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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

    第46章

    黄时雨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从餐桌进而来到大厅的电视机前,眸光一瞬不瞬紧紧盯着新闻上的那串报道。

    此刻的心情说是提心吊胆也不为过。

    噔噔蹬……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握住机身的手猛地把手机拿近至眼前,看到来电人的那一秒,动作干脆地直接按了接听。

    “你有在那架飞机上吗?”

    回答她的是手机的电滋声,滋啦滋啦的响。

    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她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中断,也没有显示通话不在服务区的字眼。

    她把这些不安的情绪压下,握住机身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宣告她内心的惶恐,开口的声音是强装的镇定:“喂……是信号不好吗?”

    尖锐刺耳的一阵电滋声过后,张静研的声音才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不过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这里……”

    “能听见吗……时雨……”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报道,主持人声音不难听出有些哽咽,说希望CA995航班里的所有乘客都能平安归来。

    还说目前驻温哥华大使馆正在积极与航空公司那边取得联系,据救援中心那边的回复,已启动搜救工作。

    黄时雨听着新闻播报,内心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后,才继续开口:“静研……你在飞机上吗?”

    强忍着颤音。

    “你那边还好吗?”

    很长一段电流声过后,才听到张静研一卡一卡的声音。

    “飞机很抖……我有点怕……”

    她捏着机身的手指逐渐泛白:“会没事的,机长和空姐肯定会有办法的,肯定能等到救援的。”

    那股窒息感又凭空出现,快从胸腔溢出来,太熟悉了,记不清几年前的自己也体验过这种无助的时刻,像是站在深渊里一样,只能自己不断在挣扎。

    “我看新闻报道说已经派出救援队了,一定可以等到的……”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里的张静研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飞机在空中急速下降,速度快得令张静研眼前出现层层叠叠的重影,窗外沉沉黑夜也如同一张编织过的大网,想把这架飞机一同坠入地底下的深渊。

    机舱里不止充斥着各种嚎哭与失声尖叫,还有掏出手机开始边哭边写遗书的人。

    所有人的情绪都绷在一条线上,没有人能冷静下来,空姐和机长也不例外,安抚的腔调都能听得出是在克制的发着颤。

    张静研在此等情境下,却难得生出一股平静感。

    因为她清晰地意识到她的这一生已经走到头了。

    该说不说都是命,明明最怕客死异乡的她,最后还是被命运一步一步牵着走到她最怕的一环。

    飞机的轰鸣声与空姐被甩到天花板的身影在眼前不断流转,速度快得差点令人昏厥过去,窗外那张抖动的脸像是映射死后的情形,在她脑海里如影随形,不间断持续播放。

    张静研脸色惨白,一瞬不瞬盯着窗外,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再飞一点,就是中国地界了,我感觉我都能看到祖国的山脉了……”

    窗外只有荒凉的长夜,往下看,望不到的地面无光亦无山。

    大概是张静研话语里有难以形容的落寞与孤寂,黄时雨心里有一瞬间在发着疼。

    “你现在是在哪?”黄时雨艰难地控制着在抖索的手,“不要往底下看,千万不要。”

    “能不能帮我个忙。”

    黄时雨在尖锐刺耳的电流声中,捕捉到这么一句话。

    “我听着呢,你要坚持住。”

    张静研的声音比方才还要更有气无力:“回豫城替我道个歉。”

    黄时雨站着不动,一颗心因为张静研的话滚落得七上八下,她实在有点扛不住,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没控制情绪冲手机嚷了一句。

    “想要回去道歉,你就自己回去啊,为什么要我替你去道歉。”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拜托了。”

    “给谁道歉。”不知不觉间眼眶冒了一圈红。

    “我父亲的墓前,春节正好是他的生日,我回不去了,替我转达一下,我不想最后还有遗憾。”

    “我会去的。”

    说完这么一句,她心里更难受了,像有只手正在扼住她的脖颈。

    而张静研下一句话,更是击垮她脆弱的神经。

    “我好想我爸,好想回家。”

    黄时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自虐般抓着头发,时间仿佛在她这里凝固静止了,而后她发了疯跑出总统套房,跑出电梯,跑出酒店大门。

    没人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回答她的只有耳旁穿梭而过的风,喘不过气的呼吸,剧烈跳动的心脏,衣角与冰冷寒风无情较量的嘹亮哭声。

    这些声音一点点开始见缝插针挤满她的大脑,一点也不矜持,而是一声不吭勾起她最不愿回想的画面,明明模糊不再清晰的画质逐渐分明。

    倒塌房屋下是千人微仰的面孔,像是有人缜密落笔雕刻下的作品,千人一面想要获得最后一丝生机的面容。

    原来她发现她对过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好像被上了发条,只要……只要有人去转动这个发条,可怕……恐怖的音乐就又回来了。

    “请你再坚持一下。”她一路奔跑着没有停,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知道要跑下去,“求你了,会等到救援的。”

    “倒是连累了你赠予的这株梅花,令它深受其害,怕是等不到花开的时候了。”

    “撑住。”黄时雨强压下已然带着哭腔的声音,“花有重开日,你这说的什么话,都会好起来的。”

    她忘了下半句,人无再少年。

    “能不能不要挂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越来越强烈的轰鸣颠簸声,黄时雨双手死死抓住机身,声音出现难得的慌乱:“你坚持住,再撑一下,很快就好了。”

    没听到回应,又怒吼一声:“听见没有……”

    张静研笑:“本来是挺害怕的,毕竟我还挺恐高的。”

    机身触地,张静研在晕厥过去的最后一刻,艰难地喘息着,用生命发出最后的呐喊:“我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回家……还有等不到你项目上市的好消息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黄时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只是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直机械重复着跑这个姿势。

    积蓄已久的眼泪一颗连着一颗滚落,数十秒后,早已泪流满面。

    张静研死了。

    最想回家的人,却死在了那班回家的航班。

    她永远也回不了家,飞机坠毁的那一刻,她的血肉已经被气化了,与空气融为一体。

    在路过一家法国餐厅时,她突然停下踉跄的脚步,垂眸看着手里的新闻播报。

    截止到今晚十一点整,失联的CA995航班在中国境内喜吾山脉坠机,机上二百一十五名乘客和二十一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我们深感悲痛,希望奇迹会发生……

    “不是,你这猫还要寄养在我这里多久?我都没什么私人时间,你看我出个远门还得带上这个祖宗。”

    李行舟走在Burrard街道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视频里向之南的抱怨。

    尽管向之南持续朝他输出,变着花样跟他逼逼叨叨,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闲散模样。

    像是受不了他小嘴叭叭一堆,低头瞥了一眼,“你很委屈?当初不是你硬要帮我养的吗?”

    视频里的向之南发出一连串的抗议声明:“哦,那兴致也有时间限制的啊,再说了我当初是以为它很可爱的好吗,你不知道它对我多凶,霸占我的床不说,还喜欢打我,我这张如此英俊的脸是能被这么糟蹋的吗?!”

    向之南头上戴着个发箍,把遮住眉毛的刘海全别了上去,一眼便能清晰看见额头上有几道淡粉色的细细划痕,一看便知是猫抓的。

    李行舟这会自然也注意到了,在他要开口安慰一番时,余光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似的,猛地一抬头,还不忘朝向之南说:“等一下。”

    他没有做过多解释就把电话挂了,因为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明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喂。”明明白白知道被挂电话的向之南也只是拿着手机,朝一旁葛优躺给他摆脸色的猫咪贱兮兮地说道:“哇,你爹不要你喽我跟你说,你再对我这么凶。”

    顿了下,迅速组织好语言,雄赳赳气昂昂地威胁道:“在这么凶巴巴的,你给我听好了,小零食我就不给你吃了!”

    见猫咪不鸟他,向之南觉得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居然被一只小馋猫给挑衅了,他必须扳回一局才行,他打算给这只不识好歹的小馋猫来点深刻的教训。

    这不,眼珠子一转,想起小时候他大姐经常如何欺负他的事,一溜烟跑的比火箭还快,又一溜烟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

    只见他跟颁奖典礼上揭秘奖杯得主的神情几乎一致,迫不及待从袋子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两手差点握不住,脸上这会笑得灿烂无比,“看我今天都买了什么,有香肠、奶酪……”

    “你看起来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李行舟见蹲在路边抱着头,不见脸的黄时雨。

    原本恨不得缩到犄角旮旯的黄时雨,突然听见李行舟轻柔的声音。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双手紧紧抓着李行舟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给我准备辆车!或者飞机也行!油一定要是满的!”

    “出什么事了?”李行舟也一同弯腰蹲下来。

    “CA995。”她眼神空洞,神经质地说着。

    “快点!不然要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真的……真的来不及了……”

    李行舟垂眸看着脸上泪眼婆娑的黄时雨,他从没见过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除了难以置信外,也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什么事在悄然发生。

    “到底是在哪里啊。”她呢喃,眼眶通红,含着滚烫的泪水看着李行舟,轻轻说着,“她走了,张静研她走了,CA995出事了。”

    这话令李行舟心中一震,接着黄时雨一连串的控诉彻底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又要让我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时刻!”

    谁能料到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人,转眼间便香消玉损了。

    “我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再听到他们求救的声音了,也看不到他们惊恐的求救面容了,那种感觉你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脑海中令她最头痛,继而挥之不去的画面又开始一帧一帧浮现,埋在地底下的尸体无一例外不是缺胳膊短腿的,有的只剩颗头颅在地面上,毫不例外都是惊恐而死的。

    可能是哭多了,这会开口的嗓音都是哑着,“只能站在原地听这些声音,眼睁睁看他们被压在地底下。”

    她从一片惊恐的面容中,看到两张和蔼可亲的脸庞,对她笑着,慈祥温柔的表情与过往如出一辙,是她年少岁月里慢下几拍才消散的烟花,遥远得如同镜花水月。

    她想抓住这片不可多得的温暖,直接被李行舟不由分说地制止住了,街道上这个时分车辆虽少,但也过于危险,李行舟反手拽住黄时雨的手,拉至胸前,把她整个人完全罩住,另一只空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轻柔得宛若在琴键上打着节拍。

    “我爷爷奶奶在家里好好睡着觉,在睡梦里遇害了,是山体滑坡。”

    她微微仰着湿淋淋的脸蛋,一瞬不瞬盯着李行舟的眼睛,颤声道:“那种感觉你懂吗,你不知道能去怪谁,你不知道该去恨谁,又感觉自己也不应该活着才对。”

    黄时雨把目光移到马路上,只见那里出现了两道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望着那两人依旧慈眉善目的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过短,他们慢慢转过头,把后脑勺留给黄时雨,步伐一致地径直往前走。

    看到此情此景,黄时雨顿时慌了,她从李行舟那果断收回手,想追上他们的身影,李行舟察觉到她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黄时雨在李行舟怀里竭力挣扎着,痛哭着,想伸出手抓住那片虚无。

    “为什么就自己偏偏还活着,凭什么!”

    这副声嘶力竭的哭喊,仿佛是要将这辈子所有委屈在今天一并说尽。

    “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在那两道虚影快消散时,她还是试图想从李行舟怀里挣脱出来,她想最后再看看这两人。

    “要是能跑快点就好了,再快一点就好了……”

    想要松手的瞬间,李行舟抬起手握住了她将要垂落的手,两侧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走过,时不时有人停下脚步,驻足片刻,大概也以为是在吵架的情侣,有的人还留下肺腑心得:“包治百病。”

    “时雨,停下来。”他斟酌再三,才说道,“你情绪波动太大了,跟我做深呼吸,深呼吸。”

    他低着头与之相视,那近乎鼻尖相对的模样,好似接了个绵长的吻。

    “不要折磨自己,我想他们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她眼神空洞,声音缥缈:“有段时间我常常能梦到他们,又有段时间我梦里不再是他们,我就在想他们是不是不想来看我了。”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到她谈及她的家人,可他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什,给黄时雨带上,“大自然有时候也是不公的,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黄时雨因为他的动作和话语愣了一下。

    “爷爷奶奶是看到你如今在发光发彩,他们是欣慰离开的,他们也想看到你有在好好地生活。”

    是音乐声。

    是她当初在钢琴室听到李行舟弹的那首钢琴曲。

    本来不安的情绪仿佛随着这首钢琴曲消散了。

    这首钢琴曲也是她爷爷奶奶每次干完农活,收音机里单曲循环的唯一一首。

    她记忆深刻。

    果然记忆是有味道的。

    听着熟悉的钢琴曲,她说:“如果可以……带我离开这吧。”

    “好。”

    “我要现在离开温哥华这个狗屎的地方。”

    李行舟说:“我带你离开。”

    冬夜寒风凛冽,她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回首想要再看一眼冬季的温哥华时,被购物中心那面超大地广吸引住了目光。

    画面里女人的美貌瞬间扑面而来,是会让人掉鸡皮疙瘩的那种美,叹一句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黄时雨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画面里的女人着一身裁剪过长的丝绒黑色长裙,把小腿至脚整个全方位包裹住,可能是背景色调是黑白的缘故,显得皮色过白,不过也叫人看了流连忘返,一眼过去,姿容优雅,美得像一幅古典画。

    更吸睛的是那双带着笑意的双眸,也不是那种开怀大笑,狂笑的那种,而是像胭脂在脸上稍稍点缀一般,笑意半显,可以说是妖治得张扬且肆意。

    黄时雨一见到这双眼睛,远远看着好几秒,才将脸颊往旁偏。

    “你说这海报上的人的眼睛还真像你啊,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她不禁感叹道。

    李行舟也跟着回过头,看着画面里的女人,两双高度相似的双眸穿过重重人群,相望,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一双笑意盈盈,一双漆黑冰冷。

    而后他才缓缓说道:“人家是钢琴家,我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常驻的评委。”

    关于这位钢琴家的生平,黄时雨没听过一千也听过八百,她爷爷奶奶收音机常年单曲循环的便是这位女钢琴家的成名曲,也是李行舟当初在那家自助钢琴室弹的那首,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离世了。

    “眼睛真像啊。”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李行舟的眼睛在哪见过,跟海报上的女人很是相像,那双能滴墨的双眸像是同一个巧夺天工的人的大手笔。

    他沉默地注视着一会后,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吾儿磨尽三缸水,惟有一点似羲之。”

    但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李行舟意味着什么。

    他身旁的黄时雨也没明白他引用这个著名的典故是要说明什么,她只能想到可能是在说两人相像的眼睛。

    两人站在街道上,旁边也有行人在驻足打卡这面地广,黑白的背景色也被一旁的绿植衬得生机盎然,温哥华这座城市在加拿大属于另类存在,相比其他城市,它暖和到不可思议,这是黄时雨来到多伦多下飞机后,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

    一下飞机,她和李行舟连行李也没放下,就先去拜访那位植物音疗师。

    她现在需要一刻不停地让自己忙起来,不然她怕等不到警方那边事故调查结果出来,身体就先一步垮下了。

    她人生遗憾的东西有太多了,如果时光能重来,她一定一定想回去改变这一切。

    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一幢被绿植包围的小洋房,还未走近,就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我是想问你这花之后放在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就可以吗?还是偶尔也要给它淋点雨。”

    李瑞希把今天刚到的盆栽从箱子里搬到地上,笑着说:“食语花平时淋点阳光和雨会长得很快的,到时候植物生长液也可以停掉了。”

    “自从用了你配制的药水,都能开花了。”女人捧着一盆冒着小花苞的绿色植物,眉开眼笑地说道。

    李瑞希低着头,一直看着那盆食语花,而后伸出手轻微在空中晃了一下,才摸了摸花的绿叶,“看样子,过个十天半个月花朵会长得越来越好。”

    女人刚想答话,眼尖瞧见有人推门而入,也颇为识趣,“有客人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这一路过来也够得上颠簸,让黄时雨有些微微水土不服,毕竟人也不是钢铁做的,一晚上没怎么阖眼睡觉,急匆匆赶来,也有点晕头转向,她还没来得及先跟这位植物音疗师打个招呼,眼前这人倒先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只是语气挺自来熟。

    “你来了,这次还带了个新朋友。”

    “你好。”黄时雨把话给接了,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可以帮我治疗下这株梅花吗?”

    “当然可以,我的听诊器落在二楼房间的卧室里了,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我去。”黄时雨应完,把梅花放在一旁的桌上,转身便打算往二楼方向走。

    而李瑞希叫住了她,说:“让行舟去吧,他知道那地方。”

    李行舟也没说什么,拍了拍黄时雨的肩膀,直接上了二楼。

    黄时雨看着李行舟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他还挺轻车熟路,想必是经常来这里了。

    静谧的小洋房,此刻头顶响起蹬蹬蹬的声音。

    “稍等哈。”李瑞希说。

    为了不让氛围过于尴尬,黄时雨问:“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李瑞希点了点头,指着房间这一圈的植物盆栽,说:“可以慢慢挑,慢慢看,这些花都挺好看的吧?”

    黄时雨环视了一圈,有不少枝叶枯黄的植物都插着大小不一的细管,像是实验室里的标本一样,是一种破碎的美感,“嗯,很漂亮,看得出来照顾它们的人很细心也很用心。”

    “你在这里生活挺久了吧?”黄时雨心细眼尖,发现这些细管外面虽然很新,连接的拨片最外一圈有一片泛黄,她想,这根细管应该是作为媒介的东西。

    “九年。”李瑞希一面答,一面把箱子里还剩五盆的植物盆栽一同抱起,最后这几盆都是块头比较大的植物,她艰难地挪动身子,不巧手上突然一滑,尽管她反应速度再快,顶头的盆栽还是遭了殃。

    砰地一声响起。

    黄时雨条件反射转过身,她大脑有一瞬是懵的,现在这种巨响都会让她有一瞬的应激反应。

    还是李瑞希开口的声音,才把她呆滞的神经一点一点拉了回来。

    “我的花,真是差点被我自己给搞砸了。”

    黄时雨看她蹲在地上双手左右摸索着,“你的眼……”又对上她那双并不呆板的双眸,恍然间,脑子一闪才想起李行舟跟她说过,这是位盲人植物音疗师,她也蹲下身子,帮她一起整理,“你没事吧?”

    “是泥土的味道,大自然的气息,是不是很棒?”李瑞希笑着说。

    泥土的味道能好闻到哪里去,顶多是混了点植物的清香。

    不过见人说人话的功夫,黄时雨早已是练的炉火纯青,“嗯,能想象得到大自然的模样。”

    “你方才进门时,我就想起来你是谁了。”李瑞希抬头看她,“我在财经新闻听过你的报道,著名青年企业家黄时雨。”

    黄时雨心里一惊:“你不是看不到,怎么会知道是我。”

    “眼睛虽然看不到,但还有双耳朵呀。”李瑞希朝她眨了眨眼睛,“眼盲心可不能再盲了。”——

    作者有话说:各位端午安康~

    第47章

    李行舟拿完听诊器从房间出来,路过一间落锁的房门,他看了看门把上的锁,犹豫了会,还是开了锁走了进去。

    “二分之一,开灯。”李行舟的手还放在门把上,没过一秒钟,头顶的白灯瞬间亮了。

    房间不大,只有一扇窗,院里的树叶有一些从窗边轻轻拂过,沙沙作响,走近看,能瞧见房间角落里还搁着一架立式钢琴,跟市面上的钢琴不太一样,因为样式太少见了,通体是蜜蜡色,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只稍往上一瞧,墙上还挂着一幅黑白色调的画,是他们在温哥华地广上看到的那位女人。

    “这首钢琴曲还记得吗?”李行舟把门关上,从大衣兜里掏出在温哥华给黄时雨戴的物什,如果当时的黄时雨仔细瞧瞧,或许能发现,这个物什就是当初她拼命研究的,融创新开发的精神疗愈医疗用品——奇点。

    不过跟当初她手上拿来研究的也不太一样,这个更小巧,只有两根手指般大,而且连接的耳机线也非常细,说是穿针引线也不也过。

    李行舟把有线耳机拔掉,没有阻挡物,曲子猛地响起的同时,他抬眼看着墙上那幅画。

    悬在天花板上的声控灯,闪烁一下,响起的声音不大,还有些稚嫩,“识别中——”

    “是著名钢琴家肖邦于一八三七年创作的钢琴曲,也是明忻在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中的成名曲。”

    “正在为您播放——”

    听着记忆里熟悉的钢琴曲,李行舟眸光罕见的出现一丝迷离,那双平时看人自带锐利的桃花眼,倏地闭上了。

    不过,是紧紧阖上的。

    因为他双眸处的皮肤在不规律缓缓地波动,垂放在两侧的双手直愣愣地握着,周身气息黑沉沉的。

    这副神情在他脸上很是少见,就连当初黄时雨狠狠甩了他的时候,李行舟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积蓄已久的痛苦,在他身上经久不衰。

    只是藏得太深了,任谁也没挖掘出来。

    钢琴曲还在放,不知道是不是奇点这款精神医疗用品真的起了作用,他感觉黑暗的空间对于他来说,不再是洪水猛兽,洋溢着温柔、勇敢、平静与爱的钢琴曲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渐渐地,这段钢琴曲混在他的神经末梢里,或许说是带他回到悠久的过去。

    回到他的小时候。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房间里都被太阳光关照着,没有一处幸免,索性这是一个冬天,不会令人感觉到是在那火把架上烤着。

    四岁的李行舟坐在钢琴凳上,小小的身子坐姿异常板正,立在钢琴键上的小手握成鸡蛋大小形状,手臂跟着节拍器有节奏地在黑白键上跑动着。

    一根教鞭“啪”地一声,落在小行舟的肩膀上,琴键上的手停了下来,小行舟回头,不远处墙上置放着一盆玉兰花,正艳得羡煞旁人。

    粉嫩粉嫩的刚冒出枝头,还带着一点含羞欲放的凄美,这种花是以短暂的生命傲放于世间,璀璨如转瞬而逝的流星。

    玉兰花下的教鞭又动了动,明忻温柔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满满的鼓励,面对这样隐隐的鼓励,小行舟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太过笨拙了,心里更是紧张,压力也更大了,这样的举动下,还弹错了好几个音。

    明忻拿着教鞭点了点他的手臂,“注意肩膀放松,大臂落,别架起来。”

    小行舟听着,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始弹了起来。

    可是明显比刚才弹得还不好。

    明忻一眼便瞧出端倪,用教鞭点了点小行舟的肩膀,“放松,一个音一个音去落。”

    “好,声音再弹得实一点。”明忻耐着性子在一旁指导,“有点飘,不要怕它疼。”

    “大臂要放下去。”

    小行舟这次停下,并没有立即又开始重新弹起,而是蜷缩了一下小手,此时的眼睛看人还不带有勾死人的意味,只是飞快地朝明忻扫了眼,又迅速落下。

    “一弹就不自觉开始紧张。”小行舟小声地说道,明显是底气不足。

    明忻声音温和:“没关系,我们一个音一个音来,先找找感觉。”

    在明忻温柔地鼓励下,一首钢琴曲终于磕磕绊绊地弹完了,小行舟刚想回过头抓住明忻的胳膊,慢慢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他会好好弹完一首钢琴曲,一转身,双眸却先闭上了,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泛着无数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待那股劲儿过去后,眼眸一睁,眼前晃了几晃。

    李行舟握紧的双手在双眸睁开的那一刻蓦地松了,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画里的明忻还是那么优雅漂亮,可他突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转身要走出房间的那瞬间,看着墙上明析的照片,心里暗想到:我今天来这里是带了个人来的,黎蔓苏不喜欢她,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她人很好,特别善良,跟你一样经常给慈善机构捐钱,就是有一点不好,不怎么喜欢我就是了……”

    脸颊往旁偏了偏,把这些年来积攒已久的情绪化作这一声低语:“但我真的挺喜欢她的。”

    跟他这边厚沉沉的气氛不同,楼下是一片祥和又安静的画面。

    “那你耳朵挺好使的,还能听音辨人。”黄时雨打趣她。

    “我三岁开始识谱学琴,到如今弹琴也有二十几年了。”李瑞希把散落在地的那些泥土整理到新的花瓶里,“绝对音感是够不上,只有平平无奇的相对音感,但只要我听过的声音,就是那个音,我都会过耳不忘。”

    “挺牛的。”黄时雨站在一旁看她打理花,见她要把刚才剩余的盆栽移到别处,连忙上前,“我帮你拿吧,我有的是力气。”

    可能想到方才的失误,李瑞希便也没跟她客气,“谢谢,你来这就是为了找我治疗那株梅花?”

    “对,我是请李行舟来拜托你,帮我医治那株梅花。”黄时雨把盆栽放到指定的位置,看着散发芬香的花朵,伸手摸了一下,开口的声音比方才浓重,“对我很重要,很有特殊意义,你能理解吗?”

    黄时雨转身看着她,想知道她会说什么。

    “能理解,这世间万物全凭一个眼缘,就像这小洋房里的花,开得再争奇斗艳,也是各花入各眼。”李瑞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何必问来人呢,你说是不是?”

    黄时雨说了声谢谢。

    她觉得李瑞希这人跟别人不太一样,不是盲人与正常人这种的不一样,而是心境,和对事物的看法。

    她觉得这人特别又有趣。

    黄时雨见她不停走来走去,很忙的样子,眼见自己也帮不上忙,思忖了下,“我站在这里会妨碍到你做事吗?要不我出去外边吧。”

    “不会,我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习惯了。”

    李瑞希手里拿着波片,低头扒拉了下植物盆栽,把波片一个个准确无误安装上去,才抬头往黄时雨方向看,虽然她看不到,但也不妨碍她想看着对方。

    “其实我听的那篇报道是关于你和李行舟的,很早以前听的了吧,要不是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我还想不起来这茬事了。”

    黄时雨没想过她还会提到这事,也只是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那篇报道一看就是媒体博流量的手笔,很假。”

    她又用同样差不多的理由去赌人,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李瑞希。

    哪只,李瑞希也不买她的账,“黄时雨,你知道我是怎么跟李行舟认识的吗?”

    黄时雨没出声,因为她知道这里头肯定有故事,而且李瑞希正准备说,下一秒,还真正中她的下怀。

    “是在2020年的上海,在花店里,那天刚好家里人出去送货了,我就在店里包装C大一百周年校庆要用的花束,他就是那时候出现在我眼前。”

    黄时雨看着她,听着她说,也毫无征兆地跟着讲故事的人一起进入到那段时光。

    “你好,店里的满天星我全都要了。”

    李瑞希正跟地上堆着的花做最后的斗争,就在这时候,听到这么沉重的一句话,毕竟手头的花束都快包不完了,她循声看过去,“全都要?”

    “嗯,送人。”

    李瑞希一听这话,眼睛瞬间都亮了,笑着说:“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会给你一个地址。”

    “好,我记一下,你说。”

    “C大,你就说是毕业季花店做活动,免费赠送给即将毕业的毕业生。”

    李瑞希愣了愣,隔了几秒,才问:“那贺卡呢?”

    “上面就写毕业快乐……”顿了下,“算了,写万事都顺意吧。”

    听到这,黄时雨好像猝不及防想起一件事,被她遗忘在记忆长河里的一件事,可她又没有勇气去回想。

    李瑞希忽然说道:“我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我不懂为什么人会有这样热烈的情绪,而且是那么伤感,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单相思这种情感,在他的身上。”

    一旁的黄时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而李瑞希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心惊胆战。

    “而反应点在你的身上。”

    黄时雨睫毛轻颤:“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是对声音很敏感嘛。”李瑞希说到后来的事,“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是知道的,我本来以为他是怕我私吞了他的钱才跟在我后面,想看我到底有没有把花送出去。”她摇摇头,“结果不是,当我把最后剩下的两束满天星送出去时,我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是停下的,不是离开,是安安静静在旁边等候。”

    “等候?”记忆深处在此刻仿佛被人拿斧头一劈又一砸,关于这段记忆开始显山露水,她眸光闪了闪,像是突然想起来有关这段记忆的细枝末节,她毕业那年好像是收到了一束满天星,上面也写有万事顺意,只是李行舟不是说过让她以后不顺意再去找他吗?

    这样的人也会想祝她万事都顺意吗?

    重逢后,她一直都认为李行舟在等她去求他。

    “对,是等候。”李瑞希平静地说,“但我不知道他是在等那两个女生中哪个,好长一段时间你可是一直活在我的想象中,因为我看不见嘛,说实话这些年过去,我还挺想见见你的,毕竟我也算是见证了他这段单相思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他这人也挺好笑的,送个花还要搞那么复杂,直接匿名送不就好了,我后来也问过他,他说你防备心很强,不会收的。”

    说到这,李瑞希没忍住笑了起来。

    接着又说,“我觉得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想象你是什么样的,直到我在电视上听了你和李行舟的新闻报道。”

    “所以,今天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看了个新闻报道就那么肯定李行舟喜欢我?”黄时雨说,“我不是说了那只是媒体博流量的手段。”

    李瑞希摇摇头:“他那种身份的人,只要他不愿意,谁敢把八卦放出去,只怕还没发表就被拦截了。”

    “是李行舟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吗?”她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或者说是在安慰自己,这都是李行舟安排的。

    “不是。”李瑞希听出她话里的试探,委婉地说,“谁会这么伤自尊自揭伤疤给人看,还是在喜欢人的面前呢,会觉得自己太掉价。”

    “那是我太敏感了。”黄时雨看了眼李瑞希,像是在确认她话语里的可信度有几分。

    李瑞希摸了摸黄时雨带来的那株梅花枝干,说:“梅花性情坚忍,不畏严寒,跟你倒还有几分像。”

    “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为止吧。”她耳朵动了动,“梅花治疗后,我会送去酒店给你。”

    “好,那……”黄时雨话还未说完,李行舟就拿着听诊器走了过来。

    李行舟看了两人一眼:“看你们两个聊的还挺开心的。”

    “她知道那株梅花枝干有救,心情当然不错喽。”李瑞希接过李行舟递来的听诊器,“拿过来啦。”

    李行舟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调太低了,升个八度刚刚好。”

    李瑞希愣了愣:“啊?什么?”

    “你放的钢琴曲听起来太忧郁了。”李行舟环视小洋房一圈,“别说花了,人听得都想去自杀。”

    “好像有点道理。”李瑞希说。

    黄时雨也跟着瞧,沉默地看了一圈,没听到李行舟说的什么钢琴曲啊,难不成那些细管还真是她想的某种媒介,就跟耳机线的原理一样。

    她还没想明白呢,李行舟那边又有了动静。

    “那我们就先走了,期待你的好消息。”李行舟用眼神示意她,虽然无声但意思很明白,该走了。

    “等一下,这个你们拿着,我自己做的安神香囊,里面的材料都是小洋房里的花,助眠效果很好,不过更希望你们用不上才是。”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小礼盒,黄时雨不知道该拿还是不拿。

    “这个很有用的,拿着吧。”李行舟又用眼神示意她。

    黄时雨动作很快,接了过去,语气颇为诚恳:“谢谢,那就期待您治疗后的成果了,真的是拜托了。”

    还没走出门口,黄时雨看到走在他前面的李行舟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了。

    李行舟回过头:“这个点还早,去吃饭吧。”

    她看了李行舟一眼:“嗯?你饿了?”

    “我是怕你身体扛不住,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不饿,你想吃自己去吃吧。”她这会哪有什么胃口啊。

    李行舟低头看了地图上最近距离的餐厅还有些距离,倒是有一家挺近的便利店,他把手机熄灭,再抬起的眼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不是一直欠我一顿饭,怎么,现在想反悔了?”

    黄时雨刚想解释,“不是……”又想到当初那顿饭好像只有一个人吃,那就是她,瞬间打消想辩解的心思,只思忖一下,“没有,不是的。”

    她看了眼李行舟说的便利店,也没问他你就真的只要我请你吃这个,不吃点别的吗之类的话,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事做完,不想浪费时间。

    两人在便利店里拿了些东西,不过都是李行舟在拿,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只拿了一块小蛋糕和一瓶午后红茶,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点甜的,都说胃是情绪器官,能通过吃甜品帮助大脑产生需要的大量多巴胺,而多巴胺能让人感觉到愉悦。

    黄时雨打开微信准备支付,李行舟直接让店员扫了,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

    “这顿我请。”李行舟伸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袋子。

    黄时雨捏着手机,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

    像是想到一种可能,眉头微蹙,“你不会再给我攒利息吧,这利滚利吃亏的事我可不沾。”

    “还是你了解我,不做赔本买卖。”李行舟唇角勾着笑。

    黄时雨暗叹一口气:“说吧,又要我干什么事?”

    两人走到用餐区域坐下。

    李行舟把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上,开了瓶水,顺手把黄时雨那瓶奶茶也一并开了,递给她,才说道:“跟你打听个人。”

    黄时雨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奶茶,语气揶揄,“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我怎么感觉这么稀奇呢。”

    “你没听错。”李行舟拿着水没喝,看着她,“就是向黄总打听个人。”

    “李总,您敢说我还不敢听呢。”黄时雨看着手里的奶茶,“您人脉资源这么广,您这人还这么神,我有点不理解呢。”

    似是无可奈何,李行舟掏出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然后递给她,“我这人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个人还真得需要黄总帮我打听。”

    黄时雨垂着眸,看着启兴老总的画像,目光停顿了下。

    黄时雨有听到一些风声,说国外的芯片厂商不愿再给融创提供芯片,只不过这道消息还未被证实,不过她想了想,根据李行舟让她打听的这个人来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张晋恒?”黄时雨问。

    李行舟收回手机,答:“是滴。”

    虽然她也有听说过这人近年除了帮别的企业做代工外,也同时有在自研3nm的芯片,但不怎么乐观就是了,良品率太低相比于国外那家芯片公司来说,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她之前听业内人士说过,这个张晋恒原本就是一直做代加工的,看芯片市场大好代加工停过很长一段时间,失败后,又做回老本行一直做到现在,不过还是一直对自研芯片行业念念不忘,现在就是一边自研芯片,一边给别的公司做代加工。

    她虽然不清楚行舟要干嘛,总之她觉得一定不简单就是了。

    “打听完,我会发给你。”黄时雨说完,喝了口奶茶,过了老半天,又觉得自己好像亏了,“这笔买卖有点亏呀,感觉得多坑你一点。”

    “没吃饱?”李行舟看她只喝奶茶,小蛋糕都没动过,问:“那再来点?”

    “想喝奶茶,咖啡味的奶茶。”说完,拿起小蛋糕开始吃。

    “好。”李行舟应完,起身往外走。

    黄时雨一面吃,一面看他往货架区域走,她刚刚大致扫了眼,那里面压根就没有卖咖啡味的奶茶,她就是觉得自己方才答应得太快了,貌似亏吃大了,这会要把这口亏自己给挣回来才成。

    成功商人的本质是什么,那就是卑鄙下流就对了。

    而且李行舟让她打听张晋恒这个人,她没记错的话这人是做芯片的,但是做的都是有关手机、相机摄像头之类的,虽然不清楚李行舟要干嘛,但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她掏出手机,还嘱咐王平顺便打听一下李行舟是要做什么。

    她给王平发完消息,李行舟也回来了。

    刚刚隔得远远的,她又散光严重,根本就没看清他手上拿着那盒红色包装是什么东西,这会,李行舟一坐下来,她才看清对方手里拿的是一盒咖啡液。

    她看着李行舟把她方才喝了还剩大半的奶茶拿了过去,将咖啡液倒了进去,顿时奶茶的颜色更深了不止几个度。

    黄时雨嘴唇抿了一下,眼里的无语都快跳出来了,“你这有点敷衍啊。”

    “尝尝看,是你要的咖啡味奶茶吗。”李行舟把那瓶融合咖啡液的奶茶推到黄时雨面前,看着她说。

    黄时雨把奶茶拿了起来,轻轻晃了几下,想着这能喝吗?

    “手怎么了?”李行舟紧盯着她手问。

    黄时雨也因为他的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有一道很细微的小划痕,淡粉色,一点也不严重,应该是先前帮李瑞希整理摔碎的盆栽,不小心刮到的。

    她也如实说道:“哦,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刮蹭到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皮糙肉厚着。”

    “就算是块钢那也不行。”

    几乎在李行舟说完的这一瞬间,黄时雨抬眼的那一秒钟内,也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她还来不及疑问这人又是去做什么时,见对方又回来了,只不过隐约能瞧见他的气息有些不顺。

    李行舟拿着买来的创可贴,刚想递给黄时雨让她自己贴,又想到上次见她给自己涂药的架势,想想还是算了。

    下一秒,他不由分说的直接抬手拽住黄时雨那只有伤的手,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会后,李行舟垂眸,把创可贴给她贴上,动作很是轻缓,“你的手可是来指点江山的手,能不能上点心。”

    黄时雨的眸光落在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上,不由自主感觉那块的皮肤有些烫,连同身子也有些僵,好半天才说:“你可别这样说,不像你的风格。”

    “能问你个问题吗?”贴完后,李行舟便回到位置上坐着,“那株梅花枝干是宋朝野送的吗?”

    黄时雨抬眼:“今天天气难得一见的好,你居然问这么扫兴的问题。”

    李行舟意味不明地说道:“我确实是一个很扫兴的人。”

    大概是觉得对方才帮了她个忙,黄时雨解释道:“不是,这梅花是我爷爷奶奶种的,难得没被房屋压倒,我养着就当留个念想。”

    李行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让黄时雨当场皱了下眉,她觉得李行舟问的问题过于莫名其妙,也过于侵犯隐私,不过还是大大方方地说:“要说没有爱过那才假吧。”

    “那你爱过我吗?”

    空气有一瞬间是安静的。

    黄时雨笑了笑:“打住打住,我的爱又不值钱,又不像那些优质股权,好到让所有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你应该把重心放在深港的股票上。”紧接着话锋一转,“所以接下来的股价波动会很大吗?”

    李行舟也笑,一眼便看出黄时雨的小心思,给他下套呢,他不为所动,“小财迷,心情好点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便知套不出话来,黄时雨保持得体的微笑,“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奶茶,我感觉我现在已经满血复活了。”

    第48章

    黄时雨与李行舟并肩走着,来到一处赛车场。

    这里远离市区,多了几分狂野和喧嚣。

    视野内有两道一红一白的光影,耳畔是高低起伏的声浪。

    当他们来到赛道边缘,向之南和向晚刚开着车跑完一圈,下来时,向之南眼睛都亮了,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或者说是跟黄时雨打招呼。

    “Helen你也来啦?”

    黄时雨点头微笑:“好久不见。”

    向之南刚走过来的急,下车时没把头盔给摘下来,只露出一双闪着星星点光的眼睛,“那可不,我们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虽然没有向之南说的那么久,但她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快过年了。

    黄时雨收回思绪,看着向之南身后走来的向晚。

    也是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上次滑稽的相见,她还在找向之南呢,时间弹指间一过,看样子人不仅找到了,两姐弟相处的也挺愉快。

    “这是大老板带着小老板过来了呀。”向晚抱着顶红色头盔看着两人说道,眼里带着几分玩味。

    “那还不赶紧对老板问好。”李行舟也跟着开玩笑。

    向晚真的是将玩笑进行到底,微微给他俩鞠了躬,幅度不大,很轻微,跟点头没差别,语气懒懒的,“请大老板小老板安。”

    这把一旁的向之南先给逗乐了,不过他也不敢笑出声,只有微微浮动的肩膀,能瞧见头盔之下的脸庞笑得有多花枝乱颤。

    李行舟明显也知道向晚有时候也挺中二,不然向之南也不会有这一身看似毛病的毛病,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两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向之南拉你入股了?”

    李行舟对她突然出现在赛车场还是蛮意外的,以他对她的了解,断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任何娱乐上,所以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看他经营的那样,我头都大了。”向晚瞥了眼正摘下头盔的向之南,“不给他出谋划策一下,裤衩子都能给我输的不剩。”

    才解了系带的向之南,这会看着三道同时望向他的目光,愣是有点骑虎难下,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他也是要点面子的啊!

    果断转移话题:“那个,要不要来赛一场?”

    “怎么,想做我俩的生意?”李行舟笑笑说道。

    “不是,来都来了,来比一场啊。”向之南思索了一下,“就当给我开个张呗。”

    这个赛车场便是当初向之南让李行舟投资的项目,只是才刚弄好,他旁边不远的地方也开了一个,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只有他才能开,但就是看似不是大事才是大事,那家赛车场连不是节假日也在打折,他都还没开始营业呢,心里有数的很,这是拼家底啊!他是要赚钱不是要搞赔钱项目!所以这个赛车场到现在还没开始营业,他只能让他姐向晚这个生意鬼才给他想想办法。

    “想玩吗?”他问黄时雨。

    黄时雨看着近在迟尺的赛道:“我都行。”

    向之南听着一乐:“必须行啊,马上行!”

    李行舟笑:“行,怎么玩?”

    向之南自然有他的小心机:“两两一组吧,毕竟Helen是客人嘛,而且她对这路况也不熟,先带她熟悉熟悉赛道。”

    “Helen你会害怕吗?“向之南看向黄时雨,提议道,“你可以跟我一组,我车技超级好!而且我的车刚改装过,性能很稳。”

    黄时雨笑笑,她是知道向之南对她有意思,不过也只以为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兴起的时间还有点长,她想,要是她买的所有股票增值速度都能这样就好了。

    李行舟倒是在一旁看着,没说话,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向晚在一旁都听到向之南的算盘声,打的那是叮当作响,“有好东西不先想着你姐,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晕车,还是我跟你一组吧,姐年纪大了,折腾不了,走了,开你的车去。”

    说完,也动上了手,拉着向之南的肩膀就往他们刚才来的方向走。

    “哎!不是,大姐,你这种棒打鸳鸯的行为……嘶——”他意有所指,“哎哟!你良心不会痛的吗!”

    “什么事?叫魂呢?!”向晚只觉得耳朵聒噪。

    “怎么这样啊……”那么凶三个字他还没来得及说,向晚已经放开抓着他的手,转过身看他。

    “之南啊,你没点眼力见吗,凑上去招人嫌的吗。”她也只是点到为止。

    向之南本来还想跟他姐向晚再逼逼叨叨一会,一听这话,这会,平时转得不快的脑子,也是转得咕咕响,联系到之前的那些事,他所认为的真相在此刻倾泻而出。

    “啊……这么说……行舟还喜欢黄时雨吗?”他说这话,神色连同语气各司其职。

    “你这智力,我真的有点好奇。”向晚皱眉,“当初进剑桥是花钱进的吗?”

    一说这个他就生气,本来初中那会就出国了,被她姐一折腾,他高中是在国内念的,真的可以说是头悬梁锥刺股,无时无刻不陷在知识的海洋里,战战兢兢地过完高中三年。

    “我在中国待了多久,你说。”他没好气的说道。

    向晚想了想:“不算小时候待的,也就高中那会,不就三年。”

    “那国内的高中每天一堆事情要做,一堆卷子要写,我这个学历是参加高考取得的,是毋庸置疑的。”

    向之南语气颇为得瑟。

    向晚真是没眼看他,“你唯一骄傲的点也就这个。”

    “人一生中有一件骄傲的事就很不错了。”

    “这能一样吗?”向晚懒得搭理他,低头看起手机来,眉眼带笑。

    向之南也是眼尖,瞧出他姐向晚的变化,身子往向晚那凑,“你在看什么?”

    向晚捧着手机,看着屏幕前陡然暗了一瞬,她伸手指了指向之南的胸口,制止他继续靠过来,“你不要靠我这么近,都把视线挡住了!”

    “又没事,我看看。”向之南不以为意,整个人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她姐这副阵仗肯定有秘密,垂眸一看,“这美女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是知道我失恋了给我介绍的吗,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姐,我原谅你方才质疑我学历的无礼行为了。”

    向晚果断地收回手机,平静地开口:“去你的,这是我要约会的对象。”

    向之南这个阳光大小伙,难得有石化的时候,“姐,你是在开玩笑吧?”

    向晚看他,眼神里蕴着一丝笑意:“是谁先开得玩笑,而且我没有在开玩笑呀。”

    熟悉完赛道,黄时雨打开车门,拿了两顶头盔,一顶给身后的李行舟,说:“上车。”

    原本开着的那辆突然抛锚了,两人这才临时又换了一辆。

    李行舟接过黄时雨递来的头盔,干脆利落地戴上,一面系带一面审视她直接上了驾驶位的身影,“这么中气十足的,想必黄总车技一定很好。”

    黄时雨系安全带的手一顿,实话实说:“我没载过人,自行车倒是载过人,能站起来蹬的那种。”

    李行舟系完带,跟着坐上副驾驶,见她似有若无试探的语气,心领神会,这是担心自己开得不好。

    “车技总是融汇贯通的,四个轮子跟两个轮子都一样。”

    黄时雨目视前方的赛道,阻止他这个危险的想法,“这是我拿驾照后第一次开车,要不你还是下去吧,有点危险。”

    “想那么多干嘛,我都坐上来了,我不下,开着开着就熟练了。”

    李行舟那是犟骨头,油盐不进。

    黄时雨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口问道:“那你保险买的多吗?”

    李行舟:“……”

    黄时雨最终还是带着这位犟总,一脚油门开进赛道,刚开始她不敢开得太快,现在这辆车对她来说还过于陌生,跑第一圈的时候,她直接落在向之南车后面一大截。

    到过第二个弯的时候,她慢慢找到了手感,紧紧跟着前方向之南的车,试图寻找时机超过他。

    对于落下有差不多两个车身的距离,黄时雨内心倒也不慌乱,毕竟向之南那辆车是改装过的,肯定是比普通赛车马力大,而且更轻盈。

    她现在的打算,只是想在进入第三个弯的时候,把两车的距离拉回来,至少是能持平的状态。

    趁着前面向之南转弯减速的一霎那,黄时雨加大油门,稍微变线往右赛道偏移,前面的向之南应该是有所察觉黄时雨的意图,直接变赛道至右侧,直接封锁了黄时雨想超车的可能性。

    李行舟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前方向之南的车上。

    很显然他也看出来黄时雨是打算趁向之南转弯减速时强行变道,然后把两车的距离拉回来,只可惜被向之南察觉出来了,这小子其他可能不行,车技这块倒是杠杠的,赛车也是他自己买材料自个改装的,李行舟曾经还打趣过他,公司要是倒闭的话,不怕没饭吃,可以开个修车厂,专门给人修车。

    引擎声此起彼伏,在赛道上如雷贯耳,这一声声声浪,更像摇旗呐喊的火种,点燃赛道上的四人。

    李行舟看着她,说:“这不是开得挺好的吗,不是我说,你都可以去参加赛车比赛了,还是国际比赛的那种。”

    这样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有些惊到黄时雨,不过这会她也没心情思考这么有的没的,超过向之南才是现阶段最要紧的事。

    她不咸不淡地开口:“还差的远呢。”

    “不用质疑,就是专业水平。”虽不像向之南那样精通车技,但也赛过很多次,车技O不Ok看一眼便知。

    “刚夸完你,你别飘呀,看着点,他们要撞过来了。”

    闻言,黄时雨眉心几不可查微蹙起来。

    甩了李行舟一句:“闭嘴。”

    似嫌他过于吵闹。

    她扶着方向盘侧头往窗外扫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向之南也一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火药味四溢。

    黄时雨嘴角轻勾,回头,手上动作倒是很娴熟,在对方车身要靠过来的那一刻,熟练的换挡、减速,完美避开向之南的攻击。

    危机避开,又迅速升档。

    黄时雨这会才解释:“我故意的,让着他们,一直压着他们,那这赛车也没意思。”

    她看着前方的车身,语气从容不迫:“有焦灼才好玩。”

    李行舟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向之南的车辆,在思考黄时雨的话,先前,黄时雨在向之南每进入一个弯口时,都没减速,而是很巧妙贴着内线,高速过弯,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两车距离也被拉得很近,直到上一个弯口,黄时雨是超过向之南的,只是她也知道两车的差距,向之南想要追上来那是轻而易举,所以……

    他转头看着黄时雨,对方一直目视前方,现在,李行舟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在等下一圈,那也是最后一圈。

    在最后一圈超过对方的胜算才比较大,不然她在前方要一直防守向之南,无疑是以卵击石。

    李行舟浅浅揶揄她:“你可真够黑的,看似给了人希望,其实不过是在逗小猫小狗而已。”

    “只是寻常水准罢了。”很平淡的一句回答。

    又过了一个左弯。

    黄时雨问道:“那你呢,不清楚我车技的情况下就敢上我的车,真不怕死?”

    “真是一个轻盈且沉重的话题。”李行舟轻笑一声,似在感叹,“能跟你死一起也不错啊。”

    即使在飞速行驶的车里,李行舟的声音也很平淡,平淡到如一根针落地,那般清晰可闻,黄时雨难得能抽空看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好端端地微笑着,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流逝掉了,但她没看到也没抓住。

    不过这会也没法令她分心去思考这些,马上就是下一个圈了,输赢都摆在那了。

    赛车所到之处,窗外景物蜻蜓点水般从他眼前匆匆流走。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明忻的头颅卡在哪两颗树中间,露出痛苦的神情。

    李行舟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又怎么样。

    “坐好了。”黄时雨说。

    眼见即将抵达最后一个弯口,李行舟感觉浑身血液也在沸腾,“真有够刺激的。”

    又接着说:“你说媒体那些人会怎么写?”

    “什么?”

    李行舟胳膊撑着脑袋,往她的方向看,“我想想……按照那群媒体的尿性,应该会这么写。”

    “深港集团少东家李行舟与前速度科技CEO黄时雨,在深夜多伦多疑似乎夜会,上演誓死追随戏码。”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笑。

    黄时雨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一个字或者词去说他,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只简单送他两个字。

    “无聊。”

    过了弯,黄时雨紧紧盯着前方向之南的车,油门都快飙满了,她这会还是打算变道超车,只不过这次的计划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上次的操作,黄时雨能感觉到向之南这几次下来,是对她有所防范的,这让她不得不更加小心思考。

    她突然灵机一动,直接将车速拉到一百八,然后看准时机,直线加速冲了上去,但向之南也不是吃素的,避开了她的攻击,不过两车离得有些近,难免有剐蹭。

    显然这些都在黄时雨的意料之中,她不按常理出牌,继续加档,在超过向之南一个车头时,直接飘移掉头,打得向之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车,向之南脸色剧变,只能在两车相撞的那一秒,脚踩刹车,狂打方向盘,而黄时雨也不给向之南有任何反超的机会,她把油门焊得死死的,赛车的引擎声又一次在赛道上,似鸟一般振翅欲飞。

    她在要抵达终点的那一刻,对着旁边差他半个车身的向之南挥了挥手。

    而这一幕自然落在向之南的眼里,除了挥手以外,他还读懂对方的口型说的是什么。

    嘴角略微上扬,说的是再见。

    向之南看得有些愣,心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在浮动,他现在只知道,MD黄时雨这样,真M酷毙了!

    赛完车,几人一同来到一家餐厅。

    才刚落座,向之南的小嘴又开始叭叭不停,“你怎么没跟我们说,你车技这么好!”

    在路上的时候,这句话向之南已经说的不下八百遍了。

    黄时雨也不厌其烦回答他:“一般,只是寻常水准罢了。”

    “这还一般啊,那我都不敢自称秋名山车神了。”向之南说,“咱们到时候可以单独……”

    向晚大概也是受不了向之南的逼逼叨叨,打断他,随口问了一句:“我问你们个事啊,项目现在进展怎么样了?这可以说吗?”

    自从上一次的一战,现在圈子里谁人不知,两人现在一同在搞人工智能项目。

    黄时雨也没藏着掖着,很干脆的回答:“主要现在的问题,团队里面还差一位负责营销策划的人选。”

    两人眼神对视,向晚这个人精只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看黄总的意思,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说完,她还看了李行舟一眼。

    而李行舟垂着眸,给在场的人一一倒了杯水,仿佛没事人一样。

    黄时雨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宽大手掌,那杯水从那只手里溜到桌面,隔着几秒,她才开口:“就是不知道这风险李总承不承担得住。”

    她拿起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眸光倒是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似乎感觉到黄时雨望着他的目光,他也看了过去,李行舟笑着给她又添了杯水,“只要你想清楚了,一切都好办。”

    黄时雨看着那抹噙着的笑,心想,李行舟这是答应了,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单靠她自己肯定斗不过集团公司的法务团队,但是如果是深港集团那就不一定了。

    回过神来时,李行舟正跟服务生说着话。

    “有提拉米苏吗?”

    “有的。”

    “那给我拿一份。”

    服务生走后,向之南问了一嘴:“你不是不爱吃甜品吗,觉得那齁死人不偿命。”

    李行舟看着窗外的风景,他想到黄时雨在便利店连续吃了两个提拉米苏的场景,不知不觉笑了一下,“那可能是多伦多气候宜人,治好了我这毛病吧。”

    “是么?”向之南有点不信,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向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菜都上来了,今天不谈事,只管吃。”

    向之南发出抗议:“怎么不谈事了,今天我生日啊,不是给我过生日的嘛!”

    “你先吃,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向之南闷闷地应了声:“哦。”

    兜里的手机一震,李行舟摸出来一看,用余光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黄时雨又不留痕迹的收回。

    【你怎么没跟我说今天是向之南生日,我至少能给他提前买个生日礼物,现在搞得我多尴尬。】

    【都这么熟了,不需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李行舟打了这一段发了过去。

    下一秒,信息又发了过来。

    【算了,你这人真不靠谱。】

    他怎么不靠谱了,他们这群朋友过生日基本都不送礼物,觉得那样太俗,都是有时间就聚一块吃个饭,就算完成一年中最重大的日子,没时间能想起来这么一天,就道声祝福,仅此而已。

    再说,黄时雨有考虑过他今年生日,给他送什么礼物吗?他想,应该是不会的。

    有的人,只怕,早已把他的生日给忘了。

    向晚见对面两人都抱着手机,也不吃饭,以为是在忙项目上的事,只适宜提醒他们饭菜不吃等会就凉了。

    倒是旁边的向之南拿着汤匙,盯着碗不知道在看什么,她问:“看什么?”想了想,“今年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我想要今年新出的跑车。”

    车而已这还不简单,只要能用钱办到的事,那都不是事,她爽快的应允了向之南的要求。

    黄时雨看他两眼闪烁星光,比这餐厅的十万伏特还来得亮。

    心里无端生出一丝念想,除了上学要早,这送礼物也得送得早,不然平白无故总会比上。

    她断是不可能如向晚那么大手笔,挥挥手就是一辆豪华跑车。

    “你呢?”

    向之南准确无误踢了他一脚,力道很轻,说得准确点叫碰。

    “前些日子我不才拿自己钱给你投资了。”李行舟扫了他一眼,“份量没向晚姐给的重吗?”

    还未等向之南回答,黄时雨清了清嗓子,说道:“之南,今天才知道你的生日,礼物更是来不及准备,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日后给你补上,你看看有没有心仪的东西?”

    “你能陪我过生日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上笑的幅度更大了些,“那就跟我说个生日祝福吧。”

    餐厅灯影明亮,但也抵不过少年明媚灿烂的笑颜,向之南就算年龄又增长了一岁,但见人就笑的笑颜总是能戳人心,纯洁而无害,笑时总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你确定,不后悔吗?”黄时雨问。

    “哎,这可说不准。”向之南压低了点声音,“对别人的话我早就反悔了,如果是对你那当然是不后悔。”

    李行舟看着她,见她先朝向之南举着杯子,然后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那就祝我的好朋友,这么才华横溢的你,今后能有更好的发展,在各个领域也能大展拳脚,也希望你的赛车俱乐部能蒸蒸日上,如同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希望你越来越好,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向之南笑得更开心了,声音也连带着甜甜的,“谢谢亲爱的~”

    向晚喝着水的手一抖索:“你个臭小子,对你亲姐就没见你还夹子音说话,还亲爱的~你要恶心死人是吗,行了,赶紧吃饭吧你,满桌的菜还堵不上你这张嘴。”

    向之南觉得他姐有点莫名其妙:“他俩都没觉得恶心呢,都你自己说的……”

    向晚一记眼刀飞过去,成功使向之南闭上嘴。

    这一幕落在黄时雨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感叹道:这姐弟俩的关系真好,她何尝不羡慕呢。

    接下来四人就在这种插科打诨中用完晚饭,抛开送礼物那点小插曲来说,整体用餐氛围很好,可能是多了向之南这个活宝,饭桌上的话题永远也没冷下来过。

    李行舟刚抽了张纸巾擦完嘴,就收到向之南给他发的消息,他看了眼。

    【你给Helen融资不会就是因为她跟黄时雨长得像,然后心生怜悯,旧情难忘吧。】

    李行舟:“……”

    傻逼!这人还以为这两不是一个人呢!

    不过,他也很直当的表明自己的想法。

    【你要这么说,我还是拿自己的钱给你融资,我也对你心生怜悯旧情难忘?】

    对面的向之南本来喝着水,看到他这条信息后,连忙咳了咳,然后瞪了李行舟一眼,开始低头愤愤的打字。

    这副做派惹得黄时雨偏偏头,看了好几眼。

    或许是巧合,黄时雨收回眼的时候,李行舟正好看到向之南的消息,原本敛着的笑意这会微微上扬,那丁点笑意犹如邦邦硬的花骨朵,吸了大幅度的水,瞬间涌向茎部,而花骨朵却好像吸收不了这么多水,骤然间绽放开来。

    黄时雨的目光就落在这处停了好几秒,趁对面还未发现时移开。

    除了多伦多的天气,谁也不知道她失神过片刻。

    【向之南:开玩笑,开玩笑的哈。】

    【向之南:不过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还要重新创业,拿着当初黑塔集团给的钱好好生活不就好了,还瞎折腾这些,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是当初的人脉资源可是整整跨了一个维度。】

    见到这两条信息,李行舟挑挑眉回复:【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向之南:那又怎么样?有野心的女人全世界何其之多,虽说深港背后有很成熟的管理团队,是能很好孵化她的项目,但我觉得你给她融资也没那么好心,我不信你没有在图什么,如果说就因为她跟黄时雨长得有些相像,你就能如此慷慨解囊,那找你投资的都直接整成这个模样不就行了,何需大费周章想着法子来找你融资呢。】

    李行舟瞥了一眼向之南,对方正对他笑着。

    他低头打字:【你就对我这么了解?】

    【向之南:拜托,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都可以说是蛇鼠一窝。】

    【李行舟:打住。】

    【李行舟:奇点这款产品已经到瓶颈了,是时候转换新的赛道,我看过她的项目企划书,正是奇点需要的。】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没跟向之南说,他看似不要对方房子、车子做抵押,因为他要的是对方未来收入的分成,而且同为医疗赛道,深港背后的医疗研发团队已经算是业内顶尖水平,就算他给对方投资个五千万,也比拿五百万美元去买对方那点股份回报率来得高,他目标很明确,他要的是对方未来收入的分成。

    显然向之南也很了解他:【果然李总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李总,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吃完饭,向晚和向之南两姐弟还要忙着赛车俱乐部的开业事宜,临走前,向之南这个大寿星提议四人一起拍个照,他要发朋友圈,四人就坐在刚才的位置,向晚朝镜头做着鬼脸,黄时雨和李行舟这会默契的很,俨然像左右护法一样,一个左手比着耶,一个右手比着耶,向之南则是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酷酷的揣着兜,然后朝镜头说了声“三二一,茄子”,快门一按。

    第49章

    拍完照后,两两结伴而行于餐厅外分别。

    她和李行舟往酒店方向走,向之南与向晚则往他们相反方向走。

    这时,天边出现一道浅显不易见的流星,太过于暗了,黄时雨抬头看的那一瞬间,那道流星只留下一条浅浅的尾巴,犹如黑板上用笔擦扫过留下的粉笔印,是那么浅,又那么戳中人心。

    没打到回酒店的车,在李行舟的提议下,两人去坐了地铁。

    黄时雨一进车站到进了地铁,一路都是时不时吸着自己的鼻子。

    与她同行的李行舟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一路走过来,他也知道其原因。

    地铁站有很多流浪汉聚集在一块,就算在冬天,味道也是很大的,除了地铁站有流浪汉外,地铁里也有不少行乞的,所以这股似有若无的味道会一路相随到目的地。

    多伦多地铁常年没有信号,没有信号也就算了,地铁线也少,总共就三条,坐椅也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座位是布的,一排扫过去很难看见有干净整洁的座位,都有些不明的脏污。

    黄时雨在国内待惯了,一时有点难以适应,这个点车上人很少,只有零星的几人,她也还是选择站着,眸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不甚清晰的风景。

    在没有信号的地铁里,手机不能看,窗外又是乌漆麻黑一片,李行舟没忍住开口问了一直以来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虽然知道这很突兀,但他根本无法自控,就当是他身处异国,鬼迷心窍了吧。

    “你恨宋朝野吗?恨他让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盯着窗外看得有些久了,还是因为李行舟突然问的这个问题,黄时雨神色有些愣怔。

    她沉沉地目光透过面前的那扇窗,落在窗上的那双眼里。

    李行舟也在看她,眼神紧紧盯着,先前微翘的嘴角这会是抿着的,仿佛黄时雨下一秒开口要是说了他不乐意听的答案,那他会把牙齿直接给咬碎了。

    接着,他便听黄时雨说道:“以前是恨的,现在不恨。”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但那双看人总是眼含春水的眼睛一瞬间森冷了下来,只是在黑漆漆的车窗里没那么容易察觉。

    为什么不恨?是还有爱吗?你是还爱着他吗?

    如果是的话……那我会恨你的……我会狠狠嫉妒他的……凭什么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能爱着他……

    凭什么?!!

    这不公平!

    李行舟现在嫉妒的发狂,那汹涌澎湃的妒忌,似潮水般淹没他的全身。

    地铁又驶过一个站台,眼前晃过的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明明所有人都看不见也摸不着,可在他看来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因为他的心就跟被数以万计的蚂蚁啃噬过一样,令他痛苦万分。

    然而片刻后,在黑暗中,他终于又听到黄时雨开口了,“恨又当作如何?他的本意只是想让速度科技加快上市的进度,自从前年游戏市场开始萎靡,速度科技的日活流水也受到影响,开始呈下降趋势,我又执着于人工智能领域,速度科技的资金链恐怕是支撑不住两个同时运行的项目,他不想承担风险这点我还是能理解的,都是商人嘛,自然是要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她现在确实不恨宋朝野,以前其实也没恨过,她也只是介怀宋朝野为了自个利益算计她的事,可有时候她又在想,黑塔集团抛出这么大的橄榄枝,她也会不会做出如宋朝野那样的选择。

    这个答案她还真没法说,被这个商业场的尔虞我诈处处刁难,不知曾几何时,她也开始了权衡利弊。

    想得她也觉得好笑,思虑再三,她才接着说道:“我前期恨他是他有本事令我去恨他,现在不恨是已经没意义了也没必要了。”

    李行舟下意识问道:“真的?”

    “嗯。”

    对于热爱算法如命的宋朝野来说,这无疑不是伤他最深的,拱手给人做了嫁衣。

    听到这,李行舟松了口气,先前妒气冲冲的情绪都从他身上一一匿去,就连一直抿着的嘴唇,弧度也有些松懈下来,整体看起来倒没有之前紧绷。

    在他眼前,地铁驶进站台,停靠,白炽灯透过车门缝隙慢慢滲透进来,无孔不入。

    下一刻黄时雨转过头,目光触及到他嘴角那抹要翘不翘的弧度,怔了下,就好像是听到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但又要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一样,不能显露在人前。

    到底什么事值得他这么开心和克制。

    她想了想,问:“对了,奇点现在的盈收情况怎么样?”

    她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兀,似在打探军情,李行舟墨色浓稠般的眼珠转了转,才说:“国内市场认可度挺高,国外的话不好说。”

    充斥在难以言说的怪味里,两人在列车停靠下一站时,心领神会地往下一节车厢走去,等列车再次启动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四五个车厢,才勉勉强强远离了那股臭味。

    两人依旧没坐,站在靠近车门的地方。

    李行舟继续方才的话题:“那天给你戴的物什是奇点的进阶版,还未在市面上发售,所以你是第一个使用她的人。”

    说完,他忍不住看向黄时雨,想看看她会露出什么表情,而黄时雨脸上的表情如他所见蛮淡然的,可再仔细一看,李行舟还是发现了她眨眼的速度比平常频繁了许多,这样的微小表情变化让他很受用。

    “是只有我才有的吗?”黄时雨本来想打趣他,可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当场咬断。

    她这话说的就好像在跟李行舟求证自己是那唯一性,很容易让人误会,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事情,她刚想说话转移一下话题,就听见李行舟含着笑意说道:“当然,这个是我为你特别定制的,你没发现上面刻有你的名字吗?”

    心情很是愉悦的李行舟却注意到黄时雨皱着眉头,一副茫然的样子,他心下了然,声音有些发闷,“好吧,知道了,你没看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行舟这副有些低落的模样,她心里也不是滋味,感觉被什么噎了一下,很快,她就把这种感觉归因于人家好歹为你量身定制了东西,而你这种行为也太像那种翻脸无情的嫖客了,“我当时太难过了,抱歉啊。”又说道,“还有你为什么要给我定制啊,我好像没有这种需求吧。”

    李行舟哼了一声:“庇佑你啊。”

    黄时雨好奇的看着他:“庇佑我什么?”

    李行舟转过头来,那双看人自带魅惑感的眼睛盯着她看,黄时雨也没有闪躲,与他这样对视着,她挺想知道李行舟会跟她说什么。

    可在对视的这几十秒中,李行舟并没有回答她。

    真是个笨蛋。李行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说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其实答案早已在这般对视中,呼之欲出。

    当然是庇佑你深夜熟睡时不再流有眼泪,让它代替你爷爷奶奶再一次陪伴你,寄托你的一份思念。

    这时车厢门刚好开了,列车停靠的站点正好是他们要下的那一站,也刚好阻挡住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肩并肩走了出来,外面的温度跟车厢里面大差不差,黄时雨又瞥了眼他,刚刚那个话题李行舟一直没回答她,但她也没说什么,毕竟想说怎么样都会说,不想说再问几百句也不会想说,虽然她是挺想知道的,但她也不是这种喜欢自讨没趣的人。

    回到酒店,黄时雨长腿盘着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的奇点,心绪有些复杂,“这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抬起眼睛,望着对面在吃牛肉饼的李行舟,把心里的震惊道了出来,“这款产品能用Ai模拟出人的声音和语言,或者说跟虚拟人同理,虚拟人能再次见到想见之人的面容,而奇点能再次听见想见之人的声音。”

    李行舟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肉饼,点了点头,“原理上可以这么说没错。”

    过了会,黄时雨做了个重大决定:“那我们可不可以合作。”

    她一字一字把优点说出来:“我的项目核心是心灵疗愈,你的是声音语言,那干嘛不两者结合,我已经能想到发布当天的盛景了。”

    黄时雨是这么想的,利用奇点的声音语言优势、配置,还有积攒起来的消费群体,同时,再与她的心灵疗愈产品结合,能在精神疗愈这个赛道上再创辉煌。

    客厅空间很大,没有人说话,显得呼吸落地都一针见血。

    李行舟吃完牛肉饼,也听完黄时雨的提议,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她,说:“可以跟我讲讲那天发生的事吗?”

    “那天?”黄时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李行舟这么一说,她也渐渐开始想了起来他问的是什么。

    黄时雨手指抚摸了几下手里的奇点,言简意赅地叙述那天发生的事,“张静研给我打了个电话,在飞机上,有信号干扰,通话断断续续的,没错,她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但我却救不了她。”

    “你说,是不是我再快一点,或许她就有救了。”她咬着唇,心里十分内疚。

    “不对……”又想到一件事,“明知道那天她去赶飞机,我还跟她说人在花在,不然,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都怪我……”更内疚了,她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连张静研的死因也一并揽了。

    李行舟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她不仅把张静研的死因归纳为自己,就连她爷爷奶奶的死也是。

    “意外,是意外。”李行舟顿了顿,“跟你没关系,不要折磨自己,想点开心的事。”

    “她说,让我替她回去道个歉。”黄时雨还是垂着眼。

    “知道在哪吗?”李行舟看着她。

    “豫城。”

    “豫城那么大,是哪里?”

    “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嗯,想知道。”

    黄时雨扫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给他看,“嗯,这里。”

    李行舟点了点头,向她招手,“你过来。”

    黄时雨问:“做什么?”

    李行舟手里也拿着一个奇点,跟黄时雨手上的一样,“给你听一下,有惊喜。”说着,将耳机戴了一边,另一边的耳机很自然的拿远了些,向黄时雨示意,言外之意便是一起听。

    黄时雨也知道他的意思,盘着腿直接挪过去,本就离得不远,她也就懒得还要站起来走过去。

    她将李行舟手上的耳机拿了过来,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发生一些肢体接触,她的手有点冰,李行舟的有点暖,触手可及,像暖风轻轻吹过,一直暖到心坎里。

    她将耳机戴上,很快便传来一阵声音,她瞳孔缩了一下,看向对面神色淡定的李行舟,震惊的问:“她是有意识的吗?”

    不怪她会这么惊讶的问,先前黄时雨听到奇点模拟人的声音还有些怀疑,这玩意性能稳定吗?是不是跟地图导航一样只能说一些简洁笼统的语言,谁知李行舟手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进阶版,能模拟出张静研的声音,她还能从中听出一丝感情,而不是像机器人播报一样冷血无情。

    “代码,只是一团代码。”李行舟声音平静,与黄时雨正好形成相反的对比,没有一丝起伏。

    “你说有没有可能像虚拟人一样,能做出对话模式。”她说得越来越起劲,“就比如跟我项目结合,或许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呢。”

    “你能理解吗?”

    李行舟一直听着,听她说完,问完,才缓缓开口:“创意很好,落地不简单。”

    说到这个话题,黄时雨的兴奋度明显静下来了,但也没有气馁,她把耳机摘下,看着他,说:“我知道行路难,但你有没有想过拦住我们实现结果的的很多时候是自己给自己设的限。”她冲李行舟笑了笑,眉眼弯起,“无知者无畏,不如,做一个勇敢的探路者吧。”

    “勇敢的探路者。”跟着重复一遍后,李行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笑意,随后继续道:“你的五万份订单准备的如何了?”

    他这么问是在试探自己的进度,还是想让她知难而退,黄时雨有点无法确定。

    她眨了眨眼,笑得很无辜,“我很认真在完成啊。”

    她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却见李行舟笑了一声,表情没什么丝毫变化,“先不说这个话题了,东西都要凉了,先吃吧。”

    居然没有反驳她,还真是难得。黄时雨挑挑眉,以往的话这人肯定语重心长教育她,今天却没有,倒是奇怪的很,但她也没有去深究是为什么,伸手拨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拉开盖子,微仰头喝了口,微带笑意的眼眸望着窗外的夜景,叹息般的说道:“冬天,过年,真的是一个阖家欢乐的季节和节日。”

    李行舟也随着她的视线,一同看去,多伦多的夜景是由标志性的地标与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汇聚而成,这片夜景他看过无数次,却没有哪一次是如今日,格外引人注目。

    他想,或许引人注目的不是景,而是人。

    他把目光移到黄时雨侧脸上,“是这样。”

    “李行舟我可真是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想死,想过什么死法吗?”

    黄时雨转过头,笑眼盈盈地望着他,明明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此刻却擅自提及无关项目的事情,明明他们之间就该止步于项目才对。但她想到在赛车场上李行舟说的那番关于死亡的话,那时候虽然她无心谈论这个话题,可李行舟那语气的淡然样却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尖。

    “十八层高楼?跳海?车祸?你给我选一个。”他看着绚烂的无边夜景,眸光也沾染几分夜色下的微光,“毕竟这黑夜太漫长了。”

    说完,那双染着微光的眼眸落在黄时雨脸上,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相视的那一瞬,李行舟眸光也微愣了一下,可能也是没想到黄时雨在看他。

    黄时雨率先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垂眸看着手中的啤酒,轻松一笑,说道:“不用说十八层高楼,四楼摔下去就非死即残,何况十八层高楼呢,那下去直接粉身碎骨,骨头碎裂的程度都惨不忍睹,跳海有点过于痛苦吧,要在海里平静地接受死亡,感官是第一时间能感受死亡的,也是第一时间想奋起挣扎,然后一次次击垮你的心理防线,这个过程起码要十几分钟吧,这种死亡方式还挺痛苦的,车祸嘛……”

    李行舟打断她,接着说:“我知道,被撞的那一刻已经感受不到痛感了,醒来的时候才感觉到痛。”

    他说得那么轻松,好像是死过一遍的人。

    可这人从小到大都过得如此条顺,又怎么可能呢。

    黄时雨看着窗边夜景,半开玩笑道:“那你还是先看到我项目成功上市,市值达到一百多亿,股票一路飞涨的时候,然后你再去死。”——

    作者有话说:我果然忙得晕头转向了,今天点外卖给点到家里去了,千万别学我,点外卖一定要先看地址!!!同事都吃完了我才吃上(>﹏<)

    第50章

    “东风街302号。”

    黄时雨指尖停留在一张斑驳的照片上,口中呢喃的话语正是照片上的地址。

    这照片还是她让王平在张静研锁着的空间里扒出来的,虽然行为有点不道德,但没办法关于张静研高中之前的任何东西都被人抹去了,她想,那人应该就是张静研本人。

    只是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她要抹去自己过去的一切,这种行为就好像不认可过去的自己。

    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但她还是很疑惑。

    她把照片放到最大拿近看,边走边留意跟照片相似的地方。

    黄时雨眉毛拧得紧紧的,她拿不准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些地方,哪处才是张静研口中一直念叨要回去的所在。

    在来这前,警方对于CA995坠机的最终结果也公布了,结果令人震惊到瞠目结舌。

    相关调查组深入调查对各项指标展开分析,均未发现飞机出现故障的原因。

    所以最终通报的结果呈现在世人眼前便是,孔雀东南飞,一去不返。

    黄时雨知道这并不是最终结果,只是一则报告,但她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吗。

    人已经走了,再怎么样,这趟人生旅程也该画上圆满句号才是。

    所以她跟李行舟谈话结束后,便订了回豫城的机票,只身一人来到张静研最后让她代替她道歉的地方。

    路过一家布局不大的饭馆,还没待她看清门牌上写的字,饭菜的香味从大大小小出口吞云吐雾般溢到她鼻尖。

    她往那处饭馆看了一眼,注意力直接被勾住了,连步子也往那移。

    吸引她的并不是多么可口的饭菜,反倒饭馆生意颇为冷淡,除了刚才有外卖员来取餐外,没再见过有人从饭馆出来。

    饭馆里四面墙壁都是水泥材质,摆了几张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桌木凳,隔着远远一看,桌面还油光锃亮的。

    黄时雨清楚这并不是饭菜留下的污垢,而是打磨后上的木蜡油,能使桌面表层划痕的印迹淡化,视觉上颜值能上几个档。

    因为以前家里的桌子,椅子,她爷爷都是用这种方法保养的,没想到在豫城的某个角落还能再看见。

    好像是在提醒她,那双曾经擦桌抹凳的手会在她犯了错被奶奶训过后,牵着她去县城村口看从城里开来的车,尽管两人都不懂开来的是啥车,但在黄时雨童年模糊的记忆中是最为深刻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纸跟桌面的冲撞声让黄时雨回过神来,她把眸光又重新放在饭馆里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上。

    “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多努力一点,说你一句还顶嘴啊。”

    小男孩低着头,憋着嘴没说话。

    “每次考试错在哪里不知道吗?”老板娘提高音量。

    “知道啊,就老师打叉的这几题。”小男孩吸了吸鼻子,鼻音厚重,伸手在试卷上点了点。

    “那为什么错的题目跟你讲过多少遍还是又犯又错。”老板娘狠狠点了那几道打叉的题,能看得出来很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这会要是来个不长眼的人,活生生都能沦为出气筒。

    “你好,请问一下你知道东风街302号在哪吗?”

    该说不说,黄时雨也是勇气可嘉,居然敢在女人处于爆发边缘的时候,加入战局。

    黄时雨看着眼前的老板娘,等着她回话,哪知老板娘大概是正处于气头上,注意力很集中。

    集中在小男孩考着六十分的卷子上。

    老板娘又点了点那几道打叉的题目,问道:“光订正有用吗?自己会推吗?”

    小男孩大概也是憋不住眼泪了,这会正悄无声息从眼睛里一点一点流出来,看得出很懂事,也很怕她妈妈,连流眼泪也不敢一下子流太多。

    “每次一说就会哭,哭有用吗?都不知道找原因。”语气里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没有经历过如眼前小男孩被母亲提溜成绩的情景,考差了就是考差了,没有人会关注一个没爹没妈的小孩,爷爷奶奶字不认得几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对她的学习也只能叮嘱那么一句,小雨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有了大学文凭就不用像我们一样只能干重活。

    她那时候对自己说过的最多一句话便是,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走出大山。

    后来,她确实是走出了那座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大山,也进入了更高一层学府,但也深刻意味到曾经的憧憬是多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是能让她走出大山没错,这也是她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但也只能到这了,命运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有一张好大学文凭只能让她的生活比之前过得好那么一点,但也只有那么一点。

    因为她知道走到这里已经花光她所有努力,很多东西不是努力就能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比如,她渴望的温馨家庭,从来没有对她招过手,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也没有,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当初觉得只要自己能赚大钱,她爸妈会不会后悔以前亏欠了她,丢下她。

    然而,并没有,那不是她爸也不是她妈,他们都写了名字,那上面的名字都不是她。

    到现在她也只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创业,至少事业不会背叛她。

    人只要处于特定情况下,总能感慨很多东西。

    她看着眼前小眼神想往他妈妈那瞟又不敢瞟的小男孩,心里有一丝动容。

    可能他也不懂他只是不小心又做错了题,为什么妈妈会那么生气。

    黄时雨想,长大了也许就能懂了吧,只是怕他做错一道题会错过很多选择。

    黄时雨重新提起勇气,音量也拔高了些,开口问道:“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您知道东风街302号往哪里走吗?”

    见老板娘注意力这次终于放在自己身上,黄时雨指了指手机页面,“导航给我导到这里来了。”

    “东风街302号……怎么那么耳熟……感觉在哪听过。”老板娘回忆道。

    “那不是墓地吗?”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抬了抬头,拖着鼻音说道。

    老板娘一听,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我就说呢,哪听过。”

    “这里到你要去的东风街302号还离得远,你要是早点来,我出去送货还能载你一程。”老板娘是个热心肠,拉着黄时雨的胳膊来到饭馆门口,给她指路,“喏,前面的路口看到没有,直走,然后看到一个电线杆子右拐,再走一段路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黄时雨看着眼前格外有存在感的墓地,倏然松了口气。

    她不自觉抬头望着天空,看了很久很久,天很蓝很蓝,云层也在上面滚了一圈,待脖颈传来酸胀感,她才低下头。

    她第一次觉得天是那么高,生与死是那么近,张静研在高空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毕竟死亡对她来说是一步之遥,回家也是。

    我替你回来故土看看了,你在天上也看看吧。

    她从来没觉得张静研死了,她打心底里认为张静研只是跟她看过的无限流小说一样,在这个世界任务完成了,去往下一个世界继续进行其它任务。

    “是你吗?静研。”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还没待她回过头,又听到那道苍老的声音说:“不,静研没这么高。”

    她好奇的看着眼前杵着拐杖,一瘸一拐朝她走来的老人家,心里不停盘算着这人是谁,是张静研的亲戚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只听老人家问道:“张静研那小姑娘呢,今年又没回来呢。都多少年了。”

    黄时雨心里有些震惊,这么在乎父亲生日的人居然这么多年没回来过。

    沉默一会,她才问:“以前也没回来过吗?”

    老人家没说话,先是用拐杖示意黄时雨往前走,然后自己杵着拐杖也往前走,黄时雨看着这位突然出现在墓地同时也认识张静研的老人家,想了想,跟了上去。

    常年没有人来的墓地,杂草也长得有葱那般高,风轻轻一带过,触手可及,跟挠痒痒一样。

    老人家一面杵着拐杖,一面缓缓说道:“自从他爸去世她就没再回来过,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三岁死了妈,刚上大学那会又死了爸,她爸是个包工头,有一年被那没心肝的老板一直拖欠款项,工人等着工资回家过年,她女儿也等着钱上大学,一百万呐,那黑心老板很有钱就是不给,老张没办法了只能去讨薪,那种黑心肝的人会那么容易给钱吗。”

    黄时雨脚步一顿,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下一秒,心里的想法就被证实了。

    “哎……那杀千刀的!把他骗到一处废弃大楼,给杀了,哎,老张是个好人,可是这样的好人短命呐!”

    老人家杵着拐杖狠狠敲击地面好几下,像是在泄恨。

    “后来呢?”她看着泥土地面多出来的几个印子。

    “后面真的是谢天谢地,老天有眼,那群工人也有良心,集体出来做证词,才让那狗东西判了刑,不过也才十年啊……”

    说话的间隙,两人来到一处刻着张有为之墓的石碑。

    黄时雨垂眼看着照片上的人,一张简单的黑白照,可能时间过得有些久的缘故,五官都有些弱化,仔细一看便会觉得是张静研男装的样子,两人相貌很是相像。

    黄时雨看了一会,扭过头来,跟老人家说:“那她以前不会回来,现在也不会回来,以后更不会回来,劳烦老人家每年帮忙照看一下。”

    老人家沉闷半响,才叼着口气,慢慢说道:“那我只有一个请求,哎,见到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吧,不想的话,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这给她再守几年墓。”

    走出墓地的那一刻,她回过头,深深又看了眼这个地方,像是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牢牢刻在眼睛里。

    蓝天白云下,墓碑上的那张脸也被天空蕴得湛蓝。

    张叔叔您别怪静研不回来看你,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一直在挂念您。

    黄时雨对着望不到边的天际长叹口气,她只是轻轻一吐,却也觉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命运真的喜欢抓弄人,世间的人儿何其之多,有人可以平安度过一生富贵一生,而有的人人生才刚开启美好的新篇章却不得圆满。

    造化弄人是命运最喜爱的作品。

    日头正盛,她眨眼的瞬间,仿佛又看见在她十七岁那年,回母校做优秀毕业生演讲的张静研。

    她依稀记得当时台上的那张脸浅笑嫣然,浅笑中也不失锐气,每个少女时期谁没幻想过长大后的自己是何等模样,看着白枳灯下在跳动的白,她当时心里就在想,这是她想成为的样子,她以后的人生也要这么成功。

    可是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么厉害的人到头来也是要听天由命。

    从墓地出来,黄时雨做了个决定她要回家乡一趟,回到那个承载着她与爷爷奶奶美好时光的地方。

    只是天不遂人愿,两地隔着一个市,虽然都同属于一个省,但离得也有些远。

    打车软件黄时雨已经差点撸冒烟了,也不见有人接单。

    黄时雨在路边伸长脖子往马路上望望,祈祷有车路过能载她一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马路上还真来了一辆车。

    黄时雨眼睛发亮,向那辆车招手,果真还真被她拦住了。

    是一辆货车,车后头放着一箱箱水果,看着是要去送货。

    “去哪?顺路的话捎你一程。”车上的男人把车窗摇下,喊了一声。

    “东家县。”她应道。

    “上来吧。”

    黄时雨看了眼圆滚滚的轮胎,思忖一下,说了声谢谢,赶紧上车坐下。

    只是她才刚坐下,驾驶位的男人拿出一个二维码递到她眼前,对她说:“320。”

    黄时雨眯起眼睛,拿着的手机,页面还有她还没来得及取消的打车订单。

    “打车软件我看到那才一百七,你这坐地起价有点过分了吧?”黄时雨蹙着眉。

    她不是不能付钱,只是这种哑巴吃黄连的亏,她不吃。

    而且特么还是强买强卖!

    她要是认了,那也不是她的风格,她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格,所以在这一刻她也有了计量。

    男人压根就没想解释,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管你打车软件一百七还是二百七,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价。”

    见她没动静,脸上也不慌乱,男人把车停下,又喊了一声。

    “哎,你坐不坐啊,不坐就下去。”

    墓地基本都是在荒山野岭的地,所以男人也是认定这个有苦难言的亏,她一定会吃下,不然再等下去有没有车不说,天很快也要黑了。

    黄时雨看着他,也不急躁,也没有要下车的动作,而是隐晦地说道:“听说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容易走进死胡同。”

    男人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她。

    “你车开过来的时候,车速理应是减慢而不是刹不住。”黄时雨直接下结论,“因为你用的不是这辆车的官方轮胎。”

    男人眼神明显有些顿了顿,可能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知道他轮胎用的不是原版。

    黄时雨看了看时间,又说:“咱两聊聊。”

    “你瞎说什么,你没看到地面下过雨嘛!轮胎滑点很正常,不坐赶紧下去,耽误我时间。”男人思前想后,觉得这女人就是在唬他而已,不想付这笔钱,还想着蹭车。

    车的轮胎虽然不是原版,但也好使的很,他们常年跑车送货的人轮胎使用量大,要是一坏就用原版那赚的钱全供轮胎去了,所以仿版轮胎在跑车人圈里吃香的很。

    黄时雨显然也知道这层关系。

    如果要是换做几个月前不懂车的她来说,她还真看不出来这轮胎不是原版,毕竟都一个圈一个色,很难判断。

    只是黄时雨这人有个特点,只要愿意去学一样东西,那她就会在这个范围内做到最好,所以她考驾照的时候,顺便把车全方位给研究了一遍,现在就光凭眼睛看,她也能看得八九不离十。

    “你这车要在继续开下去,很难保证在过弯的时候,能适当减速,而且如果对面刚好来了一辆车,你有把握能准确避开吗?还想要这条命吗?”黄时雨丝毫不慌乱,条理清晰地说道。

    可能是黄时雨一副淡定从容,有条理的一番话的作用下,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让男人周身的火焰倏地熄灭了。

    “我是司机还是你是司机。”想想不对,“我是开车的还是你是开车的……”又想想也不对,“总之,有我懂车?”

    “趁我现在赶时间需要你的车,赶紧把工具拿来。”

    黄时雨不想接着跟他扯东又扯西,在两人掰扯的这段时间来看,马路上一辆车也没看到,她还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辆车上。

    所以她拿着男人给的工具开始在轮胎上动手脚,她也没有多大能耐,只能让轮胎能撑到目的地,不然再继续行驶下去这轮胎绝对会瘪掉。

    随着最后螺丝钉一拧,她看着脚边散得七零八落的工具,抬了抬眼,眉毛微蹙,“你鬼鬼祟祟拿手机干嘛?”

    只一眼,男人慌不择乱收起手机,大概是被抓包后的尴尬,说话都有点结巴,“留证据啊,要是你把我这车……修毁了,我才……有理有据能……证明啊。”

    黄时雨把工具扔给他,指了指车,“开吧。”像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黄时雨裹着一身寒风才回到车里坐下,车也才刚启动,她就接收到了一条来自大洋彼岸的消息。

    是李行舟发来的。

    【一路顺风,路上注意安全。】

    她看着这条信息许久,才有所动作,手指往上滑动一下,上面那条消息是她在机场发的。

    【我要先回一趟豫城,等会的飞机,梅花治疗后那位植物音疗师说过会送来酒店,麻烦李总帮我先签收一下,万分感谢。】

    黄时雨垂眼看着李行舟发来的信息,没回复也没打字,连个谢谢也没说,她不知道让李行舟帮她签收花对不对,她是一个很怕麻烦别人的人,总感觉麻烦别人就是要欠人家人情,一欠人情她就立马想还。

    这种矛盾拉锯战持续到她所要去的目的地——东家县。

    下了车,告别司机,那条消息最终她还是没给回。

    车已经开了老远,车尾气也看不见一丝,黄时雨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不动的原因很简单。

    她在害怕,害怕见到那个地方,梦里的情景又重现具象化,然后又一次把她拉回去那一天,那个恐怖如斯的夜晚。

    她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从微风等到刺骨的寒风,才似作出决定鼓足勇气往前走。

    可能是站得时间太长,血液循环没跟上,走路的时候很僵硬,从后面看特别不自然,倒有点像跛脚。

    这一幕落在开车过来的李行舟眼里,两人离得有些距离,大概五六米,李行舟坐在车上没有动,手扶着方向盘,眸光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前方走得相当吃力的那道身影。

    他早就回来了,黄时雨前脚刚走,他就让秘书订了机票,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开车来到东家县。

    果不其然,他见到了,但他不会现在就上前,黄时雨自尊心强,必定不愿意让他看见这一幕,他也识趣。

    毕竟人有很多面,不必每一面都见。

    就这样走了有二十几分钟,黄时雨脚步停下,没再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站得久导致血液循环没跟上,再加上这样的情况下还走了有二十几分钟的缘故,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像是腿麻没站稳的样子。

    李行舟一直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黄时雨跪倒在地的那一瞬间,他很惊讶,因为她不是那种瘦弱的女生,反而很有力量,他曾经亲眼见过她能把一个跟她差不多重的女生抱起来做深蹲,所以他看到这一幕就没忍住曾告诫自己的那些黄时雨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很要强,她一定不想让自己看见这一幕等等的念头,冲动直接战胜理智,打开门,手里抓着个东西,一路小跑过去。

    她还是那副瘫倒在地的模样,纹丝不动。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腿麻,是再次看见梦里的情景有些受不住。

    她捂着嘴无声地流着眼泪,过了会,感觉情绪能控制得住,才慢慢松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在页面上点了点。

    她用衣服袖子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很是完美的笑:“爷爷奶奶这首钢琴曲还记得吗?是你们务农后收音机必放的一首,真的好听啊……”

    入眼的地方,四周皆是一片荒凉,旧时其乐融融在院里晒稻谷,剥玉米的景象全然不见,只有铺在她眼前凌乱无章的草地,扶着房屋碎屑支棱地站起来。

    多看一眼被山体滑坡摧毁的地方,她都感觉胃里也是这些东西。

    她有想作呕的感觉。

    都说这是受过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她觉得此刻的自己都能从胃里呕出血来。

    不过不可以,她告诉自己,爷爷奶奶都在这里看着她,她要高高兴兴的来看他们。

    她只能努力的让身体里的天平往快乐倾斜,努力去想美好的事,努力不去想埋在地底下的尸体。

    “你们看这是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大,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不错的阳光,房子能被阳光全部包围住,所以你们不要太担心我的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看我这些年去过这么多城市和国家,有我在工作的照片还有别人帮我拍的游客照。”

    她声音沙哑,眼底却是真挚的笑意,像跟以前一样把上学时候遇到的好玩有趣的事,都通通带回家分享。

    只是不会再有人会在她说完之后,笑着回答她。

    她静静地望着四周的山,眼前的青青草地,长睫被风吹动,轻轻颤了颤,“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或者说停留在记忆深处。”

    “因为我好像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我也不想做梦的时候又梦到你们出事的那一天,我想我能做到。”

    “你们应该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吧。”

    这次哗哗而过的风成群结队向她堆来,她知道这是答案。

    她摸索着把手机里的钢琴曲关掉,将手机揣回兜里,眼眶里一直没落在的泪珠也被她一一隐去。

    她打算离开这里了,很快就站起身,一回头,她没走,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长,似在扭动的海藻。

    黄时雨愣愣地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李行舟,还有那盆梅花,她没想到李行舟会来这,虽然她跟他说过这里的地址,但她真的没想到李行舟会找来这。

    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李行舟往前走了几步,梅花的香味像自带扩香石一样,一股一股流动在空气中,他鼻尖免不了也吸入一点,“我知道这梅花对你很重要,所以我亲自拿来给你,以免飞机旅途冗长,你过于担心。”

    只是哪有他说的这般轻松。

    昨晚分明是这样。

    “帮我订一张最近时间到豫城的机票。”他跟电话里头的秘书说道。

    “最近时间,今晚十点有一班。”

    李行舟说:“好,就定这一班。”

    “可是李总,您后天下午还约了启兴张总洽谈合作事宜,时间上会有冲突。”秘书以为李行舟是把这茬事忘掉了,尽职尽责提醒了一下。

    李行舟没有丝毫犹豫,对秘书发号施令:“就定这班吧,我自有分寸。”

    看着眼前粉嫩欲滴的梅花,这一刻,心里头涌上许多情绪,感动占得居多,人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小细节最是打动人,黄时雨当初会喜欢宋朝野也是沉于那些细微之处。

    黄时雨看着他,心里热气腾腾,她克制着声线对他说:“李行舟,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李行舟:谢我什么?

    黄时雨:谢谢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了我。

    李行舟:我会在世界的角落找到你,只因为是你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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