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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谁骗谁(2) 再告诉我一次,你是谁?……

    妙缘身形一顿, 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道:“这是谁?”

    姚婵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在识海问系统:“他究竟是不是行无咎?”

    系统098诚实地回答道:“我这里检测不出来。”

    姚婵第一次见他时, 就怀疑过这件事, 但系统的答复一如既往,然而她越是接触妙缘, 越觉得他有时真是神似行无咎。

    无论是试图掩饰时的微笑,还是做错事时的小表情,都会给她重见故人的错觉。

    但妙缘此刻的疑惑不似作伪, 况且也不像是僵硬的傀儡或者分身, 难道真是她多想了?

    姚婵摇摇头道:“没什么,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妙缘笑道:“你还有我不知道的朋友?”

    姚婵顾左右而言他, 忽然指着海底道:“那是什么?”

    妙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意忽然淡了一些:“那是一个灵堂。”

    姚婵讶异地道:“灵堂?”

    她向那方向游去, 见确实是一个简陋的灵堂, 不知是谁偷偷在这里祭拜, 没有灵位,只有一副画,上面画着一对形容模糊的男女,即便施了法术, 但长年累月的被海水侵蚀,画已经残留不堪。

    姚婵仔细看着这幅画, 但画上两人的容貌实在模糊不清, 看不出究竟是谁。

    “这是……?”

    她刚刚出声, 就被妙缘一把捂住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拖着她躲进了珊瑚从中。

    姚婵透过层叠的珊瑚缝隙向外看去, 见远远来了一个艳丽高挑的神族女子,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但仍掩不住那绝世容光。

    她来到那灵堂处,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使得火焰也能在海底燃烧,燃了三炷香,换了贡品,静静地跪了一会儿,又磕了三个头,便又离去了。

    姚婵专注地看着,并没发现自己陷在妙缘的怀中,等那女子离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贴得过于近了,忙退出来。

    妙缘目光柔和,并未阻止,只微微一笑。

    也是这个时候,姚婵忽然注意到,无论自己嘴上说的多么好听,她其实从未真正的抗拒过他的接近。

    这个念头浮出水面,她心里惊吓更胜以往。

    姚婵别开目光定了定神,才道:“那女子是谁?”

    妙缘笑道:“你在我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连神后宣明施都不知道?”

    姚婵有些惊讶:“宣明施?”

    樊应的妻子,主角樊崇的母亲。

    “她为什么会偷偷设下一个灵堂祭拜?”

    妙缘道:“自然是因为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了。”

    姚婵又问:“这是何故?”

    妙缘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缓缓道:“在你心里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姚婵“啊”了一声。

    “这种秘事我如何能知?”妙缘有些戏谑地道,“不如我帮你问问她好了,想必宣明施不会吝啬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姚婵瞪他一眼。

    她这段时间算是发现了,妙缘看似谦谦君子,琨玉秋霜,其实骨子里促狭得很!

    “不过……”他忽然拉长尾音。

    “不过什么?”

    妙缘微笑道:“如果你实在很想知道,我也不怠于去探听一番,但是……”

    姚婵果断道:“不要但是,不想知道了。”

    在她背后,妙缘挑了下眉,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两人又在海底玩了一会儿,才回到云琉宫,凤朝蹬蹬蹬跑出来,叫道:“好哇,你们出去玩,就让我一个人看家。”

    姚婵随口道:“行,下次带上你一起。”

    妙缘闻言,在她背后狠狠戳了凤朝额头一下,他可不想要这个拖油瓶。凤朝捂着额头,不情不愿地用眼睛瞥他,嘴里不高兴的直哼哼。

    “不是你让我表现得活泼可爱、机灵俏皮的吗?现在又戳我。”

    妙缘睨他一眼,冷哼:“多嘴。”

    凤朝小嘴高高噘起:“那我以后再也不说话了,行了吧?以前有事无事天天摸人家,把我宝贝得什么似的,现在又动不动数落我。”

    妙缘容色淡然,平静道:“别以为你是她的凤冠就能无法无天。”

    凤朝见他认真起来,立刻一缩脖子迈起小短腿跑了。

    “朝荷,等等我啊!”

    还是抱那条大腿去吧,看起来更靠谱点!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百花宴临近,整个神界都忙碌起来,三十三重天一反往日清净,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百花宴当日,甚至派了人来为姚婵梳妆,被妙缘挡了回去。

    “这样就很好。”他如此说道。

    妙缘似乎在神界地位超凡,即便是神尊派来的人,闻言也只是点点头,便又原路返回了。

    姚婵对着镜子照了照,她梳头的手艺向来不行,只能随便用发带挽起,配上这身流光溢彩的华贵绯衣实在有些不搭调。

    她转了一圈,身上的环佩缨络也随之叮当作响,裙摆不知用什么做成,为方便她行走,只堪堪垂地遮住脚面,但似是泛着星光,又似是云雾织成,姿态轻盈,缥缈如仙,行走时仿佛拖曳着如烟似雾的云霞。

    “这裙子什么做的?还挺有意思。”

    妙缘端坐在椅中,看她穿着裙子转来转去,笑道:“就是我的原身,琉璃云霞。”

    姚婵忽然愣住,惊讶地看着他。

    妙缘道:“琉璃云霞统共就那么多,你身上就穿了一大半。”

    姚婵恍然大悟:“怪不得,看着跟嫁衣一样隆重。”

    妙缘勾唇笑了笑。

    凤朝瞥一眼主人,非常上道的提议:“但是头发有些不搭调,让神君帮你梳一下罢!”

    姚婵看他:“你还会给女人梳头?”

    妙缘从椅中起身,只是一个极平常的动作,他做出来却显得格外的潇洒随性。

    他走过来,将姚婵按在镜前,为她梳理长发,随意道:“我会的很多,你不知道罢了。”

    很久前他就想为她梳理这头柔顺青丝,最好能再吻一吻,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想到本体没做到的事,让分身先占了先机。

    妙缘眯起双眸,爱不释手地缠起一条柔凉的青丝,在指间把玩。

    于是动作愈发轻柔,愈发缓慢。

    感觉到有人温柔的为自己梳理着长发,又一缕一缕地挑起盘上,姚婵眼皮打架,越来越困,头一点一点,在她快要睡着之际,忽然下巴被人以指背抬起,瞌睡虫瞬间消散,她从镜中看到自己。

    是个简洁而不失精致的发髻,以发带和璎珞盘起,其余长发垂在身后和胸前,缀着长长的珠链,和身上的红裙相得益彰,又不显浮夸。

    姚婵看看自己,又仰头看看他:“你还真会啊。”

    妙缘唇角来没来得及勾起,就听她又道:“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女人。”

    笑意瞬间消散,妙缘放下手中梳子,淡淡道:“你若总是如此,下次就自己来罢。”

    姚婵不以为意,心想哪有下次啊,宴师要来接我了。

    凤朝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咱们再来设计一个惊艳出场!”

    姚婵表情僵住:“那还是算了……”

    妙缘笑了一声,又以手握拳掩在唇边:“不必了,走罢。”

    姚婵赶忙跟在他的身后,生怕凤朝再来个惊天提议。

    空中飘荡着隐约的乐声,浓郁花香馥郁无比,姚婵遥遥眺望,见霞光漫天,似乎百花宴已然开始。

    “咱们是不是去晚了?”

    妙缘颔首:“梳头发多花了一些时间。”

    姚婵讷讷道:“这也行……?”

    妙缘侧头看她,若无其事地微笑道:“你是宴中的主角,去晚一些也无妨。”

    姚婵暗暗心想,神界众人大多都对行无咎闻风丧胆,唯有妙缘和樊崇无所畏惧,也难怪大家视他为守护之神。

    一路行来,但见各色奇花异草纷繁不绝,稀世名种数不胜数,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然而此次的花王却使姚婵大为震惊。

    “这……这不是宫里的山茶吗?”

    妙缘故作惊讶:“啊……还真是。”

    姚婵忍不住脸红:“这只是普通山茶,既不是名种,也非珍品,何德何能说得上是花中之王?”

    妙缘笑道:“这样才能显出朝荷的厉害之处啊。”

    姚婵羞惭不已,心想不会是暗箱操作罢?她快走几步,率先进了大门。

    花雨倾洒,乐声靡靡,场中十数名舞姬翩翩起舞,两旁列坐着众位神族,再往上是白玉石阶,行无咎列位左席,神尊樊应在右。

    姚婵站在门边,抬头望去。

    行无咎一身玄衣,银质腰带花纹古朴,长发未束,慵懒闲散地倚在宽大华贵的座椅中,一手百无聊赖地执着酒杯,一手手肘架在扶手上,支着侧脸,眼前宴会正酣,他却垂着眼帘兴致缺缺。

    系统098兴高采烈道:“就是行无咎!哇,他毁灭值居然才35%。”

    但它很快意识到,姚婵根本没听它在说什么。

    姚婵看向行无咎,不见他时有些想念他,见到他时又有些心烦意乱。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没想到涟漪只是藏得更深。

    常年身居高位,手握生杀大权,使他通身气势愈发摄人,巍巍如玉山。此时神情倦怠的执杯浅酌,又带一分慵懒随性。

    “怎么不进去?”

    妙缘的声音忽然从耳畔淡淡响起。

    姚婵回头,见他目色微沉,神情莫测。

    “怎么?”他笑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双眸不复清朗,晦涩难言,“又不想和行无咎走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行无咎缓缓抬眸望来。

    声音是一点一点消失的,先是乐声,再是舞声,而后是低语声,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一片死寂中,只有姚婵退后一步时,身上的环佩晃动,发出一声脆响。

    酒杯滚落在地上,倏然一股冷风刮来,黑压压的影子投下,行无咎来到她的面前。

    姚婵抬头看他,心里一时有些紧张,还有些忐忑,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她以为他会高兴于他们的重逢,或者质问她为什么和自己的敌人在一起。

    然而行无咎平静地望着她,却只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姚婵愣了一下,抿住双唇。

    姚婵、妙灵、小绒?

    用哪个身份?

    但无论哪个身份,她好像都高估了自己,以为已心如止水,但临见面才知,她还是无法面对他。

    这也许是她此生最为怯懦的时刻。

    姚婵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朝荷,我是妙缘神君的从神。”

    行无咎死死地盯着她,唇角渐渐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张开结界,只将他们两人囚困其中,放缓声音,几近于温柔地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不要害怕,更不要骗我,再告诉我一次——”

    行无咎眯了眯双眸,一字一顿地道:

    “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男女主互相扒马甲中……虽然女主的马甲其实都掉的差不多了,我女太单纯了,你怎么斗得过男主这个浑身心眼的家伙啊

    第52章 心欲绝 两个人搞出三角恋

    姚婵虽然没有看行无咎表情, 但自认对他还算了解,只听他那轻柔中带着一丝克制隐忍的声音就知道他生气了。

    很生气,快要气疯了。

    扪心自问, 如果换作是她, 她一样会生气。

    多年来,她坚守道心, 抱守本真,一心修行,从未动摇过。但大千世界, 芸芸众生, 她俯瞰过去,他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使她心怀顾虑, 望而却步。

    姚婵定了定神, 抬眸看他, 重申道:“我是朝荷。”

    话音落地的这个瞬间,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森冷可怖、压迫感十足的怒意,如同置身于深夜中漆黑的海底,令人心神俱裂,难以呼吸。

    然而作为距离行无咎最近的人, 姚婵始终没有回避他冰冷而嘲讽的目光,安然的同他对视着。

    在这难以言喻的死一样的沉寂中, 她又重复了一次。

    “我是朝荷。”

    行无咎自嘲地勾起唇角, 微微颔首, 声音沉冷无比:“好。”

    他撤掉结界,目光却仍旧死死地盯在姚婵身上,冷声发问:“这是要送给我的人?”

    他虽面色平静, 但眉目阴沉,显然心情不佳。

    樊应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承认,目光下意识看向妙缘,见对方轻轻对他点了个头,心下稍安,才朗声道:“若魔君有意,朝荷就赠予君上。”

    行无咎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挪移过半分,他淡淡一笑,双目凝视着这张平静的熟悉的脸,缓缓道:“好,我收下了。”

    毫无征兆的,妙缘忽然将一只手放在姚婵肩上,把她往自己身前拢了拢,轻声淡笑道:“朝荷,你还愿意吗?如果你不愿的话,告诉我。”

    他声音虽轻,在空阔沉寂的殿中却掷地有声,余音环绕。

    此话一出,众神族都惊愕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这个时节,妙缘要横插一脚。

    姚婵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从肩上拂落:“我愿意的。”

    行无咎是她的任务对象,她自然要到他身边去,这无关她自己的心意。

    行无咎淡淡睨了姚婵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漠然的从她身旁走过,不发一语,大步离去。

    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觉得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背后冷汗淋漓,看向姚婵的眼光里带了几分同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必死无疑。

    姚婵慢慢低下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目光落在地上,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哪怕初相识之时,他也未曾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过她,也许……

    他真的对她很失望罢。

    他们曾经共历过很多风雨,她走过那么多小世界,从未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任务如此上心过,但最终她还是食言抛弃了他。

    姚婵用力眨了眨眼,讶异于眼眶中的酸涩,忽然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颚,把她的脸往上抬了抬。

    妙缘平静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低垂了眸光,与她对视,神情莫测。

    姚婵默不作声地别开脸,将他的手拽开,闷声闷气地道:“干嘛?”

    她现在真是看不得这张脸,莫名的让人难过。

    妙缘捻了捻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下颚柔腻的触感,他凝视着垂头丧气的姚婵,淡淡道:“神尊,我先带朝荷离开。”

    说罢便径自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出了殿中。

    姚婵试着挣了挣,没挣脱,也就放弃了。好像力气忽然间从身体里全部消失,做什么都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她一路被妙缘拽着,也不知被他带到了哪里。

    哪里也好,她现在只想逃离,行无咎临走前那个冷漠失望的眼神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刻意地一遍遍回想,如同自虐。

    妙缘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很难过?”

    姚婵没说话。

    她失魂落魄地站着,是从未有过的模样,她一向是平静的、淡然的,哪怕面临死亡也无忧无惧,然而此刻却显出前所未有的灰心丧气。

    他看着她,一时心痛,一时愤怒,脑海深处嗡嗡鸣响,心想你有什么好难过的?难道那话不是你亲口说出?

    妙缘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躁动,面色如常地问道:“不想和他走?”

    姚婵摇摇头:“不是。”

    妙缘又道:“那是想和他走?”

    姚婵怔了一下,她无法欺骗自己,其实得知终于要和他见面时,她心里是很雀跃的。

    尽管结果不尽人意。

    她搞不清这种雀跃为何如此鲜明,也搞不清此刻的伤感为何如此激烈,但它们确凿无疑,她无法否认。

    于是在与行无咎毫无关系的人面前,她稍微袒露了一点心意,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飘飘的,在有心人耳中,却犹如雷鸣。

    妙缘再也按捺不住,用力把姚婵拉入怀中,一手环腰一手按头,将她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尽管气得快要发疯,他还是舍不得她难过,看到她这样伤心,他真恨自己。

    姚婵一怔,随即挣扎起来,然而妙缘的手犹如铁箍,死死地抱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朝荷……”

    妙缘低沉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巨响,樊崇执剑怒气冲冲地朝着行无咎而去。

    “行、无、咎!”

    姚婵一惊,顾不上伤心难过,猛地推开妙缘,要朝那方向奔去。

    妙缘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如果姚婵这时回头,便能发现他脸色难看至极,眼神也冰冷至极,然而她心里充满忧虑,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去哪里?”他一字一顿道。

    “别拉我!”姚婵焦急地道,“我要去找樊崇,不能让行无咎杀了他!”

    他现在在气头上,要是把主角杀了就糟了!

    这剧情还怎么推啊!

    妙缘冷森森地眯起双眼,咬着牙道:“我和你一起去。”

    当他们两人赶到时,樊崇正愤怒的执剑向行无咎攻去,剑气如寒霜,惊动十九州,然而在这杀意凛然的剑意中,行无咎只单手扶刀,冷然而立。

    在剑尖几乎要刺穿他喉咙的瞬间,他才悍然抽刀。

    大约是幼时经历影响,他这人从不托大,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因而杀人时从不留手。

    姚婵惊道:“别杀他!”

    行无咎神色平淡,隐约带着一丝不耐,毫不留情的一刀将樊崇重伤,而后刀势不减,将其面前所有阻碍全部夷为平地,一直到肉眼望不见的尽头。

    樊崇摔在地上,手中长剑也脱手而出,浑身鲜血淋漓,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如昔。

    行无咎收刀回鞘,冷冷道:“接我一刀,够你扬名三界了。”

    他转身即走,自始至终没有给姚婵哪怕一丝目光。

    姚婵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怔愣,始终回不过神。

    妙缘站在她身后,云淡风轻地道:“别看了,他走了。”

    见她仍旧无措地站着,妙缘走过去,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好了,别伤心……到我这里来。”

    他不容置喙地攥着她的手腕,往云琉宫的方向走去,另一手顺势提起樊崇的后衣领,抿唇将他丢到闻声赶到的其他人手中。

    “你也太粗暴了……”樊崇疼得次牙咧嘴,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赶忙噤声。

    至于这么生气么?

    姚婵跌跌撞撞的被妙缘牵着,他走在前,姚婵看不到他紧抿的唇,也看不到他幽深的双眼,只感觉他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怒意。

    而后毫无征兆的,妙缘停下脚步,转身看到她伤心又充满迷茫的脸,他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榆木脑袋,喜欢她真是自讨苦吃!

    但他不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么?这个时候再来怪她也是无用。

    想到这里,妙缘又慢慢冷静下来。

    “先回云琉宫,好不好?”他放软声音。

    姚婵不解又沉郁地道:“我不回云琉宫还能去哪?”

    妙缘挑高眉头,不无嘲讽地道:“虽然樊应现在就很想把你梳妆打扮一番送给行无咎,但想必他是不愿如此草率的迎回你。”

    听到他的名字,心瞬间又是往下一坠,姚婵恹恹地道:“也许他已经不想要我了。”

    不然怎么会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呢?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的关系竟会冰冷如斯。

    妙缘双眼微眯,轻声道:“怎么会呢,他说了要,自然就不会反悔。”

    姚婵叹息一声:“也是,他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

    妙缘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面上气定神闲,心里难言的欲、望疯涨。

    这张嘴真是说不出一句好话,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待走进云琉宫,凤朝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见到两人的表情,又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

    姚婵闷闷不乐地走进自己房间,坐在桌旁,双手拖着腮,又叹了口气:“我把他惹生气了,很生气。”

    凤朝看了一眼双唇紧抿的妙缘,小声问:“谁啊?”

    姚婵道:“还能有谁,行无咎啊。”

    凤朝又看了一眼妙缘,无声地问道:你这玩什么呢?

    妙缘冷冷瞥去一眼,轻踹了他一脚,凤朝心领神会,立马滚走。

    凤朝走后,姚婵很奇怪地看了妙缘一眼:“你怎么还不走啊,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妙缘自顾自地寻了把椅子坐下,故意问道:“他对你冷淡,怎么你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难道你认识他?”

    姚婵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失态了,连忙摇头:“不啊,不认识。”

    妙缘笑了笑:“那你伤心什么?”

    姚婵支支吾吾道:“我不是伤心,我是……我是害怕!”

    妙缘单手抵额,盯着她缓缓道:“是吗?既然你这样害怕,那别去了,后果我来一力承担。”

    姚婵睁大眼睛,没想到后续还能来这么一出,赶忙道:“这就不必了!我自愿献身,为守护神界安危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妙缘勾唇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奉献精神。”

    他故作忧虑:“可是行无咎为人冷酷,要是他把你杀了怎么办?你毕竟是我的从神,他杀了你,我也面上无光。”

    姚婵有些不满,正色道:“你不要这样说,那些都是谣言。”

    妙缘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肯定就是谣言,你才临世多久?”

    姚婵不禁恼怒起来,为世人这样败坏曲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满道:“总之我就是知道,你赶紧出去,我要打坐静心。”

    打坐静心?

    妙缘盯着她,暗自咬紧牙关,尽可能淡然地道:“好,有事唤我。”

    待他离开后,姚婵坐在榻上,结跏趺坐,默念静心咒。

    以往她心如止水,很快便能进入忘我状态,然而此刻心神不安,如风中浮萍,飘摇不止,一颗心仿佛吊在半空,空落落的憋闷,越念越烦。

    良久,她睁开眼睛,叹息一声。

    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行无咎让她别念了,确实烦。

    想到以前的种种过往,她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烦闷,干脆闭上眼睛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好像来了,坐在她的床边,轻声地唤她。

    “阿姐。”

    姚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屋子里好像隐约泛着甜香,但她现在心神不宁,只一味看着他。

    他的神情温柔,目光也缱绻无比,和白日里的冷漠决绝判若两人。

    姚婵犹豫了片刻,才迟疑道:“宴师?”

    “是我。”行无咎抚摸她的长发,温声道,“阿姐,我从来没有生气,也没有怪过你。”

    姚婵怔怔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行无咎撒了一个小慌,“我怎么舍得生你气。”

    他慢慢俯下身,有些迷恋地在她颈间嗅了一下,又侧了侧脸,在那柔软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然后他哑声问:“可以吗?”

    姚婵卷起他一缕微卷的漆黑长发,正玩得不亦乐乎,闻言呼吸忽然一窒,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什么?”

    行无咎单手撑起自己,从她身上微微离开,却也贴得极近,连呼吸都在缠绵交错,他字字清晰地问道:“可以吻你吗?”

    “……”

    姚婵颇有些苦恼地想了想,总归是梦,梦里再拒绝他的小小要求是否不太好?

    于是她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下头。

    “可以。”

    话音未落,一副炙热的身躯猛地压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近乎于凶狠的吻——

    作者有话说:男主:自己惹自己哄,身兼数职,做自己的敌人、情敌、替身兼爱情导师。

    另外,本卷是个相互驯服的过程(这个驯服指的是他们需要在感情中彼此磨合和适应、了解对方)

    前期男主套路女主,后期女主训诫男主,一点一点来哈

    第53章 进还退 洞房花烛拆贡品

    这个吻急切而粗暴, 仿佛是在宣泄着什么,双唇厮磨间带来有些微的疼痛,姚婵忍不住蹙眉, 轻哼了一声。

    男人亲吻的动作顿了顿, 安抚似的用唇贴着她轻柔地啄了两下,而后又覆上来轻舔吸咬, 撬开她微张的贝齿,探进去轻轻地勾她的舌尖,引导她回吻自己。

    姚婵茫然地试探着轻吮了一下, 感觉到他的呼吸骤然加重, 按着她的手也愈发用力,掌心的温度甚至有些烫人。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微挺起腰身, 头往后仰, 被吻得有些透不过气, 然而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 阻止了她的逃离, 拇指有些暧昧地摩挲着她微湿的下颚,带着一丝挑逗。

    姚婵皱了皱眉,无力地接纳着这个越来越深的吻,心里的古怪愈发明显。

    不对。

    这不对, 这感觉过于真实了!

    姚婵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在黑暗中反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眸。

    他自始至终, 在观察着她!

    以一种漠然而冷静的态度。

    这个想法忽然出现, 令她心惊肉跳, 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然而还未来得及伸手推开他,一只手毫无征兆地覆上了她的双眼。

    身上一轻, 寒冷的夜风吹散了身上尚未散去的余温和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甜香,姚婵慢慢坐起身来,眼前已空无一人。

    她用手指抚了抚唇,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姚婵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始终心有余悸,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如果是现实,那……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再想下去,下床去倒了杯水喝。

    杯壁触唇的瞬间,仿佛唤醒了双唇上残留的酥酥麻麻的错觉,她手一松,杯子摔在地上,在寂静夜里格外的响。

    姚婵盯着地上的碎片,忽然问道:“098,我似乎做了一个梦……不,你应该清楚,刚才有人来过吗?”

    系统098沉默着。

    它作为寄居在姚婵神识里的系统,自然很清楚那并不是一个梦。然而以姚婵目前的状况来看,与其告知她真相,还不如让她以为是一个梦境。

    这样也许更好?

    犹豫了一下,系统098心虚地说道:“刚才没有人来过。”

    姚婵愣了一下,抚上心口,始终难以平静。

    一个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伴着几声敲门声,妙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发生什么事了?”

    姚婵瞬间从怔忪中清醒,她摇摇头:“没什么,不小心打了个杯子。”

    门外沉默了片刻,又道:“睡不着吗?要不要出来坐坐。”

    姚婵犹豫了一下,穿上外衣,打开了门。

    妙缘就站在门口,眉眼间透着温润笑意,往房内望了一眼,他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姚婵盯着他,问道:“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妙缘挑了下眉,面色如常,不急不缓地道:“我这云琉宫除了樊崇,向来没什么客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刚才有人来过?”

    姚婵咬住下唇,耳根不知何时已经泛起薄红,如果真的没有人来,那她……她是做春梦了?!

    不会罢!

    妙缘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透着薄红的耳垂上凝了一瞬,单手负在身后,握了握拳,按捺下心里的异动,笑道:“你究竟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姚婵正沉浸在羞耻中不可自拔,低着头语气复杂地道:“行无咎……来没来过?”

    妙缘故意思考了片刻,认真地回答她道:“虽然我修为尚不及他,但也不至于有人来还察觉不到,我想你是多虑了。”

    听到妙缘的回答,姚婵内心瞬间崩塌了一小块。

    她捂住脸,简直难以面对自己居然做春梦了这个事实。

    妙缘看她捂着脸,一副羞耻到无以复加的模样,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掩住笑意,提议道:“睡不着的话,不妨出来坐坐?我为你煮茶。”

    神界的夜晚是上古神术营造出来的,就连月亮都惟妙惟肖,清幽月光下,满树茶花前,妙缘娴熟地煮着茶,动作潇洒肆意,一派清贵气度。

    他银白长发泛着如月般清冷的光泽,如玉山堆雪,高洁难攀。

    姚婵只觉心神一瞬间有些恍惚,别开目光,捧着一杯清茶开始发呆。

    活了这么多年,她好像头一次认识自己。

    原来她不止会做春梦,还是个可耻的颜控……

    “在想什么?”

    姚婵回过神,见妙缘一边品茶,一边随意问道。因为茶水的缘故,他双唇格外润泽,看起来很好亲……

    茶杯摔在地上,姚婵双手抱住头,简直想要大喊出声发泄一下。

    完了完了完了,她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啊?!

    妙缘眉梢一抖,看着地上的碎片:“这套茶具是三界也难寻的孤品……”就算是他也是费了几十年的工夫才集齐一套。

    姚婵神情恍惚道:“反正我也赔不起,你说怎么办罢?”

    妙缘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死物而已,再稀奇也只是用具。倒是你,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姚婵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千愁万绪,难以诉诸。

    “不想喝茶,有没有酒?”

    妙缘不动声色地将茶饮尽,摇头道:“没有,若是你想喝,明日我去樊崇宫里为你讨几坛来。”

    现在这个情况,让她借酒消愁可不妙,这醉酒的游戏还是留到日后再说。

    姚婵再次叹气:“算了。”

    说起樊崇,她提起一点精神问道:“他怎么样了?”

    妙缘目光幽深:“没什么大碍,行无咎还是留手了。”

    他放下茶杯,一腿曲起,将手搭在膝上,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似乎很看重樊崇?”

    “有吗?”姚婵敷衍道,“只是关心他一下。”

    妙缘微笑道:“你没注意到吗?行无咎和樊崇,这是你最为关注的两个人。”

    早在人间时,她就对樊崇格外关注,只是匆匆一瞥,便不管不顾地追着他跑了出去。

    自此,他便开始对这个人留心,后来得知他竟然是樊应和宣明施丢失已久的子嗣后,心中就更是疑窦丛生。

    而经过这两百多年的相处,他发觉樊崇此人倒还真的很有意思,常人千万年都遇不到一次的奇遇,在他身上却频频发生,每每遭逢险境却又能逢凶化吉,仿佛天地间的气运都聚于他一身。

    姚婵干咳两声:“你在瞎说什么?我听不懂。”

    妙缘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风清月明,满树山茶状如堆雪,这么一闲聊,姚婵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盘膝在树下入定,神情平静淡然,方才眉目间还萦绕不去的各色情绪已如潮水般褪去。

    执起空空的茶杯,妙缘敛目微笑。

    姚婵禅定一夜,他也看了一夜。

    待她入定醒来,天已大亮,妙缘不知所踪。

    姚婵在山茶树下深吸了一口清晨清爽自然的空气,她修习的这门功法虽也是无情道的一种,最终目标是观众生,如一人,见一人,如顾众生,不偏不倚,无挂无碍,但却讲究随心随性,自然而为。

    如今她心有所动摇,似乎也为她突破自身带来新的契机。

    抬眸望去,妙缘站在垂花门下,正微笑望来:“看来你的心情已有所平复。”

    姚婵颔首。

    妙缘于是笑道:“那正好,不然我还不知要如何同你说这件事。”

    姚婵问道:“什么事?”

    妙缘不紧不慢地道:“方才樊应找我商议,让你服下这枚药丸。”他张开手,手心里一枚红色的小小药丸。

    姚婵了然:“用来控制我的?”

    妙缘摇头,缓缓走来:“不,这药于你无害,只是若你与行无咎交/合,这毒便会通过你的体内,种到他的身上。”

    姚婵:“……”

    那你们可真是找对人了。

    她想也不想,一口服下,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待姚婵走后,凤朝神情古怪的出现,好奇道:“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妙缘漫不经心道:“就你刚刚吃的,梅子糖球。”

    凤朝:“……你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妙缘笑了笑,神情莫测。

    *

    为了这次和亲事宜,整个神界紧锣密鼓,热火朝天的准备着一干事宜,唯有和亲者本人气定神闲,每日打坐修行,养花弄草。

    妙缘看在眼中,心里复杂难言。

    她一贯这样没心没肺,很多时候,他恼她这一点,但有时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他还是舍不得她伤心。

    不想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百花宴后,为了庆祝神界又苟过一段时间,大家评选了百花宴上的花冠和武冠。

    这和姚婵没什么关系,在她看来,这不就是评选最受欢迎男女么。

    然而没想到,这评选结果出来后,她的名字居然赫然其上,而且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是,她只得了三票位列最末。

    尽管并不在乎这种儿戏,见到自己是最后一名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大抵人都希望自己更受欢迎一些。

    妙缘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笑了笑。

    姚婵:“……这谁给我报的名?”

    凤朝弱弱地举手:“我,我也没想到你才三票啊。”

    姚婵:“……”

    不是,她人缘就这么差么。

    其实她是误会大家了,她现在头上相当于是顶着行无咎三个黑漆漆的大字,大家不免会多想,给她投票,难道你是要抢他的女人?

    姚婵:“所以这三票是……”

    妙缘笑吟吟道:“我。”

    樊崇裹得像个粽子:“我。”

    凤朝仍旧举着手:“……还有我。”

    姚婵:“……”

    好家伙,全是友情票。

    她眼睛一瞥,见男性里妙缘位列第一,樊崇位列最末,忍不住问了一嘴。

    樊崇哼一声:“大家视他为神界的战神和守护神,妙缘一向是第一,至于我嘛……”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大家怪我太冲动,挑衅行无咎。”

    姚婵略有同情地看他一眼,好可怜的主角,怎么就混成了这样。

    妙缘也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喝茶掩饰。

    樊崇看着姚婵,又忧虑道:“说起来,你都快嫁给行无咎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天天不是养花修炼就是聊天闲逛,跟个没事人一样。

    姚婵立马不同情他了,认真道:“不要用嫁这么可怕的字眼好吗,这叫……进贡。”

    她自觉找了个很适合的形容。

    妙缘:“……呵呵。”

    系统098适时吐槽道:“说起来,你都二婚了,还是和同个人。”

    姚婵:“……你闭嘴!”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没想到过了两天,突然要重新评选花冠。

    理由也很充分,被送去和亲的女子在你神界难道只是寂寂无名之辈,位列最末?

    于是重新投票后,姚婵不仅全票当选第一,还被紧急封了个朝荷神君的名号。

    “……”

    听闻此事后姚婵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们神界就这么随便的吗?!

    见到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妙缘在一旁笑得连连呛咳。

    姚婵:“……别笑了,有这么好笑么?”

    妙缘道:“嗯,只是一般好笑。”

    姚婵无语地看他一眼,将颈中的项链拎出来:“这个还你,我用不到了。”

    妙缘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怎么会用不到,你到了魔域后,形势不比在此,若行无咎意欲对你不轨,你形单影只,该如何应对?”

    姚婵想说,他不会这样做,又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只好沉默。

    妙缘轻描淡写地将项链给她系了回去:“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了,就注入法力进去,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姚婵沉默了片刻,内心疑惑不已:“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妙缘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第二日,姚婵被送往了魔域,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再见到这种宏大奢华的场面她不仅淡定自若,还能拖着三米长的嫁衣下摆行动自如。

    她自觉已经非常从容淡定,然而被送入洞房后,还是忍不住心慌了一下,震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行无咎一身红衣,长发以玉冠束起,拎着一个酒壶,正慵懒地半倚在床上饮酒。

    他着红衣意外的合适,添了几分柔和,更衬得眉目昳丽,俊美不凡,抬眼望来时甚至给人温柔的错觉。

    论理,他此时不应在此,但此间他说了算,没人管的了他;论理,新娘子也不该发出这种质疑,这场亲事就是为讨他欢心而办,他不在这儿在哪儿?但也没人管她。

    一众喜娘、侍从鼻观口,口观心,待收到魔君的命令后,忙不迭地退下了。

    行无咎将酒壶放在一旁,微微坐直身体,倚靠在床边,一腿支起,一腿自然垂落,唇角噙着闲散笑意,一字一顿对她道:

    “来拆贡品。”

    第54章 怒横生 狠狠的一个耳光

    喜娘和侍从尽退后, 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行无咎独自占据喜床,姚婵站在门前,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直愣愣地和他对视, 一时间寂然无声,只剩下龙凤烛燃烧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行无咎手肘架在膝上,单手支颐, 唇边笑意略带嘲讽:“你要在那里站一晚上么?”

    姚婵怔怔地望他片刻, 又别开目光。

    怎么也没有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更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落入如斯境地。

    见她久久不动, 行无咎拍了拍身边的床榻, 笑道:“过来啊。”

    姚婵还是没动, 只觉得脑海嗡嗡作响, 本以为在云琉宫那段静谧的生活已将心磨炼得重归平静,没想到不过是掩耳盗铃。

    行无咎也并不催促,唇边始终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 漆黑双眸平静而森然。

    直到她调整好心态,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面前。

    神界为了这次的和亲, 下了大功夫, 恐怕就算是神尊再娶, 也赶不上此次的豪奢。流水一样的宝物被送入望鸣城,从晨起至傍晚,但最珍贵的宝物, 自然是新娘。

    行无咎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人,她原本清丽淡然的面容被红衣华冠衬托得娇艳无比,单看神情还算镇定,但紧握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主人的不安,形状姣好的唇紧抿着,晃动的珠帘下眉心红痣看得他喉咙发紧。

    他等这一天,整整迟了四百多年。

    就着这份景致,行无咎重新拎起酒壶,将烈酒尽数饮尽,浓烈的酒香引得姚婵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见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从他唇角溢出,又顺着滚动的喉结一路往下,最后没入微散的衣领当中。

    “再给你一次机会。”行无咎扔掉酒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他身量极高,肩宽背阔,站起时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姚婵全部囊括其中。忍着后退的欲望,姚婵抬起头,隔着凤冠上细碎的珠帘,同他对视。

    “我是朝荷。”

    行无咎眯了眯双眸,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愤怒席卷了他。

    她不承认她是谁,等同于否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难道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只有他自己难以忘怀,夜夜入梦?

    “好。”他忽地冷笑一声,目光毫无避讳地从上而下扫遍她的全身,“那么直接来罢。”

    姚婵愣了一下:“来什么?”

    行无咎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拔掉她头上的钗环,取下凤冠,随手扔到一旁,这一声不算响,落在姚婵耳中,却莫名使她心尖一颤。

    取掉繁杂多余的首饰,绸缎般的青丝瞬间垂落,行无咎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幕,忽而发觉比起珠翠环绕,还是清水出芙蓉更加适合她。

    将手插入那柔滑细密的发丝中,他执起一缕,低头嗅了嗅,声音略带暗哑:“朝荷是神界送给我的女人。”

    见姚婵还是不明,他笑了笑,近乎于残忍地道:“你就算再不懂世情,也该明白给一个男人送女人,意味着什么。”

    姚婵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眼中带着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伤心失落。

    行无咎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脱衣服,全部脱掉。”

    姚婵呼吸猛地一窒,目光几近不可思议,她确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于是借着朝荷这个身份自欺欺人,以试图获得心灵的宁静。

    但她确实也忘了,作为朝荷,她并没有拒绝他的权利,朝荷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贡品。

    “自己脱。”行无咎笑了一下,目光嘲讽,“或者,难道你要我帮你脱?”

    姚婵抬头死死地盯着他,这一刻,比起伤心,似乎是愤怒更多。

    常年修习无情道,她心绪平和,七情六欲都十分浅淡,哪怕是白怜霜的七情六欲曲都无法调动起她的情绪,然而这一刻,莫名的愤怒不知从何而起,几乎烧干了她的理智。

    两次相见都不尽如人意,满心欢喜被浇得冷透。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愤怒之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怒火下抑制不住的委屈和不甘。

    行无咎眯起双眸,目光愈发幽深。

    姚婵冷冷道:“好。”

    说着,手已扯开衣襟,将累赘沉重、似是缀着万千云霞的外衣脱掉,长达三米的嫁衣落地,如同一袭滔天的红浪,从床边一直蔓延至门前。

    识海里,系统098疯狂大叫,试图让她清醒:“你疯啦?!你就服个软又能怎么样?!”

    姚婵咬着牙道:“我就不信,我敢脱,我看他敢看吗?!”

    说完她直接屏蔽了系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行无咎,抬手又脱掉一层红色的薄衫。

    神界准备的嫁衣极为奢华,层层叠叠,轻薄如烟,共计一十八层,穿在身上如同披上了漫天云霞。

    姚婵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层一层地将自己剥开,红色的衣裙堆叠在脚边,几乎将她淹没。行无咎始终不为所动,垂着眼帘神情淡然地等她脱衣,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两人似乎就这样较上了劲,因为愤怒和委屈,姚婵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前起伏,仅剩的轻薄衣物几乎掩不住动人春色。

    可他的目光仍旧凝在她的身上,平静、淡然、甚至有些冷漠,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娇柔雪白的女体,而是没有生气的死物。

    红色尽褪,只剩下一层雪白里衣,姚婵手放在领口,终于开始迟疑。

    行无咎无动于衷地将姚婵垂落的长发撩到她的耳后,一层轻薄的里衣几乎什么也遮不住,幽幽烛光下,她优美精致的身体曲线毕露无疑,影影绰绰,半遮半掩的情态动人至极。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如此冷静,冷静到近乎于残酷。

    “后悔了?”行无咎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告诉我,你是谁?”

    姚婵咬了咬唇,此时此刻,她的冲动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可是莫名的情绪操控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分要和他争个是非对错,孰高孰低。

    她压抑着怒意,冷声道:“我是朝荷。”

    行无咎轻笑一声,讽刺意味十足:“那就不要犹豫,继续脱。”

    姚婵手指冰凉,低头微微颤抖着抓紧了衣襟,其实她没必要在这儿和他置气,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行无咎漫不经心地道:“你可以走,但你离开之后,我会立刻屠戮整个神界,血洗三十三重天,尤其是……”

    他眯起双眸,神情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目光森然可怖。

    “妙缘,我必杀他泄愤!”

    姚婵猛地抬头,怒视着他。

    对上这双盈着怒意的双眸的瞬间,尽管明知道妙缘就是自己,行无咎仍旧被醋意和怒火席卷了身心,平静的神情瞬间崩裂,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在生气什么?你喜欢他?!”

    姚婵愤怒之余又多一丝错愕,他又扯到哪里去了?

    行无咎怒不可遏地捏住她的下颚往上抬了抬,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果然你更喜欢妙缘那种类型是吗?那种风姿玉举、雍容闲雅之人?!”

    见他越说越离谱,姚婵皱着眉打掉他的手,力度之大使得她颈间一直贴身戴着的项链从本就松松垮垮的衣领中飞出,细细的红绳配着拇指大小的圆润明珠,正巧落在她的胸口之间。

    空气瞬间为止一滞。

    明明没什么,这一刻姚婵却莫名的有些心虚,好像对不起他似的。

    行无咎低头望着,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姚婵撇开目光:“和你无关。”

    行无咎用食指轻挑地将红绳勾起来,冷笑道:“这是他送给你的?”

    姚婵不答。

    行无咎又缓缓道:“然后你就收下了?”

    姚婵忍不住转头回来怒视他:“我为什么不能收?”

    “你可以收。”行无咎笑了一下,两指捏着那颗明珠,骤然将其捏的粉碎,“我也可以将其毁掉。”

    破碎的珠粉如同蝶翼振翅撒下的磷粉,带着点点细闪落在姚婵胸前,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措令姚婵怒极,倒不是她真的对妙缘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而是被行无咎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紧逼,她脑子里那根弦越绷越紧,已经快要断掉。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怒火彻底崩断了她的理智,哪怕面对死亡她也未曾有过如此动摇失智的时刻。

    “啪”的一下,姚婵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你凭什么碰我的东西。”

    行无咎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沉默片刻,他缓缓转回头来,漆黑双眸森冷无比,怒火中烧地紧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为了他打我?”

    其实打出去的那一刻,姚婵就后悔了,如今看到他冷白的面颊上泛起微红,心下更是复杂难言,她抿了抿唇:“和他没关系。”

    其实她不由自主的亲近妙缘,全因那张与他相似的脸,然而这样的话,此时此刻她是决计说不出口了。

    行无咎向她逼近一步,两人几乎快要贴到一起,满室艳色,龙凤烛燃得明亮,却映出两个怒火滔天的人影。

    “他和你相处不过寥寥数日,你却如此悉心维护,我又和你相伴多少载?你却将我们过去的情谊视若无物。”他声音里带着愤怒,亦带着不甘,“你如此有恃无恐,不就是笃定我不会做什么吗?”

    好像有一只手将她的心攥紧了,姚婵咬紧牙关,才令自己不至于颤抖,说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其他,矛盾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

    行无咎俊美而冷冰的面容骤然贴近,森然道:“你还在等什么?继续脱。”

    姚婵直直地看着他,即便是最初互不相识时,他们也未曾有这样的针锋相对。她忽然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推动着他们走到这个境地。

    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胸脯上下起伏,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胸膛。

    两人的影子被烛光叠在一起,好似亲密无间,然而姚婵心底寒凉一片,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

    她冷笑一声:“好。”

    这是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情态。

    姚婵抬起手,毫无征兆地褪去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层薄衫,肚兜和亵裤一同落地,一尊更为雪白的躯体忽然现于满室烛火之间。

    起伏的曲线优美流畅,通体莹白无暇,每一寸比例都无可挑剔,这一尊女体的完美程度超乎想象,仿佛全天下的灵秀汇聚而成,无一不美,仪态万千。

    行无咎瞳孔骤然紧缩,怔了一瞬。

    他的目光难以抑制的向下,却并非看向什么不可视之处,而是看向她冰肌莹彻的小臂,那里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瑕疵,更别提伤疤。

    姚婵神色凛然,目光中不带一丝怯意和羞赧,仿佛赤身站在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她冷冷道:“看清楚了吗?”

    这样旖旎的情态,满室暧昧的烛光,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沉冷难言。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满室寂然,只余龙凤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姚婵面色冷然,全身都在微微颤栗。但并非因为羞耻和恐惧,而是源于愤怒。

    他还真敢看!

    少顷,行无咎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她的身上,将她的身体遮挡得密不透风,沉声道:“抱歉。”

    说罢,他急匆匆地离去,行走间带起的微风甚至将姚婵鬓边的发丝撩起。

    姚婵转身就见门再次被紧紧阖上,行无咎已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一丝迟疑,就这样漠然的离去了。

    行无咎没有避开旁人,是以当夜所有人都知道,魔君衣衫齐整、神情冷漠的离开,并没有接受这份载满神界诚意的“礼物”。

    然而也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当走入自己的寝宫,行无咎立刻下了密道,最深处的房间里,楚姬正等着他,一并等着他的,还有一尊玉像。

    玉像通体雪白,尽管覆着一层薄纱,仍掩不住那莹润的光泽,如果姚婵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月辉一般的微光同妙缘送予她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

    行无咎唇边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漆黑双眸微微睁大,神色极度的亢奋。

    楚姬虽目不能视,其他感知却极其敏锐,见他如此欣喜若狂,便知他已然得手,淡淡笑道:“恭喜主上,得偿所愿,却不知你得手的是哪一项。”

    行无咎走到那玉像旁,将薄纱扯下,这尊人像的真容也徐徐显现。

    玉像的身体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模糊不清,面容却栩栩如生,雕工极为细腻,就连眉心的小痣都活灵活现,双目灵动无比,仿佛活人一般。

    这玉像,赫然正是姚婵!——

    作者有话说:现在可以复习文案了——男主为了得到女主机关算尽,不择手段,请原谅他这个精神病人!

    他这个人几乎不会无的放矢,一言一行基本都有其目的在(这句是重点请牢记)。

    第55章 谁人痴 “我自罚三刀六洞如何?”……

    行无咎近乎于痴迷地抚摸了玉像冰冷的面容, 俯身亲昵地以额头贴了贴着她的额头。半晌,他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接着双手从她脖颈开始慢慢往下。

    玉像的身体也随之逐渐成型, 每一寸都近乎于完美, 是巧夺天工的曲线和至臻的比例。

    时隔百年之久,这尊等身大的玉像终于成型。

    行无咎迷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心中思绪万千,鼓噪不止。良久,才深深地喟叹了一声, 回答了楚姬的疑问, 嗓音带着细微的暗哑:“是真身。”

    “真身……”楚姬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接着意有所指地道, “你可真能忍。”

    行无咎淡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所求非一朝一夕。”

    他这一生, 犯过很多次错误。

    第一次, 他因年幼而失去她, 无力的见证了她的惨死。

    第二次,他因弱小而失去她,眼睁睁让她被无尽海吞没。

    第三次,他因自满而失去她, 自以为做了万全之策却仍旧无法挽留。

    第四次,他猜测对于她来说, 那可能才是他们的初次相遇, 就知道自己刻印在万寿殿的禁锢法阵必然失败。

    她的两次死亡, 两次消失,于他而言,是人生中最为深刻的、血淋淋的失败!

    但好在, 他这个人一向知错能改。

    行无咎温柔地以指背轻抚了玉像的侧脸,接着对楚姬道:“这尊玉像如何?可是惟妙惟肖?”

    楚姬应声“看”来。

    自万寿殿的禁锢法阵失败之后,行无咎就开始在她的辅助下,以秘法打造这尊等身玉像,试图将玉像的主人永远留下,或者说……囚困。

    但要使死物与活人关联,真名、真容、真身、八字缺一不可,还得激发其主的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感。

    如今真容和真身俱全,玉像初初落成。

    楚姬虽看不到玉像的具体样貌,却能感知到这玉像已与其主紧密相连,无数的因果线也随之加诸其上。

    “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完美。”

    她生平所见最为奇特的两次命格,都属于这个女人。

    第一次时,她身上只有一条线,与行无咎紧紧缠绕;而现在,在他数百年的谋算下,她身上的因果线密密麻麻,肉眼难以分辨,整个三界众生都系在了她的身上,而其中最为坚韧、明晰的一条,一眼便能望见的一条,便连在行无咎身上。

    听到这个答案,行无咎沉沉地笑了一声,反手抽出万错,握住了刀刃,血汩汩流出,从玉像头上流下,它却没有沾染半分血色,而是将其尽数吸收。

    感觉到自己的血被与她一模一样的玉像全部吸纳,他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手微微发抖,双眸神经质地睁大,青筋从额角浮现,整个人状如癫狂。

    一旁的楚姬忍不住蹙了下眉,别过脸去。

    尽管数百年间,行无咎每隔十日就要用血浇灌这玉像一番,不断加固他们二人之间的因缘,但她还是受不了这股人心透出的浑浊而浓郁的欲望,着实令人窒息。

    良久,行无咎闭目叹息,收刀回鞘。

    伤口顷刻间愈合,因失血过多,他面色冷白,更衬得长发和双眼浓黑如墨。他咬破手指,挤出剩余不多的血液,在玉像额前留下两字——

    姚婵。

    行无咎面对着玉像而立,静静地等了片刻,玉像却毫无反应。他面色一沉,冷声道:“我可以确信她的真名就是姚婵,难道这也不行?”

    楚姬摇头:“必须得她亲口说出。”

    行无咎眯了眯双眸。

    亲口说出……此前在百花宴上确实是个机会,可惜到底功亏一篑。

    少倾,他笑了一声:“算了,几百年都等了下来,也不差这几天。”

    “而且……”行无咎沉吟片刻,“今晚还有额外收获。”

    虽是吃自己的醋,但今晚他的愤怒确凿无疑,不然也骗不到她,只是他顺势利用了自己的愤怒来达成目的。

    更没想到是,阿姐竟也会激动如斯……

    喜怒哀惧爱恶欲。

    行无咎微笑着抚摸玉像的面颊,七情中代表着“怒”的那一块,已被点亮。

    *

    洞房内。

    姚婵冷着脸将行无咎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扯下,单手用力抓紧,只见那红衣无风而起,瞬间裂成无数纷纷扬扬的碎片,一瞬间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她重新穿回自己的里衣坐在床上,因愤怒而发昏的头脑渐渐冷却,唯余满心茫然和疲惫。

    系统098刚被放出来,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它从未见过姚婵那样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模样,作为人工智能,它虽然能赋予了人类的情感,但到底不是人类,人性的复杂幽微,它实在想不通,也不懂姚婵为何会那样愤怒。

    但其实姚婵自己也不知道。

    她揉了揉额心,心里复杂难言。

    细细回想,似乎是她有错在先,明明彼此心知肚明,还要掩耳盗铃地拿个假身份骗他。

    可行无咎的一言一行如同连绵的鼓点,步步紧逼,让她的怒火越烧越旺,以至于走到这个无可挽回的境地。

    孤身坐在床上,姚婵眉心越拧越紧,难道她的回避真的伤害他至深?回想今晚的种种,完全迥异于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他们于生死之间建立下的情谊,难道便是如此不堪一击?

    连一个回避,一个谎言,一个掩耳盗铃的借口都容纳不下?

    虽皮囊不过腐肉,红颜终也为枯骨,人赤、裸而来,赤、裸而去,不应被表象所迷。但衣饰遮体,乃人性所需,倘若真心关切,绝不该逼她至此。

    姚婵无法否则,当她真的赤-身站在他面前时,他那静如止水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他们之间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难道只因她未承认自己的身份,过往情分就全都不值一提?

    姚婵阖上双目。

    良久,直到龙凤烛燃尽,系统098才小心翼翼道:“宿主,你……还好吗?”

    姚婵有气无力地道:“不太好。”

    系统098噎了一下,它还是头一次听到姚婵说自己“不太好”,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世界,向来顺风顺水,唯独在这个世界漏洞百出。

    它提议道:“要不……向上面申请换人吧?”

    姚婵想也不想一口否决:“不行,哪有半途而废之理。而且能补住天漏的只有我和谢重,难道要他来?”

    系统098又道:“可以由你继续补天,别的工作由新人继承嘛!”

    别的工作……

    心里不知为何更堵了,姚婵摇摇头:“你别瞎出主意了,让我静一静。”

    系统098委委屈屈地道:“好吧。”

    过了会儿,它这碎嘴子又忍不住道:“你也是,赌什么气啊,就这么点小事至于大动干戈吗?”

    这也是姚婵迟迟想不通的地方。

    其实今晚这事,说到底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缘何她就愤怒至此,非要和他赌这一口气呢?

    甚至于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再死一次,但时光倒流,她今晚也仍旧不会退让,非要争个高低对错出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此时此刻的姚婵,却还不懂,她虽然可以凭借着本能去爱一个人,但并不懂爱的复杂之处。

    不懂爱人之间最宽容也最苛责,宽容到可以原谅一切过错,苛责到接受不了一点欺骗,甚至是一个冷漠的眼神。

    良久,姚婵颓然地往床上一倒:“我也不知道。”

    说着,她烦躁地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全部遮了起来。

    系统098还在那里哼哼唧唧,说了两句发现无人理会,这才发现姚婵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虽然在睡梦中仍旧双眉紧蹙,但确实是熟睡了。

    系统:“……”

    它这宿主就这点好,心大,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可能是入职前睡多了,养成了良好作息。

    姚婵一觉睡到天明,听到门扉响动的声音才悠悠转醒,她背过身,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并不想理会来人,直到一个脚步声慢慢踱到她的床前。

    “朝荷姑娘。”

    姚婵有些吃惊地睁开眼睛,不是那个混蛋玩意儿啊?!

    她转头望去,是一名年轻的侍女,此时垂眸静立,面色平静。

    “你是……?”

    那名侍女行了一礼,却答非所问道:“君上有几句话令我转达。”

    姚婵冷下脸:“什么话?”

    侍女道:“君上说若是他的阿姐,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姚婵打断她的话道:“如果不是呢?”

    侍女声音仍旧平静:“如若不是,那朝荷不过是神界送予他的礼物,让你早点起来给他洗手做羹汤。”

    姚婵:“……”

    系统098惊慌失措:“冷静!冷静啊!”

    姚婵深呼吸了几下,咬牙切齿道:“我做!”

    她怒气冲冲地梳洗完毕,接着跟在那侍女身后进了厨房。

    也不知道她在里面鼓捣了什么,总之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浓烟四起,伴随着一股诡异至极的气味传出,不多时,姚婵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不明液体出来了。

    侍女瞥了一眼,糊味已经是其最不显眼的缺点,那虾好像还是活的,正挣扎地想逃出这碗可怕的羹汤,每次快要爬出去时,就被姚婵面无表情地拎起来,又丢回去。

    “行无咎呢?”姚婵冷冷道,“我去给他送汤。”

    侍女静默了一瞬,在心中偷偷为自家君上默哀了几息,道:“跟我来。”

    姚婵端着那碗可怕的汤,跟在侍女身后,一路走到一间陌生的大殿,进到内间,行无咎正气定神闲地作画,见到姚婵到来,还对她微微一笑。

    姚婵手一紧,强忍住了泼他一脸的冲动。

    侍女屏息垂眸:“君上,人带到了。”

    行无咎淡淡颔首。

    待侍女走后,姚婵“砰”的一下,把手里的汤碗放到他的面前,几滴诡异的浓汤溅了出来,在案上晕开后,现出了里面的不明残渣。

    那只虾还在汤碗里垂死挣扎。

    姚婵面无表情道:“专门给你做的,喝罢!”

    毒不死你!

    行无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碗散发着诡异味道的不明液体,接着对她粲然一笑,镇定自若地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你……!”

    姚婵阻止不及,眼睁睁地见他喉结滚动几下,闭着眼睛尽数喝光,甚至连那只虾都活着生嚼了。

    “你还真喝啊?!”她惊愕不已,这人脑子没毛病罢?

    行无咎单手捂着唇,闭眼蹙眉缓了片刻,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然浪费了你的一片苦心。”

    他放下汤碗,轻描淡写道:“况且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姚婵立刻没话说了。

    她别开目光,却不期然地看到墙上挂了一副画,同他整间书房的布局陈设都格格不入,画的笔触粗糙,用纸也简陋,完全不像是行无咎喜好的风格。

    然而画上的人,姚婵很熟悉。

    一高一矮两个少女,正是当日乔装打扮的她和行无咎。那时他们一起混入商队之中,后续又引发一系列的事情……

    回忆起前尘往事,姚婵不禁心软了几分,神色有所和缓。但很快她又重新板起脸来,决心绝不会轻而易举的被他糊弄过去。

    恰恰好把她叫到这里,又恰恰好把画给她看,不就是想让她心软么?

    行无咎仔细地观察着姚婵的神色,黑眸中似有流光划过。

    半晌,他慢条斯理道:“怎么样,消气了吗?”

    见姚婵不说话,他捻了捻手指,无措地垂下眼帘,语气中满含悔恨:“昨夜……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姚婵手指微颤,赶忙握住了拳。

    其实今早起来,她平静下来后,心里就开始后悔,不知道自己昨夜和他置个什么气,以至于冲动之下竟然理智全无。

    思及此处,姚婵忍不住看了行无咎一眼。

    他今日一反常态地束起了长发,玉冠紫袍银抹额,右耳戴了一枚小小的银耳坠,近似一片薄薄的蝉翼,既贵气又闲雅,更显丰神秀逸,俊美不凡。

    常年大权在握,一句定人生死,又使他通身气势如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气定神闲的从容,这种迥异的容貌和气势酝出奇特的魅力,如烈酒般芬芳。

    姚婵又淡淡地别开目光,心里冷哼,他倒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不过神界一介小小侍从,被进献给你,没讨得你欢心也就罢了,哪里还敢生气。”

    一句话让她说得讽刺意味十足。

    没成想,行无咎却淡淡颔首,漫不经心道:“这话倒也没错。”

    姚婵:“……”

    这是蹬鼻子上脸了。

    她气哼哼地转身欲走,却被人按住了衣袖,姚婵并不回头,以指为刀就准备直接将袖子割开,却又被握住手腕。

    “你准备和我割袍断义不成?”

    行无咎叹了口气,略有无奈:“阿姐,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因此而耿耿于怀,且一夜都没消气。人之体肤不过是百十来斤的血肉骨头,死后皆是腐肉一团,莫要被表象所迷惑。”

    姚婵:“……”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呢。

    行无咎笑吟吟道:“耳熟吗,正是当年你亲口所言。”

    姚婵忍不住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行无咎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敢忘怀。”

    姚婵没将他这句话当真,又冷冷道:“还有,我不是你的阿姐,不要说得好像与我相识一般。”

    行无咎看着她,轻笑道:“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姚婵:“……”

    为什么忽然说这么恐怖的话。

    行无咎却毫无所觉,甚至还嫌不够似的补充道:“倘若我连你都认不出来,不如干脆去死好了。”

    姚婵心里一颤,心情莫名复杂难言:“我真的不是,你昨夜也……也看到了,我身上没有你要找的痕迹。”

    她的神魂归位后,那伤疤就慢慢地被修复了,昨夜刚好彻底消散,如今倒是给了她掩饰的借口。

    行无咎双眸微眯,看着复又沉默的姚婵。

    她以为他是在找那伤疤?

    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误会,倒是省了他去想借口。虽然的确诧异那伤疤不见了,但他又不是那种庸碌愚钝之人,仅凭着一个伤疤来认人。

    行无咎目光有些晦暗,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抿出一丝微笑:“你如何得知我在找什么?”

    姚婵被他噎了一下,回想昨夜他那探究的目光,忍不住愤慨道:“昨晚你那目光分明……!”

    她说不下去了。

    行无咎却还气定神闲,微笑道:“我怎样?”

    姚婵甩开他的手,不再与他争辩:“你一向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行无咎悄悄观望她神态,知她还在生气,只好祭出自己的大杀器,轻叹一声,开始装可怜。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做的鬼东西我也吃了。”他故意放缓嗓音,伏低做小地低声道,“我昨夜喝醉了酒,又气昏了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姐姐就原谅我罢。”

    姚婵没有理会他,这人一肚子的鬼心思,一贯舌灿莲花。

    忽然,空气中响起刀刃出鞘的清脆声响,刀身缓缓摩擦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金属撞击声,行无咎毫无征兆地抽刀出鞘。

    “你实在气不不过的话……”

    他颇有些苦恼地笑了笑,双眸中却流露出一丝隐约的兴奋。

    “我自罚三刀六洞如何?”

    姚婵在惊愕之中猛然回头,见他反手握刀,笑吟吟地一刀捅穿了自己的肩膀,又毫不在意地猛力拔出。

    鲜血瞬间飞溅,一滴温热血液,落在她的脸上。

    第56章 剪不断(1) 活在过去的人

    万错拔出, 在行无咎肩上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洞,鲜血迅速蔓延,瞬间就将他胸前的锦衣染红大片。

    在一片浓重的血腥味中, 他面色不改, 唇边仍带着一丝愉快笑意,刀刃向下, 毫不犹豫地继续刺向自己的腹部。

    姚婵回过神来,连忙扑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连嘴唇都在发抖, 怒斥道:“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行无咎没有反抗, 只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又用下颚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鬓角:“不生气了?”

    姚婵抬头怒目而视, 却见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 轻轻舔去了她脸上的那滴鲜血, 温热唇舌轻轻舔舐过, 微微的痒。

    他没有为自己止血, 肩膀上血流不止,很快浸湿了他自己的衣物,也将姚婵的白衣染得一片血红,血淋淋的双手亦在她身上留下一片片凌乱的血渍。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弄脏了她, 行无咎双眸睁大,显出几分无辜, 仿佛更加头痛地说道:“啊……好糟, 怎么办?我把阿姐弄脏了。”

    姚婵面色冷凝, 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先是凝起法力帮他止住了血,又按着他的手腕一把夺了刀,远远地扔出去, 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万错似乎很不情愿,落地后嗡鸣了几下,极是委屈。

    姚婵冷着脸又抬手把他一推,行无咎便从善如流地跌坐在了椅上。

    他浑身血淋淋地往后一靠,唇角带笑,姿态慵懒随性,头微微扬起,从下颚到锁骨拉出极其流畅锋利的线条,漆黑双眸注视着姚婵。

    如果不看他这鲜血淋漓的样子,几乎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惬意的午间,而他只是在享受自己的午后时光。

    姚婵心里又气又无奈,眼皮狂跳,这时候行无咎却还在火上浇油,漫不经心地道:“阿姐还生气吗?嫌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

    姚婵眉头紧蹙,站在行无咎面前低头看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行无咎目光向下一瞥,却又笑道:“你要亲手打我吗?”

    说着他用舌头顶了顶口腔里的嫩肉,将左脸脸颊处顶得微微凸起,那里有一个伤口,是昨夜姚婵打他时,被牙齿磕破的。

    他时不时地用牙再咬一咬,阻止伤口愈合,感觉极是刺激,这时看姚婵手指微动,俏脸含怒,被他的血沾染得乱七八糟,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在往下涌,简直快要硬、了,目光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期盼:“来啊。”

    姚婵深呼吸了几下,用力闭了闭眼。

    这狗东西,怎么能这么磋磨人,早知道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见姚婵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行无咎又笑微微地搂了她一下,慢条斯理道:“还是姐姐心疼我?舍不得?”

    说着,他的神色又冷下来,略带不满地道:“但你昨夜却为了别的男人打我。”

    姚婵无力地按住额头。

    行无咎冷笑着继续道:“你从来没打过我,昨夜你居然为了妙缘打我。”

    虽然妙缘也是他自己,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

    听他又开始碎碎叨叨的发神经,又考虑到他现在还受着伤,姚婵强忍住抽他的冲动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妙缘,而是你不经我的同意,随便处置我的东西。”

    行无咎笑了笑:“这样啊……”又话锋一转,“还生气吗?”

    “……”

    沉默半晌,姚婵极其无奈地道:“不气了。”

    吓都被他吓死了,哪来还顾得上生气。

    总感觉这次回来,他变得更难缠了,希望这只是她的错觉。

    姚婵瞥他一眼,头痛地道:“把你的伤处理一下,我走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就在她要踏出房门之际,忽然听到行无咎道:“恰好,我要去镜枫城一趟见见莫游中,你若无事……”

    姚婵脚步一顿。

    莫游中?他没死?

    下一秒,却又听行无咎缓缓道:“可以随便在望鸣城转转,你虽是神界之人,但在此仍可享有绝对的自由。”

    姚婵骤然转身,哪有这样大喘气的!这人是不折腾死她不罢休是罢?!

    然而抬眸望去,却见行无咎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浑身虽然血迹斑斑,俊美面容上也沾着血痕,神色却极为平静,姚婵一怔,瞬间便失去了先机。

    “据我上一次见你,已过了近200年。”

    他说罢近似于自嘲地笑了笑,又温声道:“我很想你,你呢?”

    姚婵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行无咎站起身,一步步走来,直至她的面前:“其实你的答案我心知肚明,问出来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罢了,你若真的在乎,就不会用一个朝荷的身份将你我的前尘往事尽数推翻……”

    姚婵无言以对,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对,她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

    行无咎低垂了眼帘,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说的对吗?”

    他虽问出了口,却并未期待她的回答,说完便走了出去。

    只离开前留下一句:“我明日一早启程,你若想去,便托人告知我一声。”

    他走后,瞬间满室寂然。

    姚婵有点伤感,也有点迷茫。

    来之前,她分明是愤怒不已,占了绝对的上风,抱着质问的心态而来,怎么忽然形势就瞬间颠倒了呢?

    系统098宽慰她:“行无咎心机深沉,满肚子坏水,你怎么玩得过他啊。听我的,你别理他!以不变应万变!”

    姚婵摇摇头,她心里明白。

    之所以她这样轻而易举被拿捏住,恰恰是因为他说的全是真的,她无从辩驳。

    但现在她连自己的心思都理不清,更别提应对他咄咄逼人的诘问。

    姚婵走出门去,这里和她第一次来时,没什么变化。

    她漫无目的地随意闲逛,来往守卫和侍女虽毕恭毕敬,却无一人投来多余的目光。此前无论她去到哪里,行无咎要么是自己相随,要么必是派人跟着,此时她孤身一人,自由无比,想去哪里都无人过问,姚婵心里却并未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好受。

    难道你还被人盯上瘾了吗?她在内心质问自己。

    姚婵心思恍惚,不知何时就走到了万寿殿前,昨夜她还以为自己仍在万寿殿,今早出门才知并非如此。

    然而目之所及,眼前却仅余一片空阔的平地。

    姚婵愣了一下,依稀记得第一次穿越时,行无咎将她带来此处,那时万寿殿矗立在此,怎么此时就空落落的不见影子了呢?

    她心里不解,找了个路过的侍女随口问道:“万寿殿呢?”

    那侍女行了一礼:“朝荷神君。”

    行无咎虽嘴上不饶人,行为举止上仍是十分尊重她的意愿,是以整个望鸣城对她的称呼仍是朝荷神君。

    听到这个称呼,姚婵怔了怔,随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此时,却又听那侍女道:“万寿殿在200年前已然塌了。”

    姚婵震惊道:“塌了?”

    那侍女规规矩矩地点了个头,一五一十地道:“忽然有一日就塌了,碎成了齑粉,连一块砖都没能留下。万寿殿塌了后,魔君也未再重造,就一直留着这块地方。”

    侍女走后,姚婵站在这片空地前久久未动。

    莫名的惊悚使得心一直砰砰直跳,这一刻,她自觉好像抓住了什么,然而细想却仍旧一团乱麻。

    这个疑问被她带到了第二日。

    姚婵压着心里的别扭,神色淡然地上了那辆楼宇般的坐辇,行无咎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似乎已经伤愈,他散着长发,衣饰亦是随意,手里玩着一颗宝气盈盈的皎珠。

    见到姚婵坐到对面,他也视若无睹,仍旧专心致志地把玩着那颗珠子。

    两人之间寂然无声,最后姚婵没忍住,率先破功,托腮看着窗外的层层云雾,状似无意地问道:“宫中怎么有那么大一片空地?”

    行无咎似笑非笑地抬眸,道出了她内心真正的疑问:“阵法破了,万寿殿作为阵眼,自然也就塌了。”

    不待姚婵回应,他又轻笑一声:“听闻昨日你在万寿殿前站了很久,怎么,舍不得?”

    语气轻描淡写得简直堪称可恶。

    姚婵目不转睛地盯着随风变换的缭绕云雾,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这次见面他怎么变得如此促狭了,以前向来是装模作样,现在却似是要故意披露自己坏的一面。

    “别想着万寿殿了。”

    行无咎探过身来,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颗皎珠在他手心散发着淡淡光辉。

    “来看看这个,眼熟吗?”

    姚婵刚才只是随便瞥了一眼,现下听他这样说,才凝神看去。

    而后她脑海里就只剩下了四个字——

    秋后算账。

    姚婵脸上泛起淡淡薄红。

    被气的,也许还夹杂一些羞惭。

    第一次穿越时,她自作聪明,偷偷立下誓言,害得自己后来被誓言反噬。

    但经过上一次的穿越后,她早就反应过来了,行无咎恐怕早就猜出她会离开,回到过去再和他相遇,但还是诓着她许下誓言……

    想到此处,姚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行无咎却还是慵懒闲散地半倚在榻上,仿佛没骨头似的,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曾经有人同我许诺,说会一直陪着我,如若违诺,便随我做什么过分之事……”

    他笑了笑,眼风扫向姚婵。

    “我虽已将内容倒背如流,但恐怕你已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要再回忆一番?”

    姚婵故作镇定:“没什么好看的,我叫朝荷,又不是我许下的。”

    那是姚婵立的誓言,和我朝荷有什么关系。

    行无咎不怒反笑,手里随意地抛着那颗珠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认,所以这皎珠只是用来提醒我自己的罢了。”

    姚婵不由得好奇:“提醒你什么?”

    行无咎淡淡一笑,并未回应,反而闭上了眼睛,将皎珠一收,旁若无人地躺在了榻上。

    阿姐,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看。

    自然是提醒我自己,你是个骗子,是个惯犯,向来不会信守承诺。

    见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姚婵反而松了口气,虽然未得到回答,但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干脆眼睛一闭,开始打坐。

    两人一躺一坐,彼此相安无事,细想来,这竟然是他们重逢后会最为静谧安然的一刻。

    姚婵虽在打坐,心却始终未静。

    不知道是从哪里走岔了路,再相逢,他们竟是字字句句都不对付,总是处在针锋相对的境况下。

    她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听到这声悠悠的叹息,行无咎缓缓睁眼,见她闭目静息,已入禅定状态。

    模糊的日光从薄透的纱帘外映入,使她仿佛身处光晕之中,清冷面容淡然无波,纤长的睫毛却微微颤抖着,似乎她并未如表面这般平静,看起来如雪山之莲不可攀折,又让人恨不能狠狠揽入怀中放肆爱怜。

    行无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闭目养了养神,才又重新睁开。

    最近阿姐打坐静心的时刻真是越来越多了。

    *

    待姚婵从禅定状态中脱离时,镜枫城早已行至。

    行无咎单手支额,亦在闭目养神,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睁开双目笑道:“既然醒了,那便走罢。”

    他一撩下摆,率先走下辇车,重千华和玉靡已在车外等候多时。

    行无咎一统魔域后,他的下属大多分封各处,唯有仇仲溪和重千华,一文一武,一个替他处理内政,一个为他率领亲军,常还相伴左右。

    重千华等候多时,见行无咎和姚婵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彼此之间氛围似乎不算融洽,心下不免微觉诧异,不知君上又在谋划什么。但作为下属,他向来深知最重要的就是眼要明,嘴要紧,因此只瞥了一眼,便又立刻垂眸。

    玉靡近前一步,言简意赅道:“魔君,莫游中已在望断崖等候多时了。”

    接着目光对上姚婵,对她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

    行无咎打断道:“朝荷神君。”

    玉靡愣了下,又立刻道:“原是朝荷神君,是玉靡失礼了。”

    姚婵对她回以一笑。

    行无咎随即不着痕迹地瞥玉靡一眼,面色冷了几分。

    玉靡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他的怒意,连忙缄口不言,只快走几步,到前头去引路。

    望断崖是一处绝壁,断崖处犹如刀削,横切而下,对面却是一片烈焰红枫,掩映在冻结的瀑布和冰川之间,极致的红犹如火烧,更衬得中间凝结的寒冰晶莹剔透,仿佛连溅起的水花都闪着微光。

    莫游中坐在轮椅上,正欣赏着对面的红枫冰川,腿上搭着一条厚厚的毯子,虽是半残之身,但背影仍旧挺拔。

    姚婵脚步一顿,心下有些戚戚。

    行无咎淡淡道:“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姚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此前……怎么没见莫游中?”

    行无咎心想,莫游中这样的大杀器,当然得在这种必要的时候再祭出,你当时还未曾经历前尘往事,见莫游中有何意义?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因此只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抛了回去:“此前你认识莫游中?听闻朝荷神君刚刚化形不久,你是从何认识他的?”

    姚婵:“……”

    姚婵不发一语,抬脚就走。

    她算是发现了,在言语交锋这事上她是赢不了他了。

    莫游中始终背对着,姚婵走到近前,才发现他不止腿上有了残疾,右臂处的袖子也空空荡荡,心里忽然一酸。

    “莫游中。”她轻声道。

    莫游中回过头来,看到是她眼睛倏地一亮,爽朗地笑道:“果然是你,妙灵,你果真回来了。”

    他虽然已是个废人,却并无颓废之色,仍旧神采飞扬。只是旧人看在眼中,不免心酸。

    姚婵摇摇头,解释了句:“我现在是朝荷。”

    莫游中遥遥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行无咎,用左手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道:“你俩这是又在玩什么?”

    姚婵不答反问,只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莫游中耸了耸肩:“刺杀薛厄失败,被他抓了,就成这样了。”

    姚婵轻叹一声:“不是都和你说了不要去了。”

    莫游中笑道:“很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有的事,不得不为。”

    他说着挥动了下左手:“右手没了,还能练左手刀,再说我现在闲来无事喝喝茶,赏赏景,也过得不错。”

    见他仍旧如此洒脱,未因残疾而灰心颓丧,姚婵心里也好受一些,又问道:“那小满儿呢?”

    莫游中有些诧异:“行无咎没和你说?”

    姚婵摇头。

    莫游中道:“我被俘后,小满儿趁乱遁入了镜枫城中。后来的事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听行无咎道,现在小满儿在他的麾下效力,神神秘秘的也不许我见。”

    姚婵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没发现小满儿究竟是哪位。

    这时,却又听莫游中道:“你和行无咎……是怎么回事?”

    姚婵闻言抿了下唇,眉头已不自觉蹙起,别过脸道:“没怎么,为什么如此问?”

    莫游中观她神色,又听她语气中隐带不忿,不由得向远处望了一眼,恰好行无咎也转头看来,向他挑了下眉,神情中似有无奈。

    莫游中颇感头痛地“啧”了一声。

    这行无咎,你说他不厉害罢,他能一统魔域,三界尽在掌握;你说他厉害罢,几百年了,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手。

    “当时行无咎统一魔域时,薛厄为何能侥幸留得一命,你知道吗?”莫游中忽然道。

    “不是要留着他慢慢折磨吗?”姚婵道,这是行无咎曾亲口对她说过的事。

    莫游中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那片红枫:“当时兵临城下,薛厄忽然带我出了地牢,要求以我之命,换他一命。”

    莫游中复又看向姚婵。

    “然后行无咎答应了。”

    姚婵颔首:“这不稀奇。”

    毕竟就算薛厄不如此要求,恐怕行无咎也不会轻易杀他,如此更是正中下怀。

    莫游中深深地看着她,叹息道:“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废人一命,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吗?”

    姚婵摇头,不明白他为何旧事重提,只得猜测道:“和我有关?”

    莫游中缓缓地道:“他说,倘若连你都死了,还有几个人能陪我回忆她。”

    一时唯有沉寂。

    姚婵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莫游中长叹一声,声音中也带了几分萧瑟之意:“尽管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本质上我们并无分别。”

    他苦笑一声。

    “我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

    姚婵心头巨震,下意识回头去寻行无咎的身影,却只见断崖上寒风凛冽,冰层反射着稀薄的阳光,显得空阔而寂寥,那里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回去的路上,玉靡为她引路,姚婵默然不语,心里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

    她对行无咎,是否太苛刻了些。

    只因为自己心思烦乱,想要稳固道心,就故作不识,甚至还同他的敌人厮混在一起,无怪乎他会生气,且不提他们此前生死与共的情义,就说穿来这小世界后的种种,他对她确实是极好的。

    尤其今日见到莫游中后,姚婵心里更是悔恨渐深,于她而言的寥寥数日,对他来说却是数以百年计的漫长寂寞。

    活在过去的人。

    单单只是想到这几个字,她便觉得揪心不已。

    又想到此前他分明说了会在崖边等她,却又率先离去,不由得心中多想:也许他对她已然失望至极。

    姚婵神色有些黯然。

    玉靡不是个多言之人,姚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行无咎……”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像是堵在喉咙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她的反复无常,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玉靡却似心领神会,回道:“魔君有事,便先行离去了。”

    姚婵“哦”了一声,又沉默下去。

    镜枫城一如此前,如今却不见了万寿殿,玉靡将她领至屋前便告退离去,姚婵闷闷不乐地推开门。

    而后忽然怔住。

    只见窗边的长案上坐着一名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秀美,一身赤红锦袍衬得他愈发玉雪可爱,双眼乌溜溜的,神采奕奕,似有流光一般,睫毛长而卷翘,通身贵气,好似哪家调皮的小公子跑了出来。

    他坐在案上,双手懒洋洋地撑在后面,两条小腿够不到地,虚虚悬在半空,脚上一双绣着银线的黑色小皮靴,在空中一荡一荡。

    姚婵惊讶万分,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孩子。

    然而这男孩见到她,却是双眼一亮,从案上跳下来,小跑几步扑到她的怀中,用脑袋蹭了蹭她,接着脆生生地喊道:

    “姐姐!”

    第57章 剪不断(2) 阿姐,今天是我的生日……

    姐姐?

    姚婵不明所以, 被叫得愣了一下,扳着男孩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仔细端详了片刻, 才迟疑地道:“……行无咎?”

    幼年版行无咎对她粲然一笑, 双眼弯如新月:“是我呀,姐姐。”

    他不只身体变成了小孩模样, 好似连性情都幼稚了许多,黏黏糊糊地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用脸一个劲地蹭她。

    别说姚婵现在满心愧疚和懊恼, 就算还在气头上, 火气也得散去一半。

    “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行无咎懊恼地叹了口气,小脸鼓起来:“我修行出了岔子, 现在身体退回到了幼年时, 一时半会可能回不去了。”

    他抬起头, 小心地瞥了姚婵一眼, 有些期期艾艾地道:“我多年来树敌众多, 尤其神界向来对我虎视眈眈,阿姐……恐怕又要麻烦你保护我了。”

    姚婵现在哪里还管得了这个,焦急道:“有别人知道吗?”

    行无咎摇头:“没有了,我对外说有急事需要闭关, 现在除了你,没人知道我变成了这样。”

    姚婵松了口气, 不由自主地捏了把他的小脸, 滑软绵弹, 手感极好:“那就好,只是你忽然出现在我身旁,别人不会起疑吗?”

    行无咎笑眯眯地道:“不碍事, 就说我是你点化的从神,姐姐,换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姚婵严肃道:“那你最近也不要到处乱跑,在恢复之前不要离开我身边。”

    行无咎立刻点头,又扑到她怀里,软着声音撒娇:“除了姐姐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他把脸埋在姚婵怀里,心里喟叹一声,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好使,怎么腻歪也不见她推拒。

    其实是姚婵一叶障目了,天下间哪有这样恰好的事,偏偏就是这时候修行出了岔子,偏偏就是退回人畜无害的孩童时期。

    只可惜她现在关心则乱,完全没有发现端倪。更没有意识到,当行无咎退回到孩童时期后,他们的关系突然有所缓和。

    变小后的行无咎格外粘人,姚婵将他从怀里扯出来,就见他小脸一鼓,似乎非常不满,便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帮你看一看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早点变回来更稳妥些。”

    行无咎歪头笑了笑:“好啊。”

    他本就长得精致,笑起来更加漂亮可爱。

    姚婵被萌得不行,揉了他一把,把他扎好的马尾揉得乱糟糟的。

    虽然曾经见到他幼时的模样,但那时的行无咎因长期遭受折磨,瘦小又苍白,神色也总是阴沉沉的,完全没有现下这般可爱水灵。

    行无咎抱怨地“啊”了一声:“姐姐,你把我头发揉乱了。”

    姚婵一边用法力探入他身体经脉之中,一边安抚道:“一会儿帮你重新扎一下。”

    行无咎这才又重新扬起笑颜。

    姚婵蹙起眉头,法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圈,却并无异常,这反而是最糟的状况,她心下担忧,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问道:“你是哪里出了岔子?能否同我细说一下?”

    行无咎眨了眨眼,这他可说不出来,因为他修行根本就没有出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唉声叹气,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道,“毕竟我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

    姚婵闻言立刻安慰他:“别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心里暗想,也是,毕竟他看起来不仅身体缩了水,连心智也缩了水。

    她起身去找梳子,道:“我先帮你把头发重新梳好。”

    回来就见行无咎已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好,十分的乖巧,眨着大眼睛一脸期待。

    姚婵忍不住抿唇露出一丝微笑,这大概是他们重聚后她的第一个笑颜。

    之前他可从没这么乖过,怎么这次修行出岔子回到幼年时,反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走上前去,将他头上的发带解开,一头微卷的半长发垂落,用宽齿梳梳开,正梳到一半,忽然听人敲门,未等应答便冒冒失失地推了门进来。

    姚婵抬眸望去,是张笑意融融的小圆脸,未语先笑,圆圆的眼睛弯成可喜的弧度,只是刚踏进门,笑意就不知缘何忽然僵在了脸上。

    姚婵回想了一下,这好像是玉靡的贴身侍女,叫作芳涟。

    这张笑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行无咎背对着她,姚婵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芳涟却看得一清二楚,对上那双阴沉森冷的眼睛,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什么事?”姚婵不解地道。

    芳涟干笑两声,在行无咎冰冷的目光中赶紧退了出去:“走错了,哈哈,走错了!”

    待门一关上,芳涟却撇了撇嘴。

    什么啊,真够不要脸的,惹了姐姐生气就变成这副样子来哄她。

    芳涟,或者说小满儿,本是兴冲冲地来,这会儿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心里忿忿不平,就知道吓唬她,威胁她,一肚子坏水儿!

    门内,姚婵握着行无咎的头发,还有些茫然:“走错了?”

    行无咎仰了仰头,不满道:“这侍女一向冒冒失失的,姐姐不必理会她,我们继续。”

    姚婵迟疑道:“我只是怕她泄露了你的身份。”

    行无咎想了想,立刻道:“姐姐,你说得对,我们逃罢!”

    姚婵:“……啊?”

    行无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严肃道:“你还得记得吗?上一次芳涟就神秘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薛厄当晚就派人袭击,她很可能有问题,在被人发现之前,咱们还是赶紧逃罢!”

    姚婵虽然不解,但她对行无咎有种盲目的信任,闻言立刻急急忙忙地将他的发重新束好,只是匆忙间下手有些不稳,这马尾扎得歪歪斜斜。

    行无咎从椅子上跳下来,抓着她的手就要出去,竟似是一刻都等不了。

    “姐姐,我们快走。”

    姚婵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拉着出了门。

    行无咎一路带着她躲避巡逻的守卫,小脸绷得死紧,被他这份严阵以待所感染,姚婵也有点紧张。

    两人躲在假山里,看着一队守卫渐渐走远。

    姚婵压低声音道:“这真的可行吗?”

    行无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放心罢,路我熟得很。”

    不远处,重千华坐在房顶,严阵以待地负责远程操控府内守卫,恰好避开两人,努力营造紧张而不失趣味的逃生游戏。

    玉靡坐在旁边,以手遮面,无奈道:“魔君这是又在玩什么?”

    重千华淡定地道:“可能是想重温旧梦。”

    这就是行无咎为什么独独把重千华留在身边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沉稳冷静,忠诚又靠谱,还因为无论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他都不会追究原因,只会一五一十的完成。

    这一点上,向来对行无咎的行事作风略有微词的玉靡便远远不如。

    在重千华的悉心安排下,行无咎轻车熟路地把姚婵拐出了城主府的大门。

    热闹喧嚣扑面而来。

    外面竟是一条极为热闹的大街,行人络绎不绝,两人的出现未引起任何骚动。

    姚婵压低声音道:“外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记得之前还很清幽安静呢,玉靡不喜他人打扰。

    行无咎但笑不语,就刚刚。

    这里面无论商贩还是行人,乃至于垂髫幼童,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平民。

    姚婵的心神都被他牵制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往来之人,没有人与她对视过,仿佛是有意避开一般。

    行无咎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姚婵现在只觉得事情诡异万分,担忧道:“还是尽快走罢。”

    行无咎却抓住她的手,有些兴奋地道:“不急,大隐隐于市,我们转一转。”

    说着就将她带到一个首饰摊前,踮起脚装模作样地挑选了一番,从摊子上拿下一支簪子,递给姚婵看:“姐姐,你觉得这支簪子如何?”

    簪子是用整块红玉雕琢出来的,艳如朝霞,毫无杂质,玉质细腻,光泽通透,这样举世难寻的宝玉却被其主近乎于挥霍的浪费掉许多玉料,只雕出一支簪子,手笔之豪奢实在骇人。

    簪头雕着一朵莲花,花瓣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的绽放着,花茎从顶端开始往下缠绕,细密的包住了半个簪身,技艺堪称巧夺天工。

    就算姚婵一向对珠宝首饰并不在意,也看得出这绝非凡品。

    “很漂亮,但是……”

    话音未落,行无咎将她拽得半蹲下来,将这支他亲手选料、亲手雕琢出来的簪子插入了她的发间。

    “姐姐喜欢就好。”

    姚婵摸了摸簪子,小声道:“我没有带钱。”

    行无咎冲她一笑:“我带了。”

    又转向那摊主问道:“多少钱?”

    摊主作为行无咎的亲兵,骤然面对了他这张脸,战战兢兢答道:“不要钱。”

    姚婵:“……啊?”

    行无咎:“啊……”

    这是重千华哪里找来的蠢货?

    他言笑晏晏地又问了句:“你刚说多少钱?”

    这一次,摊主打了个激灵,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枚金珠。”

    待行无咎付了钱后,姚婵立马一把将他抱起,低声道:“赶紧走,这摊主不对劲。”

    行无咎被姚婵抱在怀里,有些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用脸蹭了她一下:“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姚婵道:“这摊主手上有茧。”

    方才他伸手拿钱,虎口处的厚茧一览无遗,必是常年用武之人。

    行无咎笑了笑:“原来如此。”

    还是他大意了,到底不是真的普通平民。

    清风拂面,姚婵身上清冷的香气被风裹挟着,无孔不入地将他包围。行无咎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将头埋进她白玉般的颈窝之中,兴奋得忍不住微微发抖。

    姚婵感觉到他的颤栗,柔声问:“怎么了?”

    行无咎埋着脸,略有僵硬地道:“我害怕。”

    姚婵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抱得更紧:“别怕,我在这里。”

    行无咎低低地“嗯”了一声,环着她的脖子,将自己贴得更近。

    我知道你在这里,阿姐,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走了,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你我分开。

    我将会终结我的噩梦。

    *

    姚婵出了城,往深山走,她人生地不熟,行无咎一路为她指引,她越走越远,最后陷入漫无止境的艳色中。

    丛丛红枫明艳似山火,将整片天空都映得娇艳灿烂,却又偏偏凝着剔透的冰凌,好似给每一片红枫上都撒了层糖霜。山中挂着一川瀑布,因天寒而半凝不凝,水流似是静止,清透如镜。

    最灼热的和最冰冷的,都在此呈现。

    “我人生中经历过两次逃亡。”

    行无咎缠住姚婵一缕长发,忽然微笑着说道。

    “但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姚婵闻言抿了下唇,心里更加不安,觉得这次同他再会以来,表现得过于无情。

    这时,行无咎却又微笑着拍了拍姚婵:“姐姐,就停这里罢。”

    姚婵依言停下,她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站在艳极的红枫之间,却不显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行无咎抬手,指腹状似无意地从她额前拂过,柔柔地摸了下她额心的红痣,在他心里,镜枫城的颜色一向与她最相合,冷浸溶月,又艳如桃李。

    姚婵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同他说句道歉。

    一码归一码,此前他做错了,也诚恳地道过歉了。而她的心结应由她自己来结,就算她理不清自己的复杂心思,也实在不该将缘由怪罪到他身上,因此她也该说句抱歉。

    然而刚刚开口,就被行无咎按住了唇。

    行无咎笑眯眯地贴上来,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道:“姐姐永远不必对我致歉,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说罢,他依依不舍地从姚婵怀中跳到地上,仰头看向她。

    此时日落月升,朦胧的月光悠悠飘落,更使此间如梦似幻。也使得她更加飘然若仙,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烟如雾般散去。

    姚婵张口欲言:“我……”

    却又听行无咎轻轻地嘘了一声:“姐姐,和我走。”

    他拉住姚婵的手,带她向那瀑布走去。

    然而从瀑布穿过,周身却并未沾染半点水汽,有人用法术将这瀑布凝结在了此刻。里面是个山洞,生长着冰蓝色的巨大植株,垂下洁白的花蕊,发出盈盈光芒。

    从内往外看,穿过透明的水幕,一切更加宛若仙境。

    “姐姐,你看。”

    行无咎将姚婵推到水幕前,与此同时,无数烟花忽然在夜幕绽放,一瞬间亮得如同白昼。

    本就明丽的烟火被剔透的水流折射后,光彩更加夺目耀眼,仿佛星光银河都垂下怜爱,汇聚于此,而明月皎皎,高悬于上。烟花燃尽后,却未消散,落下的烟火化作无数闪着微光的花瓣,光雨和花雨一同飘落,整个夜空顷刻间被光海淹没。

    想法之浪漫,手笔之豪迈,简直闻所未闻。

    姚婵惊讶地睁大眼睛。

    身后,行无咎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悠悠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成年后的模样,温热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畔。

    “阿姐,今天是我的生日。”

    第58章 理还乱 前有狼后有虎,两个男人一台戏……

    姚婵讶异回头, 行无咎离她极近,漆黑的眼中映了烟火纷繁的色彩,竟显得异常温柔。

    如果是以往, 她可能会避开,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便放任自己沉溺在了这短暂的一瞬当中。

    “你的生日?”

    “是啊。”行无咎笑了笑,“这是我和阿姐相遇的日子, 如何不算是我的生日?”

    姚婵怔怔地看着他,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许久说不出话来。他的双眸溢满柔情,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个心狠之人。

    良久, 姚婵才遗憾地道:“可我没有为你准备礼物。”

    “我……”行无咎犹豫了一下, 他很少显露这种为难之色, 仿佛难以启齿,需得鼓起勇气才能开口,“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姐姐……”

    他顿了下, 又连忙改口:“朝荷可以原谅我吗?”

    最终还是他退了一步,让这个名字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姚婵愈发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分, 心里也愈发低落。

    烟火一朵又一朵地落下, 穿过水幕透出五光十色的幻彩, 映在两人身上。

    姚婵摇了摇头,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倘若她是一根弹簧, 那么此刻恐怕已被压到最低,她失落万分地道:“我有什么资格……是我……”

    行无咎笑了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脸,将手放在她的脑后,五指插入细密发丝,将她低垂的头扶起来,声音低沉而轻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那么我们重归于好罢,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姚婵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行无咎。

    恰好烟火接连绽放,落入他漆黑双眸,他的神色温柔至极。这一刻,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反弹,巨大的喜悦将她淹没。

    行无咎双眸一亮,骤然将姚婵揽入怀中,用下颚轻轻蹭着她的鬓角,轻声问道:“朝荷,你可开心?”

    姚婵只觉得心里日久以来的负累忽然一空,浑身上下轻松无比,只想放任自己沉溺此刻。

    此前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在他们冷战的这段时日里,她每时每刻都揪心至此,以至于忽然重修旧好,内心竟然喜不自胜。

    她点点头,雀跃地道:“开心。”

    其实不必她说,行无咎也感受得到她一瞬间踊跃而出的喜悦。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姚婵的长发,唇角噙着和煦的微笑,双眸却晦暗无比。行无咎微低下头,柔声道:“那么作为给我庆生的礼物,朝荷能否告知我你的生辰?”

    姚婵犹豫了一下,她的生辰真的很难解释,世界观不同,根本没法吐露。

    行无咎耐心地等待着,漆黑双眸幽暗深冷,再开口时声音里便难掩低落:“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刚刚重归于好,姚婵不愿再起嫌隙,顾不上解释之事,她连忙道:“我的生辰是乾元年九月九日巳时一刻。”

    在姚婵看不见的背后,行无咎双眸兴奋地睁大,瞳孔都有些颤抖,放在她脑后的手猛然收紧,虽然已亢奋至此,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低柔:“是吗?似乎没听说过乾元这个年份,朝荷没有再骗我罢?”

    姚婵摇了摇头:“不会,再也不会骗你了。”

    “再也不会……”行无咎低笑一声,似有若无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语气莫名,“我相信你。”

    姚婵却忽然推开他,正色道:“那你也不要骗我,你是不是修行根本没有出岔子?”

    她一脸严肃,唇紧抿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行无咎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是,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听他这样讲,姚婵神色反而缓和下来:“你骗我一次,我也瞒了你,我们算扯平了。”

    行无咎面色不变,心里却想,谁要和你扯平?你我之间永远都不会有扯平这一事。但他嘴上还是从善如流地道:“好,扯平了。”

    姚婵抿唇一笑。

    她气质冷清,神色也向来淡然,但笑起来的时候却颇有种空蒙雨色,晴映雪川的明净之美,清凌凌的带一点艳色,格外动人。

    行无咎心里一动,忽而半真半假地道:“这世上我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

    他向来说话做事都别有用心,此刻倒难得毫无目的地说了句真心话。

    姚婵不解其意,一半感动一半疑惑:“怎么突然这么说?”

    行无咎笑道:“如果有一天我又惹了你生气,那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这气氛非常悱恻缠绵,如果可以,系统098也不想出来煞风景,它甚至觉得自己加点光,就能立地化身电灯泡。

    但作为系统,它还是忍不住尽职尽责地道:“我觉得吧……我个统觉得,他这么说,就说明他之后可能还要干点什么。”

    姚婵不以为意:“你不要总把他想的那么坏。”

    系统098:“……有没有可能,是你把他想的太好了?”

    说完它自己都觉得是白费口舌,它跟了姚婵多少年,自己都记不清了。有时候当局者迷,但旁观者却再清楚不过,姚婵的心思它看的清楚,但根本不敢点透,怕一语惊扰梦中人。

    但这不是它宿主的错,思来想去,系统098都觉得是行无咎这个狗男人的错。

    这边姚婵和系统唇枪舌战,那边行无咎淡笑着看她怔怔出神。

    很多次,她都会这样,突然开始出神,口中偶尔念念有词,神色也时有变幻,就好像她在和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交流着。

    行无咎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等姚婵从这状态中脱离出来,重新将心思放回到他身上。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等她。

    烟花渐渐燃尽,无尽的光雨飘落后,这一场幻梦消失,重现显出暗沉凄冷的夜空,明月高悬,静静地照耀着大地,俯瞰人世种种情深怨重。

    *

    此时的神界却是烈日当空,尽管三十三重天上已被上古神术遮蔽,伪造出夜间,其他地方却无这样的优待,仍旧亮如白昼。

    妙缘走上观亭台,樊应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瘫坐在椅中,两鬓愈见斑白,神情痛苦,全然不见曾有的气度与沉稳,见到妙缘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细弱苇草,连声道:“妙缘,快!快用秘法为我止痛!”

    妙缘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将青色长袖挽起,手持一根银针,从樊应天灵盖处刺入,随着银针缓入,樊应的神色也渐渐归于平静。

    妙缘淡淡道:“此法只能暂缓一时之渴,非长久之法。”

    樊应闭目叹息:“我如何不知。”

    他头顶之上,那银针轻颤,溢出丝丝凄冷雾气,灰蒙沉暗,竟是怨潮之雾!

    随着怨潮、喷涌,樊应神色也随之扭曲,一反往常的华贵威严。

    妙缘垂眸观他神态,抬手将那银针更往里进了一寸,眼见已将至尽头,他才将针收回,用帕子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拭过手指,而后意有所指道:“死生往复乃天道之本,恐人力有尽。”

    樊应紧闭双眸,不发一语。

    作为一名神族,他已渐渐显现衰败之相,两百多年前,听妙缘献策,引怨潮入体延缓死亡,然而随之而来便是苦不堪言的噬心之痛!

    每隔一段时日,都得妙缘以秘法压制才得以维生,如今发作时间越来越短,他心里的焦虑恐慌不言而喻。

    樊应长叹一声:“如今行无咎未死,我怎敢撒手而去,崇儿还是难当大任,恐怕我离去之时,神界就要大乱。”

    他睁开双眼,看向妙缘,语气复杂:“幸好还有妙缘你相助,不然真是不可设想。”

    妙缘却笑了笑,坦诚地道:“我并无意于神尊之位。”

    樊应也跟着笑了笑:“我只是闲聊两句,你这又是多想了。”说罢,话锋一转,“说起来,行无咎那边似乎风平浪静。”

    妙缘心领神会,直白地道:“听闻朝荷并未与他行房。”

    樊应沉吟片刻:“恐怕他还是心怀戒备……朝荷那边怎么说?”

    妙缘淡笑道:“不怎么听话。”

    她若是听话,这房不早就圆了么?他向后倚靠进椅背,端起已半冷的残茶一饮而尽,将心里的躁火往下压了压。

    樊应笑了一声:“没想到妙缘也会有对自己的从神管教不住的时候。”

    妙缘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垂眸淡然道:“今晚我会亲至一趟。”

    “哦?”樊应有些惊讶,“你亲自去?”

    妙缘笑道:“事以密成,如此隐秘之事,自然只有我亲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站起身来,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樊应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

    魔域夜已渐深,浓稠夜色重得仿佛要滴下墨来,但城主府还是灯火通明。

    姚婵脚步轻快地推门而入,走入自己房中,冷不丁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坐在桌边,一头银白长发即便在漆黑夜色中,仍旧灿如月华。

    她深吸一口气,心砰砰直跳,头都没回,反手将门阖上,“哐当”一声巨响。

    门外,行无咎抬手敲了敲门,故作不解地含着一点笑意问道:“怎么?不欢迎我进去?”

    姚婵背抵着门,不敢移动,更不敢点灯,生怕行无咎发现什么端倪,紧张地道:“我要睡了,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行无咎忽地笑了一声,语气愈发令人捉摸不透,“现在说这个,是否晚了些?”

    姚婵紧张得喉咙都开始干涩,妙缘却还镇定自若,八风不动地端坐着,悠悠笑着望她一眼,自顾自地饮茶,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姚婵瞪着他,示意他赶紧躲起来,却见妙缘对她挑了挑眉,不仅视若无睹,还单手支额,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她的忐忑不安,唇边笑意愈发耐人寻味。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姚婵无声地张口道:“你疯了?”

    妙缘却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高大身影将她完全遮蔽在身下,贴近她耳畔沉声低语道:“我没疯。”

    姚婵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刚刚和行无咎和好,并不想在这时候多生事端,但神界共处一段时日,她自觉和妙缘也算朋友,并不希望他和行无咎兵戎相见,此刻只能遮遮掩掩,希望妙缘赶紧走人,或者行无咎赶紧走人。

    然而两人一个门前,一个门后,将她夹在中间,一个也没有要走的打算,这情形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然而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行无咎见她的影子靠着门久久不动,意味不明地问道:“怎么一直站在门前不动,这么怕我进去?”

    姚婵干笑两声:“没什么,这儿凉快,我喜欢。”

    她心脏咚咚地跳着,耳边全是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而妙缘这“奸夫”却一脸云淡风轻,还气定神闲地对她微笑。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姚婵真想掐死他。

    偏偏这时,行无咎却抬手抵住了门,作势就要推开。

    “是吗?”

    他低笑一声,语气颇为耐人寻味。

    “那让我也试试,看有多凉快。”

    姚婵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背死死地抵着门,不管不顾地一脚踹向了妙缘。

    她心里焦急,这一脚踹的地方不太对,只见对面的男人面色微变,瞬间就闪开了身体,向后退入黑暗当中。

    见他终于离开,姚婵长出了口气,立刻转身开门。

    行无咎还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单手抵着门框,垂眸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她。月光从他身后照来,拖曳着他的影子黑压压地覆上姚婵的身影。

    “真的没发生什么?”他慢条斯理地问。

    “没什么。”姚婵错开一步,“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一脚踏出,甚至顾不得自己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只做贼心虚地赶忙反手将门关上。

    行无咎自始至终目光未曾挪移过一分,只死死盯在姚婵身上。

    姚婵目光闪躲,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虚,总觉得行无咎的笑容带着微微的冷意。她侧过头去,然而刚转到一半,就触到温热的手心,又被人强行按着转了回来。

    行无咎低下头,语带笑意,一字一顿问道:“你有骗我吗?”

    姚婵呼吸一窒,她真的不想骗他,也不觉得妙缘的重要性要高于他,但同样的,她也不想将事态扩大,妙缘深夜来找她这件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尽管她本身没什么错,可近段时日的风波让她不禁投鼠忌器。

    姚婵垂下眸光,僵着声音道:“没有。”

    好像有一只手忽地伸进了她的胸腔里,搅着她那颗心,她岁岁年年的平静永远的不复存在了。姚婵的头越垂越低,然而一双手却毫无征兆地捧住了她的脸,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头往上抬,姚婵顺着这股力道被迫抬头,看见行无咎近在咫尺的脸。

    他漆黑的眼中荡着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微微俯身,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声音低沉柔缓:“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不可以骗我……”

    行无咎笑了一声,用额头抵住姚婵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尤其是不可以为了其他男人骗我……”

    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知道吗?”

    哪怕那个男人是另一个他。

    那光风霁月的模样不过是他的伪装,明明都告诉过她了,妙缘是个伪君子,为什么还是要偏向他?

    还是说,她就是会偏爱那种清风朗月般的人?

    被他困在手中,姚婵睁大了眼睛:“我……”

    心被不知名的情绪溢满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不管不顾的和盘托出。

    然而刚发出一个音节,行无咎捧着她侧脸的手忽然动了动,修长冰凉的手指探进了她的口腔中,强行撬开齿关,压住了她柔软的舌尖。

    姚婵下意识地用舌头顶了他一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还要不要她说话了?

    不知道这个动作又是哪里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姚婵只觉得舌尖被人有些轻挑的用两指揉捻了一下,又往进探了探,在她准备阻止他前又忽地收回了手。

    行无咎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月光下,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都沾着一点润泽的水光,看着莫名令人面红耳赤。

    姚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她吐了吐舌头,只觉得口腔里不太对劲,还残留着被人侵入的感觉,有些古怪,舌尖也被揉捻得有些酥麻。

    行无咎目光深谙,盯着她有些泛红的唇,眯了眯眼睛。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睡罢。”

    姚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场危机解决得有点莫名其妙。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才重新回到房间。

    结果回去后发现妙缘也莫名不见了踪影,她找了一圈,发现房中确实只剩下她一人,妙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站在房间中央,姚婵身心俱疲地长叹了口气,由衷地发出感慨:“男人……真的好难懂。”

    这两个人快给她搞疯了。

    她洗漱完毕,安心地躺在了床上,准备入睡平缓一下心情。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不会按照理想的轨迹运转,睡到半夜,姚婵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忽然间惊醒过来。

    她猛地起身,看见妙缘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她的床边,正微笑凝望着她。

    第59章 瓮中鳖 混蛋,动不动就玩弄她的感情!……

    月色下, 妙缘的清润温文也被浓郁夜色熏染,长睫垂下,微笑俯视的模样如同艳鬼。

    姚婵:“……”

    她的小心脏真的经不起这样的玩弄。

    妙缘微笑道:“你醒了。”

    姚婵有气无力道:“你来多久了?”

    她忽然开始佩服起了轻寐, 就这么两个男人, 她已经心力交瘁,应付不过来了, 也不知道轻寐每次出任务,面对那么多男人是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

    不等妙缘回答,姚婵又赶忙挥了挥手:“算了算了, 直接说你来做什么罢, 免得一会儿行无咎也一时兴起搞个突然袭击,你俩又撞见。”

    说起来, 这次穿越回来, 他倒是没有时时刻刻地盯着她, 也没有派人来严防死守, 看来精神状况已经有所好转。

    妙缘笑了笑, 意味深长地道:“行无咎……”

    叫的好生疏啊,避嫌吗?

    姚婵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恹恹道:“知道你俩不对付,你不愿意听到他的名字, 快说什么事,说完赶紧走。”

    妙缘坦然自若地笑了一声, 温声道:“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来催你和行无咎圆房。”

    “咳咳咳——”

    姚婵一口气没喘上来, 差点给自己呛死,妙缘坐到床边,一脸云淡风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帮她顺气,顺便还给她递了一杯水。

    姚婵抓过水杯一饮而尽,脸颊通红,不是害羞,纯是惊吓。

    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她可是背负着重要任务而来的!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完成这个任务,但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派人来催进度……

    妙缘一脸无辜:“有必要反应这样大吗?”

    姚婵咬牙切齿道:“麻烦下次说这种话前,先给个预警。”

    “好罢。”妙缘笑了笑,“那我现在重新说——”

    姚婵立刻打断他:“不必了,我已经听的很明白了。”

    她清清嗓子,把锅全扔到了行无咎头上:“他不愿意,我也不能去强迫他啊。”

    妙缘古怪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没事,咱们可以给他下药。”

    姚婵:“……”

    她偷偷对系统道:“咱们这是男频文,不是限制文对吗?”

    系统098幽幽地道:“是男频文,但快被你搞成限制文了……”

    见她惊呆的模样,妙缘又笑了一声:“不必惊慌,我是不会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但樊应会不会这样做,就很难说了。”

    姚婵疑惑道:“你们难道不是一个阵营吗?”

    怎么听妙缘语气,对樊应很是不屑?

    妙缘没有回答,只淡淡道:“樊应在魔域有自己的眼线,且连妙缘都不清楚,你自己多加小心。”

    姚婵并没领会到他为何忽然称呼自己的大名,不以为然道:“应该是行无咎多加小心罢,再说了,就算成功了,他也不一定会找我啊。”

    妙缘垂眸,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不,他只会找你。”

    姚婵忽然语塞。

    妙缘却笑了笑,意有所指:“不过……这个药也有可能下给你。总之你自己小心,我鞭长莫及,也只能提醒你几句。”

    姚婵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她近乎于百毒不侵,什么药能对她起作用?

    “我就更没事了,放心,我扛得住……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妙缘淡淡一笑:“还有别的任务给你。”

    姚婵不太真诚地点头,用手托住腮:“哦。”

    随便什么任务,反正她是不会做的。

    又骗了行无咎一次,她真的不想再骗他了。

    妙缘望着她,缓缓地道:“樊崇不日需到人间一趟,但人间的入口现今被行无咎把控,需要你的协助。”

    姚婵下意识抱住头,双手贴在耳朵上,想要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听到。

    她真的快要疯了!

    任何人都好,她都会拒绝,为什么偏偏是樊崇?

    主角!

    虽然她一直跟在行无咎身边,但本质上,她需要帮助的那个人是樊崇才对……上次神界一观,两人实力简直天差地别,按理说快到大结局了,就算樊崇不敌,也不该如此啊。

    姚婵闷闷地道:“咱们和他好好商量不行吗?”

    妙缘笑道:“你可以试试。”

    姚婵心动了一瞬,或许她真的可以说动他。但很快她又摇摇头,推翻了这个想法,上次行无咎已手下留情,如果她再火上浇油,激怒了他,导致樊崇身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叹了口气:“算了。”

    妙缘目光温和,轻声问道:“你觉得他会拒绝你?”

    他轻笑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冷清:“看来你仍旧不信任他。”

    姚婵摇头:“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妙缘点了点头:“那么这是你善意的谎言?”

    姚婵蹙了下眉,仰头看他:“你今天有点反常啊……”

    妙缘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倒打一耙:“反常的是你,你是神界之人,和行无咎是敌人,你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

    姚婵:“……”

    卧底这事真不是人干的,要不干脆摊牌算了,就是可惜恐怕要失去妙缘和樊崇这两个朋友。

    见她沉默不语,妙缘伸出手来,似乎想去触摸她的脸,被姚婵“啪”的一下拍开。

    她撇撇嘴。

    一个两个的天天动手动脚。

    妙缘看了下手背上的红痕,淡定自若地收手,眉目反而舒展开,晕出笑意。

    姚婵奇怪地瞥他一眼,这什么人啊,难道还被打爽了不成?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知不知道?”姚婵道,“你最好别拿话语激我。”

    妙缘挑起长眉,原来看出来了?

    他勾唇浅笑,站起身来,没头没脑地留下了一句:“明天你准备一下。”

    姚婵愕然。

    然而未等她开口,妙缘的身影便如风般消散了,只留下点点细碎的星光。

    姚婵用指尖轻挑起一片,见那银蓝的光芒闪烁几下,最后归于寂无。

    退场还挺花哨。

    所以她到底要准备什么啊?!

    不过这个问题,第二天很快得到了解答——

    姚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做守卫打扮的樊崇:“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什么时候神界办事效率这么高了,说到就到,也不给她个准备……

    怪不得让她准备一下!

    这么个大活人,她要怎么送啊!这不是考验她吗?!

    说好的只是协助呢?!

    樊崇摸了摸鼻子:“秘密。”

    姚婵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秘密,你这么厉害,自己到人间去罢。”

    樊崇真诚道:“我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还得麻烦你送我。”

    姚婵面无表情道:“行,你准备一下。”

    樊崇不解:“准备什么?”

    姚婵撸起袖子就往门口走,神色认真:“今天我就带你杀出一条血路,咱们闯到人间去!现今人间的入口在哪你还知道吗?”

    樊崇:“……”

    别说,他还真不知道。人间的入口已经被行无咎藏起来了。

    门刚开到一半,姚婵动作猛然一僵。

    只见行无咎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正负手欣赏着一池锦鲤,闻声稍稍侧过头来,勾唇对她一笑。

    姚婵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虚无比地将门大力关上,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地道:“看来今天是不成了,还是改天罢!”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行无咎的声音——

    “朝荷。”

    姚婵:“……”

    这样的把戏来一次就够了好吗?!

    她刚转过身,就听一声轻响,行无咎已经推门而入。

    这个瞬间,姚婵只恨自己太天真,乌鸦嘴,她急中生智,慌忙举起手,将行无咎的双眼遮住了。

    感觉到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紧紧贴住了自己的双眼,鼻间萦绕着她发上淡淡的香气,行无咎从善如流地停住动作,只微微勾起唇角,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低下头,好使她举得不那么费劲。

    姚婵:“……”

    姚婵:“……猜猜我是谁?”

    一阵沉默。

    行无咎笑了一声。

    姚婵:……好想打死一分钟前的自己,什么鬼回答!

    看到樊崇已经悄悄换回了之前伪装的脸,姚婵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干巴巴地道:“开个玩笑,好笑吗?”

    行无咎勾起唇角:“好笑。”

    姚婵:……我知道了,我好笑是罢,你还是别笑了。

    行无咎的目光却已略过她的头顶,看向了樊崇,姚婵立刻解释道:“我想去人间玩,就随便找了个守卫打听了一下。”

    行无咎笑微微地看她一眼,随即目光又看向了樊崇:“这个小兵很大胆。”

    姚婵:“……啊?”

    行无咎眸中笑意微冷:“见了我还不行礼的守卫,这还是头一个。”

    姚婵一个激灵,赶忙回头,却见樊崇已跪倒在地,神情虽然还算平静,但隐隐约约透着点憋屈……

    一瞬间,姚婵看他的目光都带了点同情。

    姚婵为他解围道:“让他走罢,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行无咎笑了笑:“好啊。”

    待樊崇退下后,姚婵道:“一直在魔域待着很无聊,我们去人间玩罢。”

    行无咎轻描淡写道:“好。”

    他答应得太痛快,让姚婵后面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去人间不是最终目的,得把樊崇带过去才行,于是她想了想又道:“派头要大,气场要足,额……守卫要多一点。”

    好让她暗箱操作,把樊崇加塞进去,主角也是当上关系户了。

    行无咎挑了下眉,笑得古怪:“派头要多大?”

    姚婵正色道:“要多大有多大。”

    行无咎意味深长地道:“好,不过你不要后悔。”

    姚婵:“呵……”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

    姚婵无所事事了一日,本来打算行使的暗箱操作也没成,因为樊崇扮的那名小兵一早就被选入了出行的队伍,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得知樊崇究竟去人间是做什么后,姚婵再度陷入了愁思。

    “怎么会这样呢……”她瞠目结舌,“这这这……剧情完全乱套了啊!”

    之前妙缘说樊崇有事需要去人间一趟,她还没当回事,结果和樊崇对了对,才察觉出不妙。

    他要去的居然是玄天宗!

    玄天宗是人间第一大宗门,樊崇曾在人间时,名为赵阿九,在这里宗门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因天资出众,遭到小人妒忌,而离开门派。

    樊崇不久前收到玄天宗内一名旧人的来信,上言近日宗门内隐隐有异变。

    玄天宗有一个深不见底的万剑断崖,近日不知为何,断崖下滚起白雾,沾之者心神俱失,樊崇旧日的一个好友也中了招,为了救自己朋友,他才兵行险着,准备从魔域去往人间。

    乍一看,这没什么问题。

    然而原著里完全不是这么写的!

    姚婵捧着原著,只觉得脑子都快要打结,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玄天宗这段剧情,分明应该在樊崇拿到龙溟剑、樊应身死之后,现在怎么提前了呢?而且前因后果也完全变了。”

    原著里,樊崇从神墟中拿到上古神剑龙溟剑后,神尊樊应被行无咎所杀,神界也因此被他掌控,樊崇拼死逃到人间,回到自己的故地玄天宗疗伤。

    却不想他的昔日好友早已背叛他,投向了行无咎,在宗门内布下诱杀,樊崇边打边逃,不慎掉入玄天宗的万剑断崖,反倒因祸得福,开启了上古神阵,获得了早已陨落多年的上古神残留的神力,修为暴涨,重新打回神界,而后将大反派行无咎镇压……

    和现在的发展完全两模两样!

    系统098也一头雾水:“有没有可能是你导致的蝴蝶效应,所以这段剧情提前了?”

    姚婵摇了摇头:“也许……但还有件事很奇怪,之前在神界,樊崇向行无咎挑战,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他们二者之间差距太大了,现在想来,不止是因为现在的行无咎比原著更强,还因为樊崇要比原著更弱……”

    她沉吟了一阵,疑惑不已:“现在龙溟剑没出现,樊应也活得好好的,万剑断崖剧情却提前了,难道剧情完全走偏了?”

    系统098斩钉截铁道:“肯定和行无咎有关,你问他准没错!”

    姚婵无语地白了它一眼:“你怎么总和宴师过不去?他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系统098酸溜溜地道:“还宴师,叫得真亲密,陪你走过无数个小世界,无数岁月的到底是谁啊?”

    在它心里,行无咎就是妥妥的佞臣、奸妃!可惜自己想要清君侧,却始终无能为力,姚婵这昏君已经完全被蒙蔽了。

    姚婵无奈道:“是你,当然是你,所以请你现在赶紧分析一下,这个剧情是怎么了?”

    系统098嗫嚅着道:“我也不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跟着主角准没错。”

    它振作了一下精神,提醒道:“你这次一定要跟紧樊崇,确保他顺利拿到上古神力,不然他在行无咎刀下连一回合都走不了,这大结局还怎么打?”

    姚婵想了想道:“宴师还欠我一个承诺,我可以要求他输给樊崇,走一下过场。把大结局锚定后,这个世界也会稳固下来,接下来就无所谓了。”

    系统098道:“问题是差距太大的话,傻子也能看出问题啊……小世界的人不认怎么办?”

    这也是姚婵所担忧的事,结局必须得大家认同才作数。

    换言之就算是做戏,也不能太离谱了,让大家看出来是在做戏。

    姚婵不禁再度叹了口气,让她一个武力派天天来动脑,真是难为她了。

    她找人要了点纸笔,想顺一下时间线,等了片刻,却见竟然是玉靡亲自送来。

    姚婵看了一眼,感觉有点可惜:“我只是随便写写,不需要用到这么好的纸笔。”

    玉靡温和有礼地笑道:“您是镜枫城的贵客,一切用度自然该是最好。”

    她这样说,姚婵也没再推脱,对她来说,好坏并不重要,能写就行。

    玉靡身为一城之主,衣饰却极为普通,连腰间的玉佩也不算罕见的玉料,只是莲花双鱼纹的样饰甚是漂亮别致。

    姚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玉佩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咬着笔头,趴在案上,抓耳挠腮的开始盘剧情和时间线。

    正写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行无咎施施然出现在门口。

    姚婵赶忙往前一趴,将案上凌乱的纸张全部拢进怀里,抬头警惕地看他:“什么事?”

    行无咎好奇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姚婵回答道,“我在思考一些问题。”

    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哪里引人发笑,行无咎闻言笑了一声。

    姚婵:“……”

    姚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是在嘲笑我吗?”

    行无咎摸了摸鼻子,难得显出几分尴尬,沉吟片刻,解释道:“其实你很聪明,只是习惯了以武力解决一切问题,平时懒得动脑罢了。”

    姚婵再度沉默。

    系统098:“虽然是这样没错……”

    但听起来有些扎心。

    行无咎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可以拿到去人间的路上慢慢写。”

    姚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惊讶道:“这么快?”

    行无咎笑得莫名玩味:“对,而且派头十分大,气场十分足。”

    姚婵盯着他唇角的那一抹微笑,忽然打了个寒颤。

    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她把那叠纸毁尸灭迹,跟着行无咎走到出发地,转过一个弯后,行无咎忽然从后面伸手,将她的双眼遮住了。

    他的手又大又宽,一只手就捂着了她的双眼,姚婵顺着那股力道往后仰了仰头,发出了一声疑问:“嗯?”

    行无咎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促狭道:“猜猜我是谁?”

    姚婵:“……你真的好无聊。”

    行无咎笑了一声,语调有些散漫,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等下,给你个惊喜。”

    姚婵的心立刻高高提起,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样,但还是顺着他的指引,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她的脚步一顿。

    姚婵抓住行无咎捂着自己双眼那只手的手腕和手指,往后仰头试图挣脱,却又不慎撞到他的肩膀,只好又无奈地正回来。

    “这个惊喜我可以不要么?”

    尽管有行无咎的手遮挡,那耀眼夺目的彩光也不可避免地透了进来,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竟然有这样辉煌的光芒。

    行无咎笑了一声:“不可以,我辛苦准备了很久。”

    姚婵暗自腹诽,不就一天么,哪有很久。

    行无咎又推她走了两步,忽然放下手来,几乎是同个瞬间,姚婵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上的虹光。

    “……”

    果然那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眼前是一辆莲花宝车,莲心处恰好够一个人或坐或躺。雪白的莲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薄如蝉翼,由宝石镶嵌,却又质地轻柔,似乎正随风摆动一般,在阳光下变幻出五光十色的虹光,给人雨掩霞光的飘渺空灵之感。

    姚婵呆愣地看着这辆宝车,重点是,重点是——

    这宝车它没盖啊!

    不管谁坐上去,大家一抬眼就能看到啊!

    她忍不住倒退一步。

    行无咎仗着身高优势一手搭上姚婵的肩膀,强行按住了她,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又笑着扔下一个晴天霹雳。

    “派头够不够大,气场够不够足?等你坐上去后,这虹光会散开,足以照映百里。”

    对于一个社恐来讲,这简直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姚婵惊魂未定地抓住他的手腕,嗫嚅道:“我后悔了,其实派头也不必这么大。”

    行无咎却充耳不闻,淡淡道:“你不想去人间了?”

    姚婵道:“想去啊。”

    行无咎一抬下颚,轻描淡写道:“那上去罢。”

    “……”

    僵持一阵,见他不为所动,姚婵咬着牙道:“那不用你了,我自己去!”

    行无咎露出一个很明显的惊讶表情,笑道:“你知道人间的入口在哪里吗?这入口已经被我封了,除了我没人能找到。”

    “……”

    片刻后。

    姚婵心如死灰地爬到车上去了。

    心里给樊崇狠狠记了一笔,要不是为了帮他,自己何至于受如此酷刑!

    一想到自己要这样光芒万丈的走一路,姚婵就感觉心惊胆战。

    然而刚刚坐到莲心,就见那堆叠如雪的莲花瓣忽然颤动了一下,接着一片一片合拢,将她包裹在了其中。

    隔着莲花瓣,行无咎的笑声也特别明显。

    姚婵暗自咬牙。

    混蛋,动不动就玩弄她的感情!

    紧张过后忽然放松,格外使人疲惫,她躺在里面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的一股清风吹拂过来,轻柔而缠绵,仿佛惬意的午后,阳光融融地浸透身体,让人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姚婵的睫毛颤了颤,仿佛因睡梦中被人打扰而感到了不安。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而缱绻的声音从自四面八方响起,忽远忽近,无孔不入,在耳边萦绕不去,带着一丝隐约的诱哄。

    “好了……”

    “卿卿,让我进去……”

    第60章 罗浮梦 姚婵的过去

    行无咎此次出行, 极是大张旗鼓,以至于近乎所有人都知道他驾临人间,去到了一个小小城镇。

    樊崇半途悄悄脱离队伍, 去到了玄天宗。现今整个人间几乎都在行无咎的控制之下, 玄天宗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樊崇是在好友的帮助下, 偷偷潜入。

    他在玄天宗的日子不长,经历也不算愉快,因天资出众被宗主亲传弟子针对, 最后无奈才脱离宗门, 但也结交了三两好友。

    郑知山就是其一。

    樊崇一脸凝重地看着好友,他无知无觉的沉睡着, 脸上兀自还带着一抹幸福的笑意, 仿佛正沉浸在美梦当中。

    “有多久了?”他沉声问道。

    “一个月了。”樊崇的另一位好友, 徐应稔叹了口气, “除了长睡不醒外, 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也不止是知山一人,玄天宗内所有沾了万剑断崖那诡异白雾的人,皆是如此,心神俱失, 沉溺于大梦之中。”

    樊崇沉吟片刻:“行无咎可知此事?”

    徐应稔许久没有应声,似乎是惊惧于他就这么随随便便称呼了魔域之主的姓名, 良久才打了个寒颤, 低声道:“魔君日理万机, 如何顾得上我等这种小事。”

    樊崇嘴角抽了抽,心想他文有仇仲溪操心,武有重千华坐镇, 魔域其余城池全由自己心腹把持,自己闲得要死,天天逗朝荷开心,哪里来的日理万机?

    “那白雾是何时出现的?”他又问道。

    徐应稔想了想道:“大概一个多月以前。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的,只是一夜醒来,万剑断崖就滚起了浓浓白雾,沾了那白雾的人无一幸免。”

    樊崇不假思索道:“好,我今夜就去查看,如果我也不慎中招,还望应稔暂时藏起我的身体。”

    徐应稔闻言脸色大变,连声道:“我叫你来只是想看看你能否有对策,不是让你去以身犯险!”

    樊崇飒爽一笑:“这白雾恐怕是什么能迷惑人心之物,会使人陷入美梦而不愿醒,我若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能否有对策?应稔不必为我忧心,我心里有数。”

    徐应稔苦笑一声,也不再劝他,只叹息一声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从前,还以为你如今贵为神界太子,不会再理会我们这些旧人。”

    樊崇却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什么神界太子,应稔这是挖苦我。”

    徐应稔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起初只是试试,没想到你真的会以身犯险,如今人间的入口被魔君把持,也不知你是如何浑水摸鱼过来的。”

    樊崇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

    徐应稔也笑道:“又卖关子。白天人多眼杂,你暂且先在此处躲一躲,等到夜间,再一同去万剑断崖,届时我为你护法。”

    樊崇颔首:“好。”

    徐应稔说罢,便转身出门。

    如果姚婵在这里,她就会发现,这徐应稔就是原著中背叛了樊崇的那位所谓好友。可惜她如今仍在莲花宝车中睡得无知无觉。

    徐应稔出门后,便上了宗主所在的攀天峰,推开殿门,清幽焚香袅袅飘散,一道高大身影背对着他立在殿中,漆黑长发随意散在身后,如同一袭滔天的黑浪。

    他克制住心中的恐惧,俯身跪拜:“魔君,樊崇已答应今晚夜探万剑断崖。”

    行无咎置若罔闻,只专心致志地凝视着面前已隐去霞光,变得漆黑的宝莲。他含笑从花瓣的缝隙中望进,心满意足地窥见一个沉睡的身影。

    许久,他才悠悠地道:“我知道了,退下罢。”

    徐应稔如释重负,赶忙退至殿外。

    在所有人都以为行无咎身处那无名小镇之时,实际他本人却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玄天宗。

    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宝莲,行无咎随意地坐在了台阶之上,长腿随意的舒展开,神情里带了一丝餍足。

    不久之前,他在万剑断崖崖底发现了一个上古神阵,在人间无法动用法力,他可用的手段也有限的很。

    本已打算放弃,然而进入崖底之后,他却意外发现,在此处并不受人间法则束缚,但即便可以暴力破开,但恐怕那阵法以及阵中所藏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不知为何,当他站在那崖边之时,忽然就想到了樊崇。这人有点古怪,仿佛这世界上的机缘都是为他而生,哪怕旁人发现了,也触不可及。

    可能是他接连不断的尝试探入,引发了那上古神阵的自主防御,崖底忽然滚起浓浓白雾,可以使人陷入美梦,沉溺当中不愿苏醒,越是接近崖底,越易迷失心神。

    行无咎当时只觉妙不可言。

    于是特意封了人间的入口,设下局来,只待樊崇自投罗网。

    行无咎抚摸着那朵他精心准备已久的宝莲,轻吻了一下,喃喃道:“阿姐,就让我们一起去看一看你的梦境罢。”

    说着,又沉沉笑了一声,带了些森冷寒意。

    “顺便再瞧瞧,这上古神阵里究竟藏了什么!”

    *

    是夜。

    樊崇一身夜行衣,同徐应稔一同来到万剑断崖。

    说是万剑断崖,是因为此处绝壁上插满了断剑,任何兵器只要在此处出鞘,必被一股无形之力折断,吸附到绝壁之上。

    站在崖边,樊崇向下望去,原本深不见底的断崖被浓稠的白雾填满,翻滚如暴雨前的浓云,他缓缓俯身,只觉好像有一种无名的诱惑力,在促使着他跳下去。

    双目渐渐失神,大脑里所有的思绪好像被这浓雾所侵占,也变作一片空白。

    忽而,他打了个机灵,蓦地苏醒过来。

    一滴冷汗缓缓滑落。

    这崖底确实有些邪性,樊崇定了定神,对远处的徐应稔道:“如果一夜过后我没上来,你便捏碎手中玉牌,届时自会召回我的身体。”

    徐应稔握紧玉牌,朗声道:“好,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樊崇应了一声,稳固心神,而后纵身跃入崖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道玄色紧随其后,也跟着扑入崖中。

    行无咎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笑意,眸中却冰冷一片,他猜的果然没错,这上古神阵只有樊崇才能进入。

    越是往下,白雾越浓,到最后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樊崇的身影也淹没在浓浓白雾之中,行无咎感知了一下,他应是已被这白雾所迷,陷入迷梦当中,就算要挣脱出来,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

    于是他引着宝莲,继续往深处行走。

    一层淡淡的流光在他身周环绕,将所有的雾气隔离开,直到走入阵眼,行无咎才停下脚步,将宝莲放下。

    行无咎踏着重重莲花瓣,俯身将仍在沉睡中的姚婵打横抱起,相拥着一同坐进了莲心当中。

    他身材高大,肩宽背阔,姚婵几乎是陷在了他的怀中,头也无知无觉地垂在他的肩上。

    行无咎淡笑着抚摸姚婵浓云似的长发,吻了一下她的鬓角,轻声呢喃:“阿姐,好狠的心啊……”

    旁人哪怕碰触一下,也要陷入迷梦。可她身处阵眼,又有惑心宝莲的加持,却仍处在浅层睡眠,挣扎着未曾进入梦境。

    “看来……还得我帮帮你。”

    行无咎的双手食指和中指并起,按住姚婵的额心,伏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笑意低声开口:“好姐姐,疼疼我罢……”

    他的声音隐含韵律,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吟唱,隐约竟然与白怜霜的七情六欲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对我的过去知之甚详,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多么的不公平。”

    “让我看一看,你的过去,你的梦里,究竟有没有我……”

    “只是一个梦罢了……一个让你感到幸福的美梦……”

    行无咎唇边笑容忽然加深,他满足地喟叹一声,闭上了双眸。

    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一片绵延不绝的青山。

    远山如墨,笼在一片朦胧烟雨间。近处屹立着一座高大山门,漫无尽头的石阶一直蔓延到天际,仿佛直通云霄。

    行无咎迎着微雨,一步步走上去。

    他边走边数,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尽头是一座恢弘大殿,坐落在这群山之间,显得分外寂寥。

    行无咎仰头,见这大殿牌匾处空空如也,不提一字。

    他心里一动。

    这时,一个清冷却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你是谁,如何上得了这无有峰?”

    见他不动,又略带不满地淡声斥责。

    “还不速速离去?”

    行无咎转过身来。

    面前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童,一身白衣胜雪,梳着双丫鬓,各绑一白色飘带,浑身上下只有额心的朱砂痣这一点艳色,绝艳谁怜,天然殊胜。

    虽然只是一个幼童,却给人气势凌然,莫敢侵犯之感,神色清冷淡漠,如霜月临溪,松山堆雪。

    正是幼年时的姚婵。

    “你——”

    见这贸然闯入的无礼之徒终于转过身来,小姚婵抬头看去,忽地愣住了。

    行无咎笑了一下,阿姐的美梦竟在她年幼之时,有些超乎他的意外,细想又确在情理之中。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女童一脸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又觉可爱,又觉好笑。

    “你……”小姚婵犹豫了一下,瞥他一眼,又瞥一眼,“你……可以留一下下。”

    行无咎挑起眉。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的少年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满。

    “公主,你又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行无咎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回过身,漆黑双眸带着丝丝冷意看向来人。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修竹般的挺拔,眉目秀丽,漆黑如墨的双眸被浓长睫毛簇拥着,冲淡了他五官的昳丽,显出几分冷冽和危险,唇似翘非翘,亦冷冷地凝视着他。

    这张脸行无咎很熟悉,正是他十一二岁的模样。

    但看这少年的穿着打扮,显然要比他当年过得好的多。长发以玉带束起,一身玄色劲装,脚踩鹿皮靴,通身极是神气。

    小姚婵眼睛一亮,从行无咎身边跑过去,对那少年道:“宴师,你瞧,这个男人和你长的好像。”

    行无咎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阿姐的年少时自然不会有他的参与,这个少年想必是她在梦境中对自己的投影。

    她想要他的陪伴,自是令他心生喜悦。只是这梦境映射的是人最期望之事,难道对阿姐来说,他少年时比他成年后更令她欢喜?

    行无咎眯了眯眼睛,在那双一模一样的黑瞳中,看到了类似的不快。

    “像吗?”少年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不觉得。”

    姚婵看看他,又看看行无咎,疑惑道:“不像吗?很像啊,我刚刚都差点以为他是你哥哥。”

    宴师对她笑了笑:“我是公主捡回来的孤儿,没有哥哥,是你想多了。”

    姚婵歪了歪头:“是吗?”

    行无咎冷眼旁观少年时的自己装腔作势,心里却在暗暗思忖另一件事,给自己敲了警钟。

    这少年是阿姐对他的印象和记忆的投射,一直以为她心思粗犷,万事万物不萦于怀,兴许她的内心深处,比他以为的更要了解他。

    行无咎淡淡一笑,平心静气地说道:“我亦是没有弟弟。”

    两个人都这么说,姚婵只好作罢,摆摆手说:“那好罢,就算我想岔了。”

    少年宴师睨了一眼面前的陌生男人,唇角抿起一点做作的笑意:“公主,无有峰向来不留外人,我来送他下山。”

    小姚婵刚要点头,行无咎却忽然笑道:“公主方才还说我可以留下,难道现下要食言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小姚婵立刻改了主意,只是却也没留太多转圜余地:“那你就留一晚罢。”

    行无咎眼帘一垂,神色立刻显出几分黯然:“就算这一晚过后,我也无处可去,我似乎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小姚婵好奇道:“失忆?”

    行无咎苦恼地敲了敲额头:“是啊,连这是哪里,你是谁都记不太清了。”

    他悠悠抬眸,注视着眼前纯稚无邪的小公主,一字一顿地微笑道:“能否告知我,你是谁?”

    小姚婵无知无畏,宴师却眉头一蹙,只是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小公主已经毫不在意地朗声开口道:“你连我都忘了吗?我是万朝国的妙灵公主,姚婵。这里是我修行的地方,无有峰。”

    行无咎眯起双眸,浓密长睫拢住眼中幽光,连呼吸都瞬间放缓。

    他感知了一下那玉像的动静,却有些遗憾的发现,可能这处于梦境当中,非是姚婵清醒时刻的回应,那玉像肃然静立,毫无反应。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行无咎轻声一笑,慢条斯理道:“原来是妙灵公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里,是我唐突了。”

    小姚婵看着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俊眉修目,一双桃花眼似有波光流转,然而漆黑双瞳却透着冷冽,长发微卷似波流涌动,其人好像溶溶雪水下的一只醉客芙蓉。

    这人可真好看,她暗暗想。

    可能世人对颜色姣好之人都向来宽容,如今只有九岁,修行还不到家的姚婵也不可免俗,她轻声问:“那你还记得什么?自己的名字记着吗?”

    行无咎瞥了一眼气息愈发沉郁的宴师,答非所问道:“这位又是?”

    宴师不发一语,根本不想理会他。

    姚婵主动道:“他叫宴师,是我从山下捡来的,我的侍从。”

    行无咎点点头,唇边笑意不自觉淡了几分。

    阿姐这个到处捡人的习惯可真是不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捡。

    “他还有别的名字吗?”他又问。

    姚婵“啊”了一声,不解其意:“我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

    宴师忍无可忍,拽了她一下,他个子本就高,又大她几岁,把她一遮,就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盯着行无咎,冷冷地道:“一个陌生人,公主你和他说这么多作什么?”

    姚婵无所谓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行无咎却笑了笑,他还真没把这才十岁出头的自己当回事,若无其事道:“我叫行无咎,除此之外,一概记不得了。”

    姚婵从宴师身后探出头,目露同情:“别的都不记得了?那你真可怜。”

    行无咎蹲下身来,才堪堪与小公主视线平齐,他温声致谢:“所以才更加多谢公主的善心收留。”

    收回目光时,与少年的视线相错一瞬,彼此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想法——

    惺惺作态。

    *

    行无咎就这样在无有峰住下了。

    整个无有峰,只有姚婵和宴师两个人,空置的屋子多的是,别说多一个他,就是再加几个人也绰绰有余。

    行无咎在心里暗自猜测,这梦境应当是她年幼时的真实经历,唯一略有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一个“宴师”。

    那么在真实的世界中,恐怕整个无有峰就只有她一个人。

    年纪尚幼就孤零零一个人在群山中修行,怪不得长大后会不习惯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清晨山雾弥漫,小小的女童盘膝坐在山顶打坐。行无咎遥遥望去,只见她素白身影如烟似幻,仿佛要融进山雾之中。

    他走过去。

    姚婵睁开眼睛,并没有回头,眺望着写墨般诗意的群山,淡声问道:“昨夜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行无咎也席地一坐,单手撑着头,另一手食指闲散地敲击着膝盖,“公主对每个人都这么关心呵护吗?”

    姚婵不解其意,诚实地道:“不啊,我对你要稍微优待一些。”

    行无咎微笑道:“为什么?还请公主为我答疑解惑。”

    姚婵想了想:“可能我比较喜欢你。”

    行无咎挑起眉梢,继续问道:“我们相见不过半日,公主喜欢我哪里呢?”

    小公主自出生后,便一心修行,独居于无有峰上,心性至真至纯,甚至可说天真无邪,闻言便极坦然地回答道:“喜欢你的脸。”

    行无咎愣了下,随即笑出了声。

    姚婵也看着他抿唇微微一笑,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山,淡淡道:“对人存偏爱,这说明我的修行还不到家,待我无情道大成,便可视众生为一人,见一人如望众生,观自在,见真我了。”

    行无咎眯了眯眼,若无其事道:“那宴师呢?他在你心中又如何?”

    姚婵不假思索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啊,我自然对他也是偏爱的。”

    “朋友……”行无咎沉吟道,“我见他待你很好。”

    姚婵目光奇异:“我救了他,他知恩图报,待我好不是应该的吗?”

    行无咎但笑不语,片刻后,才淡淡道:“我之前还以为对着一个陌生人,你不会谈这么多。”

    姚婵怔一下,很久没有说话。

    她遥望着连绵不断的远山,山风吹拂,晨起清冷的空气带来山间云松的清香,静谧而清幽。

    可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可能……”她喃喃道,“我也会感到寂寞罢。”

    小公主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是天道造物,应运而生,借皇家龙气诞世,肩负着闭天门、灭仙佛、还灵气与运道于人间的使命,一降生就是元婴之身。

    这片大地以剑为尊,她偏弃之不用,改使长枪。因剑是王者之兵,长枪乃杀人之器。

    她自知身负天命,自出生以来便是潜心修道,远离俗世,但纵使是天生地养的灵气造化,到底是血肉之躯,偶尔她也会感到寂寞和无聊。

    有时甚至会想,会不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闯入她的世界,将她从这种无尽的寂寥中解脱出来。

    哪怕残忍一点。

    “看在我为你排遣寂寞的份上……”

    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姚婵转身,见男人不知何时双膝落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虽是跪姿,仍旧挺拔清贵,气宇不凡。双手合十抵在额间,闭目微笑的模样,仿佛他是此世最虔诚的信徒。

    “我身陷魔障不可自拔,请求公主渡我。”

    姚婵摇了摇头,将自己莹白如玉的小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低垂的眸光平静而哀悯。

    “人生在世,皆是过客,苦海无涯,唯有自渡。”

    她叹息一声。

    “我渡不了你。”

    男人睁开眼,他身量极高,纵使跪地,也可平视现今只是个女童的姚婵,但他还是微微扬起头,浅笑着问道:“可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想与她地久天长,永不分离。”

    他声音轻缓,带一丝颤意。

    “你说,我能如愿吗?”

    小公主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后,认真地回答了他。

    “事在人为,祝你如愿以偿。”

    行无咎笑了笑,目光凝视着她:“好。”

    忽而一阵劲风从脑后刮过,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有一袭玄衣犹如黑浪,瞬间就从原地消失。

    行无咎立在山巅之上,长发被寒凉的山风吹得狂舞不止。他垂眸望去,原先站着的地方立着一柄长刀,刀身没入地面,刀柄仍旧鸣颤不止。

    姚婵有些惊讶:“这是……”

    宴师将她挡在身后,冷冷盯着行无咎:“公主,此人心怀不轨,你难道看不出吗?”

    姚婵怔了怔:“我……”

    她没说出话来。

    也许她看出来了,但她选择了放任。

    行无咎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根本无法忍受她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更何况是个男人。

    很难说少年宴师此举含有多少公报私仇的成分。

    但是……

    行无咎看向姚婵,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蹙起,好像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宴师是她内心的投影,也可以说是她潜意识的化身,是她的自我防卫。或许她也隐隐意识到了不对,才会对自己发出如此警告。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行无咎转动了一下自己略有僵硬的肩颈,另一边似乎快要破阵了,温情时刻到此结束,他不得不去办些闲杂之事。

    他俯身而下,倏然贴近了小公主的面容,抬手轻轻拂过她雪白的发带,语意不明地轻声笑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宴师拔刀后斩,却挥了空。

    行无咎的身影化作一缕灰色的轻烟,转瞬便被山风吹散。

    与此同时,姚婵蓦地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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