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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听到玄明神君如此提议, 云母不禁略微怔了一瞬。尽管她在师父幻境的竹林中与玄明神君共住了好一阵子,她知道那地方在哪儿,熟悉它的每一处布置,但的确没有在现实中去过玄明神君的草庐。就像是梦里见过的场景, 人总会想亲眼见识一番那样,对于玄明神君现实中的居所,云母是很好奇的。


    她想去, 但不好意思答应得那么快, 便抬眼看了眼母亲,又看兄长。


    云母是不大会隐藏情绪的, 明明她这会儿还是人形,但玄明却已仿佛看见她身后有九条尾巴在晃来晃去。故而玄明笑得眯了眯眼,他本来提出这样的提议,未尝不是希望多与儿女相处些时日。他们现在还不习惯他,但相处着相处着, 渐渐总能亲近几。见云母脸上有强压着的跃跃欲试之感,他便笑着劝道:“如何?我的草庐不大,但再住两个人总还是够的。若是你们愿意, 我们可以一道种种竹子,或者下下棋。”


    石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扭开了视线,道:“你问云儿。”


    于是玄明微笑着看向云母。


    云母觉察到哥哥那话, 是如果她去, 他就陪她的意思。云母想起石英之前已经答应等玄明回来, 他会考虑试着与他相处,这次若是他愿意去草庐,也算是尝试的一种,且石英的表情并不像是十分抗拒的样子……


    云母点了点头,但点完头,她脸颊上有微微冒了几分红晕,眸子轻轻闪了闪,她回答道:“我想去……不过若是要去,我总要跟师父说一声,不能立刻就走……”


    玄明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他心情颇好地道:“不妨事。反正我与你娘也还要在这里修养,暂时回不去。再说你们既然要来住,总要收拾点行装……到时你先随你师父回仙宫,准备好了再来便是。”


    玄明这番话可谓是十分善解人意,他语气不急不缓,毫无催促之意,听起来便让人觉得舒服,因此也让云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用力点头,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应下,并承诺早点收拾好。既然她应了,石英尽管未吭声,但自然也算是应了,他在旁边略点了一下头,就又别扭地不再说话。


    玄明笑着看他们二人,摸了摸云母的脑袋,又慈爱地看石英,石英被他看得脸红,不得不掩饰地抿了抿唇。


    ……


    因为白玉身上到底有伤,云母和石英不敢打扰太久耽误她休息,又与父母简单地聊了几句,便一起退出了屋子,将房间留给白玉和玄明神君修养。白玉原本极是担心两个孩子和玄明的相处,怕他们与玄明神君之间有隙,尤其是石英。不过今日见他们谈话相处,虽说还是谈不上非常亲密,可已比她预料的好,甚至答应了会来竹林住,白玉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高高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不过……


    云母与石英兄妹一起从房间里离开时,白玉原本宽慰地看着他们,可等她看见云母提着裙子从门槛里跨出去时,心里忽然一阵恍惚,隐约间想起了什么。待房门关上,白玉便垂了眸,像是有些心事。


    玄明神君自是注意到了她忽然转变的神情,笑着抓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白玉想了想,也握了玄明的手,并且转过身子,将另一只手轻轻盖在玄明神君的手背上。她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道:“夫君,说起来……有件事,我觉得是不是差不多该与你谈了。”


    玄明笑问道:“什么事?”


    说着,他随手单手提起手边客房小案的茶壶,翻过杯子单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玉迟疑了片刻,出声回答:“云儿的婚事。”


    ——咔。


    玄明动作一顿,不觉便不小心让刚拿起几分的杯子杯底又碰在了桌案上。玄明笑容僵了几分,道:“云儿年纪又不大,怎么现在就要考虑这个?”


    白玉也不多耽搁,索性便将云儿与白及仙君之间的情况同玄明说了。


    她是不太懂神仙间娶嫁的规矩,但却晓得云儿极为喜欢她师父,感情甚笃,算上在凡间的日子,两人相恋时间也不短了。云母早已是成年的狐狸,若是按照凡间来算,差不多也是可以考虑的亲事的时候……


    然而玄明听完却不自觉地拿放下了杯子的那只手轻轻地叩桌子。他听白玉提起云母与白及仙君的事的确愣了一下,但也只当是云母自己坦白从宽了,没有多想。沉默了一会儿,玄明才道:“……这事我之前就知道,不过……不急。”


    白玉其实也不笃定,只是见云母与白及仙君亲密,脑中就忍不住冒出些旁的念头。见玄明这般说,她便静静地望着他,等玄明的下文。


    玄明顿了顿,道:“云儿到底是刚成仙的,哪怕算上她据说是渡劫后睡着了的那几年,也还不到一百岁呢。在仙界,即便是两三百岁成亲都算是早的,云儿如今这般年纪,着实还小了些。”


    话完,他便又笑着搂了白玉,道:“云儿要是自己不提起,成亲的事儿等个几百年再说也不要紧。”


    白玉本来也就不急,只是觉得是不是该考虑一二了。听玄明如此说,她也就不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提。


    ……


    这个时候,云母也已经走到了外头。大概是猜到他们有意留在这里陪白玉养伤,天帝也给他们暂时在仙宫中找了住处。少暄打了个招呼便已归了青丘,石英则自己独自回了房,故而云母见到白及时,已经只剩他们两人。她见到师父,脸上便不自觉地有了笑,出声喊道:“师父!”


    说着,她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快了几分。


    白及是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待云母加快步子小跑了过来,他便轻轻抬袖将她揽入袖中护着,问:“见过你父母了?”


    其实看云母的神情,白及已能猜出情况多半是不错,但还是安静地等她自己回答。果不其然,云母点点头将屋内的情况大致复述了一遍,神情轻松,似是松了口气。


    她道:“玄明神君已经回来了,我娘和他都无碍,日后应该也没事了……就是我娘历天劫时受了伤,要在天宫里暂住一阵子修养,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回竹林。”


    白及略一颔首。云母说得他多半也能猜到一些,尤其是得知天帝让仙娥给他们在天宫留了院子暂住之后,因此并不算非常意外。


    不过云母说到此处,话稍微停了停,这才继续往下说。她道:“不过玄明神君邀了我和哥哥到他的竹林草庐小住一些时日……”


    她觉得师父多半不会拒绝,但还是沉了沉声,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怎么想的?”


    他们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这会儿两人已经进了屋中,自然地合上了门。


    白及听了,稍稍一顿,才问:“你们要住多少时间?”


    “不清楚,这个还没有仔细商量过。”


    云母回答道,因为玄明神君看起来也是临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才突然提起,许多细节都没有好好商量过,反正接下来几天还可以讨论,就没有细说。云母猜测道:“可能要有十几天……或者一个月吧?”


    白及一滞,有一小会儿下意识地没有说话。他多少也有料到云母与家人团聚之后,应该会需要一小段时间与他们相处,因为这是玄明神君、白玉、云母和石英兄妹他们一家人的事,他若硬是要跟去多少显得有些突兀。他可以陪着云母去长安,或者陪着她去见兄长,唯有这一回,跟过去是不太合适的。自他回天之后,他们还不曾分离过,因此白及其实内心微微觉得……有些长了。


    其实不仅是一个月,哪怕只是十几天、几天,哪怕云母只是去两三天,他也隐隐是觉得长了的。说白了,无非便是……不太想分开。


    白及沉默思考的时间有点长,云母坐在原地已有些疑惑,她歪了歪脑袋,试探地喊了一声道:“……师父?”


    白及听到声一顿,总算回过神。他知道自己不可再拖延,稍闭了闭眼凝神,便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脸,回答道:“去吧。”


    他想说早些回来,但因为云母是去与家人相距,又怕叮嘱得太多反而让云母有压力,因此话到嘴边,沉了沉声就又收了回去,换到口边就变成了:“若是有什么事,便回来同我说。”


    说完,白及稍稍停顿,接着便缓慢地凑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云母起初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匆忙地“嗷”了一声算是开心地应下师父的话,接着便主动仰脸凑过去高高兴兴地回应他的吻,没有放出来的尾巴不觉自在地摇来摇去。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人凑在一起极是亲昵。


    由于玄明神君和白玉已经无事,云母的心情是这阵子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情绪颇好, 搂着师父时也毫无保留。她勾着白及的脖子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吻他, 不时眯着眼睛撒娇一般地磨蹭亲近。白及被她弄得喉咙发紧, 喉结不自在地动了动, 不得不压着情绪才能让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太重。


    云母约莫是不晓得他内心情绪, 不过不可否认小狐狸温软而密集的吻的确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他的焦虑, 当然同时也……令人愈发不舍。


    明明云母还没准备要走,但白及已经开始感到了不情愿。故而他们分开之时,他不禁又握着她的肩膀追上去又在她唇上吻了两下, 看着她明显觉得开心惊喜但又有些羞涩的笑,心里不知不觉便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及放轻了声音,哄着她似的缓缓问道:“到时……我会念你。”


    平时他们亲热的举止不少,但白及其实情话说得不多, 只听这么一句, 云母已隐隐觉得耳根有点发烫。她埋着头用力地点了点,想了想,继而也回应道:“我也会想你的。”


    说罢, 她依恋埋在白及胸口。白及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 将她的脸露出来, 手指触及肌肤时能够感到柔软的温热, 他的动作不觉一顿。


    ——尽管云母还没有要走, 他却已经开始感到不舍了。


    如此一想, 白及便觉得有几分不安, 搂着她腰的手也不觉收紧了些许。察觉到云母奇怪地抬头往上看, 他便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抱得亦愈发紧了许多。


    ……


    于是半个月后,白玉伤愈,玄明亦从反复下凡历劫的精神恍惚中渐渐恢复过来,于是云母回旭照宫收拾了一趟东西,便同兄长石英一同去了玄明神君的竹林。白及送走了云母,旭照宫一下子清冷起来,他独自闭关了几日,便又出了关,随后……就造访了南海。


    赤霞与观云在南海附近立了新的仙宫,目前正常筹备婚事。白及的到来,无疑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赤霞紧张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扯着观云的领子半天都没撒手,压低了声震惊道:“师父怎么……从旭照宫里出来了?”


    观云被她拽着领子不是很舒服,颇为无奈地低头瞅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白及,沉了沉声,亦有些担心地道:“……不会是和小师妹吵架了吧。”


    话完,两人便一同看向白及,但又谁都不敢率先一步进去询问,便僵持着。


    其实也不怪他们反应过激。赤霞与观云好歹在白及门下学习了两百多年,自是熟悉白及喜爱清静的性子,他若无必要是不大沾染俗物的,自然也不大离宫,故而像这样无缘无故地就从旭照宫跑来南方看他们,是绝无仅有的事。


    赤霞与观云对视一眼。


    白及是前几日突然造访的,都没事先打个招呼。要说有什么事好像也不像,他同他们打了招呼,便自己在一间客房中打坐修炼,同在旭照宫里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着实难怪赤霞与观云多想。


    他们屏息凝神地凑在客房门口往里瞧白及,他们自以为尽量减小了动静,但实际上响动颇大,白及自是听到了。他闭着眼挺着背身子笔直地在打坐,但并未入定,已将赤霞和观云在门口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未睁眼,也未开口解释些什么。


    因为他自己……都对此时的状况都有些莫名。


    他住在仙宫中多年,清冷惯了,以往也有过弟子全部外出、旭照宫中只有他一人的情况,只是他那时却并未觉得不对过,仍旧打坐清修,和平常无二。然而这一回却不同……云母离开后,他总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在内室独自待了几日便觉得无法忍受,望着空荡荡的内室、庭院和道场,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于是突然就有些怀念人声,想来想去,便来了这里。


    赤霞和观云两个都是他的弟子,亦是最为活泼的两个。哪怕只是看着他们,都觉得要比别处热闹些,故总算填补了些心里的空寂。


    不过……却总还是未填满的。


    白及略有几分失神。他这几日怀中没有东西,便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他思念她发间萦绕的淡雅的香气,却又知云儿不过数日。玄明才见到她,又好不容易家人团聚,总要多留些时日,云儿回来只怕还要好久……想来想去,白及只得静静地压下心底的焦躁,凝了凝神,缓缓地等待着。


    ——这个时候,云母已经抵达了玄明神君的竹林。


    她与石英已经在玄明的草庐中小住了几天。正如玄明神君所说的,这里长久不住人,总要修整修整,而他们既然来了,娘亲又重伤初愈经不得大动作,云母和石英索性便搭把手。


    他们并未主动要求,只是跟在玄明后面,但玄明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跟着,从不问起他们为何跟着的话题,只在经过某些地方的时候,简单地说明两句。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娘的人身,便是在这儿。”


    玄明已从箱子里寻出了他当年的扇子,这会儿说起,便自然地将它折在手中敲了敲。他笑得颇为温柔,唇边还挂着怀念之色。


    “我原只当她是路过的灵物,是脑子里想法颇多的狐狸,自那之后,便再不能如此想了。”


    云母望着玄明的神情呆了一会儿,便是他的目光瞧去。他所说的位置是草庐的屋檐之下,若是有雨的日子,想来便可坐在此处听雨。玄明这样说,云母脑海中便浮现出娘坐在这里、首次从白狐变为了人的画面,然后再看这草庐檐下,难免生出些时光荏苒之感。


    玄明说完便笑了笑,长袖一拂,就将不知是被风从哪儿吹来的茅草竹叶都拂去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又往别处走,一边收拾,一边随口就说点往事。


    玄明的住处说大也不是很大,且本已住了几日,不一会儿就将草庐里里外外都走遍了。云母当然是认认真真地到处打量,因为在幻境中待过,她对这里其实不算完全陌生,只是细看之后,却又能发现不同的地方。


    在幻境中,玄明是一人独居的神君,他兴趣风雅又好整洁,屋子里处处都是井井有条颇有风韵的,同时也看得出四处皆是按他一个人的喜好随意布置,然而今日这个草庐……却处处都是有女子生活过的痕迹,有时候……又像是不止女子。


    到处整理的时候,她偶然瞧见有些屋子里的物件似乎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大概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孩子,乱七八糟地备了许多。玄明亦瞧见了,但没带他们进去看,只淡淡地笑了下,就自行将东西都收了,道了句是空屋,就带着他们往下一处走。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玄明笑着挥了挥手,道:“我去竹林里看看,你们自己玩吧。我今日同你们说的事,你们莫要和玉儿提,她脸皮薄,听了要不好意思的。”


    玄明如此说,云母自然点了点头应了,石英亦颔了首。他们兄妹一起自己在草庐里看来看去,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索性一起往竹林晃了过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又碰到了玄明神君。玄明神君听到脚步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招手让他们过去,道:“几十年没有回来,这一块的竹子死了一片,过几日要重新种了。”


    云母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果然有一片竹子开过了花,干枯死了,如今已是了无生机,比起一路走来时的绿意,这里隐隐透着死意,萧条得很。


    石英站在原处,听玄明这样说,看着一片焦枯的竹林亦是沉默。


    竹子开花而死,是为不祥之兆。


    石英顿了顿,还是看向了玄明,但没开口说话。玄明约莫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一笑,道:“无妨,生老病死本是寻常。它们虽大多经了我的手,许是比一般的要耐得住些,但终还是凡物……再说,置死地,未尝不是为新生。”


    说着,玄明又是轻轻扬了扬袖,用了点术法。云母眼前晃了晃,那一大片枯死的竹林就皆不见了,只剩下玄明手中一把开花后留下的竹米。他将竹米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笑着说:“一切从头开始便是。待将这些种下去,再等两年,就又是一片新竹子了。”


    石英的喉咙动了动,犹豫一瞬,头一回主动问他话道:“……你为何这么喜欢竹子?”


    玄明一顿,目光不觉看向了另一片。这两片竹子皆是挨着,都分不清是何处开始有了生死之别的。这一片竹林长得颇高,还生机勃勃得很,一层层竹叶拢起的绿顶遮挡着阳光,留下一处阴凉地。玄明笑了笑,抬手轻轻摸了摸离得近的一棵竹子,回答:“弯而不折,折而不断,且生而有节……”


    不弯不折,有礼有节。


    待升高到凌云乘风处,便是高风亮节。


    然而玄明却没往下说,只是看着两个孩子一笑,答曰:“而且长得高。种下这么一片,到了夏日便可乘凉,如何能不喜欢?”


    话完,他将手掌一摊,朝云母和石英露出那一把竹米,笑着问道:“你们若是感兴趣,不如一起种?”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回过神来,云母已经跟着玄明神君种了好几日的竹子。


    她对竹子、种竹子还有对玄明神君本身都带着些狐狸式的好奇, 对什么都小心翼翼地碰碰弄弄, 玄明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弄,不过几天就上了手。她按照玄明说得那样用仙气和法术养护, 种下的竹子不久就抽了笋,有过一段时间就长得老高,如今云母已不知不觉种出了一小片竹子,这对她来说极有成就感, 有时哪怕玄明不带她来,她也能在竹林里转上好久, 觉得高兴得很。


    这一日,玄明亦带着兄妹二人种竹子。


    竹米已经埋下,玄明扶着石英的手,教他如何用法术助他长成, 云母则坐在一旁乖巧地看着他们。石英直勾勾地盯着他刚刚埋了竹米的土壤,看着有些紧张, 即便被玄明神君扶着,他准备用术的双手也一直抖, 让人瞧得提心吊胆,恨不得亲自上去扶他一把。


    玄明在旁边看着发笑,细心地指点道:“不必如此紧张, 我在旁边护着呢。你把注意力集中到土壤底下, 顺着感觉到的生命牵引, 不要用力过多……对, 正是如此。”


    看着尖尖的笋头破土而出,一路窜上半空抽出竹子特有的青绿色,石英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无意识地带了点笑,为了用仙术方便而放出的尾巴亦不自觉地摆了两下。玄明笑着道:“你再试试别处,我会在旁边看着的,去吧。”


    大概是种植草木意味着“生”,和石英成仙立的道不大契合,他在打斗和渡劫上要胜云母一大截,但如今学个小仙术却笨手笨脚的。他之前没怎么接触这一类型的术法,结果云母那边竹子都长好一大片了,这里还在学如何生笋。


    石英本就是有些傲的狐狸,怎么都学不会胸口自是憋了口气,非要学成不可。如今好不容易把笋弄出来了,他气一松,抬眸瞧了玄明一眼,就往下一处埋好的竹米去了。


    没说话,但身后的尾巴却无意识地一摇一摆,看得出心情颇好。


    云母见状忍不住一笑,心里松了口气。石英刚到竹林时还颇为别扭,但大约是发现和玄明神君相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一来二去就放松了,且又跟着玄明种了几天竹子,他已日渐融入其中。哥哥的事应该不需要太担心了,不过……


    想到某些事,云母不禁垂了垂眸,面露低落之色。


    玄明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神情有异,原本挂着笑的嘴角笑意就敛了几分,但还是笑着的。他一顿,拿起扇子轻轻在云母脑袋上敲了一下,温柔地问道:“乖女,怎么这般神情。可是我这竹林,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地方?”


    云母一愣,连忙摇头,回答:“竹林挺好的,就是……”


    她稍微停顿了片刻。


    竹林里生活悠哉,玄明神君待她又极是和蔼,平日里见到的都是家人,她的确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很快就习惯了竹林里的生活。起初她是很开心,但是……


    云母低下了头,有些沮丧地道:“我想师父了。”


    狐狸的情绪表达总是很直接的,她想念白及。在竹林里她能和母亲撒娇,能和哥哥撒娇,现在胆子大了也敢和玄明神君撒撒娇,可是与家人在一起固然高兴,但跟和师父在一起终究是有些不同的。她想抱他、蹭他、亲他,可又见不到面,情绪上难免就有些波动。


    玄明听她如此回答,又扫过云母低垂着的睫毛,微微一愣。他动作稍微一滞,不觉将手中的扇子撑开烦躁地扇了扇。斟酌片刻,玄明一笑,将扇子朝云母的方向摊开,道:“云儿,你瞧这个。”


    说着,玄明便拿扇子耍了个小术法。他用扇子一扇,便有风起,竹林里传来呼啦呼啦的风声,竹叶随风而舞,极是漂亮,且转眼之间竹子就又蹿高了几分。


    云母没有见过玄明用这等术法,呼了一声,便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玄明见她喜欢,便笑着说:“此乃纵风之术。改天找把扇子来教你玩……说来我还没教你和英儿酿酒……你们娘允许你们小酌几杯吗?对了,原先我埋好的酒许是该挖了,过几天带你们去瞧瞧……”


    玄明说得温和,云母便乖巧地听他说,也很感兴趣。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石英便也种了好几棵竹子,等到黄昏时分,玄明神君便同往常一般带着他们回草庐,云母走到半途才突然发觉不大对劲,但却已错过了和玄明提师父的事的机会,只得作罢。


    一转眼又过了几日,白玉的身子差不多养好了,常常也能出来走走,在竹林里乱转的就成了一家四口。云母每每早起,便能看见玄明神君扶着娘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散步,待娘倒比待他们兄妹还要柔情些。有时竹林里起风,他们都待在草庐里,云母便能瞧见玄明神君和娘一起坐在屋檐下,娘在玄明肩膀上靠着,看起来颇为温馨。


    于是她便也愈发想念师父。


    云母在竹林里住得时间还不算长,且玄明神君和娘都表现得极是希望她多留几日的样子,云母便有些不好意思提想提前回去。她想来想去,便想折中一下说先回旭照宫看看,等见过了师父再回竹林来,然而她每次刚提起和白及有关的话头,便不知不觉被玄明神君用其他的话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一次两次云母还觉得是偶然,次数多了,她便很难不察觉到玄明神君多半是有意而为的。


    玄明似乎是对白及有些排斥。


    因为玄明神君不大主动提白及的事,上一次下凡的时候虽然提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表现,所以云母此前并未发现这一点,此时发觉,便有些吃惊。然而她又不知该如何做,急得团团转。好在离当初跟师父说应该能回去的日子终究还有些时间,她还有时间想办法。


    然后,便是在这时,有一日,竹林里来了客人。


    玄明神君过去不大离开竹林,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不过,虽说见过他的神仙的确不多,可总归还是有的。他性格潇洒,因此朋友不少。这一日来的,便是玄明神君在仙界的几位好友。


    既是玄明的老朋友,自然都是年纪不小的老神仙了,且他们中好几位如今都不出山了,是在天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角色,故云母大多都没有见过。但她晓得他们的名号,因此等见到真人,便好奇地望着他们眨巴眼睛。


    玄明在这些老仙面前表现得颇为自得。现在白玉的事已不是秘密,他便也不避讳,笑着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夫人,还有这两个,是我的一双儿女。”


    白玉过去不曾见人,如今便十分紧张。她抿了抿唇,绷着身子朝客人打了招呼,石英和云母亦是有点不知所措,算是姑且也与对方互相认识了一下。那些老神仙晓得他们初来乍到,体贴地没多说话,也没摆架子,都笑呵呵地夸赞着,偶尔说两句取笑玄明,气氛一片融洽。


    不过到底是玄明的朋友,白玉他们坐在旁边硬聊也没话题,只是认识了一番便走了,留下玄明神君和他们聊天。云母本已离开,但白玉想了想,又让她去给客人送茶。云母自是乖乖做了,她本就有些拘谨,因此没有多说话,礼貌地见过人后就捧着食案消失在门口。


    一群老神仙和蔼地看着她离去,等云母走远他们收了视线,话题自然地也就转到了她身上。


    不同于玄明的清俊,他这些友人大多还是喜欢仙风道骨的老人相貌。其中一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随手提起茶壶倒满一杯,笑着道:“你这个女儿生得似母,又有仙貌,倒是颇为可爱。”


    玄明也不谦虚,笑着应了。只是他那友人话说到此处,又不禁往云母的方向瞥了数眼,回头又是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前些日子就在天帝办得群仙宴上瞧见她了。说起来,你这闺女……似乎是白及仙君的弟子?”


    玄明神君听他这个时候说起这事,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僵,但旋即又浅笑,显然不再在意。反而是他看出友人脸上有着微妙的担忧神情,不禁觉得疑惑,玄明先略一颔首,继而道:“的确是。不过……这又如何?”


    友人道:“本来你家姑娘早早拜入仙门也是件好事,可她偏偏师父是白及仙君,这可有些难办了……”


    说着,那老神仙拿手指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看了一眼玄明,见他似乎丝毫没觉得棘手的神情,忍不住提醒道:“你忘了?你当初下凡之前,不是说白及仙君的雷劈得不错,要将你家姑娘嫁给他吗?”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重写】


    玄明当初和凡人私定终身的事本来就闹得很大, 他一出言要嫁女儿的对象又是白及仙君, 自然分外引人关注。因此玄明神君说要将女儿嫁给白及仙君的事, 差不多已是人尽皆知的谈资,因此老神仙这话,既是提醒玄明,又是打趣他。


    尤其是看着玄明脸上一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笑容明显僵硬, 老神仙心情莫名就十分好, 笑呵呵地看着他。


    玄明果真已摆不出淡然的脸, 他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 笑容已然有些绷不住,略有几分恼火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老神仙乐呵:“现在开始否认了?”


    玄明道:“我不过是说要介绍他们认识。”


    老神仙“嘿嘿”一笑:“狡辩。”


    “再说,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白及。”


    “呵呵,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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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神仙自是一派悠游自在, 但看着玄明脸上越来越僵的笑容,他却忍不住唇角上扬,又轻轻地捋了捋胡子。他是信玄明当时的确不知道那是白及仙君的, 但事到如今, 玄明哪里还有可能不知道。老神仙捻起杯子喝了一口, 取笑他道:“怎么,如今知道祸从口出, 舍不得女儿了?”


    玄明原还硬绷着脸,他本就不是很愿意提起白及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烦闷。见好友如此说, 他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 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又将它往桌上一放。


    玄明这会儿心烦意乱,便有些分不清轻重,杯底撞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咚”的一声。


    他先前的确不知那是白及,毕竟他与白及原来最深的渊源,也就是白及还是神君时降生的山洞离他的竹林近,充其量只是听说过名字,未见过人的。不过他这次下凡时倒是意外将白及看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再结合回天后的记忆一想,也就明白了。


    玄明想起原先在凡间时云母与白及之间已极为亲昵,难免有些说不清心绪。他沉了沉声,这才答道:“也不算是。”


    玄明停顿了片刻,才放轻了声,闷闷地道:“我当时又不晓得我真会有个姑娘,当然也不晓得有个姑娘是什么感觉。”


    “噢?”


    老神仙动作一顿,他听出玄明神君话里的异样,颇有几分意外,他道:“——这么说,你当年那话,难道不全是开玩笑的?”


    老神仙本来就是突然来的直觉,本以为他这话一出,玄明很快就会反驳。谁知玄明却是一默,半晌没说话,这下就换作是老神仙吃惊了。


    他震惊道:“你是真想将女儿嫁给白及?!”


    “……我又没这么说。”


    玄明见对方屡次曲解他的意思,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才道:“不过,我当时是真觉得他雷劈得不错。”


    老神仙:“……”


    见他成功将友人噎住了,玄明瞥了对方一眼,却也沉默下来,目光微闪,思绪便飘到了别处。老实说,若说他对白及真是一分欣赏都不存,绝对是假话,只是……


    玄明想了想,说:“再说云儿刚才你也瞧见了,她年纪又不大,这么着急成亲做什么,神仙性子淡的不少,仙界成千上万岁没成过家的比比皆是。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言,做不得数的。”


    玄明说到此时,神情已正经了许多。老神仙见他认真,定了定神,便也收起戏谑的意思,笑着叹了口气道:“也是。”


    他若有所思地沉了沉声,方才往下说。


    “其实师徒不师徒的在其次,你那戏言似的婚约也不打紧,总不能真凭你一句话,就让小姑娘随便嫁了,再说白及仙君也未必乐意……说到底最重要的还是两情相悦,等你家姑娘日后碰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再讨论这个不迟。到时,只怕你即便是想挡,都挡不住的。”


    说着,老神仙又和蔼地笑笑,再次拿起杯子喝茶,光顾着夸玄明的茶叶不错,却没注意到他一低头,玄明神君的脸色便稍有几分变化。


    他不出声地将老神仙的话都听完了,面色有些阴,但过了良久,终是没有说话。


    ……


    玄明的友人既是来探访他,总有许多话要说,待他们离开,已是三日之后。待客人们离开,玄明的竹林和草庐就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云母没有察觉到这几日和原来有什么不同,她便还是同之前一般在竹林或者草庐里转来转去。不过,因为前段日子她和玄明、石英已经将竹子都种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就没有再种竹子,倒是比原来还要悠闲。


    云母还是没有找到机会同玄明神君开口说她想回旭照宫去看看师父,不过如今她在意的已不是没法回去看师父的问题了,若是与玄明神君的态度相比,这只不过是小事。


    暂时回不去是不要紧的,毕竟玄明神君不可能将她一直关在竹林里的,见不到师父多忍几日就是,可是如果玄明神君不待见师父,问题就长了。


    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来想去,云母还是决定一试。于是趁这日空闲,她便抱了她的琴去找玄明神君。


    云母是算着时间去的,因此她找到玄明时,玄明神君膝上也放了把古朴的玉琴。因这段时间连着几日都天气颇好,他又素来喜爱琴音,便常常午后坐在廊下弹拨,这日亦是如此。


    其实大多数时候,白玉都是躺在玄明身边午睡的。不过这天,云母已经事先和娘打过招呼说好了,白玉找了个借口在屋里待着,因此廊下只有玄明一个人。


    玄明听到脚步声,便睁眼转头,见来得是云母,手里还抱着琴,就勾唇笑着朝她招手:“过来,云儿。你可是想和我一起弹?”


    云母犹豫着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脑袋,走过去挨着玄明坐下。玄明生得高,又是男子,她一坐下,琴便自然地比玄明神君矮了一截,但倾斜的角度却是一模一样的。


    玄明神君瞧见了这琴,心里便有几分得意,不由地道:“说起来……我记得你会弹琴,并且还拿琴作了武器?”


    云母想了想,便点头。


    若是要谈起这个,都是要追溯到他下凡时第一世时候的事了。当时玄明还是被奸臣夺了权势的年轻帝王,云母和她师兄费了心思想见他,便用了琴声来引。玄明如今归了位,在凡间的记忆自然也复苏了。他还记得当时便是云母教他师兄弹的曲子。虽然她师兄弹得难听,但曲子本身还是不错的,且他应当也听云母弹过一回……


    玄明回忆起当时听到的感觉,面上就忽然和煦了许多。毕竟女儿肖自己,做父亲的哪儿有不得意的。


    玄明道:“说来我还没有好好听你弹过琴。云儿,不如你今日先替我弹奏一曲?我听听看。”


    说完,玄明便笑着瞧她,像是等着听曲子。云母一愣,点了点头,然后连忙道:“我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有首曲子想弹给你听的,那个……等我弹完,你能不能指点我一下?”


    说着,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玄明。


    玄明神君听她如此说,反倒是愣了愣,他默了一瞬,还是浅笑着颔首,说:“弹吧。”


    云母松了口气,赶紧摆正了姿势,起手拨弦,缓慢地弹了起来。


    她的琴坏了好一阵,因此实际上有一阵子没弹过了。不过好在云母知道基本功不能废,平时经常在脑海中练谱子,且她既然是主动来找玄明神君的,自不可全无准备,来之前就偷摸着一个人在竹林里练过,幸好没有人被人发现。于是这回云母手一触弦,就没有生疏之感。且她到底是成了仙的狐狸,琴音即使不是有意而为也带了仙意。她指尖一动,便听琴声潺潺如流水,连贯而灵动,隐约间带了些古意,恰似春水东流。


    玄明神君善琴,班门弄斧总归是令人不安的。说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曲子,只是玄明当初在幻境里弹过的一首,云母稍作修改就拿了出来。但便是如此,她这一首曲子弹得时间也颇长,且明显比寻常来得费劲,等弹完,云母额上已冒了层汗,脸颊亦冒出了绯色。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长长地出了口气,心脏未歇,紧张地看向玄明,等他评价。


    玄明良久没有说话,手指轻轻地叩着膝,似是在斟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赞赏道:“弹得不错。”


    被玄明神君夸张琴声自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可云母却不敢立刻就坦率地开心。她被他摸得眯了眼,一边乖巧地低着头,一边却又不安地想抬眸瞧他,看看还没有后文。玄明下手下得不重,还隐约有带着留恋的慈爱。他柔和地看着她,缓缓道:“云儿你果真似你娘。”


    云母一怔,有点不知玄明神君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然而玄明并未有解释的意思,他说完这句话,便取出腰间的扇子,折着放在掌心拍了一拍,浅笑着看向云母,心中了然地道:“琴音本是随心而为,你落手似有些犹豫……这首曲子本是我谱的,为何所作早就忘了,但你改动得不错。不过……”


    玄明一顿,微笑地望她。


    “……你给我弹这么一曲,应当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玄明如此说, 便是将她琴里的话中有话听了出来, 云母心里一松,但旋即又红了脸。


    她知道玄明神君喜欢听琴。正如玄明所说,琴声随心所动,也能表情。既然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被玄明带跑,那她就弹琴给他听。


    琴音这个东西说来玄妙, 能够表心事, 但又不必有切入主题或者收尾的杂言,且不必担心被打断, 只要意思弹出来了, 多一分少一分都无妨, 只图个意境。玄明是懂琴的人,自然能听懂她的琴话。


    见玄明不出声, 但也没有打断她, 云母想了想, 主动出声唤道:“爹。”


    实际上,这个称呼便是她唤仍有几分生疏, 还不是特别习惯。云母壮了壮胆子, 鼓起勇气,道:“我想回旭照宫看看师父。我之前与师父说可能是过一个月回去,现在时间已经快要到了。我怕我再不回去一下,师父会等得焦急……所以我想先回去见一次师父, 跟他说一声, 然后再回来。”


    说完, 云母努力表现出有底气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等他回应。然而玄明尽管没有另撤话题,却没有立刻答她。


    云母琴里的话音他自是听出来了,小女孩的调子,没那么多沉淀,因此反倒听得令人舒心。她是想竭力为她师父说话,结果落到手指间,曲子里就不知不觉带了情意。那点初尝情爱时微妙的心思都化作星星点点的情愫流了出来,原本好端端的曲子,听着也像是说着情话的情曲似的。


    ……尤其是云母自己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琴音根本不客观不公正,完完全全夹了私情,还眼巴巴地望着他。


    玄明略有几分失神,他瞧了自家姑娘一眼,没有立刻应她,而是摸了摸下巴,像是随意似的问道:“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喜欢白及?”


    云母愣住,没想到玄明神君会突然问这个,脑袋懵了一瞬。


    趁此机会,玄明已接着往下说了。他悠闲地道:“白及仙君脸虽是生得不错,气质也如高山白雪,但这等人物终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对你这等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来说,许是太清冷了些。这世间的神仙数量许是和凡人不能比,但要说俊秀的男子,天界也是不少的。这么多人里,你偏偏挑了这一个,我既然是你父亲,总归觉得有些想不明白,要弄清楚才是。”


    说完,玄明神君便笑盈盈地看她,静静地等着云母回应。可是云母被他问住,一时居然没答上来。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师父时,早已种了情根,但这颗种子是何时埋下的,却要比她意识到早得多,且未必就是一时一刻,说不定是许多时候渐渐积累起来的感觉。她想了一会儿,只挑最早的说道:“当初,是师父救了我。”


    “哦?”


    玄明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显然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于是云母整理了一下语言,将她在浮玉山偶然遇到师父的事说了出来,说了师父一剑将彘制服救她的事,当时他一身白衣洁净如雪,出尘得不似这世间中人。若说她对师父初见时的印象,无疑便是那利落的一剑和无尘的白衣记得最深。


    云母说着说着,便有些恍然。


    玄明听她这么说,亦是不禁顿了顿,没有想到白及仙君救她并不只有一次。但救归救,感情却要另说。玄明想了想,又道:“那么,便有一事我要问你。”


    “什么?”


    云母到底阅历不深,有些羞于谈起自己的心思,玄明说有话要问,她就不觉紧张起来,双手抱紧了怀里的琴。


    玄明问道:“若你是由此而种得因,那你心慕白及,究竟是因他那一剑展示出的强大、展示出的对你来说神秘莫测的仙人之域,还是因他救你?”


    玄明问得正经,一双眸子带笑却一分不移地凝视着她。云母被他望得心里茫然,她隐约觉得玄明神君的问题好像有什么深意,可又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正确答案,一时迷茫。


    云母想来想去,还是顺着心答道:“多半还是因为他救我吧。”


    于是玄明笑了。


    “可是按你刚才所说,他当时只是路过随手助那些来捉彘的仙门弟子一力罢了,并不知道你躲在草丛之中。”


    玄明笑着道。


    “既不知道你躲在草丛之中,便不是有意救你。既不是有意救你,哪怕谈恩情,也要打掉大半折扣。于白及而言,降服普普通通一个妖兽还不是举手之劳……你就因他一个毫不费力的无心之举思慕于他,难道不觉得不值当吗?”


    玄明说到最后一句话,已是不知不觉加重了语气。他问得并不多么咄咄逼人,反倒一如既往的有谦和随性之感,但偏偏能往别人心里说,且句句像是在理,令人无处反驳,随后便乱了心神。


    云母亦是如此,她的目光不觉就闪了闪,已没法与玄明神君对视。


    玄明见她显出慌乱之色,浅笑着出声做了结语道:“白及当初制服妖兽,并非为你而为,且恩情感动本不同于感情,你何不再仔细想想。”


    玄明神君丝毫不急,安安静静地挂着笑看她,大概是瞧出云母答不上来,因而等着她自动败退。他随手拿手指在自己的琴弦上拨了几个音,让古琴发出几声古朴的音韵,乱人心弦。


    谁知琴音结束,云母却用力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玄明动作一滞,不禁抬头问道:“那是如何?”


    云母其实脑中仍云里雾里,若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只怕没法像玄明神君那般讲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但她心里却无比清晰。云母自知她的年纪在仙界的确不算大,心智离玄明这般豁达成熟或许还是有路要走,可她到底不是孩童。且不说那些在睡梦中长出来的年纪,她当初在白及幻景中所历的时间也不算很短了,有些事还是分得清的。


    她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有条理,故稍稍理了理语言,只能顺着心意尽量表达。


    她道:“我、我起初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心慕于他,或许的确是生了许多仰慕,但自己也未分明,只是朦朦胧胧的,等到明白,还是因为日后种种……再说,我与师父相伴已有许多年,我们之间亦并非只有初遇……他伴我、助我、救我自不必说,且在幻境中、在凡间,我们数次初见相识,他待我态度却如一。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但是……”


    云母说着说着,便不知不觉怀念地低垂了睫毛,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在幻境中,他还是少年,对她这只闯入屋中的灵狐却称得上宽容礼貌;前些日子在凡间时,她以明自己心意,但到底是头一次动情,追求时其实多有冒犯之处,但师父仍是带她、领她,包容以待。他的确不算善于言辞,但是但是……


    云母说到此处,神情已有恍惚之意,但自己未察觉到自己脸上已带了羞涩之意,脸颊绯红、双眸发亮。她道:“我知他少言寡语,却是坚定诚挚、初心不变、表里如一之人……”


    玄明看着云母灿如晨星的黑眸,略微一讶,没有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云母也未察觉到自己说得多便已说出了感觉,更未察觉到她话中情谊,说了好半天,等察觉到周围没有声音才反应过来。她转过头看见玄明若有所思地看她,回过神,脸突然就烫了起来,不知所措地道:“我……”


    玄明神君一顿,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云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等到玄明碰到她的脑袋,她却一怔,似是感觉到了一丝玄明的留恋之情。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云母还来不及再次确定,玄明就已收了手。


    他脸上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怅然,但等云母抬头看他,玄明却已笑了。他笑着看她,道:“你是认真的?”


    云母眨了眨眼,脸上红晕未消,自然点头。


    玄明又问:“说完了?”


    云母下意识地一慌,玄明的语气不辨喜怒,再说她之前自己一个人不知不觉说得忘情,现在想来,居然都不记得自己没头没尾地到底说了什么话,只记得其中许多话让人害羞得很。云母脸一红,慌乱之中,也不知自己说动玄明没有,张口又要重来再辩——


    玄明抬手止了她的话,笑眯眯地道:“不用说了,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不过,你与白及既已如今日这般,你自是想见他、想回去,他理应也是如此才是。你已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你师父主动来看你?他飞得比你快,按理说若是你们同时觉得非见对方不可,也该是他先到你这边才对。且我这些日子又拦了你一拦……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你师父?”


    云母张嘴想说的话瞬间就被堵在喉咙里。玄明先前说的话虽然也令她觉得不安,但绝没有像这一句这样一下子戳了她的心,她顿时僵在原地。她心里当然为师父想了万般理由,可是……


    玄明看云母答不上来,惬意地微笑着摇扇子,但偏在这时,屋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廊边停下。


    石英过来,看着这对父女两个抱着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古怪地瞧了他们一眼,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很在意,便收了神,直接道:“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有客人来了,娘让我过来说一声……”


    说着,他的目光放到了云母身上,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说:“你师父来看你了。”


    玄明:“……”


    石英话音刚落,玄明神君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云母一瞬间都未反应过来,还有些呆滞,但等回过神,她立刻惊喜地化了跑得比较快的原身,欢呼地“嗷”了一声,飞快就往外跑,因为跑得太急,后脚还绊了一下,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整只狐狸都没影了。


    石英无奈地看着妹妹欢乐地跑了,但旋即身子一动,又忍不住奇怪地看玄明,挑眉问道:“……你不拦一下?”


    玄明一愣,望着云母跑掉的身影,神情先是有些不舍,继而又是怅然,最后眼中光华一敛,笑着摇了摇头,说:“拦什么,她自己已有了打算。”


    石英满眼意外地瞧他。


    玄明又起手随意地在琴弦上拨了几个音,他天生善琴,即便是信手拨弄的小调子也有清逸潇洒的仙风。琴音从琴弦中缓缓流出,玄明先是单手,继而用了双手。等他弹完一段,又不禁抬手摸了摸下巴。


    “不过说起来,白及为何会这会儿过来?”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日前。


    “师父。”


    在白及在他们仙宫中一连待了近一个月之后, 观云终于忍不住了。他郑重地进了屋子,跪坐在白及对面, 十分严谨地跟他打了招呼, 然后将手中一物上前一递, 严肃道:“这个, 请你收下。”


    白及睁了眼, 低头看了眼观云递到他手上的东西,不禁一愣,问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观云面无表情地答:“送给小师妹。”


    白及:“……?”


    白及想了想,还是问:“你为何要送她这个?”


    其实观云主动跑来和师父提建议, 他内心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他和赤霞商量了半宿才商量出个主意, 终归还是希望能够帮到师父,只不知道师父是否会采纳……


    见白及未明白他的意思,观云在心里长叹一声, 从头解释道:“不是我送。女孩子不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吗?小师妹应当也会喜欢的。”


    说着,观云一本正经地指了指他刚刚塞到白及手上的灰兔。那只可怜的兔子还是他刚刚从林子捉来的凡兔,它突然被人抓了,自是惊恐得很, 缩在白及掌中一动都不敢动,鼻子一抽一抽的, 颤动得厉害。


    观云说:“云儿偶尔许是会闹小孩子脾气,但并非是不讲理, 可能是不知该如何做, 或者下不了台面。师父, 你将这个带去给她,再哄哄,也就没事了。”


    白及:“……?”


    观云越说,他就越是不解他究竟是何意。沉默良久,白及方道:“……我们没吵架。”


    “……啊?”


    “玄明神君归天,接了云儿去他那里小住,暂未归来。”


    “……”


    “……”


    白及沉着脸没表现出什么情绪,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陈述了事实之后,气氛登时就十分尴尬。观云看着师父沉稳的脸,还有师父手中他刚刚不管不问塞进去的兔子,已经全然坐不住了。他涨红了脸,僵硬地道了句“打扰了”,然后起身就要走,谁知这时,白及一顿,出了声——


    “——等等。”


    白及唤道,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兔子的耳朵。他看了眼兔子,沉思片刻,道:“你平日里……会送东西?”


    白及问得含糊,观云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师父是问自己会不会给赤霞送东西。想起这事,他无奈地笑了下,回答道:“自是会送的。除了节日生辰有些说法之外,平日里找到了合适的东西也会送。不过……赤霞的喜好,比起其他仙子,有些特别。”


    想到昨晚商议要给小师妹送点什么的时候,赤霞那一堆为什么建树的提议,观云就感到头疼。她自己不同寻常也就罢了,偏她对自己的不寻常把握不准,最后还是他拍板定了兔子下来。


    观云记得上回天帝送师父兔子,结果小师妹钻到师父怀里扒都扒不出来的事。但他想着上回是小师妹还未同师父一道,这才吃飞醋能吃到天上去,如今她与师父已经成了,总不会再吃兔子的白醋了,于是没多想。且师父应该也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的,日后他们可以一起养,也算一桩好事。


    然而白及捧着怀中的兔子,却是想着别的事。他如今已将爱意全转到了云母身上,看着兔子,他脑中却不由想起小狐狸在他怀中撒娇打滚的模样,想起她双手勾在他肩上、仰脸含羞地望着他的模样……喉咙发紧,思念泛滥却不知该往何处纾解。


    同时,白及听了观云的话,便忆起自己虽送过云母些东西,但大多是以师父的身份送的,难免有些生疏无趣之感,反倒是云母在凡间时时不时就要给他叼个松果之类的东西来,不算多么贵重,却是心意。


    如此一想,他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疏漏。只是若要送……该送些什么?


    白及没有头绪,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观云看出白及苦闷,笑了笑,道:“师父,要不你还是将这只兔子带给小师妹吧?我既已将它赠你,就没准备要回来。哪怕你们没吵架,小师妹从你这里收到礼物,想来也是会开心的。”


    白及抱着灰兔的手一顿,似是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但旋即还是摇了摇头,道:“既是我想赠她东西,总该自己想。”


    不过他停顿了一瞬,还是说:“你的兔子,我也一并带给她,就说是你送的。”


    观云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师父会有这么一番心意……但仔细考虑一下,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观云颔首笑道:“如此,小师妹一定会高兴的。”


    白及却没有接话,像是在想些什么。观云在一旁等了许久,等得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才听白及犹豫地问道:“不过……若是我现在去拜访,是否会显得唐突?”


    “……唐突?”


    观云重复了一遍,似是不解。


    白及话一出口,自己就已觉得有些后悔。他定了定神,闭了眼沉思,改了口道:“……无事。”


    云儿现在与家人在一处,没有外人,他去拜访总有几分尴尬。但若要说思念,他如何能不思念云儿?


    本来掐算着她归来的日子、闲时听她在海螺里絮絮叨叨地说话,且观云赤霞两人热闹又有人气,他便勉强还能忍着。然而眼看着日子渐渐逼近,却已渐渐忍不得了。他想了想,决定若是没有借口,便说他是来借云母回师门的,于是下定了决心。


    白及起身道:“我去一趟玄明神君竹林。”


    话完,他就算匆匆和观云交代了一声,大步要走。观云本来就没听清楚白及之前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因此并不在意,但等白及快走到门口时,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追上去将白及拦住。


    待白及回头看他,观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道:“对了师父,你晓得我与赤霞婚期已定,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去看小师妹时,可否顺便将这个也一起带给她?”


    说着,观云急急忙忙地从袖中掏出两封印着金字的婚柬来。他今日来找白及,本也是想将这个给他的。


    白及一顿,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就将两封请柬一并收了。观云松了口气,感激地躬身送了师父出去。


    ……


    于是时间就到了这会儿。


    云母一路高高兴兴地从廊外冲进茶室去见师父,然而等她到时,看到的除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还有一只灰兔子。


    白及见了云母心中欣喜,正要开口与她说话,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云母已经一口气冲到了他怀里,伤心地打了两个滚,又“呜呜”乱叫地蹭了好半天。白及被她撒娇撒得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抱着哄了半天却哄不好,还是云母十分委屈地示意了一下那只兔子,然后对着白及叫道:“嗷?”


    白及道:“……这是观云托我带来赠你的礼物。”


    “诶?”


    云母一愣,顿时就对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吃得飞醋红了脸。她从师父膝上跳下来,化作人形,过去将那只瑟缩得很厉害的兔子抱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起来。


    可是看了好半天,她也想不出观云师兄送她这个是想做什么。


    于是她顿了顿,疑惑地问道:“……可是我修炼已久,不吃兔子的呀?”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母说完, 满脸不解,歪着脑袋看手里的兔子, 然后又歪着脑袋看白及。


    白及默了片刻, 凑过去扣住云母的后脑亲了她嘴唇一下,解释道:“……这不是吃的,是给你养着玩的。”


    “……”


    “……”


    “……噢。”


    呆滞了好久, 她才好不容易呆呆地出了声。云母被亲了一下,又意识到自己接连闹了笑话,愣愣地瞧着师父, 面颊烧得滚烫。她慌张地红着道:“那、那我去安置一下兔子!”


    说着云母便低头躲开白及的视线, 抱着兔子扭身要跑。


    然而还不等她起身跑出去,白及却突然做了动作, 没等云母反应过来, 她已经被用力地从身后抱住。


    “……就搁在一边吧。”


    白及蹭着她的耳畔, 胸口贴着她的背,哑着声道:“云儿……我想见你。”


    云母的脑袋一瞬间就懵了,她手一松,任由兔子从胸口跳了出去,转身搂住白及,仰头吻了上去。


    等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吻在了一处。


    约莫是猜到白及是来见云母的, 白玉将白及招待进屋里以后就离开了, 因此屋里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已有近一个月没见, 对热恋中的情人来说无疑称得上久别, 积累了许久的热情一口气冲出来,就像是山洪暴发一般难以阻止。云母感觉到师父紧紧地扣了她的后脑,另一手放在腰上用力地抱着她。他今日用得力道比往常重,吻也来得密集。白及平时不常说情话,但她今日却听他连哄带磨地低着声说了好多、听他喊了许多遍自己的名字。有些地方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没太听清,可云母已听得身子软了,便是挂在师父脖子上都已有些挂不住,恨不得拖着他躺下。她恍惚间似乎也对师父说了好几遍想他,可具体说了几遍又没有印象,只是重复。


    白及此时胸口滚烫,他想见她何止一日两日,抱住了便有些放不了手,只觉得怀里的狐狸哪里都是香香软软的。他抱了她侧放在膝上,好让她半倚半靠,搂起来也方便些。等将能亲的地方又亲了个遍,察觉到再亲云母就要害羞得缩了,他才停下,但又拿鼻子碰她厮磨了半天,这才扣住云母的手指放在手里把玩。


    到底有男女之别,白及的手自是要比云母大上一圈。他试着将五指都嵌进她的指间,可以整个扣住,女孩子的手有种说不出的柔软感,还是暖的。云母羞涩地靠在他肩上,拿额头蹭了蹭他,有些亲热之意。


    白及想了想,先将观云和赤霞婚礼的请柬掏出来递给她,道:“你师兄师姐大婚之日定了,他们让我将这个带来给你。”


    云母一怔,有些惊喜地接过。


    尽管知道观云和赤霞婚礼之日将近,可真的到了总还是让人为他们高兴的。云母振奋地拿着婚柬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认了日子和地点,喜悦地道:“等下我去拿海螺恭喜她,再给她写封信。”


    说完,她又不安地看向白及,目光闪烁。


    她话里隐隐约约地带着期待,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云母克制着雀跃地问道:“离师兄师姐婚礼还有好长一阵子呢,那师父你这次来……可会多留一段日子?我爹娘对我和哥哥有挽留之意,我至少还要再住几天再走,所以……”


    云母当然是私心希望师父不止是来看她一眼就走,或者只是过来送个兔子和婚柬就走的,如果如此,他们就要分别了。


    听到这个问题,白及一顿。他其实也的确存了最好留到云母准备离开、他到时直接接她回旭照宫的打算,即便玄明的草庐住不了那么多人或者对方觉得收留他不方便,他也可以住到附近神仙的仙宫里,和云母见面总归还是可以的。况且……仔细想想,事到如今他除了和云母的母亲白玉交谈过几句,都未曾正式见过云儿的家人,许是趁此机会,也该见个面。


    想到此处,他便略一颔首道:“我有此意向,但还未定。”


    尽管是“未定”,可云母已经眼前一亮,她高兴地晃着尾巴主动道:“那我等下去问问爹娘。”


    白及心中柔软,“嗯”了一声。


    白玉让云母单独见了白及,一方面是给他们相处的空间,另一方面亦是让云母自己招待她师父,将主动权给了她。因此两人又腻在一起亲亲抱抱了片刻,云母便不大熟练地摆出主人的阵仗,准备带着师父四处看看。但她走了几步路,就发觉抱着兔子不大方便,且这只兔子大约是受了许多惊吓还被带着飞了许多路,这会儿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很不精神,带着走来走去似乎也不太好。


    尽管她不懂怎么照料兔子,但毕竟是观云师兄送的礼物,云母是准备好好珍惜的。她摸了摸灰兔的耳朵,想了想,便扭头对白及道:“师父,我还是先去安置一下这只兔子吧。我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片刻可以吗?”


    白及自然是点头,然后就站在原地等她。


    云母不敢耽搁,马上抱着兔子往廊边跑。草庐里没有立刻就可以养兔子的地方,她也怕随意乱放对灰兔不好,便准备托人照料。想着哥哥相处过的妖兽灵兽多,说不定知道怎么养兔子,云母便去找他。等跑到长廊边,她看到石英和玄明神君果然还都留在那里,便松了口气。


    她将兔子递给石英,道:“哥哥,你……”


    云母话未说完,石英已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灰兔,不以为然地拒绝道:“我不吃。”


    云母:“……”


    云母哭笑不得,将灰兔往石英手上一塞,按着师父对她说的话对石英道:“哥哥,这个不是吃的,是我师兄送我的礼物。我现在抱着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先替我照顾一下?”


    石英一愣,抬手接了过来。


    不同于上次天帝命天官带去送给白及的是快能开灵智的白兔,这次这只灰兔当真是观云随手从林子里捉来的凡兽,反应皆是兔子的本能,落在石英手上,便颤抖不已。它已抖了一天,憔悴得很,害怕得缩成一团,耳朵紧紧地贴着身子,小鼻尖一抽一抽的。


    既然是云母要求的,石英便姑且还是先揣着了。云母向兄长道了谢,转身正要走,本来背对着他们悠闲弹琴的玄明神君却收了琴,回头笑着对她道:“云儿,你和你师父聊好了?”


    云母一顿,她刚刚才和玄明谈过,察觉到玄明神君之前与她说话时态度就有所变化,这时白及来了,也没有很多抵触的样子。


    但玄明神君说话向来委婉,有些意思要多想想,因此云母也不是很确定。但玄明问起,她还是点了点头。


    玄明笑着道:“说来我与白及仙君还算有些渊源,但始终不曾好好与他聊过。一会儿你带他逛完……便换我去与他聊聊。”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于是等白及随云母逛了草庐一圈后, 他就又被领进了茶室,而这一次,坐在他对面的, 便是玄明神君。


    玄明神君今日随意地套了件青衫, 长发松散,坐在桌案对面慵懒却不失仪态,端得是一派风流, 气质是春风和煦。他手中随意地转着一盏小瓷茶杯,浅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白及, 良久,方言道:“好久不见了, 白及仙君。”


    玄明神君一句话说得慢, 笑容温和但话里又有几分试探。白及对他略一颔首, 应道:“好久不见。”


    尽管两人在凡间也见过面, 但若是认真算起来, 他们上一回真身见面还是玄明神君受罚下凡、白及仙君执刑那会儿, 时光如过眼云烟,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数十年。仙界日子一向缓慢,通常没什么大变动, 但与玄明白及而言, 这数十年,倒真称得上是物是人非。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有些没话说。玄明神君到底是云母的父亲, 白及面对他, 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唯有坐得笔直,等着玄明神君先开口。


    玄明神君押了口茶,看了他一眼,便记住了白及相貌。他身量颀长,身材挺拔,一身白衣清逸绝尘,气质清冷而颇有些不沾尘世的意味,只是约莫是因刚被云母牵着手围着草庐转了一圈,玄明这时却从他眸中瞧出了点未来得及收起的柔情和一种带着暖意的淡淡的烟火气。


    纵使是玄明其实看着白及还是有些来气,但也不可否认他身上这点烟火气来得难得,也因此分外令人动容。


    然而终究是气未消。


    只是玄明擅长种竹子和弹琴,打架却是不擅长的,若是论战,他定然打不过白及。他倒是不像许多神仙那样敬畏白及、不敢轻易惹他,可也不愿拿自己的短处去碰白及的长处。于是玄明略一思索,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回在凡间被云儿打断了,你我倒是不曾对弈过……显然如何?你愿意和我来盘棋吗?”


    白及一愣,他晓得玄明神君风雅,却也觉察出了玄明身上隐约的战意。他倒不是不乐意与玄明神君下棋,只是有些不解,因而看向了对方。


    玄明也直接得很,长袖一拂便凭空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好了棋盘,一人一边一黑一白,他低着头落了子,干脆地道:“云儿喜欢你。”


    白及一顿,脸颊顿时就有些发红。


    然而玄明还有后半句:“所以我心里不痛快得很,想在棋盘上赢你泄泄火。”


    白及:“……”


    玄明神君笑着看白及,见他略一思沉,便起手执了子。玄明将白子给了他,自己则执了黑,并且先下了一步。于是白及停顿片刻,便将自己的棋子落下,不久茶室内就是接连不断的“啪啪”落子声。


    玄明棋势很猛,与他谦谦君子的外表不大相符,是当真有屠大龙的气势。白及未曾与玄明神君下过棋,只来回几步就被玄明的棋路吓了一跳,不禁疑心玄明是否真因云母的事气疯了。


    白及定了定神,略有几分心不在焉地与玄明对弈。


    两人落子速度都极快,论起棋力自是玄明要胜一招,且白及有意让他,棋局很快就分了胜负。玄明倒是屠得爽快,但眼看着白及根本不在意输赢的样子,又着实有些气闷。


    他恼道:“你倒是输棋输得干脆,我都说了我是因云儿看你不顺,你却如此让我……日后若是有人来与你夺云儿,你也就如此让了?”


    白及一噎,不知当如何说。他是因玄明神君是云母父亲这才相让,原来隐忍也就罢了,但到了如今,换做别人,他是定然不可能让的……不要说退让,若是有歹意,他们便是想碰云儿的袖子都不可能让他们碰到,更何谈其他。


    白及道:“我会护好她。”


    说完,他定了定神,不知该如何才能让玄明神君。想了想,白及白袖一拂,将棋子全都收了,主动问道:“……再来一局?”


    玄明气笑:“我这么一说,你就准备好好战我了?那我若说别的,你岂不是又要换一个想法?”


    白及:“……”


    白及再次被硬生生堵住话头,难免有些狼狈,坐在原处不知所措。他能感觉到玄明神君话中那点带刺的敌意,若是旁人,白及自是不会对这种敌意有所反应或是在意,可玄明是云母之父,他不可像以往那般淡着脸只当没听出。


    只是白及到底不善处理这种事,便不禁焦虑。好在他脸上神情淡,看不大出来。


    其实玄明神君脸上虽是扯着嘴角笑着,但心里亦是焦躁。他又何尝不知自己的话有些强词夺理,无异于无理取闹,不过是将自己心里的烦躁迁怒到白及身上。然而即便是有意刁难了白及,他却也未真的感到快活。玄明不禁取了扇子,飞快地在自己脸上闪了闪,脸上的笑亦带了几分苦意,连带着对自己说出的话,都有了几分懊恼。


    然而白及未察觉到玄明神君情绪上的变化,他思索了良久,终是道:“……我心慕云儿。”


    玄明神君心烦意乱地笑着追问:“所以?”


    “……定不会退让。”


    “……”


    “不过,”白及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道,“若是你有什么希望我做的,我也尽力而为。”


    话完,便是一阵静默。玄明没有说话,白及亦是未言,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氛围。


    白及有些紧张。


    他与玄明神君其实称不上熟,尽管在凡间还算有话题和默契,但回了仙界,便仍是陌生得很,算是说过话知道对方的名字,却够不上朋友,自是没什么话可说。


    因此他们之间,一张口便是谈论云儿。


    白及话说得简洁,但玄明自是听出来白及的意思是如果有什么能做的事能让他心情缓和些,他当尽力而为。玄明不禁笑了,随口道:“既然如此,我若说想和你打一架,但只是我打你,你不能还手,即便我要引天雷劈你两道呢?”


    白及思索片刻,便答道:“可。”


    说着,他便当真放下剑要起身。这下反倒是换玄明一愣,连忙拦住他,道:“算了算了,我不过说个假设——”


    他摇了摇头,笑着道:“你如此怕我生气,是因为担心若是我不高兴,云儿会难过、会伤心?”


    白及一顿,这倒是没什么可掩饰的,故而并未否认。


    然而玄明见他如此,却是无奈地笑了笑,挑眉道:“可是我到时若是劈坏了你,云儿只怕不仅要伤心,还要围着你转跑去照顾你,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不希望她伤心,我自也是如此的……再说——”


    玄明将扇子收起,放在掌心里拍了拍,情绪似有些低落。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才接着往下道:“——再说,我气的也并非是你。”


    白及一怔。


    不过玄明只是低着头瞧着桌上的棋盘和黑白子,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扇子。他也未看白及,只是略微带着笑,缓缓问道:“我这女儿,生得很可爱,且颇有灵气吧?”


    白及怔了怔,不知玄明神君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他稍稍停顿,还是点了头,然后神情便不知不觉柔和了几分。


    提起这个,白及心中自是不禁勾起了些回忆。云母自是灵秀可爱的,无论原型还是人形皆是如此,偏她自己未曾察觉到,也因此显得娇憨,让人想将她护在怀中。


    白及眸中不禁带了几分情意,他缓了缓,答道:“是。”


    玄明口气中本已带了些自豪得意之感,见白及认同,他脸上的笑容便加深了些,只是这笑没维持多久就又淡了。玄明抿了抿唇,道:“——只可惜……待我首次见到她时,她便已是如今的模样。云儿与英儿皆是如此,我还未来得及照料他们,他们便已长大,有了自己的路走……孩子成长本是好事,可我从未尽过父亲之责,心中羞愧得很。尤其是云儿,她本善琴,却并非是我教的;她会些棋艺,也并非由我指点……英儿暂时还没有自立家庭的打算,可云儿……我还不曾好好与她说过话,还不曾好好疼爱过她,她已高高兴兴地说要与你成亲,你说这般……我如何舍得?”


    说到此处,玄明已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气的哪里是你。”他说,“我气的本是我自己,只是迁怒与你罢了。”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明神君一番自白说完, 茶室中静默了好一会儿。哪怕玄明脸皮颇厚,这么自我剖析、表露感情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尤其是面对着白及一张正经的脸,没人说话他觉得尴尬得紧。玄明不得不挑了挑眉,自我开解地问白及道:“怎么, 被我说的话吓到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白及沉了片刻,忍不住问:“她说过要同我成……”


    玄明答:“没有, 这个只是举例子。你不要想太多了。”


    白及:“……”


    白及话被堵住,难免有些窘迫,尽管在玄明神君随口一说时他就心跳加快觉得不太可能, 可真得了答案,心里终究冒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来。


    不过也是,仙界岁月漫长,云儿又还年少,到底急不得。


    白及定了定神, 便将刚才升腾起来的那点心疼加速的激动情绪和无法说出口的期待感压下, 将视线重新放到玄明神君身上。


    玄明神君自是心爱云儿, 除了不舍和遗憾, 其中又未尝没有担心和忧虑。


    白及想了想, 将他刚放在身侧的剑拿了起来,身子挪后些许, 留出几分位置, 将剑拔出, 举立于身前。他笔直端正地跪坐着, 面色沉静,缓缓闭上了眼。玄明看他这般动作,不禁一怔,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只听白及沉着声字字有力地立誓道:“上仙白及以此剑起誓为诺,愿以身护玄明神君之女云母。为师、为友、为仙侣,从今往后,生生世世,不负情缘,不改初心。”


    话完,他环身周转的仙气便渐渐平息下来。玄明神君听得出神,神仙一诺千金,更何况白及仙君绝非轻诺于口的仙人,由他这一番话,哪怕他原本对白及还有些许不安,便也打消了。想想云母每次提起白及都神采奕奕很是高兴的样子,玄明便知她这些年总归是被保护照料得不错的,饶是他不在女儿身边,也总算还有人爱护于她……如此一想,玄明神君心里总算宽慰了不少。他将扇子一摊,放在下巴底下摇了摇,脸上的笑已是真诚了许多。


    玄明道:“听说你不太离开旭照宫,日后,可还会再带云儿来看我和玉儿?”


    白及已慢慢地收了剑,重新挺直腰背坐回远处。听玄明如此问,他便颔首答道:“自会。”


    玄明满意,笑了笑,将桌上的棋盘向前一推,捻起棋子朝白及一晃,问道:“时间还有……再来一局?”


    ……


    等白及告别玄明神君从茶室里出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尽管天界四季如春,却还是有日夜十二时辰之分的,玄明神君的竹林虽与凡境相接,但终归还是仙境,白及出来时,天气未凉,但天色已经暗了。他一踏出屋子,便看到云母在茶室外等他,一见他出屋,这小狐狸就赶紧跑过来撞他怀里。


    云母已在外面不安地等了许久,玄明神君说要和师父单独谈谈已经说了几回,每回笑容中看起来都有懊恼之意,弄得云母担心得很,既担心师父,又担心玄明神君。故而等白及进了茶室,她便在外面焦急地等着,偏生玄明神君在门口设了术法,饶是她拉长了耳朵贴在门上都听不见动静,急得摆尾巴。


    好不容易见了白及,又看他神情没什么异样,云母心算是安了一小半,但还是担心地问道:“师父,你和爹没出什么冲突吧?”


    白及低头看她,见她满脸藏不住的担心之色,不禁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


    尽管云母这会儿是人形,但长发间却冒着尖尖的狐狸耳朵,一瞧就知道是刚才扒在门口偷听了。感到师父的手伸进长发,大概是脖子受了凉,她不觉眯了眯眼睛,雪白的尖耳颤了颤。


    白及道:“无事。没有冲突。”


    “当真?”


    云母意外地眨了眨眼,同时不觉就露出高兴的神情来。


    白及颔首:“是。”


    停顿片刻,他又出言补充道:“不过玄明神君让你日后也常回来看他,还有你母亲。”


    这些即便玄明神君不说,云母亦不会忘记的,她赶紧点了点头,又笑着往师父怀里埋着蹭,嗅白及身上那股让人心安的檀香味。白及一顿,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因吻得是额头的正心,便吻在了那枚红印上。不过哪怕玄明神君还在屋里品茶没有跟出来,四下无人,但这里到底不是私密之处,两人尽管亲昵,却并未做得太过。云母想了想,觉得自己拉着师父看了白日里的草庐,但夜里的还没看,便精神一震,急匆匆地拉着他的手要去廊上看月亮。白及也任由她高高兴兴地拉着,随之而去。


    于是白及便定下随云母在玄明神君的竹林中住了几日。住下后第二日,他便又与云母的所有家人正式见了一场。玄明神君昨日已将该说的都说了,又亲眼见了白及立誓,这回便始终中规中矩地笑坐在一旁;白玉初时已经吃惊过,到如今早已平静下来,且她又念及白及仙君数次救过云儿,对他总归是好感来得多,现在自不会再说什么,倒是石英对白及颇为好奇,他性格又有棱角,便稍稍多问了几句。


    总之,这回见面,总体而言颇为融洽,白及也算顺利地住下了。他性子本就清淡,与竹林并无不适应之处,住下后除了陪云儿,他还与玄明神君将在凡间未谈完的玄数谈完了。中间云母那性子烈又好奇心重的兄长来挑战过他几次,白及不欲伤他,但又难以拒绝,故而每次一剑将他逼回原型也就罢了。白及本以为如此能够逼退石英,谁知对方是个越挫越勇的,反而被激起了斗志,隔三差五要来一回,弄得云母十分担心,每次都坐在廊下一边摸兔子一边看他们,等哥哥变成原型了再过去将他拖回来。


    一转眼就过去半个月,早已比云母以为自己会在竹林住得时间长了,且白及也算住了一段日子。眼看赤霞与观云的婚礼将至,他们总要提早做些出行的准备,云母便拉着师父与父母辞行。


    临别前,石英揣着袖子送他们。他看着漫不经心,却送了有十几里远,待要分别,云母问道:“哥哥,你准备何时回长安?”


    石英想了想,回答道:“再过几日吧。如今我的洞府已经改了仙宫,我多离开些日子也无妨……不过也不会待太久。”


    云母听了他的打算,理解地点头。哥哥如今已与玄明神君相处得不错,她心里是安心的,再说,即便暂且分别,想来再过不久就可相见。


    于是她与石英挥手告别,待飞出许久,云母回头还能瞧见哥哥远远地看着他们。等石英真的转身回竹林了,云母也才跟着一并回过身,她自然地牵住了白及长袖底下的手,扣住五指。


    白及一顿,唤道:“云儿。”


    “嗯?”


    云母刚与家人分别,心里到底还有些伤感和舍不得,但她天性乐观,又觉得重逢之日不久,便也觉得还好。听师父唤她,便仰头疑惑地看向他。


    白及不觉将云母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道:“待回旭照宫后,我有东西想赠你。”


    云母脑袋一懵,对师父说得话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却还没能弄懂这话中的含意。


    白及其实亦不擅长做这样的事,多少觉得紧张,因此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多说,只是腾云的速度快了些。


    不多时,两人就回到了旭照宫内。恪尽职守的童子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他们二人归来,便笑嘻嘻地露出一口乳牙,恭敬地行礼道:“师父,小师姐!”


    云母连忙与他回礼,只觉得童子今日心情颇好,看着她眼中还有笑意,让云母有些摸不着头脑。


    童子虽说是换作童子,外貌性情也似孩童,但其实是师父刚搬到旭照宫时就地点化的,算起来年纪其实与云母差不多,心智亦是成熟。他朝她这么笑,总有些意图,云母心里没底,不解得很,只得跟着师父往里走。


    然后,等跟着师父进了庭院,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才终于明白了。


    碧池之中,卧叶浮水,白莲开遍,红莲点缀。一朵朵睡莲漂满了清池,望眼看去,便是满池清雅的仙气。


    白及的仙宫中是有池的,不止道场这边的庭院有,云母、赤霞和观云他们居住的两个弟子院皆有,白及住的主院也有,只是白及性淡,终日打坐,无意打理池水,故而大多是空着的,只有观云在他院子里养了几条红鲤鱼,师兄出师后也带走了。


    这池水中睡莲一漂,顿时就有了勃勃的生气。


    白及解释道:“……先前在凡间,应了买新的莲灯给你,只是后来回天回得早便没有机会。仙界不大放河灯,因此我去问认得的仙友要了些睡莲的种子来,种在这里,便算是赠你。”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白及从离开赤霞和观云的仙宫到抵达玄明神君的竹林之间总共隔了三日, 以他凌云飞行之速, 其实自是要不了这么多时间, 之所以迟了, 便是为了这么些莲种子。


    不过饶是如此, 白及回仙宫时见长出这么一大片, 也稍稍有些吃惊。他不过是按照仙友说的下了种子, 然后再用仙气掩护一番助其生长罢了, 待莲花安稳、能够自己长了, 他便匆匆离开去玄明神君草庐拜访,而这些莲花生命力如此旺盛, 着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白及还是因观云拿了兔子给他, 这才生出送活物的想法。他略微定神,将视线投向云母,忐忑地问道:“……云儿,你可喜欢?”


    云母早已看漂亮的莲池看得目不转睛。她本是灵狐,天生就亲近仙中这些灵植灵物,成仙后,习惯亦留了下来。再说这些莲花冒着仙气, 生得好看,又是师父送的, 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怔怔地望着红白相接的莲花, 还有衬着浮莲的碧绿的脸莲叶, 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听到白及问她, 她才连忙用力点点头, 答道:“喜欢的!”


    白及松了口气,道:“这次准备的匆忙,又没有问你意见,便没有冒然种在你院子里。下回……总会先问你再送。”


    其实只要是师父愿意送她东西,她又如何会不喜欢?


    云母飞快地又点了点头,然后又一头栽进白及怀中,双手抱住他,就着他的衣襟蹭了蹭,早已开心得说不出话。其实白及本还有下文,但见云母蹭得高兴,一顿,便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而是不动声色地将一件小物放入她袖中。


    那是云母先前在凡间不小心放跑了的那盏小莲灯。白及晓得她恋旧,当初因他打断不慎弄丢了莲灯,总还是有些遗憾的,因此这次便特意替她寻了回来……难找是难找些,但神仙若非要寻什么东西,总还是寻得到的。


    就是这盏灯丢得久了,难免得修整一番。


    白及将莲灯放回云母袖中后,就未再提醒她,觉得等她自己发现便是。他顿了顿,抬手环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温和地摸她的脑袋。


    云母没有察觉师父在她袖子里还塞了东西,只愈发亲近他,她望着面前的大片莲池,感到心脏已被填得满满的。


    于是直到晚上,云母整理尾巴里的东西时才发觉莲灯回来了。因为是全无预兆的失而复得,云母自然惊喜不已,绕着师父的脖子半天没有下来。


    白及知她会高兴,但见云母这么高兴,被她感染,终是忍不住愈发温柔待她,嘴角亦扬起了一点弧度,只是自己并未察觉。


    云母已许久不曾回过旭照宫,在玄明神君的竹林尽管也能算作是自己家,但终究不如她在旭照宫的时间来得久,且竹林那里都是家人,她饶是想与师父亲近也总找不到机会,晚上更是不敢偷偷跑去找师父钻到他怀里睡觉,不及在旭照宫里亲热的机会多。云母也算被憋了一阵子,今天心里又高兴,情绪便比往日要来得激动。她先是用原型挂在师父脖子上挂了许久,之后就转为人形,抱着他亲亲蹭蹭了好一会儿后,云母靠在他胸口,忍不住小声地道:“师父……”


    “嗯?”


    白及将她侧抱着,低沉地应了一声,一低头,鼻尖便碰着她的脸颊。


    云母的面颊烧了烧,踌躇片刻,终是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她又重新往白及怀里一埋,拿他的胸口挡自己烧红的脸,掩饰道:“没、没什么……”


    因为云母平时也亲昵着亲昵着就自己一只狐狸害羞起来,她突然羞涩,白及便没有多问,只是把她愈发搂得紧,任由云母在他怀中乱动。


    两人一同在旭照宫里又度过了一段时光,除了更为亲密,与过去倒是没什么不同的。转眼又是数日,接着……便正式到了观云和赤霞的婚礼。


    因为看着观云师兄和赤霞师姐一路走来,云母期待这一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哪怕不是她自己的婚礼,随着佳期将至,云母亦分外振奋,早早地就拉着师父准备起来。白及作为观云与赤霞的师父,于情于理这等场合都是应该出席的,因此随便她兴奋地乱蹦乱跳,等云母小心翼翼地将精心挑好的贺礼塞进尾巴里,他便带着她一同往南方去了。


    观云和赤霞的仙宫坐落于南海之北一处高山之上,因为他们二人立宫殿于此,此处便成了仙山。毕竟赤霞为水龙,观云为天鸟,两人要一起生活,总不能互相勉强。这里近赤霞住得南海龙宫,也近凤凰栖息的南禺山,倒算是折中,即便赤霞日后主了南海龙宫,也不会太过麻烦。


    云母之前在凡间待的时间久了,因此还是第一次来,尽管婚日未到,但仙宫已经装饰一新,看着便是有神仙要大婚的样子,云母远远地瞧见,精神不觉一震。而赤霞已早早地在仙宫口等他们,她的原型长,可以拉得很远,且又是赤色,醒目得很。等他们两人靠近,赤霞就在云中欢乐地腾跃了两下,闹得白云翻卷。


    “师父!”


    待白及与云母飞到跟前,她才化了人形落在仙宫门口。赤霞笑着同师父行礼打了招呼,然后看向云母,笑盈盈地唤道:“小师妹,走,我带你转转。”


    说着,她便挽了云母的胳膊,拉着她往里走。云母被挽得匆忙,只得急急回头与白及告别,见师父对她略一点头,这才安心地跟着赤霞师姐走了。


    赤霞自是知道云母不曾来过她这里的仙宫,这才带着她先转了一圈,这会儿还未到宾客陆续到访的时间,仙宫还空荡荡的,可以到处乱走。等她向云母介绍完仙宫的几个主要场所和专门留给师父住的客房,赤霞便火急火燎地将云母拉进了自己房间。她似是有点紧张,云母感到赤霞师姐手心微微冒了点汗,但还没等云母开口问,赤霞已将她松开,找出一个体积颇大的精巧盒子,当着云母的面打开。


    云母看清里面放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便惊呼了一声。


    婚服,是赤霞的婚服。


    赤霞不仅是仙子神女,还是龙宫公主,家底丰厚,婚服自是比寻常神仙结婚还要来得隆重。她的礼服以庄重的玄色为主,绣金纹红线。其实仙界成婚的服侍颜色款式皆没什么讲究,随兴所至便是,但赤霞这一身,却还是用了最为传统古典的样式,且细节之中见真章——颜色简单,但纹路华美非常。云母不敢真的上手摸,但光是看着,也知处处是用了仙中极品,刺绣多半也是请了绣工出色的仙子绣的。


    云母真诚地赞道:“好漂亮。”


    她夸奖礼服的时候,赤霞已经又拿了另一个盒子出来,从里面取出头饰,摆在婚服上配成一套。她笑道:“是好看。我娘大概是怕我成不了婚,就早早地给我备了这套婚服。观云取了他的凤翎赠我,可惜他是青鸾,颜色不大对,装饰不到婚服上,只好想办法加头冠上了。”


    云母听师姐这么一说,便往头冠上看,只见上面果真小心地点缀了一支凤凰青羽,肯定是费了功夫才加上去的,看着很是和谐漂亮。


    云母想了想,又看了眼赤霞,然后就抓了她的手,放轻了声音问道:“师姐,你是不是觉得不安?”


    云母本还没有十分确定,一抓赤霞的手,这才发觉她手背冰凉。


    赤霞亦不否认,她不自觉地拿未被云母握住的那只手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地道:“被你觉察到了?”


    她停顿片刻,便憨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头一次成亲,哪儿有不紧张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观云亦是这般,他这几日都不怎么敢和我说话,一说话就脸红。”


    说来奇怪,他们青梅竹马两百多年,一块儿长大时不知男女有别没有害羞,在一起后又因彼此太过熟悉没有害羞,现在快到婚前,倒是莫名其妙地开始害羞了。


    她专程将云母带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眼看着大日子越来越近,总想找个人倾诉,和其他人总觉得有点奇怪,但云母是她小师妹又向来关系好,于是赤霞一想便想到了她,还专程在门口等着。


    赤霞摸着自己脑袋后的头发,自我调解似的“嘿嘿”一笑,说:“你不用担心我,就剩几天了,我缓缓就好。就是我这把年纪,都不好意思去找我娘撒娇要她留下过夜了,云儿,你能不能陪我几日?”


    这点要求,云母自是点头答应。且她对赤霞说得成亲之事觉得新奇,又关心师姐,云母听她这么说,独自思索一会儿,忽然化了原型,还没等赤霞反应,她已轻快地跳了两下跳到赤霞手上,然后往她怀里钻。赤霞一愣,急忙下意识地将师妹抱好,只听云母认真地道:“我当然愿意陪你的。我原型有毛比较暖和,你先抱着我暖暖手,别的事,我慢慢听你讲呀。”


    赤霞一怔,因她总是男孩气得很,说这种话总怕让人觉得奇怪,因此她听小师妹这么说,心里甚是感动,不由地将云母抱得紧了些。狐狸抱着暖和,且怀里有个软和的东西莫名便让人觉得踏实,赤霞抱着抱着,心里的紧张竟是真的缓和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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