力道让她,只是陪着她玩儿,不过本就是玩闹,原本就不需要用全力分胜负,云母也就收着力道,只单纯地追着玩闹。兄妹俩许久不曾这么玩过,但仍是有趣,因此互相扑了好久才尽兴,等玩闹过后,就并排坐在地上蜷着尾巴赏月。


    他们看了一会儿月亮,石英感觉到云母发呆,便凑上去拿额头顶了她一下,笑问道:“怎么了?”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母被兄长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 便也“呜呜”叫着亲昵地顶了回去, 然后云母轻轻地垂了眸, 怀念地道:“我想起以前赏月时,娘也总是在的。我们玩闹之时, 娘她总怕我们不知轻重要受伤,便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护着, 稍有过头就要介入将我们分开……”


    云母未说下去, 但石英已懂了她的意思,轻轻地摆了摆尾巴,却未多言。


    他们两人现在还可以一起玩,但母亲尚未成仙, 目前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偏他们还无法去帮忙, 云母担心自然是很正常的。


    石英其实也担心, 他这段时间也想了许多。他想了想, 对她道:“娘的情况的确令人担忧,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早早地拜了白及仙君为师可能不知,娘的修为其实应当比你想得还要强上许多。”


    略微停顿片刻,石英又道:“娘她过去总催我们成仙,但她自己又何尝不知若她不成仙,与……呃, 那个玄明终不能成眷属。故而这些年她虽寻访各处, 但从未懈怠过修行, 否则怎么能这么快生出那些尾巴?她许是以情为道, 又遇上一些机缘,可若是没有修为撑着,总没有那么顺利。你仔细想想,我们被叫去仙宫与天帝对峙那日,娘虽然见到玄明时激动了些,可其余时候并未显出多少慌张……她约莫是对这一日早有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承担罪罚的打算,只是未同我们说过罢了。”


    听石英这样说,云母仔细回忆了一下,便觉得确实如此,又安心了些。但她旋即显出些低落的神情,又道:“即便如此,也不知娘何时才能成仙……”


    石英说:“你又不是不知狐狸的九尾玄妙得很,有时修为未至也可生出九尾,有时便是生了九尾也成不了仙;有人机缘到了顷刻之间便能生尾成仙,有人便是蹉跎一生也只得停在八尾不得进展……我是不觉得成仙有什么非成不可的必要,但对你和娘来说显然并不是如此。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我明日就去找娘,强拉她一把?”


    听石英说起来像是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去破坏天帝给出的条件的认真样子,云母赶紧摇了摇头。其实即便是神仙也没有什么能让人一定成仙的绝妙之法,除非是点化童子,可这对白玉来说显然无用……石英若是去了,无非也是强渡她仙气,或者说点神仙的道法,与当年玄明教白玉修炼实际上别无二致,不一定能成功不说,说不准还要给娘惹上麻烦……玄明还有四世未历,即使要破釜沉舟也不该是现在。哪怕云母赞同,想来娘也不会同意的。


    见云母摇头,石英亦不坚持,只说:“那就算了。”


    两只狐狸又安静下来,云母见之前两人扑闹时,哥哥身上的毛发有些乱了,她便小心地凑上去替他理了理。石英倒是没躲,只是他侧头看了云母一眼,亦亲昵地低下头替她理了理。两只小狐狸互相蹭了一会儿,云母犹豫一瞬,观察了一番石英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


    石英扬眉:“怎么了?”


    “你是不是……讨厌玄明神君?”


    “……”


    “……”


    云母问得忐忑,生怕今晚看起来情绪平静的兄长忽然露出怒容。然而石英意外地只是沉了沉声,神情镇定,连眉头都不曾皱。他思索了一会儿,就道:“……硬要说讨厌也算不上,只是不喜欢吧。”


    “……诶?”


    云母怔住,这个答案与她预想得颇为不同,倒是一时接不上来。


    石英见她一脸呆呆的模样,反而是笑了。他上去重重地撞了云母额头一下,撞得她吃痛地“呜呜”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身子。石英也懒得说那些“突然冒出一个父亲”之类的缘由,反正云母自己也想得到,他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眼梢,问道:“你要劝我?”


    云母之前就已与少暄聊过她的打算,故而现在就摇了摇头,赶紧否认道:“没有没有。”


    顿了顿,云母又说:“哥哥你本来就没有见过玄明神君,在仙宫第一次见面时你甚至都是头一次听说他,要亲近自然勉强……玄明神君也晓得这一点,才会让我转达他的道歉之言。”


    石英淡淡地“嗯”了一下,脸上瞧不出喜怒。于是云母又壮着胆子过去蹭了蹭他,才问:“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说着,她便安静地望着石英,等他回应。


    云母在来之前便已打算与兄长好好谈谈,只是既然要好好谈,便要知道兄长的想法,总不能是她自己一味地乱说。


    石英看了她一眼,胸口烦躁了起来。其实说起这个,他自己未必就不觉得心情复杂了。石英一顿,方道:“他是母亲的心上人,似乎也是当年和娘生下了我们之人。上古神君,犯天条后被你师父亲自劈了一千两百二十二道天雷,以修为化雨,藏了你我的行踪,既是护娘,亦是护我们兄妹。还有……我的狐火与旁的灵狐不同,想来因有那玄明神君的一半血脉。上焚堕仙,下诛妖邪……比寻常狐火要特殊许多。”


    说着,石英便在自己面前点起了一朵小小的狐火,任由它在自己面前欢快地烧着,橙红色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明亮鲜明。石英望着它,像是若有所思。


    约莫因为这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又是静谧的夜晚,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来得平静,但反而令人听不出情绪。


    云母没想到从哥哥口中听到的都是些好话,不禁微讶。这些话里有不少都是石英成仙之前、两人身世还未明确时云母随口跟他说的,自石英成仙后就并未再与他提过,可是他此时却讲了出来,想来这段时间,他也是真的想过这些,方才将以前的谈话都想了起来。


    只是……


    云母听他这么说,便眨了眨眼,疑惑地问:“哥哥,既然你都晓得,为什么还是不喜欢玄明神君?”


    石英听到她这么问,半晌没有说话,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其实这时云母这样问,他便不禁蹙了蹙眉,觉得好像“不喜欢”这样的词汇也算不上……他并非是厌恶,也并非是不喜欢,可是那种古怪的感情又不能单纯地用这两个词的反义来形容。


    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石英道:“……正因这般,我才不知该如何待他。我原先并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与这位神君说实话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素未蒙面……我并未做过什么对他有益处的事,却平白无故让他以命相护,如此……倒像是欠了对方人情,偏生他并没有让我们偿还的意思……”


    说到这里,石英微微露出了些不自在的神情。


    他并不认识对方,可是那日相见时,玄明看着他和云母的眼神却分明是慈爱。他过去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尽管不是厌恶,可终归有些古怪。


    石英抿了抿唇,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继续说:“还有……我的狐火。”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之前燃起的那一簇小火苗上,云母顺着石英的目光,也一同看了过去。


    石英道:“……当年令妖牌还在我手上,整日有大大小小的妖物找我麻烦时,即便对方修为在我之上,我却仍能得胜,现在想来,许是有大半原因都在此火……我原本以为自己能立足于此,是因我自己天赋不错,且修炼不曾懈怠的缘故,可是如今这样的话……”


    他能活到如今,居然也是依赖于玄明。


    恩情沉重到这般地步,着实令人不知如何报偿。若对方护他是因感情,那想来便要以感情以报,然而感情这种东西哪里能说来就来,若是做得过了反而不真……倒像是为还情而强作亲热似的。这般种种,弄得石英焦躁不已,不知如何处理。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石英说着, 便烦闷地抿了抿唇。虽说是云母主动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他又何尝不是借着与她解释的机会理理自己的思绪。只是石英没想到自己越是整理, 越是不知该如何破眼前的局。他厌烦地移了视线,尽管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厌烦些什么。石英从小狐恢复成了挺拔的大狐, 九条长尾一展,正要心烦意乱地收了他的狐火, 偏在这时, 他察觉到妹妹轻手轻脚地凑上来,努力踮起身子,在他脸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石英一愣,顿时就被压了火气, 只觉得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火苗被“噗”的一下弄灭了。他回过头,就瞧见云母这会儿也慢吞吞地缩回身子, 坐回原地不安地望着他, 身后的尾巴一摆一摆的。


    这个动作固然亲昵, 但小时候他们顺着本能互相舔着顺毛时, 是总要被母亲制止的。因他们终究开了灵智的灵狐,与寻常狐狸不同,娘觉得他们不能再总舔来舔去……故而云母这时虽然这么做了,却仍然有种忐忑的负罪感。


    她是看石英神情焦虑,语气亦有种说不出的消极, 为了安慰他才这么做。见石英转过头来, 云母便垂了垂耳朵, 有些沮丧地道:“哥哥, 我担心你。”


    “……!”


    石英胸口一震。


    只见云母摇了摇头道:“天狐神火或许的确是帮了你不少……不过这也未必全是玄明神君的功劳。哥哥你能像如今这般用火,能像之前那样大战天兵天将……若非你长久以来一直刻苦修行、钻研火术,又怎么可能用得出来?像我就……”


    说到这里,云母脸颊不禁红了红,但还是为了哥哥自揭短处道:“像我就什么都吐不出……玄明神君留下的神火许是一道必要时刻的护符,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能用它走到何处、走到多远,终归是靠我们自己的。神君他自是护了我们、助了我们不少,但即便要还恩,也不该自己闷着头空想一通,按照自己的想法乱来……”


    石英看着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妹妹,心中已是柔软,只是他张了张嘴,仍是说不出话。


    云母挺了挺胸脯,又尽量用不会让石英觉得不适、尽量不会冒犯的语气试探地道:“哥哥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玄明神君那边,你若是真想将这些当人情还,不如等他回来,你再亲自问问他到底希望我们如何再说?其余时候哥哥你便按照你自在的方式来,这样就不必太过纠结有恩情与否……再说你们本没见过几次,也没必要那么快下能不能相处的结论,倒不如先相处试试看再说。你就按一般的方式与玄明神君互相认识、互相接触,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神仙,以天界的一般礼貌相待便是。你若还是觉得和玄明神君相处不自在,我便一直陪着你……你觉得这样如何?”


    云母说得小心,她这样出主意,无非是希望为石英缓解些心理压力,不要太别扭了反而弄巧成拙。然而她本来正忐忑不安地望着兄长,不想却见高她许多的兄长忽然一笑,弯腰低下了身子,将她从地上叼起来。


    云母一惊,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躲,可又被提着颈子悬空了,不敢挣扎地太厉害,只得叫道:“嗷?”


    石英将她叼回台阶上放好,笑道:“你倒是会说。”


    云母歪了歪脑袋,还有些不解其意。石英一顿,他不否认云母那番认真的话让他心里的确轻松了不少,想了想,便道:“你说的话,我会考虑一二。不过……”


    云母原本听到哥哥会考虑,已经送了一大口气,但没想到后面还有转折,当即就提起了心脏,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顺毛不是像你之前那么顺的,就顺那么一下,未免也太不用心了。”


    石英笑着道,说着便作势低了头,要去蹭云母的脑袋。云母怔了怔,方才明白过来哥哥说得是她之前凑上去舔他脸的那一小下,眼看着石英已经凑过来了,但他们终究不是小孩子不好意思这么玩了,云母连忙“嗷嗷”叫着挣扎着翻来翻去试图躲开。兄妹俩互相打闹地嬉戏了半天,气氛又重新祥和起来。


    夜渐深,星光清澈。月亮不知不觉升到了半当空,倒是明亮得正好。


    ……


    云母接下来又在令妖宫里住了几日,石英答应她会考虑关于玄明神君的事,多少算是放松了口风有些进展了,故而饶是晓得究竟能相处得如何还是要等玄明神君回来后再说,云母也不曾再喋喋不休地和哥哥提起这事,怕他烦了。她这几日就是陪着兄长打发时间,两只狐狸一起在林间跑来跑去玩玩,倒是真的想起了不少小时候的回忆。


    少暄有时跟着他们一道,有时不跟就自己留在妖宫里,一段时间下来,竟是与令妖宫里的那些妖兽灵兽有些熟了。另外,石英的仙宫其实算起来还并未完全建好,偏偏他自己懒懒散散的不怎么在意,于是云母闲下来就试着帮他考虑,一来二去,居然就这样消磨了许多时日。


    这一日,是个晴天。


    石英和少暄两人之前都说要分个胜负,已经说了好些日子,但他们一方面怕吓着云母,一方面既然要打,总要挑个完美的日子,偏偏每回挑好日子又有大大小小的杂事介入,就没能成功。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他们终于决定要做个了结,因此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石英和少暄就到了院中,纷纷放出九尾,昂扬地准备斗上一斗。


    云母趴在白及怀里打了个哈欠,雪白的耳朵有些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她蜷着尾巴,回头就往师父身上蹭了蹭。


    白及一顿,抬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云母的耳朵抖了抖,又眯着眼睛去就他的手,姿态上已经显出了掩都掩不住的好感。


    因为昨日她就知道石英今天要与少暄斗,云母一大清早就醒了,起得极早,结果现在反而犯困。她其实没有之前那么担心石英和少暄斗火会出事了,毕竟之前她那么忧虑是因为两人个性都有棱角,怕他们水火不容,可这几日看下来,两人尽管偶尔会斗嘴……但关系分明还不错,颇有几分志趣相投之意。


    云母有时会为难两人的性格,但却放心他们冷静时的分寸,因此情绪称得上放松,还有心情与师父撒娇。


    石英与少暄这会儿还未开打,他眼角的余光瞧见自家妹妹在白及怀中打滚,即便早就知道她在热恋中容易冒傻气,可见着她如此肆无忌惮地撒娇,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石英忍不住张口朝她那边喊道:“云儿,你蹭得悠着点,别到时候把自己蹭秃了!”


    云母被这样一喊,当即就羞涩地红了脸,“嗷”地一声就钻白及怀里拿袖子挡脸躲着不出来了。但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不甘心地出声反驳道:“我又不掉毛,哪儿有这么容易秃的!”


    白及一声不吭,任由云母钻他藏着,见她在手边,便抬袖缓缓地摸她脑袋,云母亦亲热地蹭上去摇尾巴。


    石英看得牙疼,轻嗤了一声,回头燃起了火,对少暄挑眉道:“愣着做什么,来吧。”


    少暄这段时间也从云母和白及的消息那里缓过来了,不再在意,听石英口中有挑衅之意,他亦是一声嘲笑以作回应,放出狐火迎上去。不久两人之间就是呼啦呼啦的烈火飞舞之声,打得激烈起来。


    云母从白及袖中冒出头来往外看,看了一会儿,见他们不曾再注意她与师父这边,就又重新转向师父。到底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云母不好意思化人形亲师父,扭捏片刻,便拿鼻尖碰了碰他,旋即道歉道:“对不起师父……”


    白及一顿,低头问道:“何故道歉?”


    云母有些羞愧地摆了摆尾巴,说:“这阵子我与兄长相处的时间多了……”


    一天总共就是那么多时辰,她担心石英,与兄长相处的时间多了,便不能像之前那样没有外人时就整日整日地挂在师父脖子上。这里又不是旭照宫,终究是白及不熟悉的地方,云母已竭力平衡,可难免有顾虑不到的时候。师父从来不会怪她,又少言寡语,她怕自己冷落了白及太多还不自知,方才有此道歉。


    白及其实并没有感到太多冷落,他略一沉声,说:“还好。”


    云母又道:“我已经与我哥哥聊过了,也在这里打扰了好长一段时间。再过几日,我们再同他说一声,就回旭照宫去吧……不过少暄可能会再留在这里一阵子,他好像与我兄长关系不错。”


    说到这里,云母着实松了口气。


    当初少暄会跑来旭照宫,多半就是因为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如今他与哥哥玩得开心,无疑是件好事。而且石英也现在也算是尝试着交到了仙界的朋友,令云母觉得安心了不少。


    白及稍稍一滞,正要说若是云母想与她兄长再相处些时日,即便不要那么快回去也无妨,但他还未开口,忽然一阵仙风袭来,云母不禁“咦”了一声。


    两人一起抬头,就看见天上有五六个仙人成群飞过。


    这一阵仙风不仅打扰到了白及与云母,还扰了少暄那边的狐火。他的狐火被仙人的仙风吹得颤了颤,少暄不禁“啧”了一下,但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过路仙,只冲石英挑眉,半是好奇半是关心地问道:“说来,你们母亲可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少暄晓得云母整日都很担心她在凡间一个人想办法成仙的生母,石英面上不显,其实也很担心,方才有此一问。反正干打也没劲,索性聊聊天。


    石英四周都被火焰包围,他应下了少暄的狐火,又极为自然地运动仙气迎击,只道:“哪儿有这么快,玄明神君第四世才开始没多久,即便娘运气好立刻就寻到了他,也总要再等好些年才能有进展,现在……嗯?”


    石英话还没说完,他的狐火也被仙风吹得剧烈一晃。他懊恼地抬头,只见天上有一条青蛟翻云而过,蹿得飞快,也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他身后还跟了两位仙人,个个都是步履匆匆。


    少暄对仙界比石英熟悉,见这等情况也觉得好奇,便出声拦住他们,喊道:“喂!前面的仙友!你们往那边做什么去啊——”


    那仙人被拦住,却也好脾气地应道:“有新人历劫了!现在赶去,还能瞧见最后二十道雷呢!”


    少暄皱眉问:“这有什么稀奇的,半年前不是才有人历过劫吗?”


    仙人说:“当然稀奇了!半年前降神雷那个,是玄明神君的孩子,今日这个,听说是玄明神君的夫人呢!天官早早就围在登天台等着了,还有不少围观的,现在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噗!


    少暄与石英的火,当即就被吓灭了个七七八八。云母闻言一惊,也险些从师父怀里掉出来。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结果石英与少暄这一日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等他们一并乘着白及的仙云抵达路过仙人所说的历劫之处时, 白玉已经是最后十道天劫了。


    她生来是凡狐,不过是机缘巧合开了灵智,天资算不得出众。以三百年的道行飞升,在千千万万至死也成不了仙的狐狸中或许算是不错, 只是在成仙者浩如繁星、百年内悟道成仙的天才亦不在少数的仙界,却称不上什么引人瞩目的资历。她既无震天撼地的天赋,亦无惊天动地的身世, 只是芸芸众生浩瀚星海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点亮色,因此哪怕她做下当年那桩震动天庭的奇事,成了上古神君的夫人, 诞下了两个半神半仙的孩子, 如今渡的, 也只不过是九九八十一道最为普通的渡劫天雷。


    既是一般的天雷, 自然比不得震撼九霄的降神紫雷来的威武壮丽。然而即便是这区区八十一道平常的渡劫雷刑,对普通人而言也已是极为吃力。白玉这时早已虚脱, 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待她咬着牙硬生生撑下最后十道天雷, 极为勉强地一步一步踏上天阶时, 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一身素雅的白衣被鲜血染得不辨本色,可谓狼狈至极。


    接引的天官早已奉天帝之命在此等候, 只是见白玉如此, 仍是不禁微怔了片刻, 有些不忍看。


    这些年来成仙的人少,且来得不是二三十岁便悟道飞升的惊世之才,便是藏着体内神血能引降神雷的神君后裔。天命不凡者看得多了,竟是忘了对大多数人而言修行是何其之难、天劫是何其可怕,稍有不慎便是阴阳两隔,即便渡过了,总也要走掉半条命去。


    天官沉了沉声,本欲匆忙将信息记了就让她找地方先休息养伤,其余的事还是日后再说,谁知他还未开口,那浑身重伤的女子竟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像是浑身的血都流在了衣服上,却强撑着做出镇定淡然的神情。接着,白玉像是没有注意到今日登仙台上旁观者甚众,一个个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只是极恭敬标准地弓身一拜,出声道:“有劳天官……带我去见天帝。”


    天官笔尖一滞,心中不知瞬间漫上来的算是何种心绪,迟疑片刻,方才搁了笔,轻叹一声,板着脸道:“随我来吧。”


    白玉很快就被带到了天宫大殿之中,到了这里,哪怕其他仙人再好奇,在层层天兵天将把守之下,也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进来。于是白玉单独被带了进去,这回云母他们尽管急急地跟上去了,却被领到了旁的殿中休息,不能立刻瞧见母亲,只有等消息,急得团团转。


    然而这时,大殿之中,亦是人烟稀薄。除了白玉,便是高高坐在天君位上的天帝、常伴他左右的天官,还有几位之前审讯玄明时就已露面的老神仙。


    白玉在领来的路上,便被好心的天官用仙术姑且止了血、除了衣服上的血迹,此时她除了脸色依旧惨白、身体依旧明显的虚弱,看着倒是比之前得体了许多。她身上的仙气还在隐隐的波动,尚未稳定,但终究已经成了仙,身上总有些淡雅的清冷之气。按理来说既已进了神仙界,俗礼便不必再行,但白玉站了片刻,仍是屈膝跪下,双手置于额前,俯身下拜,行了伏低的大礼。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听白玉一个人在殿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平稳地道:“罪女白玉,今日特来请罪。”


    天帝仍未出声,有几位老神仙不安地彼此交换了视线,但天帝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率先擅作主张,只得让白玉继续以虚弱之身在那里跪着。


    不过白玉本身也未有要起来的意思,她的额头仍重重地磕在手背上,只是在一身宽大的白衣映衬下,她的身形显得分外虚弱单薄,像是风一吹便能被吹跑了似的。她亦未等天帝或是什么人主动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缓缓地叙述道:“我于未成仙时与玄明神君私自成亲拜堂定下终身,违反天规,乱仙凡伦常……但蒙天庭网开一面,如今我已应当时之约,生九尾,渡八十一道天劫,位列仙班,还请天帝兑现承诺,让我夫君归来。”


    话毕,白玉又是沉沉一叩首,头触地而有声。她一番话说完,大殿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众仙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但她却只直直地盯着地,面色似是沉静而坚定。


    天帝扫了眼她平置于地却仍微微颤抖的指尖。


    白玉同大多数不以战为道且性情稳定的仙狐一般,火术一般,且她并无神血,只不过是一般的狐狸,即便有火作用想来也不及其子,故而先前,她是用剑历的劫。他们之前定下规矩不准她从仙界获得助力,故而她用得那柄剑多半不是好剑,仅仅是附了点术法的凡品,在天雷劈过之后就损坏得不成样子,白玉索性都没有拿,渡完劫就丢在登仙台上了。此时她手还在抖,想来是面对天劫时她并非有许多把握,渡得又九死一生,这会儿仍未平复,只是急着来天宫见他,方才硬撑着。


    良久,天帝才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淡淡移开,缓慢地说:“这些年来我命天官去请的戴罪之人不少,在他开口之前便主动提出要见我的,你倒是第一个。”


    天帝这话听不出是喜还是怒,落在他人耳中,总让人忍不住揣度得心头一跳。然而白玉的身子不过轻轻震了下便稳住了,她竭力让声音显得平稳,又重复了一遍道:“还请天帝,放我夫君归来。”


    天帝又看了她一眼,道:“莫急,总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玄明……我已命人去带了。他这一世未到绝时,强改命数总要费些功夫,想来要多等一会儿才能上来。”


    天帝话音落下,白玉自踏入天殿后始终绷直的肩膀总算塌了下来,似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


    天帝话锋一转,眼神中似有些深意。只听他道:“你这成仙的一尾,生得倒是颇快。”


    白玉之前有几尾都长在玄明一世结束,她伤痛欲绝之时。但这一回玄明一世都算不得是开始,自然没有结束,白玉两尾之间的间隔着实短暂,天帝尽管话里没有明言,其他人也不敢揣测他的意思,但事实上……其余几位在座的神仙,心里多少都是有些惊讶的。


    原以为最快,本来也该有个几十年。


    白玉听得一怔,其实她渡劫时怕原型被瞧出来,因此咬着牙没有放尾巴出来,故而她此时背后并没有拖着尾巴,但白玉仍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微抿着唇看自己应该会有第九条尾巴的地方。


    这一尾并非是生在玄明离世之时,因为先前几尾之所以生,实际上也并非是因为玄明之死。而是因她陪他共度一生,共历一世,再历挚爱离世之痛,命运相连,方有感悟,便是以情悟道。


    既然是悟道,其实哪怕没有玄明,也是可以悟的。


    她怕他等得太久。


    白玉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我只是凡人,只能用凡人的笨办法。”


    一处一处找,一样一样试,在无尽的黑暗中试图寻找那一处微小的出口。


    时间有限,不可浪费。玄明这一世才开始不久,若是等他长成人再去会他,便又是匆匆十几年而过,可是他每一世都早逝……又能有几个十几年?那便一边寻他,一边修炼寻找别处的门路。


    好在,她一向都还算有几分运气。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具体的过程若是赘述难免枯燥, 咬着牙修行说来总是无趣得很,无非便是一刻不停地逼自己修炼, 奋力助人、救人积攒修为功德。因白玉只有孤身一人, 过程中难免吃了些苦头,非得遍体鳞伤才能度过的路关她也度了,非得以一敌百才能救下的人她也救了,话说来轻巧,苦乐唯有自知。她既然是为寻玄明、救玄明吃得这些苦头,自然也是为情悟的道。只是这些事说得太多难免有卖弄自己的苦难、有意哭惨之嫌,且过去的事白玉已无心再提,便只含糊地说了那么一句,就不愿再多说。


    总之她现在已成了仙, 过去的那些既然已经过去, 就当是过眼云烟。她如今的目的和心中所系之事, 唯有一件罢了。


    白玉之前跪了下来叩首请罪, 此时也未起身,只是调整了姿势,改为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跪坐着,静静地在那里等玄明。


    天帝见她如此,也没有接着往下问的意思。他目光仍旧是严肃沉静,看不出对白玉那一句话作何感想。白玉亦无话可同天帝说, 大殿里维持着静谧的氛围, 良久无声。


    玄明这一世未完, 强行将他召回比上一次要费工夫。因此天兵天将领着玄明从天台归来时, 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回是被强硬召回的,且他下凡的时间太短而召回得急促,玄明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来得清瘦,空荡荡的衣袍架在身上,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似的。他脸色颇为苍白,眼底有隐约的乌黑,但他被天兵领来时,看得出尽管意识恍然,但心情却称得上好。他被领进了仙殿中,等看到白玉,一双含着桃花色的眸子便不自觉地弯起,笑着勾唇唤道:“娘子。”


    ……


    这个时候,云母一行都被安排在偏殿中休息。


    虽然他们赶上了看白玉成仙,但因白玉应付天雷时需要集中精神不能分心,后来又直接被天官带来了这里,于是他们就没能与她说上话。白玉成仙后的状态显然不好,哪怕被天官应急似的治了伤,可仍然憔悴得很,非常需要休息。此时云母一边担心着母亲,一边又焦虑于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整只狐狸心烦意乱地在偏殿里乱转。


    少暄被她转得脑壳疼,看不下去地出声安慰道:“天帝是信守承诺的人,你娘既然成仙了,想来就算没事了,不太会再出变故的,说不定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


    云母又何尝不知如此?可毕竟是紧要关头,她实在很难平静下来。她绕了两圈后勉强又重新在师父身边坐下,喊道:“师父……”


    “嗯。”


    白及自然听得出她的情绪,安抚地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云母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我娘和玄明神君多久能出来?到时候天帝会叫我们吗?”


    白及答道:“不过处理些后续之事,应当不会太久。即便喊你们,想来也是去接人。”


    云母点了点头,她自然相信师父的话,可是即使有了答案,她胸口的忐忑依然没能得到平息。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等他们出来以后,我要如何与娘还有玄明神君一起相处呢?像是一般的狐狸那样?可是一般的狐狸是怎么做的?”


    这事怨不得云母忽然开始担心。与上次不同,这一回玄明神君归来,应该就是真正的归来,不会再走了,既然如此,她和石英该如何与父母长期相处也就正式提上议程。尽管她之前情真意切地劝了石英先和玄明神君相处看看,可是事到临头了云母才发觉,她自己都对这件事心里没底。她以前能跟玄明神君相处是因为只当他是性格温柔慈爱的上古神君,而不是父亲。她自幼没有父亲,不知如何和父亲相处,现在玄明神君突然冒了出来,心里自然紧张得很。


    云母想到这里,就求助地朝哥哥石英的方向看去。然而石英瞧着比她还要焦虑许多,九条尾巴都放出来了,这会儿正拖在背后摆来摆去,他见云母望过来,便有些焦躁地道:“不要看我,我怎么知道?”


    云母只得将脑袋转了回去。


    白及见她神情平静不下来,缓缓拍了拍她的手,沉声说:“别紧张,随缘便是。”


    云母用力点了两下脑袋,只是听师父说话,她又想起玄明上回下凡是说要亲自与师父“好好”谈谈,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谈法、会何时来谈。说起来玄明神君等从天庭回去以后,想来应该是会跟母亲一道回竹林的……不知到时是不是应该由她与哥哥主动过去拜访?


    既然想起了这茬……云母不仅没轻松,反而脑子里的东西越聚越多,愈发惴惴。想了半天没能想出办法来,云母只得用力甩了甩头,重新将脸转向偏殿门口,等着什么时候会有天官过来告诉他们消息。


    ……


    云母的一双眼睛还盯着偏殿入口的时候,玄明与白玉正双双跪在玄天面前叩首请罪,待行完礼,玄明便伸手将白玉从地上扶了起来。因在等待玄明归来之时,白玉是跪坐在地上等的,一直没有起身,这会儿跪得久了,她又有伤在身,被玄明扶起时终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始终没有出声叫痛。待好不容易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她晃了晃身子才站住,玄明笑着托住她的手和身子,两人彼此依偎着站着。


    天帝淡淡地注视着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平缓地叮嘱道:“此番尽管天庭破例不再追究,但你们回去之后,切记莫要再犯旧错。”


    玄明虽说是请了罪,但任谁都能瞧出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相反表现得轻松得很。这会儿听天帝板着脸如此叮嘱,他便笑着张口贫嘴道:“放心吧兄长,我如今已有玉儿,上哪里再犯旧错?等离开天宫,我们夫妇便会回竹林去,和以前一样弹琴酿酒,再叫上儿女共享天伦……不过玉儿还没好好看过天界,这阵子我少不得要带她四处转转……再过些日子,许是又要来叨扰。”


    说着,玄明礼貌地略微弯腰躬身,约莫有试探地请天帝包涵的意思。


    天帝那双公事公办的淡漠眸子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道:“随你。”


    得到这个答案,玄明已是十分满意地笑了。他又一边扶着妻子,一边往左右找什么似的随意看了看,继而大方地问道:“兄长这里可有疗雷伤的仙药和能让我们夫妻暂住几日的客房?我夫人刚历过雷劫,虽说天官已帮她做了简单的应对,可到底需要休养,我怕她无力支持回竹林去……且我那草庐里没什么能用的药,所以……”


    玄明神君问得委婉,说到一半就没有往下说下去。他一天之前还是罪身,玄天又始终是冷着一张脸,玄明如此问,便是那些老神仙也有点替他紧张,怕玄天拒绝,他们兄弟感情不复从前。


    然而天帝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便道:“……无妨。你先随天官去休息,至于药品,我等会儿命人去给你送。”


    玄明神君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他再一次躬身拱手谢道:“多谢兄长!”


    谢完一次,他却并未立刻直起身子,而是神情微动,将脸上本来闲散随意的笑容收起了些,看起来正经了许多。他缓了缓声音,又一次开了口,只是语气尤为郑重:“你知道……多谢,哥哥。”


    玄天沉默未言,只是略一颔首,接着马上就稳稳地起了身,倒让人瞧不出他刚才那微微的点头到底是回应玄明神君,还是只是站起来的前奏动作。


    他道:“若无他事,便退了吧。”


    说着,他便转身往殿后回去,见天帝要走,天官赶忙追了上去,其他老神仙亦各归各位,随天帝走的随天帝走,回仙府的回仙府。玄明则执了白玉的手,笑道:“夫人,走吧。”


    白玉颔首,她自是有不少话要与玄明说,只是周围依然有人,只好暂时按捺住,就着他的手离开。


    天帝说得令他们去客房的天官是就职于天庭中的一名女仙,她亦穿着朝服,板着脸看着便是与人疏远的模样。等将玄明白玉领到了位置,她便要离开,玄明有礼地朝她拱手道谢:“有劳仙友。”


    白玉看了眼玄明,也学着他的样子道谢。


    天官面无表情地朝他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平稳地步出客房,临走前还出于礼貌替他们掩上了门。


    客房的门在悠长的“咯吱”声中缓慢闭上,外头的光亮被渐渐掩住,待阴影在玄明笑眯眯的脸上合成一线,门完全闭紧,不等门外那天官的影子随脚步声离去,玄明已回身一把抱住白玉,飞快地将她摁在地上,急躁地吻了上去。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久别的夫妻重新见面, 总比寻常要急切些。


    上一次见面时完全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一回他回天庭之后,在大殿上总要表现出镇定泰然的样子, 不能太过放肆失礼。然而他们不知多久没有好好见过面、好好独处过, 玄明先前还维持着彬彬有礼已经算得上是克制, 此时总算到了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早已抑制不住感情。


    玄明搂着她的肩膀,托着她的背便俯身将她压在了地上。然而玄明固然久别重逢情绪来得激动,但白玉又何尝不是?天官一走她便支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急急地迎上去吻他, 继而顺势随着玄明的动作后仰卧地, 两人很快就拥在了一处, 空气中仿佛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气,千言万语都融进了激烈而彼此渴求的吻和越发混乱的喘息中。


    玄明的呼吸早就乱了,他恨不得用力将白玉整个儿揉进自己身体里, 但他还记得她身上有伤, 因此尽力控制着身体不要压伤了她, 同时用一只手臂小心地隔着她的肩背,免得她后背碰到地面, 另一只手则摁着她的后脑, 尽量保持着不会碰到她伤口的姿势不动,唯有口中的力道未松。白玉却是没有那么注意, 也没管自己身上的伤, 她竭尽全力地仰探着身子去应玄明, 努力地贴了上去,唯有紧紧地靠着、感受对方的温度,方才能感受到一点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然而她越是能感觉到安全,就越是不愿意放手,因而愈发努力地凑近。


    太久了,等了太久了。


    白玉说不清内心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只得将千言万语的思念都化作细密到无暇出声的拥吻。两人就这样恨不能融为一体的搂在一起半天,等情绪好不容易渐渐平稳下来,才开始放缓了动作,忽然白玉一动,抽痛地“嘶——”了一声。


    玄明当即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急着探头检查她道:“哪里疼?可是我弄伤了你?”


    白玉坐直了身子便摇了摇头,这回真怨不得玄明,是她自己手臂环他脖子抱得太用力,不小心扯了肩胛骨上的伤口。


    其实她来天宫的路上到底劳天官简单地治了一下,比起刚刚渡劫完的时候,这些伤已经不算那么疼了。然而玄明看起来自责得很,他将她小心地扶着挪到一边坐好,不让她乱动,像是怕瓷花瓶自己会把自己碰碎了一般,待天帝派来的人将药送来了,他便让白玉半褪了衣服,仔细地替她上药。


    等药上了大半,白玉见玄明望着她身上的伤沉默得有些过了,便趁他凑近时,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探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玄明一愣,继而便露出了笑容,笑着唤道:“夫人。”


    说着,他捉了她无意间还放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掌间,道:“我心念你。”


    白玉知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的心也是同玄明一般的。只是白玉这会儿忽然有些嘴笨,只觉得说一句“我也是”未免轻率,也表达不出她心绪的万一,可她张了张口又不知将胸中的千般思念从哪里说起才好。


    玄明见她面露焦急困惑的神色笑了笑,不必她多说也懂了,感觉无话胜有话。他抓着白玉的手放在胸口,问道:“你如何回来得这般快?离我上回回天宫,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


    玄明话里隐隐夹着忧意,目光则放在白玉身上细细地打量着,怕她除了天雷的伤之外,还有别的大伤口。成仙之路总是苦的,她上来得这般快,多少令人担心。


    白玉的目光闪了闪,当着玄明的面便有点不敢回答,只轻声道:“你护我那么多次,我总也该护你一回。”


    玄明一愣,脸上自然而然地便笑了。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如何能不感动?于是笑得也与平日里分外不同,不似往日那般潇洒或者玩世不恭,而是内敛地收了几分。他抿了抿唇,将白玉往自己这边一搂,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道:“辛苦夫人了。”


    ……


    夫妻二人互相握着手亲密地依偎了好一会儿。故而云母随来给他们引路的仙娥从偏殿过来、敲了门踏进屋子时,看到的便还是玄明和白玉安静地靠在一处的模样。


    云母怔了一下。他们大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自家孩子,亦怔了一下。白玉渡劫后急着来仙宫,不知云母他们是何时到的,她一时不知所措,慌忙地便将玄明推开。玄明被推开了,一瞬间还有点茫然,但继而看着白玉飞快地开始冒红的耳根,顿时忍不住笑了下。他伸手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扇子,摸了个空才想起他是刚从凡间回来,身上没有扇子,于是玄明索性将手收在了膝上,仰脸对云母笑着大大方方地喊道:“乖女儿。”


    喊完,他将视线落在立在云母身后的男孩身上,笑着又唤道:“英儿。”


    少暄和白及到底是与玄明神君无关的人,一家相见的时候他们两个杵在一边也很尴尬,因此仙娥来带时,他们就没有一起跟过来,而是在别的地方等着。这回来的只有云母和石英,现在玄明神君看见的,也就只有他们二人。


    被喊小名,石英窘迫地挪了视线,不与他对视。他虽然答应了云母试着先与玄明神君相处,可终究对如何做还是不安得很,也有些不习惯,因此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身后九尾乱摆,憋不出话。


    玄明神君见状,并未挑剔或者失落,反而脸上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心里已是明白了。他又看向云母,笑着道:“乖女,多谢。”


    云母当即就红了脸,但还没等她说话,玄明已笑着朝他们兄妹招了招手,道:“过来过来。”


    云母眼前还晃着她进来时白玉与玄明仓促分开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她下意识地看向白玉,见白玉轻轻地朝她点了一下头,这才拉着兄长往那边走。石英本还僵在原地,被云母拉了两下这才动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到玄明与白玉边上坐下,四个人围成一圈。


    尽管其实已经见过面、彼此都认识且也都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但白玉想了想,还是正式地介绍道:“云儿,英儿,这是你们的父亲。”


    玄明礼貌地朝他们浅笑,并未立刻摆出父亲的姿态来说什么话,而是先等他们两人反应。


    上回他已与这对兄妹见过,他们的态度他心里也明白,但上回是上回。那时情况来得紧急,他又是惨兮兮的戴罪之身……石英一直是有点警觉的,云儿尽管愿意亲近他,但当时未尝没有同情和补偿的心态。这一次与上回不同,他既然归了天,就不必再下凡历劫了,也就是说……日后他们是当真要做一家人来相处,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知道对方身份,可终究还有时间的缓冲余地。


    如此一来,哪怕是愿意变成狐狸跳他腿上的女儿,想来也会有不适应的地方。磨合的时间,恐怕也要久些。


    想到此处,玄明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却是愿意等,并不着急的。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一双儿女身上,先是儿子,后是女儿,等他们有所回应。


    正如玄明神君所想的那样,云母这会儿心脏跳得很快。她上一次见玄明只是好奇和亲近,但这一次,他们是亲人的真实感一下子强了许多。事到临头了人总是容易紧张的,云母试探地看了眼玄明,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在娘身上,觉得看着娘比较安心。她问道:“娘,那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想了想,云母又问:“回竹林去吗?”


    “……我伤还未愈,可能要先在仙宫修养几日。”


    白玉答道,这个她刚才就与玄明商量过了,这会儿回答便没什么可犹豫的。


    “等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一道回竹林去。”


    玄明神君在旁边微笑着点头,补充道:“我那草庐算起来也有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回去以后少不得要修整一番。”


    话是这么说,不过事实上仙人的仙宫又哪里会那么容易破败,即便不打理,想来也是同之前的一般,顶多重新熟悉一下环境、收拾收拾就是了。


    云母“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玄明看着她眨巴眼睛的模样,嘴角弯了弯,抬手轻轻在云母额头上扣了一下。云母因为不大敢和玄明神君对视,始终乖巧地低着头,这样被敲了一下脑袋,她才回过神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玄明神君。


    玄明神君对她一笑,但继而开口却不只是对她说话,也看向了石英,只听他和蔼地缓缓道:“说来,你们是不是还不曾去过我的竹林?等你们娘伤好了,你们可愿和我一起回去,在竹林休息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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