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 陈柯杨感觉背后裂开了一道深渊,像怪物张开的血红巨口, 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噬——熙熙攘攘的人流、浓重的烧烤香味,刺目的霓虹灯光,全部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天地之间一片洞黑,目光所及,只有那颗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
无尽虚空中,秦雨寺一声轻柔的道歉,将他重新拉回纷杂喧嚣的现实。
陈柯杨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慌忙低头从包里翻找纸巾,边翻边小声嘟囔:“你怎么哭了?”
秦雨寺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从他手中接过纸巾, 折成三角形, 轻轻覆在眼下擦拭。但不知道为什么,泪腺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任凭泪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陈柯杨哪见过这种场面啊?想问原因, 又觉得她这人肯定怕尴尬, 于是赶忙找补:“是风吹的吧,我也有这毛病,迎风就流眼泪,挺正常的。”
秦雨寺却回答:“没有,我就是心里有点难过。”
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陈柯杨招架不住这份真诚, 说话都有点磕绊了:“唉,难过就大方哭出来呗,谁没有难过的时候?小时候被我姐欺负,我嚎得整条街的狗都跑出来给我伴奏。”
秦雨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擦干最后一滴眼泪后,她向服务员重新要了个杯子,自顾自地倒满啤酒,一饮而尽。
陈柯杨试探着问:“是不是今天晚上出什么事儿了?沈总又为难你了?”
秦雨寺淡淡叹了口气:“算是吧。”
“靠,我就说嘛,这个老”
‘登’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措辞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慌忙改口:“这个沈老板,做人太没格局了!有本事去跟那些大客户叫嚣啊,欺负下面的员工算什么本事?要不是咱们牛马流血又流汗,哪来他现在的荣华富贵?”
秦雨寺正端着杯子喝酒,听到他这番“高论”,忍不住勾起唇角:“你才上几天班,精神状态已经这么超前了。”
“你没看网上说嘛,这叫00后整顿职场,抵制一切形式的PUA,管你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惹我不高兴了,我直接甩膀子走人。”
秦雨寺斜睨了他一眼:“所以那天你才故意装醉的?”
陈柯杨怔了一下,随即双臂抱胸,理直气壮地回答:“我那是为了保护自己,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
她再次将杯子倒满,却一点都不着急了——嘴唇贴着杯沿,小口小口地咂着,像在品味什么琼浆玉露。半响过后,她才莞尔一笑:“只是很后悔,我刚上班的时候怎么没你这么聪明。”
她的话里可能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陈柯杨却满不在乎:“现在学聪明也来得及。”
他忽然压低嗓音,换上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我觉得沈总这个人,不太适合你。”
秦雨寺放下酒杯,眉梢微挑:“怎么说?”
陈柯杨答:“一个人要是发了财,可能是因为脑子好,可能是因为运气好,但绝不是因为人品好。资本家是世界上最唯利是图的家伙,为你付出一分一毫,必要你偿还百倍千倍的代价。”
顿了顿,他又掏心窝子道:“虽然婚姻确实是跨越阶级的捷径,但作为一个优秀的职场女性,不应该为了灰姑娘嫁王子的美梦,把整个人生都搭进去。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靠自己过上不错的生活,何必泡在大染缸里,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秦雨寺又笑了,心里也觉得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多了份喜感。
她支颐着下巴,眉眼弯成两道新月:“刚才还觉得你这小孩挺体贴,怎么突然开始说教了?”
“你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和沈让的关系吗?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钱吗?知道我每年拿多少分红吗?”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虽然我不太计较这些,但要是换了别人,你肯定会讨嫌的。”
真的不了解她吗?
陈柯杨前前后后调查过她好几次,虽然家世背景尚不清楚,但确实是从十八岁开始就跟在沈让身边——受他资助赴美留学,毕业后直接当上总助,又在林淮的富人区买了房子。要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鬼都不信。
想来也是,一个过惯了富贵生活的人,怎么会因为旁人的几句劝说迷途知返?
空气凝固了半晌,秦雨寺垂着眼眸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多听别人的意见总是有好处的,社会也需要你这样的热心人。”
她笑了笑,伸手去夹碟子里的花生米。
她会用筷子,但技术一般,正常夹菜尚可,但遇到花生米这种体积小、受力面积也小的物体就束手无策了,尝试多次均以失败告终。
陈柯杨叹了口气,顺手要来一双干净筷子,将碟子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捡到她盘子里,接着又给她递了把塑料勺。
一边忙活一边念叨着:“意见这玩意儿,长了嘴的都能提,要是有人突然蹦出来给我讲一堆大道理,我也当他在放屁。不过咱俩挺有缘,你在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了最暖心的我,真该听听我的肺腑之言。”
秦雨寺可能只听了前半句,真拿他的话当放屁了,安静吃了会儿花生米后,又用眼神瞟了眼桌上的毛豆,说:“我想吃这个。”
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手,意思很明显——我想吃,但不想弄脏手。
陈柯杨无奈,只好戴上一次性手套,剥开一个个豆荚,将青绿色的豆子放进她的碟子里。
她似乎很满意这项服务,捏起勺子,吃得缓慢又矜持。
说真的,她的身体构造肯定异于常人,哪个正常人一顿饭只吃几颗毛豆?陈柯杨看她吃得费劲,也不顾及自己的饮食习惯了,一边剥皮一边陪她吃了起来。
两人吃得磨磨蹭蹭,间或闲聊几句,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酒喝完,把菜吃了大半。
走出大排档,清夜无尘,月色如银,要不是路有点远,真想就这么走回去。
陈柯杨承诺今晚要用掉那200块钱,于是主动到路口打车,奈何人多车少,拦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得掏出手机叫网约车。
秦雨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两颊绯红,双眸迷离,脚上踩着单薄的高跟鞋,看起来好像暴雨梨花,摇摇欲晃。
陈柯杨想要伸手扶她一把,但秦雨寺并不认为自己醉了,轻轻拂开了他的手。
推拒之间,她外套的领口敞开了些,或许是因为酒精上头,放松了警惕,她并没有察觉。恰巧陈柯杨低头一瞥,看见了她衬衫上大片的暗红色渍痕。
“你这是怎么了?”
秦雨寺反应过来,慌忙用手去拢领口,却被陈柯杨一把按住了手腕。
他小脑瓜转了两秒,突然笑道:“你不会是沾了命案,才跑到海边畏罪自溺吧?”
秦雨寺一把拍开他的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柯杨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上,像个威严的判官:“小姐,如果你有罪,法律会严厉地制裁你,自我了断并不能洗清你的罪孽。”
秦雨寺的眸子里映着珠光素月,浅浅一笑,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肩头:“你要再唠叨下去,我可不保证今晚不会犯罪。”
陈柯杨故意俯下身,指了指自己喉间滚动的喉结:“来啊,拿根铁签子,帮我结束牛马悲催的一生。”
“哎哟——”
秦雨寺用指尖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弹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因出手突然,惊得他一个激灵。
陈柯杨捂着脖子叫嚷:“你这是谋财害命啊!”
秦雨寺转身就走,双手背在身后,唇角勾起新月般的弧度:“就说你口是心非,既然不想活了,怎么连这点痛都受不了?”
陈柯杨两步追上去,朝她做了个鬼脸:“瞧你厉害的,不是刚才还偷偷抹眼泪吗?真应该给你录下来,放到公司前台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秦雨寺还没来得及还嘴,路口处便传来滴滴的喇叭声,是网约车到了。
夜色已深,路上不算拥堵,两人只用半个小时就回到了酒店。
一路上吵吵闹闹,秦雨寺的情绪倒是恢复了不少,不过她觉得沈让肯定不会对今晚的事善罢甘休,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于是又将陈柯杨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柯杨轻车熟路地进来,一屁股坐在昨晚收留他的那张椅子上,还顺手拿了瓶酸奶喝。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秦雨寺不可能让他再坐一宿硬板凳,便开口道:“我要洗澡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陈柯杨晃了晃手里的奶瓶:“好的,我喝完就走。”
秦雨寺也没多计较,从行李箱中取出睡衣,直接去了洗手间。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他说了句:今天多谢你了。
陈柯杨不知道她要谢自己什么——是请她吃了32块6的夜宵?还是给她提了真诚的建议?不过被人感谢总归不是坏事,他轻松地应道:“没事儿。”
秦雨寺刚进浴室,很快又推门出来,脸上挂着少见的难为情:“还有,今晚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哪件事?你在我面前掉了两次金豆子的事吗?”
“”
“是不是啊?”
秦雨寺闷哼一声,转身钻回浴室,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不得不承认,这种声音对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都颇具杀伤力,好在陈柯杨是正人君子,听不了总躲得了,反正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打扰了,不如赶紧回自己的房间。
他来到门口,忽然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循声望去,只见秦雨寺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好奇心是人的本能,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目光已经不自觉地瞄向了屏幕上的弹窗。
沈让发来一条消息:雨寺,威廉姆那边我已经解决了,明天不用
紧接着屏幕上又跳出好几条:
今天是我不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道歉
我们一起走过这么多风雨,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说伤害你的话,求你也别再说离开
宝贝,我好自私,就算失去全世界也不能失去你。
陈柯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心情比吃了屎还要恶心:靠,老子原来是你们play的一环啊!
这一晚上的好心全都喂了狗。
哭,哭,哭,怎么不哭死你呢?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沈让”两个字。陈柯杨毫不犹豫地直接挂断。铃声再次响起,又被挂断。直到第三次坚决拒接,那面才终于消停下来。
陈柯杨正在气头上,突然心生一计,从背包中取出一条黑镶金的领带——正是他今晚见客户时系的那条,意大利纯手工定制,价值十几万,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门道来。
他思索片刻,悄悄将领带塞进了衣架下方的置物盒里。这种隐蔽又私人的角落,除非关系极其亲密,否则不会有人刻意留意。
如果沈让不来,自然相安无事,要是他来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开始,每晚9点更新,如果有事来不及会挂请假条~
不管什么数据不数据了,我们小情侣平平淡淡的幸福就好[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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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狗要跪搓衣板了[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