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中明(3) 阿姐,你要去哪儿?……
姚婵心里一紧, 扭头看去,只见行无咎露出的小臂上一条狰狞的伤口蜿蜒而上,犹如一条丑陋的爬虫, 翻出鲜红的血肉。
行无咎淡淡地道:“是我判断失误, 以为凭他们几个就能看住你,要罚自然也是先罚我自己。”
姚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怔怔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脑子里一片混乱。
行无咎却毫不在意地一笑,将长袖放下, 复又遮住伤口, 泰然自若地道:“走罢, 阿姐。带你去见见沐星风的真面目。”
姚婵心里胀胀的,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条伤痕盘踞在她眼前,仿佛现在这个幻觉还未消散,她有些出神,完全注意不到行无咎将她带到了何处。
“为什么?”
立场转换, 这次轮到她问。
“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行无咎淡淡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些教训,不受些惩罚, 如何能牢牢记住自己的过失呢?”
姚婵望着他, 怔怔出神。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令她忍不住背脊颤抖,但细细想去,又什么都抓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次不要这样了。”
行无咎弯唇一笑, 并不作答,只道:“你看。”
姚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幻境又换了画面。
已经长成清俊男子的沐星风站在楚月明面前,尽管对方是个天盲,他仍旧笑得春风和煦。多年来,他是她的大师兄,是她的玩伴,亦是她的盲杖。
“月明,同我成婚好吗?”
楚月明脸上微微飞起一抹薄红:“这是当然的事。”
她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沐星风的侧脸。
“师兄,我已经全部看到了。你和我之间,深深的牵绊,唯有夫妻之间……”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沐星风温柔地搂她入怀,低头吻了上去,未尽的话语就这样泯灭在唇舌交缠之间,与此同时,衣衫渐褪。
——唯有夫妻之间,唯有死敌之间。
才会有这样深的牵绊。
突然见到这样的亲密举措,姚婵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其实在此之前,她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人为万物之长,男女之间阴阳交合繁衍生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然而行无咎站在身边,让她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行无咎却轻轻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重新转了过去。
“阿姐。”
姚婵讷讷地道:“楚姬好歹也是你的下属,这样窥探他人私事是不是不太好?”
行无咎笑道:“你何时在意起了这个?”
姚婵:“……”
刚刚。
看她似有窘迫,行无咎心里一动,正欲乘胜追击,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异动。
楚月明身上白绸无风自动,如毒蛇般紧紧地缠住了沐星风。她睁开眼睛,空茫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同样的骗局,上一次当就够了。”
行无咎看向了她:“楚姬,你醒了。”
楚月明缓缓向后,坐在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轮椅之上,一条白绸也覆上了她的双眸,又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醒了。”她冷冷道,“醒得太晚了。”
为何这么久了,她仍旧会陷入过去的迷障之中?沐星风杀她全家,过去那个温柔雅正的大师兄,早已经死在了她心里。
沐星风被白绸紧紧扼住却并不挣扎,而是淡然地看着楚姬,目光沉静如水。他一贯如此,温和表面下心思深沉,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行无咎缓缓道:“你在犹豫什么。楚姬,杀了他。”
楚姬却只是和沐星风对视着,手指紧紧扣着轮椅的扶手。
行无咎面色微冷,挥动右手,这分明是沐星风抽取自己记忆构成的幻境,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控了。
姚婵只觉眼前一花,忽然明月、云雾、樱花,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全部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四处坍塌的房屋间,死尸遍地,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楚鹤渊死在高堂之上,浑身血迹斑斑,已死却不瞑目,双目仍旧圆睁,带着深深的惊恐。
一身红衣的沐星风手持利剑,温润如玉的脸上仅余漠然,既无篡位成功的喜悦,也无终于成事的激动,只有深深的、无尽的漠然。
他垂眸看着双腿已断,满脸茫然的楚姬,手中利剑高高举起,但最终,他放下了手,平静地对她道:“走罢,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楚姬眼中缓缓流下一行泪水。
“我看到了。”她语气飘忽,“你我之间……”
原来并非夫妻,实为死敌!
沐星风闭了闭眼,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
“杀了我!”
楚姬忽然厉声喊道。
她空茫的双目直直看着男人的背影。
“不然有一天,你必死于我手!”
行无咎身旁,轮椅上的楚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缓缓眯了眯眼:“你在犹豫什么?杀掉沐星风,难道不是你我之间的交易?”
楚姬冷冷道:“我会杀了他,但是杀一个幻象有什么意义?”
行无咎大笑一声,忽然撕裂了这片幻境,狂风倏忽而过,带起无数粉云般的落樱。
火海残屋全部不见了,他们又回到那片断崖,然而沐星风却未随着幻境消失,而是沉默地伫立崖边,与楚姬遥遥相望。
“看清楚!他就是沐星风本尊。”
姚婵眼神飘了一下,不知道行无咎尴不尴尬,她挺尴尬,有种说人坏话被人发现的感觉。但姚婵觉得他应该没有,因为他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
“如果不是主人亲至,幻境如何会开启。”行无咎冷声道,“月中一日,人间一年,你们已经在这幻境中沉迷五日了!”
姚婵一怔:“什么?!”
行无咎神色冰冷,忽然在她背后一推,将她推入不知何时出现的于潇怀中:“带她走!池扶芙,你留下为楚姬助阵!”
天空之上,只见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为首正是钟叔问。
粉樱乱舞,却再没了旖旎之色,一片肃杀景象。
姚婵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于潇抱住,她低声道:“走罢,你在这里,他如何安心?”
想到他手上那道伤痕,姚婵瞬间沉默,原双祀和风居荷一人持刀,一人挽弓,护送他们离去。范慎欲拦,被行无咎一刀挡下,万错出鞘,刀身烈烈如血。
钟叔问面色冷凝:“行无咎。你狂妄至此,当真要以一敌众?”
行无咎冷笑一声,长发玄衣随风猎猎狂舞,手中万错闪着极为不详的血光。
忽然,毫无征兆的,他出现在白怜霜身前,一刀劈断了她手中玉笛。
白怜霜还未来得及震惊,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断掉的玉笛贯体而过,穿透了她两侧琵琶,末端从肩胛透出。
她发出一声惨叫,那凶狠的力量带着她向后倒飞,断成两截的玉笛成了两道巨大的钉子,将她死死钉在山壁之上。
她目眦欲裂,怒骂道:“混蛋!”
解决掉自己最头痛的敌人,行无咎心情大好,转身接下钟叔问一刀,将他连人带刀劈飞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只是顷刻,白怜霜被废,钟叔问败退。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寂静。唯有冷风盘旋,卷起阵阵残红。
行无咎向下睨了一眼,楚姬、沐星风、池扶芙三人已不见踪迹,想必已被池扶芙拉入自己的领域之中,没了桎梏,他可放手一搏。
“一起上罢。”他森然道,“何必惺惺作态。”
浩瀚的法力将整个断崖,连同整座城主宅邸摧毁殆尽,待白怜霜挣扎着山壁上落下,所有人都已伤痕累累,唯有行无咎持刀立于正中,神情冰冷。
薛厄抹去唇角鲜血,趁着钟叔问等四人围攻行无咎之际,他召出弑神弓,张臂拉满,双目专注地凝视自己的目标,光羽长箭凝聚成型。
忽而,长箭骤然离弦!
一声森冷尖啸。
长箭如流星,带着悍然的力量直刺而去。
这个瞬间,行无咎横刀斜劈,一刀断了慕殊的右手,而后刀势不减,同时击飞钟叔问和范慎两人。左手扼住何施娆的脖颈,将她扔到巩娘子身上,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一起倒飞出去。他乱发狂舞,骤然转身。
那支长箭已近在眼前,寒光熠熠的箭尖在他漆黑眼中映出一个白色的光点。
所有人都凝视着那支长箭,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它,期望着它将眼前这个令人恐惧的无可撼动的敌人带走。
直到一只筋骨突出的手,“啪”的一下握住了它。
长箭似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被这只手从中折断。
薛厄悚然一惊,再欲张弓,眼前却不见了行无咎的踪影。
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上了他的肩。
“弑神弓。”
一个冰冷飘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真令人怀念啊……”
行无咎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竟然收回了万错。他从已经僵住不敢动弹的薛厄手中拿过这张弓,缓缓将它拉开,轻而易举地就拉成满月之态。
法力疯狂涌入,光箭瞬间成形,他带着一抹温煦的笑意,将箭缓缓对准在场的每一个人。箭尖所指之处,无不惊骇躲闪。
众人不敢再动,生怕自己成为那个出头鸟,被他一箭射死。
然而行无咎扣箭在弦,却许久未发,只见他唇角笑容越来越放肆,忽而变成一声狂笑,双臂猛然使力,那弓越张越满,在他令人惊愕的巨力中,弓身上渐渐崩出细小裂纹,崩裂声如骤雨打荷。
直到一声玉崩之响,弑神弓被他生生折成了两半!
弓身从中断裂,被他擒在手中,而后又被震成无数齑粉。
在场众人满心惊惧,无心在战,纷纷转身逃离。行无咎微眯双眼,正准备杀掉所有人,忽然身形一顿,不知发生了什么,神情冷得似要结冰。
仓促间,他只来得及一刀捅穿钟叔问的心脏,留下万错吸干他体内血液,而后闪身至范慎身后,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双臂发力,将这个高大男人的头颅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因是活活拽下,头颅断裂处参差不齐,还连着一段脊骨。
“主上。”池扶芙骤然从半空出现,“沐星风死了。”
行无咎将范慎的头颅扔给池扶芙,后者手中九节鞭一抖,尖锐的鞭尾从脖颈断裂处刺入,将它如烂掉的果子一般穿在了鞭子上。
“带回去。”行无咎冷声道。
话音未落,他骤然现身在因重伤还未来得及逃走的白怜霜面前,卸掉她两条手臂,将她扔到池扶芙手上。
“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行无咎连杀两人,而且一个是领头的钟叔问,一个是与他疆域相邻的范慎,白怜霜心下明了,他接下来必定会对焚轮和棘花两城出手,但他偏偏留下她……
白怜霜脸色骤然一变,不管不顾地怒骂出声:“我日你祖宗!硬、不起来直说!听姑奶奶的七情六欲曲上瘾了还是怎么的!”
池扶芙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有心为自家主上辩解几句,然而这种事太过私密,而且她没试过也没什么立场,只好眼疾手快地将白怜霜仍旧怒骂不止的嘴捂住。
行无咎面色如常,无动于衷地消失在原地。
池扶芙有点迷茫:“这么着急,去哪啊……”
白怜霜挣扎着从她手中将嘴巴解放出来,斜睨她一眼,心想小丫头片子就是没经历没见识,这还看不出来?
“还能是什么?”她冷笑一声,“多明显,抓人去了呗。”
*
群敌环绕,原双祀手持巨大弯刀,风居荷张弓搭箭,两人配合默契无间。
直到这一刻,姚婵才明白为什么行无咎要将这两人分配给她做护卫,而于潇……姚婵侧过头,对上于潇那只血红的单眼。
“你一直戴着眼罩,我以为你眼睛没了。”
于潇敲了敲自己那颗血红的眼珠,发出几声脆响,她耸耸肩道:“确实没了,后来用秘法换了个假眼,专门用来追踪。”
姚婵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现在她也知道为什么行无咎要让于潇看着她了。
本来想趁乱回一趟管理处,又半途崩殂了。
系统098幽幽地道:“早就和你说别着急了,你等他出征不好吗?星月之盟结束,他马上就要大军开拔,攻打南边疆域了。”
姚婵也幽幽地道:“你觉得以目前这个状况,他出征不会带着我吗?”
系统098:“……”
好有道理。
姚婵叹息道:“我这不也是想赶紧解决这个随机穿越的问题嘛!不然我有什么好急的。”
她倚着假山,忽然一阵腥风从身后刮来,她转过头,看见行无咎血淋淋地站在不远处,微卷的长发被血打湿,湿漉漉地粘在他的前胸后背。
他微微一笑,眉目缱绻:“阿姐,你要去哪儿?”
第42章 见我执 她的世界被骤然劈开,有了男人……
听到他这温声细语的质问, 姚婵瞬间一凛。
她打了个激灵:“我可没跑。”
于潇镇定自若:“她跑了,被我抓回来了。”
行无咎笑意融融:“阿姐,你想去哪儿, 我陪你去不好吗?”
姚婵:“……”
主要你去不了啊。
钟叔问、范慎、沐星风三人身死的消息透出后, 剩余的残兵也匆忙逃散,原双祀和风居荷收兵止战, 来到行无咎身旁。
原双祀嗅了嗅,忽然惊愕道:“主上受伤了?!”
行无咎淡淡道:“无碍,小伤而已。”
姚婵凝神向他看去, 他浑身鲜血淋漓, 可能是先入为主,她一直认为那是别人的血, 然而此时仔细观察, 那血是从他胸口汩汩涌出的。
她最近心思大多用在怎么躲着回管理处一趟, 竟然连他受伤都没有发现。
“你……”
话音未落, 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上空, 飞舟落下,白邵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单膝跪地行礼:“主上。”
姚婵回忆了一下剧情。
星月之盟中,行无咎孤身犯险,仅带两人跟随, 将所有城主牵制在明月城,并一举杀掉三城城主。与此同时, 重千华、程巢各领一军, 攻占了焚轮、棘花两城, 并将宝芝城彻底围困其中。
至此,会盟落下帷幕,他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行无咎颔首:“去找池扶芙, 后续你们来处理。”
说罢,他率先向飞舟走去。
姚婵赶紧收敛了心神,心虚又内疚地悄声跟在他身后。
他一路行回寝间,血淋淋地坐在榻上,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姚婵,以手支额很疲惫似的轻叹了一声。
站在他的面前,姚婵有些不安地道:“不处理伤口吗?”
行无咎抬眸看向她,疲惫而迷茫地问道:“阿姐,你究竟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呢?”
姚婵抿了下唇。
其实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她也想赶紧结束这种随机穿越的生活,然而她却无法直言告知。
“宴师,我并没有打算离开。不要患得患失好吗?”她轻声叹息,“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行无咎定定地凝视了她片刻,忽而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见他终于露出笑颜,姚婵也抿唇浅笑:“那先处理一下伤罢。”
行无咎道:“好。”
他信手解下外袍,将被血浸透的上衣全部扒光,姚婵浸湿一块手巾,微微俯身,帮他将长发撩到身后,又一点一点擦掉血迹。
伤口很深,贯穿了整个胸膛,像是刀砍,周围血肉翻卷,伤口处略微发黑,似乎是被腐蚀了。
姚婵上手碰了碰:“带腐蚀性。”
行无咎双手向后撑着床榻,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递给姚婵一个白玉药瓶:“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在。”
姚婵拔掉塞子,食指上了沾了一点药膏,正待抹上去,忽然动作一顿。
她不期然地想起,第一次穿越时,她不慎打了他一鞭子……她的力度她自己清楚,其实那个伤口不该那么深的。
姚婵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行无咎容色平静,看起来毫无破绽。
他该不会是自己弄的……
她摇摇头,把这个堪称恶劣的想法甩出脑海,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恶意揣测别人。
“怎么了?”见她久久不动,行无咎轻声问道。
“没什么。”姚婵摇了下头,伸手触上他的伤口,边缘处因被腐蚀,血肉翻起,想来应是很疼的,他却毫无反应。
也是,这种伤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姚婵低下头,继续专心抹药。
青年身材高大,肩宽背阔,腰线却收得流畅紧致,薄而精悍的肌肉和强健的骨骼都饱含着可怖的力量和爆发力,小臂上青筋蜿蜒,两道清晰有力的人鱼线没入裤腰之中。
这是一具经过常年修行之后近乎于完美的男性躯体。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第一次为他擦药时,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过了。
但那时她心无旁骛,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体,在她眼中,都只是血肉和骨头。然而这一次,这具身体有了主人,被赋予了姓名。
姚婵的手抖了一下。
行无咎轻吸了口气,是近乎有些抱怨的语气:“阿姐,认真一点,我也不是不会疼。”
姚婵垂下眼睫,没说话。
手下的肌肤光滑而紧实,肌肉线条完美,只是触摸,几乎都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力量。伤口贯穿整个上身,她的手指一路向下,到达结实紧致的小腹。
她忽然顿住。
随着手的动作,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往下,最后近乎是半蹲在他身前。姚婵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正带着淡淡的笑意,凝视着她。
他很热,男人一向要比女人热,男性躯体的温度无可阻挡地扑到她的脸上,是与她截然不同的热度。
姚婵猛地站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他确实不再是那个男孩,或者是少年了。
他的身高更高,面部线条更深,骨骼更加粗犷,强健的身体包裹着雄浑的力量,每一寸肌理都透着蓄势待发的侵略性。
他是个成年男人了。
男人。
这个词让她心里悚然一惊,有种异样的感觉,心脏似乎都收紧了。
曾几何时,她的世界里只有人和人的区别,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行同草木,而现在,她的世界被他残酷地、不容置喙地劈开。
多了男人和女人。
“你、你自己来罢。”姚婵惊慌地后退一步,药瓶翻在地上,没有多说一句话,匆匆地走了。
自始至终,行无咎没有阻拦她。
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
良久,他披上一件干净的外袍,从榻上起身,淡声道:“楚姬。”
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楚姬从内间出现,刚刚大仇得报,她脸上却无欣喜,只余无尽的漠然。
行无咎沉声问:“看清楚了?”
楚姬“看”向他,平静地道:“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主上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行无咎沉默不语。
自楚姬归于他麾下后,他就命楚姬“看”了他和阿姐无数次。
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她的身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条线,清晰而深刻地同他相连;而他的身上,因果线纵横交错,与许多人相连,却唯独没有她。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楚姬缓缓道,“但你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只是单向相连,一旦她决定斩断,就会彻底断绝。”
楚姬空茫的目光落在行无咎身上。
他身上的线密集而浓烈,却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那一条。唯有当她出现时,那条线才会骤然浮现,那样深刻的牵绊,不是夫妻,便是死敌。
行无咎勾起唇角:“依你之见,我们是夫妻,还是死敌?”
楚姬道:“这不是我说了算,而是她要如何决定。”
行无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而道:“终于杀掉了沐星风,感觉如何?”
楚姬沉默片刻,将头侧向了一旁:“……你应该明白,复仇并不会带来快感。”
行无咎看着她道:“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你?”
楚姬摇头:“不,他没有说。”
在她双腿残疾逃离明月城后,就利用自己的天赋创下了送风楼。她收集天下的情报,怎么可能独独放过沐星风。
在成为沐星风之前,他是明月城的一名家仆之子清问。而在成为清问之前,他是上一任城主曾文川的独子曾停舟。
楚鹤渊以下克上,杀了曾文川后上位,家仆忠心耿耿,一出狸猫换太子,用自己的儿子,换了主人的儿子。
一切不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楚鹤渊杀了曾文川一家,而沐星风又杀了楚鹤渊一家,父债子偿,杀人偿命,他的复仇天经地义。
“但那又怎么样呢?”楚姬淡淡地笑道,“他还是不懂,复仇并不需要名正言顺……即使他将真相告知于我,我还是会杀了他。”
行无咎看着她,目光奇异:“其实,我以为你会自裁。”
为此他还头痛了好一阵,毕竟楚姬这个下属能力突出,天赋稀有,又谨慎聪慧,守口如瓶,实在是太好用了,他还真舍不得用一个沐星风折了她。
楚姬意味不明地侧过脸来,却道:“……主上让池扶芙来,当真只是为我助阵?”
行无咎低笑一声,并未回答。
楚姬摇了摇头:“不过……我确实想过。”
用自己这条命,赔沐星风那条命。
然而最后的最后,奄奄一息的沐星风却只是疲倦地对她笑道:“活着吧,月明。活着要比死困难多了。”
行无咎笑意冰冷:“他说得没错,活着,要比死困难多了。”
他看向楚姬,微昂了昂首。
“既然打算活下去,楚姬,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
行无咎竖起食指,点了点自己,漆黑双眸幽深可怖。
“把我身上的线,全部斩断!”
楚姬有些骇然,目光直视着他,良久才涩声道:“因果线是为天命所归,强求不得。”
行无咎大笑一声,浑不在意。
“那我非要强求不可了。”
*
星月之盟以行无咎侵吞棘花和焚轮两城结束,他一人独占六城,又将宝芝围困,纳入实际掌控之中。其余六城不得不歃血为盟,因钟叔问和沐星风双双身死,六城以薛厄为首,以明月城得天独厚的天堑为界限,与行无咎成为对峙之势。
可能是大战一触即发,行无咎一连三天未曾出现。
姚婵盘坐于榻上,闭目思静,抱守本心。从回到泣楼城后,她便一直如此,整整三天,未曾停歇。
忽然,她睁开双眼,目光已恢复宁静。
那时,她的道心动摇了一瞬。
她修无情道,本应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心中众生平等,不偏袒,不徇私,如此才可不偏不倚地裁决俗世。
然而那个瞬间,芸芸众生中忽然有人多了名字,在她心里成了独特的存在。
宴师。行无咎。
她不该给他名字的,哪怕那是他注定要拥有的名字。
“阿姐?”一道缓和低沉的男声从门口响起,“方才听人说,你已三天没有出过门了。”
姚婵抬眸望去,见行无咎面带笑意,站在门口。
他一身玄衣,袖口束着银质护腕,长发高束,姿容潇洒。只是脸色却比几天前还要苍白几分,连唇色都隐约泛白,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
“你……”姚婵迟疑道,“药不起效用吗?”
行无咎摇摇头,微笑道:“不,很有效。”
但治不了他被斩断因果线后的损伤。
真痛啊,好久没有那样痛过了。
然而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条线隐隐相连,紧密相绕,让他空荡荡的世界忽然为止一震,他又觉得痛快无比。
他走过来,缓缓道:“阿姐,如今以薛厄为首的六城结盟,大军齐汇,以明月城的天堑为阻,与我兵戈相向……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压得住阵。”
明月城是南北两境的分割线,与北方天然隔着一道浩瀚深邃的大江,与南端却是畅通无阻,是一道最强的天然屏障。
行无咎凝视着她:“我要出征了。”
姚婵知道这一战最后的结局,其余六城虽然誓死一搏,但最终还是不敌行无咎,被他摧枯拉朽地拿下,自此成为魔域之主。
因此她并不担心最终的结果,只道:“那祝你百战百胜。”
行无咎微微一笑,忽然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仰头看着她,目光轻柔,漆黑双眸深如寒潭,将她的倒影浸没其中。
“阿姐,出征在即,送予我一个祝福罢。”
姚婵垂眸对上他的视线,忽而像是被烫到一般,侧头别开了目光。
她思忖片刻,忽然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留下一道血痕。她抿了抿唇,颇有些难为情地道:
“在我的家乡,有一位女神很受百姓崇敬。因她的额心有一点红痣,于是当地也留下一个习俗,为人祈福时会为他的额心,涂上一抹红痕。”
她定了定神,再次转过脸来,看着他道:“现在,我把它赐予你。”
行无咎双眸沉沉地凝视着她微红的脸,并没有问她的家乡究竟是何处,这位女神又是谁,而是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为她治好了伤口。
“我只是要一个祝福,阿姐何必自伤。”
姚婵蜷了蜷手指,只觉得被他吻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热度滚烫。
“小伤而已。”她收回手,“不必挂怀。”
她想了想,又道:“两军对战勇者为胜,你一定会赢的。”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行无咎竟然缓缓摇头。
“不。”
凝视她良久,他才垂下眸光,仿佛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我才是那个懦夫。”
我至今不知该如何面对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
在这片大地上,那么多人恐惧着他,但其实没有一人胜过他自己的恐惧。
“为什么?”姚婵不解地看着他,却未曾等到他的回答。
行无咎只留下一个微笑,便转身离去。
第二日。
姚婵面无表情地坐在腾空而起的辇车之上,和行无咎相对而坐,他表情惬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忍了忍,她实在没忍住道:“既然你早决定了带我一起走,那你昨天腻……”
她想说你腻腻歪歪地做些什么。
细想又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子莫名的暧昧,话到嘴边硬生生转成了:“折腾什么。”
害她还暗暗高兴了好久,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机会回管理处了。
行无咎放下茶杯,若无其事道:“此前他人出征,都有人相送,独我没有,所以想体验一下。”
姚婵立刻偃旗息鼓。
虽然知道他说的可能未必是真,还是禁不住心软了。
行无咎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次中坚力量倾巢出动,把你一个人放在泣楼城也很危险。”
姚婵再次被说服了。
她抚着额头默然沉思,回忆自己苏醒以后的种种,总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
半日之后,他们到了棘花城,白怜霜被俘后,行无咎就控制了此城,作为这一战的前线。大军已经陆续开拔,还行在路上,但精锐已经全数到尽。
坐在辇车上,姚婵向下望去,遥遥可见明月城前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里面横着一条大江,咆哮的水浪犹如长龙。
奇异的是,江上浮着一层可怖的红光。
姚婵疑惑道:“那是什么?”
她曾经也见过这江几次,水流虽湍,但浪花清澈,不曾见过有这团红光。
行无咎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为防我渡江,薛厄取了明月城全城人的命脉,结下了这个大阵。”
姚婵心里发寒:“可有破解之法?”
只见行无咎懒散地笑了笑:“强攻便是。”
姚婵心里微叹。
果然。
她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个答案。
“如果强攻……那些人会怎么样?”
行无咎淡淡道:“阵破,人自然也会死。”
姚婵沉默片刻,问道:“除了强攻,可还有其他办法?”
行无咎看着她,忽而扬唇一笑:“阿姐可是不想那些人死?”
姚婵点头承认:“没错。”
行无咎语气玩味:“若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强攻呢?”
姚婵叹息一声,侧过脸去:“那便是他们的命数了。”
行无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沉沉。
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对谁都抱有怜悯之心,却以冷静而漠然的态度观望世间。能救的尽量去救,但如若倾力所为也救不下,亦不会悲春伤秋,认为是自己的过失。
看似有情,其实无情;若说无情,又似有情。
无牵无挂,无挂无碍。
那么他呢,在她眼中,与这世人有何迥异?
他垂眸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但是要更麻烦一些。”
姚婵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行无咎笑道:“池扶芙有一秘法,可以在任何地点开启自己的领域,连通两处空间,将人传到别处。但此法所耗巨大,且途中不可停止,否则再开需要三天。若要将这泱泱大军一次性全部送往明月城中,所耗费的法力可能无法想象。”
姚婵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眉心微微蹙起。
“能有如此法力的人,可能只有我。”行无咎平淡地道,“但那时我必然分不出精力去顾及其他,我需要一个靠谱的人为我护法。”
行无咎抬眸微笑:“阿姐可以为我护法吗?”
姚婵郑重道:“必全力以赴。”
行无咎轻声喟叹:“阿姐向来如此,我相信你会做到。”
他向下凝望,湍急的大江咆哮着,溅起滔天的浪花,不知为何忽而想起年少时,他们曾走投无路,只能跳入水中求得一线生机。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嗯?”
“那时候跳入的河流……在我心里,要比这条月河恐怖的多。”行无咎微笑道,“因为当时我其实没有把握。”
姚婵眼神飘了一下。
她是妙灵,不是小绒。这个世界没有灵魂设定,不存在借尸还魂。
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后,她看着窗外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什么?我并不认识你小时候啊。”
行无咎淡淡一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忽而望向了她。
“阿姐……向来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主要就解决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女主终于把男主当男人看了……在此之前,她的世界没有性别之分,都跟大白菜一样,大白菜有美有丑有好有坏,但是不分男女
第43章 心尖吻 没有一个男人能在这时留有自控……
姚婵浑身僵硬, 不知该如何作答。
良久,她才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有吗?”
行无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声音很轻, 带一丝笑意:“不过, 我并不在乎。”
姚婵诧异地扭头看他。
行无咎目光专注:“对我来说,阿姐就是阿姐, 无论你藏着多少秘密,我都不在乎。”
姚婵内心快要被不知名的情绪淹没,心脏酸楚得古怪, 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才将胸口处的闷痛压下。
辇车落下,重千华带着亲卫, 在外面等候。
他走前一步, 沉声道:“主上, 大军还有一日到齐, 何时开战?”
行无咎道:“不急, 叫仇仲溪来,我有事与他商谈。”
大殿之上。
仇仲溪思忖片刻,试探道:“但如此,风险实在巨大。一是所耗法力甚巨, 如果中断,先行军很可能陷入包围, 成为牺牲品;二是如果走漏了风声, 主上怕是会遭遇围杀。”
行无咎道:“但获益也巨大, 剩余六城兴许可不战而得。”
仇仲溪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原来主上打的是这个主意。”
行无咎缓缓道:“没有人会喜欢打仗,迫于无奈罢了……我此前名声不佳, 不若趁此机会打出仁者之师的名号,收拢天下民心。”
他笑了笑,语气中也带了些许无奈:“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仇仲溪颔首:“此事我会与谋士们相商策定,半日内定给主上答复。”
说罢,他转身离去。
半日内,仇仲溪果真呈上方略,交于行无咎定夺。
他略略过目一遍后,笑道:“仲溪之能,文士无双。只是有一处需要稍作修改。”
仇仲溪问道:“何处?”
行无咎神秘地笑了笑,继而娓娓道来。
仇仲溪听罢不由得一笑:“这有何难,就依主上之言。”
心想此前只知主上雄才伟略,断事明达,不想玩起浪漫来,也颇为巧妙。
不过姚婵听罢却有些为难:“击鼓?”
行无咎道:“没错,此次使的是暗度陈仓、声东西击之策,需要表面作出声势来,让薛厄误以为我要强行渡江。阿姐是否愿意为我击鼓,以振奋三军将士之心?”
姚婵想了想道:“好。”
这要求不算过分。
行无咎目光柔缓:“那宴师拭目以待。”
他对争夺天下毫无兴趣,之所以要一统魔域,不过是想为她荡除一切危险。他要亲手锻造一个美好的世界送到她的手中。
在此之前,他愿做那个刽子手,杀人刀,但她的形象,要高贵而美好。
出征之日,大军列阵于前,狂风肆虐,扯着黑色大旗猎猎作响。月城江水咆哮,覆着一层骇人红光,城墙之上隐约可见巨弩森冷的光芒。
不禁有魔兵发问:“如此强渡,真的能成?我等小兵法力低微,怕是飞到半途就要掉到江中,何况还有禁术防护。”
另有一魔兵道:“主上百战百胜,所到之处横扫六合,此次也必不会例外!”
沉沉的冷笑声响起,是个高大威武的魔兵,他冷声道:“我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我的女人也死在战乱后的饥荒,我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无论是谁,如果他能结束魔域永无止境的战乱,我都会誓死追随他!我这条命,愿为此埋骨他乡!”
忽然,一声响彻天地的鼓声从天际传来,仿佛连大地都在震颤。
浑身热血也似是随之一颤,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后来许多人都记得那一天。
高崖之上,阴云低垂,一个衣着雪白身披大氅的女人,在猎猎狂风之中,击响了梵天之鼓,鼓声如雷,传遍四野,震彻云霄。
与此同时,重千华率领精锐,在行无咎法力加持下,被池扶芙送往明月城中。
待姚婵赶回时,见原双祀和风居荷两人护法,池扶芙双手结印,额前一片细密汗珠,行无咎单手按着她的肩,为她输送法力。
要将几十万的大军用秘术传送谈何容易,所需法力之巨无人敢想,行无咎面色冷凝,见到姚婵却还是温煦一笑:“阿姐,鼓声我听到了。”
姚婵无奈摇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还撑得住吗?”
行无咎颔首微笑道:“还好。”
池扶芙苦着脸道:“我不太好。”
她咬住牙,汗水几乎湿透衣衫,行无咎的法力要从她体内过,如此浩瀚汹涌,快给她撑爆了。
“我要是死了,千万记着好好歌颂我,就说我是为救苍生而死的。”
风居荷悄悄瞥了行无咎一眼,见他面色无异便笑眯眯地调侃道:“放心,当时候给你立个丰碑。”
姚婵浅笑了一下。
风居荷用手肘捅了捅原双祀,无声道:学着点,这就叫彩衣娱亲。
原双祀不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姚婵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静,走到池扶芙旁观摩了一阵,忽然道:“将法力渡给我如何?”
行无咎挑眉:“为何?”
姚婵道:“你的法力过于狂暴,她身体强度不够,恐有爆体风险,我却无虞。不如先渡给我,经我缓和后再传给扶芙,如此可保她安然无恙。”
行无咎含笑睨了一眼池扶芙,后者迷茫地回给他一个无辜眼神。
芙芙?
叫得好亲密,何时如此亲密了?
“好。”行无咎道,向姚婵伸出手来,“阿姐,手给我。”
姚婵正欲与他击掌相对,却见他五指一张,从她指缝间扣入,变成了十指交缠。来不及抽手,狂横的法力已疯狂涌入,姚婵连忙一手点住池扶芙的额心,彻底没了反对机会。
法力如温柔宽和的海,汹涌却不失柔和,池扶芙瞬间松了口气。
她不禁喜道:“不用给我立碑了!”
风居荷哧哧地笑:“哪能啊,必须立。”
没见主上心情大好么?
有了姚婵从中调和,效率瞬间倍增,几十万大军被悄无声息运入明月城大半后,对面似乎也发现被骗,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不过有重千华坐镇,倒也很快稳住了局势,一路推进,欲将明月城占领。
及至入夜,三轮昏蒙的弯月遥遥挂在天际,霜糖般的月光铺遍月江。
毫无征兆的,弯月自上而下开始转红,只是顷刻间,不详的血色便笼罩了大地。
“血月到了……”原双祀双目凌厉,“主上。”
行无咎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对池扶芙道:“还有多久?”
池扶芙面色难得凝重:“一刻钟。”
当最后一人也被送走,池扶芙陡然松了一口气。
“主上,我先护送您过去——”
话音未落,她神色瞬间大变!
只见月江上忽然泛起滔天巨浪,那层红色的血光升腾而起,将几人包裹其中!
千里外,薛厄面带冷笑,骤然发动法阵。
“行无咎,你狂妄至此,我倒要看看,你耗尽法力之后,还抵不抵挡得了我这万人生枯阵!”
只见明月城中,无数道血红光影冲天而起,源源不断汇入法阵之中,一时竟分不清是天上血月更红,还是地上大江更艳。
行无咎面沉如水,一手拎起池扶芙,将她扔给风居荷后,单臂抱起姚婵,另一手抽刀出鞘。
“阿姐,我们走!”
月光幽冷,天地间一片凄红,月江上血色如练,毒蛇般张开巨口,向两人露出了慑人獠牙!
姚婵却毫不在意,大约是对他实力的绝对信任,心里并不恐慌,只向下望去,看见满城尸体,一夕暴毙。
忽然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将她的脸贴住自己的胸膛。
“阿姐,不舒服就不要看了。”
他的心跳沉稳,姚婵这次没有逃避,放任自己陷在这个紧得窒息却又温暖坚实的怀抱中。
“法力还够用吗?”她闷声闷气地问。
行无咎一边挥刀挡回法阵的攻击,一边沉沉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胸膛微微震动。
“杀掉薛厄总还是够的。”
他平静而森然地问道:“阿姐,要杀了他吗?”
姚婵闭了闭眼,轻声将时间的闭环扣上:“两兄弟,一个凄惨而死,一个痛苦苟活。”
行无咎在破阵的间隙,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默念了那八个字后,忽然饶有兴致地道:“阿姐,有些时候,你真的很有意思。”
他漆黑双眼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中万错近乎于漫不经心地一挥,森然刀光划破天际,骤然冲破法阵,利箭般刺向某个方向。
“既然你如此要求,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千里之外,薛厄蓦地睁大双眼,一道凄冷刀光骤然劈来,他不得不停下法阵回挡。
尽管他反应速度已然极快,那刀光还是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液汩汩流出,门外一人惊呼出声:“城主!”
来人圆眼圆脸,唇边天然带一抹笑意,正是芳涟。
薛厄摇了摇头:“无事,你退下罢。”
芳涟静默片刻,阖门离开。薛厄苦笑一声,勉强止住血液后,拨动书架一处机关,进到一间暗室之中。
里面昏暗无光,铁架上绑着一个人,一个少了右手和左腿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面容沉静,仔细听似乎还在打着呼噜。
薛厄平静地看着他:“莫大哥。”
男人,或者说莫游中,仍旧沉睡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薛厄面无表情地静立了一会儿,忽然道:“行无咎势如破竹,恐怕无人能阻挡他一统魔域的步伐了。”
莫游中猛地睁开双眼,大大咧咧地笑道:“好!魔域是该迎来一位千秋霸主了!”
薛厄古怪地笑了下:“你已与我无话可说了么?”
莫游中复又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薛厄漠然地伫立着,仰头看着漆黑的房顶,仿佛透过这厚厚的木石,看到了那血红的明月。
行无咎。
即便伤到了我,恐怕此时你也不太好过罢。
*
阵破之后,一行人顺利渡江,到达明月城。
白邵带人来迎。
最前方是行无咎和姚婵,后面跟着血淋淋的风居荷,此次一役,他受伤最重。
池扶芙不屑地小声嘀咕:“废柴。”
风居荷皮笑肉不笑地反驳:“我是弓手,远攻,你们这俩近战才是废柴,干什么吃的,不保护好我。”
这俩人耍宝,原双祀一拳一个,将他们双双放倒:“闭嘴,主上还未发话。”
那边,白邵容色冷静:“主上,明月城主城已经控制住了,军师和重千华正在整顿三军。”
行无咎道:“就地驻扎,不急行军。”
又对姚婵道:“阿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让白邵先带你去房间如何?”
姚婵凝视他片刻,点头:“好。”
待所有人离去,行无咎平静的神情瞬间崩裂,眉心蹙起,体内怨潮在血月牵引下如龙游蛇舞,肆虐不止。
他法力消耗太巨,已然压制不住怨潮,灰色雾气在体内狂喜奔涌,隐隐有反扑之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怨潮压回灵台。
无数凄怨的声音在他脑中嗡鸣不已——
“她是骗你的。”
“她说过会永远陪着你,但哪一次不是她先离开?”
“放弃罢,放弃罢,你永远都留不住她。”
“她在骗你,一直都在骗你,你自己难道不是很清楚吗?”
行无咎骤然睁眼,双眸冰冷无比,咬牙嘶声道:“闭嘴!”
那声音却无孔不入——
“她心如磐石,你如何能够撼动。”
“当她决定斩断一切,就是她离去之时。”
“杀了她!让她永远和你在一起!”
“或者杀了你自己,让她杀了你,哈哈哈哈!”
他紧盯着眼前,盯着那个无形的敌人,额角青筋绷起,厉声嘶吼:“闭嘴!给我闭嘴!”
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宴师!”
行无咎有些混沌的视线里,映出姚婵玉雪般的面容,额心小痣刺得他双目生疼。
他按着头倒退几步,不愿她见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随着她的出现,脑中纷杂的声音却愈发凄厉。
“宴师!宴师!你的梦里都是她的声音,可是她在哪里?!”
“在哪里?!”
在他意识到之前,一声压抑的痛呼已经脱口而出。
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忽然变得极高,垂下的目光带着他难以分辨的情绪。
下一刻,他蓦地反应过来,是他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行无咎单手撑地,尽力抑制着脑海深处一阵一阵的刺痛,声音微哑:“我没事……”
未竟的话语被一双柔软的唇吞下。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闭着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甚至连呼吸也在颤抖,她很笨拙,只知道用唇贴着他。
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这时还留有自控力保持清醒。
行无咎用力将她圈入怀中,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她那么软,那么轻柔,仿佛微微用力,就能将她勒断,于是他放松了力道。
可是她又是那样的神秘,如果不全力圈禁起来,便会如风一样流走。
于是他顺从了自己的心,用力将这他肖想已久的美梦更紧地纳入双臂之间,唇用力地贴着她的唇,放肆而爱怜地侵入挞伐,耳边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黏腻水声,姚婵不敢睁眼。
甚至连呼吸,她都有些不敢,系统崩溃的喊声被她屏蔽,大脑里空白一片,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唇舌交缠的感觉带起奇异的战栗,好似有一股温热的水流无声泛滥,湿润了她。
姚婵发出一声近似于痛苦的轻喘,侧过头想要逃避这个吻,却又被人捏着下颚,强行转了回来,残忍地撬开她的唇齿,迫使她用自己的甘甜来滋润他。
直到他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在她唇角落下最后一个湿漉漉的吻。
姚婵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努力平静地开口,尽管急促的呼吸已将她全部出卖。
“还疼吗?”
行无咎凝视她微红的脸,她躺在地上,长发散乱,紧闭的眼睫微微湿润,比无数次他梦中的画面更加靡丽。
“不疼了。”他低声道,声音暗哑,以手肘微微支起了身体。
姚婵轻咳一声,睁开一只眼,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下爬出去。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我走了!我就单纯助人为乐,别误会!”
她一路疾走,到无人处才慌忙停下喘了口气,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唇上酥酥麻麻,还残留着亲吻的错觉。
“……”
世界在此沉默。
系统098幽幽地道:“宿主,麻烦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姚婵神情恍惚:“我……我只是不想听到他喊痛,也不想听他自以为是的隐瞒我……”
系统098打断道:“所以你把他嘴堵住了是吧?”
姚婵沉默着,像是没有听到系统的内涵。良久,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
“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意难平 他真正想要的,始终没能得到过……
姚婵呆呆地坐着池边喂鱼。
明月城以风雅著称, 城主府虽然在星月之盟那一场大战里被毁得七七八八,但修缮过后仍旧清幽雅致。
神界毫无征兆的参战,明面上虽没有表明, 但背地里势力已然渗透, 战事一时忽然僵持下来。
行无咎忙于前线事宜,几天未曾出现, 倒是给了她时间来整理思绪。
虽然也没整理出来什么。
系统098道:“别喂了,鱼要撑死了。”
姚婵望了一眼手里的鱼食,觉得浪费也并不好, 就地捡了根枯枝, 挖了个坑埋了充当肥料。
她忍不住抱怨:“这鱼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系统098:“……”你也不怎么长记性。
它有些焦虑,任务的进展看似一片坦途, 但其实越来越失控,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系统098犹豫了下, 隐晦地提醒道:“规定不允许工作人员和任务对象产生真感情, 违规谈恋爱, 你还记着么?这个任务结束,咱们还是要走的。”
姚婵有些茫然地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谈恋爱?谁和谁?处里又出事故啦,这次又是哪个科?把督查科给惊动了,还是又被监察队抽查出来了?”
系统098:“……没事, 挺好的,你继续保持。”
姚婵于是低头继续埋土。
系统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八卦都牵动不了她的心。
她心烦意乱得要命, 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可, 不然心里乱糟糟的,总也静不下来。这对她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困境,让她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姐。”
一道低沉和缓的男声冷不丁地响起, 姚婵激灵一下站起来,心里莫名紧张,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不敢抬眼看他。
“是宴师啊。”她手忙脚乱地瞎忙活了一阵,连头也不敢回,僵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一声低笑遥遥传来。
“没事不能来找阿姐吗?”
姚婵继续盯着自己的裙摆,支支吾吾地道:“倒也不是不能……只是你现在不是很忙吗?前方战事如何了?”
姚婵盯着自己的一小片裙角,努力不去想他的事,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行无咎却忽然温声道:“阿姐能帮我一个忙吗?”
姚婵一怔:“什么?”
行无咎叹息一声,颇为苦恼地道:“如今前线进入僵局,我需要一场大婚来振奋三军。”
姚婵的心忽然高高提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行无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沉默许久才缓缓出声,嗓音里带了一丝微微的颤意。
“阿姐,可以和我成婚吗?”
“……”
姚婵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心头千般滋味萦绕在一起,让她久久无声。
少顷,行无咎又轻笑道:“只是假的,阿姐不必在意,过场而已。”
见姚婵仍旧不语,他将手负在身后,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失控的情绪,声音仍旧轻缓温和,似在安抚,话语中隐带歉意。
“是我唐突了,刚才的话阿姐就忘了罢。”
他转身欲走,姚婵却忽然喊住了他。
“可以。”
行无咎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她,又听姚婵语气复杂地道:“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行无咎凝望着她的背影,风起涟漪动,鱼儿困于一湖碧水,她的衣袂翻飞,白得晃眼。他别开目光,下一瞬又立刻凝视回去。
“什么事?”声线有些发紧。
姚婵努力斟酌着言语,尽量将这事说得不那么匪夷所思。
“如果我忽然消失了,不要去找我。我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是……总之……”眼看这事是怎么也说不清了,她自暴自弃地道,“在你一统魔域后的某一天,我会再回来见你,那时不许让我看到你颓丧的样子。”
行无咎皱起眉头,不解道:“忽然消失……”
他笑了一声,双眸缓缓眯起,冷光凛冽。
“阿姐这是何意?”
姚婵含糊其辞道:“你不要问了,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这样。”
他方才一说成婚,姚婵就想到了初次穿越时,行无咎曾说,她在大婚夜消失。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大婚”。
太狡猾了,完全就是在带偏她,亏她之前还一直惴惴不安。
姚婵心里既气愤,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然而考虑到此前从未有过一次能好好的道别,她忍不住想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只旁敲侧击地提前透些风声,免得他又误会。
行无咎深深地看她一眼,笑了笑,平和地道:“好。”
他如此淡然平静,倒是让姚婵有些惊异,回过头去,却只望见他离去的背影。
呀,转性了?
*
婚前男女不许见面,虽行无咎说只是做戏,但这戏他做得还颇为较真。自那日后,真的未再见过她。
姚婵被摆弄着剪裁嫁衣,听到侍女说这嫁衣上要缀九百九十九颗大小一致的浑圆宝珠,意为长长久久的时候,她忍不住汗毛倒竖,打了个寒颤。
九百九十九颗,这衣摆得多长啊,衣服得多重啊,能不能一切从简?
她真的不喜欢这么繁琐的衣服,也真的很想问问行无咎,你打仗打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大办婚礼,这操作真的可行么……
可惜无缘见他,姚婵心里有些遗憾,只好问侍女道:“如今前线战事如何了?”
几名侍女因提前被打过招呼,异口同声道:“还在僵持着,大家都在等着主上大婚这一天。”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明月城一事在被刻意宣扬出去后,后面的战事几乎一路平推,有的城池甚至是被人从内部打开。
姚婵是没搞懂这区区一场婚礼,为何就能鼓舞三军,只能将其归结为原著的BUG,毕竟本就不是什么逻辑严谨的小说。
短短十五日间,她被搞得昏头转向。
一时被抓去裁嫁衣,一时被弄来戴头冠,数不尽的珍宝首饰一一试过,闪得人眼花缭乱,她连发呆的时间都没有,眼一睁就不知道自己在忙个什么。
而姚婵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数千织女和匠人日以继夜地手制着她的嫁衣和头冠,流水般的珍品源源不断被送往明月城,她在这世界形单影只,所以他要为她筹备绝无仅有的聘礼和嫁妆。
所有人都知道,灵戎王一统魔域的那天,也将迎来三界有史以来最为奢华最为豪横的大婚。他们将同时拥有魔域开辟以来的第一位魔尊和第一位王后。
除了新娘子自己。
婚礼前夜,姚婵终于得了清闲,能松一口气。
她精疲力尽地坐在榻上,感觉自己差点被那件嫁衣压垮,如果再戴上那顶凤冠就更加难承其重。
疲惫之余,她有些忐忑。
每次想见行无咎,被以“新郎新娘婚前不得见面”为由给搪塞回来。
烛火幽幽,门前忽然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姚婵眼睛一亮,奔过去就想开门,门却被人牢牢按住。
“阿姐。”行无咎低声道,“礼成前是不能见面的。”
姚婵无奈地隔着一扇门,对着门上的影子道:“不是只是做样子吗?何必这么严苛?”
行无咎淡笑道:“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到十全十美,否则便让他人看出了端倪。”
姚婵不由得好奇:“那你来是做什么?”
行无咎许久无言。
隔着一扇门扉,她倩丽的影子绰约美好,他只是想见见她而已,哪怕只是一抹模糊的影子。
无名的火自心间腾起,烧得他浑身欲焚。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他给自己的一场幻梦,但仍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仿佛他真的要完全地拥有她。
“只是担心你,怕你不安。”最终,他只遮遮掩掩地撒谎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
姚婵心里确实不安,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因为他。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连忙道:“明天你可能会见不到我,还是今天见一面罢。”
行无咎若有所思,盯着她的影子:“为什么阿姐总说自己会消失?是否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姚婵无法解释,左思右想,她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直白地道:“如果明天我不见了,以后你每次回都城,就打开王宫,届时我会自己去找你!我们一定会再相会!”
行无咎眯起双眸,莫名的寒意涌上心间,旧伤的钝痛一点一点搓磨着他的神经。
他曾弄丢过她两次,他发誓不会重蹈覆辙。
“放心罢,阿姐。”他语气低柔,带一丝阴翳的冷意,“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半途将你掳走。”
姚婵心里焦急,却苦于不能吐露真相,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寄希望于他能牢牢记住自己的话。
第二日,姚婵迷迷糊糊地从床褥间被挖出来,被人按着开始妆点。
嫁衣艳若朝霞,金线随着日光显出流光溢彩的幻色,宝珠点缀其上,绘成云烟雾绕的流纹,是凝聚了无数绣娘心血日月赶出来的孤品。
凤冠上缀着无数明珠宝石,九凤衔珠,中间那一颗明珠烁烁其华,格外夺目,流苏覆面,戴在脑袋上她连头都不敢低。
姚婵从镜中望了一眼,只觉得自己被这一身凤冠霞帔给禁锢住了,手也抬不起来,脚也动弹不得,脖子更是僵硬地梗着。
……结婚真辛苦啊。
她心里震惊无比。
接着又头晕脑胀地被侍女们围着夸赞了一番,又恍恍惚惚地被塞进差点闪瞎她双眼的奢靡花轿中。
花轿极宽敞,甚至够数人卧躺,姚婵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刚坐进去,就见层层法阵亮起,将她连同花轿一起禁锢。
送嫁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除了抬着嫁妆的魔兵,行无咎麾下七大魔将全部出动,护送这支送亲的队伍,后面更是跟着数万精锐魔兵,行无咎亲设法阵,将花轿幽禁其中。
像是送亲,也像是押送,仿佛是怕新娘子半途而逃。
这浩瀚的队伍黑压压得如一片阴云,又艳如初生朝阳,仿佛天上再生了一轮太阳。
队伍从空中浩浩荡荡地过,洒下无数金箔,人们纷纷拥抢,称赞王的慷慨。
但也有人不由得嘀咕:新娘子不会是被逼迫的罢?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冒犯天威?如此大动干戈,怎么瞧着更像是押解犯人?
日渐西斜,明月升起,送亲队伍从明月城起,至已改为望鸣城的都城而归。
行无咎红衣灼灼,被夺目的红色衬得更为清隽矜贵,俊美面容上带着一丝清浅笑意,仰头看着那片彤云从天际越来越近。
如今的魔域尽在他掌控之中,他自信自己已做万全之策,就算是他自己亲至想要将人抢出也绝非易事。
当花轿落下,他信步上前,解开法阵掀开轿帘——
他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空空如也。
身旁人瞬间跪了一地,一向沉稳冷静的重千华惊骇万分:“主上!属下以性命担保,这一路行来绝无半分差池!”
花轿没有任何被损毁的痕迹,法阵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但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一顶凤冠被放在座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行无咎面沉如水,漆黑双眸森寒可怖,巍峨冷厉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连天上都隐隐卷起狂风。
他走上前将凤冠拿起,见下面还压着一条红绸,是从她嫁衣上撕下来的,上面留了一行字迹:
我走了,来日再会。
行无咎死死抓着这片红绸,手背青筋暴起。
殿下的人还不明状况,也看不清高高的大殿上发生了什么,纷纷跪拜在地,声如潮海。
“恭喜魔尊,一统四海,千秋万载,权御八荒!”
这声音传遍九州十三城,渐渐的,整个魔域只剩下一个声音。
“恭喜魔尊,一统四海,千秋万载,权御八荒!”
终于,他的脚下万民臣服,六合归一。然而他真正想要的,始终没能得到。
原来就算他坐拥天下,也仍旧留不住她。
唇角透出一丝极具嘲讽的笑意,行无咎缓缓松开了手。
那片小小的红绸打着旋,被清风送入天际,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第四次穿越结束,男主视角时间线是:第三卷 -第二卷-第四卷-第一卷,至此女主死遁两次,消失两次, 终于把他逼疯了……
其实男主心性是极其坚韧的,包括在第一卷 和本卷他精神状态都还尚可。然而当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时候,才是他真正堕入深渊的开始。
可怕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你已无所不能,却还是得不到自己真心所求。
本卷的主题是情和欲。对男主来说,是先有情才有了欲,而对女主来说,是先认识到欲才慢慢意识到了情。
接下来进入第五次穿越,也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卷会比较长。
第45章 迎新娘 你的新娘,从天而降
姚婵表情严肃地坐在办公室里, 对面是她的直属上司通幽玄士。
花轿一封,她看四下无人,神识立刻就回了管理处。处里此前已经催她多次, 现下终于寻得机会。不过尽管已经提前做了心理准备, 但情况比她预计得更糟。
“简单来说,就是作者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想证明自己这书不是靠反派火的,所以现在疯狂修书,要把行无咎这个角色在前期就抹去。”
“但是读者不干, 说你懂个屁的《无上证道》, 然后只认旧版,不认新版。”
“然而最麻烦的问题是, 现在灵魂角色是行无咎, 小世界自行运转已脱离作者掌控, 作者想抹去他, 就必然会动摇小世界的根基——”
通幽玄士喝了口茶, 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于是小世界出现了裂缝,这才导致了你的频繁穿越——”
他又要喝茶,姚婵一把按住:“别喝了,快说!”
通幽呵呵一笑:“别着急, 这事急不得。待剧情走向结局,小世界自然会稳定下来, 从此自成一体。只是现在这道裂缝越来越大, 长此以往下去, 恐怕不妙,所以……”
“妙灵元君,有件事得麻烦你了。”
姚婵面无表情道:“闲话少说。”
通幽干笑一声:“维修科会将定位器封住, 然后手动送你去临近结局的剧情点,这样就能避免随机穿越的问题。你的任务不变,还是阻止行无咎灭世,但是——”
听到这里,姚婵打了个激灵。
“你多了个任务,你得去补天。”
姚婵:“……”
一阵尴尬的沉默。
姚婵:“补什么?”
通幽:“补天。”
“……”
通幽:“把你手里的椅子放下!给你加班费!”
拿到加班费的保证后,姚婵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准备去人事科填申报表,刚离开没几步,就碰到了害她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任务分配科负责人,黄幡道人!
“你!站住!”
一个30出头,苍白消瘦,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猛地刹住脚步,他一身陈旧的道袍,肩上扛着一个破烂黄幡,上书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算无可算,我自天机。
正是黄幡道人王之。
他露出一个讪笑:“这不是妙灵元君吗?近来可好?”
姚婵露出一个冷笑:“你觉得呢?”
王之仔细看了看她,忽然大惊失色:“哎呦!不妙啊!你被男鬼缠上了!”
姚婵脸色微变,想到近期与她有亲密接触的只有行无咎一人,不由得冷冷道:“就你男鬼,你才男鬼!”
王之古怪地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神情凝重:“怨气很深,执念很重,欲……嘿嘿,不妙,实在不妙!”
姚婵不为所动,把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你现在就很不妙了,我打死你!”
“别别别!”王之瞬间苦了脸,一退再退。
这时,娇俏的笑声从姚婵身后传来,同时一个温软的身体也软绵绵地靠住了她。
“婵宝,怎么气成这样?”
姚婵回头,见正是她在狗血虐文科就职的好闺蜜轻寐,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戴一副金丝眼镜,身材高大,气质儒雅沉稳。
轻寐介绍道:“这是人事科来的新人,叫郁明礼。”
又对郁明礼介绍道:“诺,这就是龙傲天协助科一组组长,妙灵元君,姚婵。”
趁此机会,王之脚底抹油,瞬间溜了。姚婵正想去抓他,被轻寐一把薅住。
“哎呀,你那个任务是黄幡道人亲自掐算出来的,你找他也没用,命中注定就是你的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姚婵忿忿不平地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完成了,那帮狗东西让我去补天。”
能做到这一点,又能随时出任务的,只有她和二组组长越天尊谢重。
轻寐笑得停不下来:“怪不得,那你现在是去哪里?”
姚婵道:“去申请加班费,不能让我白白出力吧?”
轻寐努努嘴:“让明礼帮你吧,他正好就是新负责这个的。”
郁明礼推了推眼镜,语气莫名有些古怪:“妙灵元君这次的任务对象……如何?”
姚婵心里一紧,含糊道:“还蛮不错的。”
轻寐看到她这个样子,情不自禁地挑了下眉,笑容玩味。
待姚婵走后,她问郁明礼:“你刚刚为什么那么问?”
郁明礼微笑道:“她身上有另一个男人很重的信息素味道,雪松、胡椒、青提、麝香……”
轻寐不耐烦地打断他:“麻烦说人话。”
郁明礼从善如流道:“从气息来看,这个男人性情冷酷偏激,心机深重,内心极为坚韧,对自己看中的事物或者人都势在必得,做事不择手段,并且欲、望很重,至于青提……暂时没品出来。”
轻寐饶有兴致地啧了一声:“姚婵喜欢吃葡萄。”
郁明礼恍然大悟:“怪不得……看来妙灵元君招惹了一个很了不得的男人,很少有人能通过对象的喜好来调整自己的信息素,不过这都不重要,重点是……”
他卖了个关子,笑吟吟地等着轻寐发问,后者一挑眉,问道:“不过什么?”
郁明礼目光深谙:“重点是妙灵元君在回应他。”
轻寐忍不住小小惊了一下。
万年铁树都要开花了?
对于这一切,姚婵一无所知,她站在档案管理科里,正在据理力争:“为什么不能查看前次穿越资料记录?”
负责档案管理的八爪章鱼发出冷酷的机械音:“上级认定本记录属于机密文件,请先走流程去打申请。”
姚婵没打申请,打了打桌子:“我本人的经历怎么我本人还不能看了?”
八爪章鱼机械地继续重复:“机密文件请打申请。”
姚婵:“……”
这个破单位是没法待了,一秒都不行!
吃了个闭门羹,她忍不住向自己的随身系统抱怨:“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向上级建议将其列为机密的系统098心虚地干笑两声:“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就是在无尽海睡了一百多年,无聊得很。”
姚婵嘀咕一声:“没什么好看的还列为机密……”
当她站在系统维修科乱糟糟的库房里,准备进行人工传送时,姚婵彻底崩溃了。
盯着这扇落满灰尘的破门,姚婵指着它,发出质问:“这是什么?”
一半机械一半血肉的维修科人员轻描淡写地吹了一下门上的土,理所当然地道:“任意门啊,别看长这样,还是进口的呢。”
接着他一抬手:“妙灵元君,请吧?”
姚婵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扇破门,感觉怎么看都不靠谱。
她警惕地拉开门,留在花轿中的身体瞬间消失,与她的神识合二为一,接着一脚踏入——
然后就踩空了。
呼呼的冷风毫不留情地扑了她一脸。与此同时,身上的力量被抽走大半,用于补上这个小世界的裂缝。
姚婵向下望去,看到一轮隐约有些眼熟的莲花池,又一瞥,望见一轮夺目的烈阳。
维修科这帮废物啊啊啊啊!
这不是魔域,是神界!
姚婵连忙调整身上的魔气,转为神息,上次行无咎带她大闹神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孤身入腹地,简直是送上门的炮灰!
她忙着调换魔气,未来得及稳住身形,本以为不可避免要掉入莲池中,不想却忽然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清冷宜人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姚婵抬起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行无咎!
她心里忽然漏跳一拍,接着又注意到那头银白的发丝,她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妙缘。
妙缘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从容落至莲池旁边,脑中不期然回想刚刚的那一幕——
女人一身华美繁复的红衣,同她额心红痣交相辉映。青丝如瀑,长裙下摆在风中飘摇,也如一川瀑布,上面缀着的无数宝珠在阳光下变幻出纷繁温润的色彩,轻盈双袖如蝶翼蹁跹,比他想象得还要美千倍、万倍。
他飞身上前,终于将她拥入怀中。
姚婵正在平复紧张的心情,思考着如何扯谎,以及如何逃离神界回到魔域,所以一时呆怔住。而妙缘不知为何,凝视着她,也怔住了。
两人保持着这个打横抱起的姿势,良久,姚婵终于回过神。
“麻烦,放放?”
妙缘这才如梦初醒般将她放下,温声致歉:“抱歉,事出紧急,还请姑娘莫要责怪。”
明明是他救人在先,却自揽罪责,端方君子的作风清朗如月,让人不免心生好感。
姚婵连忙道:“是我该谢你才对,多谢。”
妙缘摇摇头,微笑道:“姑娘有些眼熟,但此前未曾在神界见过。吾乃妙缘神君,敢问姑娘是为何人?”
姚婵:“……”
对不起,还没编好。
正纠结间,她猛然瞥见旁边的一池红莲,灵感如流星划过,她灵机一动,胡扯道:“我是池中红莲所化!”
妙缘笑容更深:“哦?那你是何人点化?”
姚婵斩钉截铁道:“你,就是你!”
妙缘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轻挑长眉:“我?怎么我自己不知道呢?”
姚婵信口开河:“你刚刚路过时,身上精纯神气沾染到我身上,从而将我点化。”
妙缘略有惊奇:“那你怎么是从天而降的?”
姚婵开始耍无赖:“我也不知道,这该问你。”
“是吗?”妙缘笑了一下,走到莲池边,回首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姚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池中红莲开得正艳,如一袭灼灼烈焰浮在水面,妙缘站在池边,微微弯腰,同时示意她道:“来,向池中看。”
姚婵不懂但听话,好奇地弯腰向池中望去。
妙缘看着池中两人倒影,清澈的池水中映出她光洁如玉的面容,她拆了凤冠,此时头上不簪一物,三千青丝垂坠,正是清水出芙蓉的清雅风姿。
他笑了笑,直起身道:“果然是我点化的红莲,那么我赐你一名如何?”
姚婵见蒙混过关,心里松了一口气,哪还管他什么名字不名字,反正她今夜就跑,于是满不在乎地道:“可以,何名?”
妙缘想了想:“你既是红莲化身,那名朝荷可好?”
姚婵点头:“行,从今往后我就叫朝荷了。”
反正已经有了小绒和妙灵两个马甲,也不在乎多一个。
“那妙缘神君,我先走一步。”
她捞起简直堪称累赘的衣裙下摆,心里把行无咎抱怨了一顿,接着扭头就走。
如无意外,再也不见!
妙缘却忽然用一根手指勾住她的后衣领,幽深双眸凝视着她:“你去哪里?我还未带你去我殿中。”
姚婵直愣愣地道:“我……我一介小小从神,不敢劳烦您,我自己去。”
“不必。”妙缘轻轻一挥手,为姚婵换了一身简单雅致的红裙,“左右也是无事,我亲自带你去。”
“……”
姚婵愣愣地看着他,浑身汗毛一根根立起。
谁来告诉她,她听错了?
看着她呆滞的神情,妙缘忍不住笑了一下,慢悠悠地道:“另外……”
姚婵重复:“另外?”
妙缘慢条斯理道:“作为从神,你称我为妙缘是为逾矩。”
姚婵不禁问道:“所以?”
妙缘慢吞吞地拉长尾调,眼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促狭:“你该称呼我为主人。”
姚婵呆了片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叫你什么?”
妙缘微笑着,一字一顿地道:“主、人。”
姚婵:“……”
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第46章 苦与甜(1) 恭喜正式成为三界不可说……
姚婵亦步亦趋地跟在妙缘身后, 他不止长得肖似行无咎,就连背影都像,若不是那一头皎皎如月华的银白长发, 以及温润闲雅的气质, 她可能真的会认错人。
即便如此,她望向他的背影时, 也会有偶尔的恍惚,忍不住心想,如果行无咎没有遭遇少时的困苦折磨, 说不定就会长成这副模样呢?
心又开始烦乱起来, 姚婵别开目光。
其实暂时留在神界一段时间也不错,她现在还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她忍不住开始责怪自己的冲动。
“小心。”一道清润低沉的声音从旁响起。
姚婵怔了怔, 这才发现平路渐陡, 自己一路出神, 连走到了台阶前都没有发现。
往上就是神族所居的三十三重天,高耸入云的白玉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云雾缭绕,光霞耀天。
妙缘轻声慢语地微笑道:“我所居云琉宫在第三十三重天, 天高路远,你法力不济, 我带你上去可好?”
第三十三重天?
姚婵暗自思忖, 看来这位妙缘神君在神界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还要超凡, 三十三重天越往上,地位越是尊崇。
紧接着,她又有点来气。
其实她回到这个时空后, 誓言的限制就解开了,法力也已全部恢复,只是忽然多了个补天的任务,导致她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了此处,再次进入残血状态。
妙缘并不催促,只向她伸了一只手,静静地等她。
姚婵低头瞥了一眼。
这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宛如白玉般润泽,但关节处薄薄的茧以及手背蜿蜒的青筋又无声地彰显着力量。
连手都极像。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以后我每日出行,难道都要你来帮我吗?我自己走上去。”
“也是。”妙缘笑了笑,若无其事地一拢宽袍青袖,“那我陪你一起走上去。”
姚婵闻言惊奇地看他一眼,不由得问道:“神君对自己所有的从神都如此好吗?”
主人是不可能会叫的,打死都不会。
妙缘也并没有纠正她,只微笑道:“自然不是,除了你之外,我宫中只有一个小童,他每日懒懒散散不愿出门,每天只做些洒扫工作,我想对他如此好,怕也是无从下手。”
他看着温文而雅,没想到还存着幽默风趣的一面,姚婵也禁不住唇角微勾,一瞬间她清冷面容如夏花绽放,生动无比,妙缘笑意更深。
姚婵道:“既然他负责洒扫,那我又负责什么呢?”
妙缘信步走在她的旁边,悠然道:“我宫中种着山茶和兰草,你就负责侍弄这些花草罢。”
姚婵有些为难道:“可我并不会养花。”
妙缘沉吟片刻,微笑道:“那你来做我的贴身侍女如何?”
姚婵立刻道:“不会可以学,我还是去养花好了。”
她现在已经看破了,工作嘛,本质就是上面人折腾下面人,下面人糊弄上面人,区区几丛花而已,只要养不死就行。
妙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拾阶而上,清风徐来,远方云雾间隐隐传来玄鸟的清啼,倒是别有一番惬意。走了一阵后,姚婵忽而好奇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三十三重天本就人烟稀少,况且……”妙缘唇边笑容略有深意,“旁人看见你的脸,躲还来不及,又怎会出现在你面前?”
姚婵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有什么问题?”
妙缘缓缓道:“世分三界,如今魔域势大,对神界虎视眈眈,魔君行无咎有一个心爱之人,与你长得极为相似。”
姚婵:“……”
妙缘回头:“怎么不走了?”
姚婵木然地回答道:“脚扭了。”
麻烦下次发表这种劲爆言论前能不能先给个预警?
妙缘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侧过脸强压笑意,唇角却仍旧按捺不住地勾起。少倾,他又泰然自若地转回脸来,眼眸清澈:“抱歉,没想到你反应这么……激烈。”
他说着,眼中流露一丝笑意。
“需要我帮你吗?”
姚婵正犹豫,却又听他道:“放心,我不碰你。”
他伸手招来一片云霞,轻烟淡云在姚婵腰间一绕,缠着她向上腾飞而去,妙缘跟在其后。
微风拂面,他银白长发被风抚顺,如银河倾泻,清隽眉目看似温润,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青袍翻飞,仿佛光晕笼罩,如仙似幻。
姚婵收回目光,这个时候,她又觉得他和行无咎不太一样。
数万台阶转瞬便至,那云霞环绕着她,如水般轻柔浮动,仿佛是谁用手指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腰肢。
姚婵皱了下眉,伸手触了触,又只碰到一片潮湿的云雾。
也许只是错觉。
妙缘在前为她引路:“我所住云琉宫便在此处了。”
姚婵抬眸望去。
三十三重天虽然人烟稀少,但也不乏三两神族在高台上下棋小酌,弹琴奏曲,然而姚婵甫一出现,看到她面容的神族皆大惊失色,面容恍惚,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霎时间,人去楼空。
姚婵难掩好奇,问道:“就算我与那……”她牙齿泛酸,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其辞地带过,“女子长相相似,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罢?”
妙缘笑道:“行无咎心思莫测,行事又张狂恣意,如今神界众人见他如见煞神,避之不及,以至于连他心爱女子的脸都不敢直面。”
姚婵不解道:“那你顶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为何他们不怕你?”
妙缘似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大家知道我必不是他,却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更何况……”
他顿了顿,唇边笑意忽然淡了几分。
“那女子消失的百年间,他甚至不许旁人提她的名字,是以比起行无咎,大家更惧怕你这张脸,怕自己不知何时、不知哪里便触碰了他的禁忌。”
名字?
姚婵一愣,忽然有点心虚。
她有点拿不准不让提的究竟是哪个名字,姚婵还是妙灵?
谈话间,云琉宫已至。
一个垂髫小童打着哈欠守在门口,见到妙缘后,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又一脸好奇地盯着姚婵看。
他大概八九岁的模样,长相玉雪可爱,颈中还带着一个八宝金项圈,大眼睛忽闪忽闪,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莹润的淡淡光泽,仿若珠光宝气。
“神君。”他叽叽喳喳地道,“这是谁?”
妙缘一边走,一边对姚婵介绍道:“这就是我宫内的小童,凤朝。”
又含笑往后睨了一眼:“这是我新点化的从神,朝荷,今后宫内的花草都由她来打理。”
凤朝瘪了瘪嘴,忍不住道:“您那花草还需要打理啊?”
这小童说话如此肆无忌惮,姚婵奇怪地看他二人一眼,见妙缘笑意不改,仍旧一派清风朗月,丝毫不介意被自己下属的从神给嘲讽了。
直到走进妙缘寝居前的庭院——
姚婵大为震惊地看着眼前破败的小花园,瞬间明白了凤朝为何会有此言。
她懵懵地看向妙缘:“我要打理什么啊?”
只见园中栽着几颗半死不活的山茶树,枝枯叶落,枝上寥寥几朵白色的山茶也蔫头耷脑,毫无生机。
更离谱的是那几盆兰草,花盆擦得倒是铮亮,倒不如真种上几颗韭菜,起码还能吃。
妙缘面色如常,仍旧笑得清风和煦:“当然是山茶和兰草。”
姚婵:“……”
啊,好坦然,她就没这么厚的脸皮。
妙缘温声道:“放心,就算养死了,我也不会责怪你。”
姚婵还没说什么,凤朝已经忍不住道:“神君,难道它们不是已经快死了吗?”
妙缘悠悠地叹了口气,纤长睫毛往下一拢,目色显出几分忧郁:“是啊,我一向不擅于照顾,无论人还是花草。”
姚婵好心安慰他:“没关系,死了再养,养得多了就有经验了。”
妙缘带着莫名的微笑看着她,忽而招了招手,将姚婵引到自己身边。
“神界不久后将举办百花宴,各宫都将献上一种花卉以待观赏……”
姚婵悚然道:“咱们献花还是献草?”
哪个也拿不出手啊。
妙缘自信地道:“都可以。我看都很好。”
他手掌一翻,掌心处躺着一条项链。细细的红绳穿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明珠光滑圆润,泛着润泽的光芒。
“百花宴上,行无咎也会前来,他向来与我不睦,这条项链你戴着,若有危险我便会知晓。”
听到他要来,姚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甚至没注意到妙缘抬手撩开她的长发,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熟稔地为她扣上了项链。
散发着莹莹珠光的明珠坠在她的胸前,一抹微弱的白光疏忽一闪,无声无息地浸入她的身体。
直到他收手时,冰凉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后颈,姚婵这才恍然惊醒。
她的警惕性何时如此之差了?竟然会让他不知不觉间近身?
“怎么了?瞧你的表情,似乎很是震惊?”
姚婵摇头,不解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行无咎也会来,这不是神界的宴会吗?”
妙缘淡淡道:“因为这场百花宴本就是为他而办。”
忽而,他垂眸凝视着姚婵,慢条斯理道:“怎么,你不愿他来?”
他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睫毛纤长,眼尾略微上挑,但因气质使然,昳丽间更添清雅,漆黑双眸中似是泛着盈盈水光,只有仔细凝望,才能察觉出隐藏在里面的森冷寒意。
姚婵自然一无所觉,不发一语,只摇了摇头。
妙缘顿了顿,又含笑轻声道:“你不喜欢他?”
姚婵心里烦乱,支支吾吾道:“也不是。”
妙缘笑了笑,眉眼舒展开,带着一丝调侃:“那你喜欢他?”
姚婵悚然一惊,心里砰砰直跳,不耐地蹙眉,连忙高声道:“这怎么可能!”
妙缘唇边游刃有余的微笑骤然一僵,双眸微眯,眼中似有冷光转瞬而逝。
他缓缓道:“是吗?”
凤朝缩着脖子,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站在半枯的山茶花下不敢吭声。
姚婵还在自顾自地连声道:“当然,我和他就是路人关系,不认识,不熟,纯路人。”
妙缘瞥她一眼,目光平静,淡淡地道:“那你可就糟了,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却又不是她,行无咎可能会杀了你。”
姚婵嘀咕一声:“这什么百花宴我又不打算参加,届时我就在宫里躲着。”
她现在还没整理好心情,并不急着见他。
妙缘唇边笑意不减,抬手将一片枯萎的落叶从她肩上拂下,轻声慢语道:“那随你罢。”
说完便转身离去,长袍广袖被风扬起,背影飘然若仙,几乎是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空荡荡的萧条庭院,姚婵如此迟钝的人都察觉出一丝不对,表情迷茫道:“他怎么了?”
凤朝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苦着俊秀可爱的小脸,无比倾佩地道:“生气了,你可真厉害。”
姚婵更加茫然:“生谁的气?”
凤朝诚恳道:“生我的气,因为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先迈了左脚。”
姚婵奇怪地瞥他一眼:“反讽我还是听得出来的,很明显……”
凤朝眨了眨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姚婵自信地道:“他在生行无咎的气,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差劲!”
凤朝:“……哇哦。”
这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方才四处人心惶惶,都传行无咎终于要大开杀戒,屠戮三十三重天了,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因为你。”
姚婵抬头望去,房顶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修眉俊目,气宇轩昂,英挺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痞气的笑容。
他懒洋洋地回望,目光蓦地一凝。
明耀日头下,姚婵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和她额心妩媚的红痣都一览无遗,虽一身鲜妍红衣,气质却仍旧如月似雾,清冷寒澈。
男人勾唇笑了笑,语气古怪。
“长成这样,怪不得。”——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女主,已经被男主搞成三界禁忌了,虽然她还没有意识到……
还有,这一章末尾,你们看出来了吗,妙缘就是男主的分身啊!
不能剧透,我只能说,男主从第一卷 就开始算计女主了……当然也不止是第一卷哈哈……总之本卷会慢慢披露出来
第47章 500营养液番外 和正文无关,实习生……
大周一的早上, 姚婵从人挤人的地铁里用力把自己甩出来,踩着高跟鞋一路飞奔。
作为一名写字楼里的白领丽人,哪怕踩着高跟鞋, 拎着皮包也要健步如飞。
写作白领, 读作牛马。
好在还是在最后一秒赶上刷卡,没有迟到, 她表面淡然,内心已经开始撒花,太棒了, 本月全勤保住了。
然而迈着略有酸痛的小腿走到工位时, 却见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个陌生的大学生。
他漆黑的头发微微带卷,有些长, 因是背对坐着, 姚婵只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颚, 以及耳骨上三个闪闪发亮的耳钉, 肩宽背阔, 衬衣下隐隐透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这哪来里的不良少年?
姚婵暗自疑惑,走过去问他:“小弟弟,你是谁啊?”
他转过身来,这一瞬间, 姚婵愣了一下。
他年龄也就十八九岁,可以说是男人, 也可以说是少年, 皮肤冷白, 桃花眼仿佛含着一汪水,眼睛却极黑,眼角微微上挑, 唇角也微微上挑,给他有些邪肆的长相添了几分乖巧。
他对姚婵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
姚婵本是俯视,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头越仰越高,最后变成了仰视。
好家伙!
她171穿着高跟鞋,还得抬头看他,现在小孩营养真好!
男生轻轻开口:“姐姐,我是新来的实习生。”
姚婵“啊”了一声,随后被上司叫到了办公室。
十五分钟以后,她出来了。
男生还在桌旁等她,垂眸的样子显得有些冷漠凌厉,但微笑着看过来时又十分乖巧。
姚婵走到他面前,刚才上司耳提面命,说他刚19岁,还是个大学生,暑假过来实习,不知道走的哪门子关系,让她谨慎对待。
男生眨眨眼:“姐姐,我做什么啊?”
声音低沉微哑,尾音却带一点勾。
姚婵打量了他两眼:“首先,把你衬衣扣子扣好,袖子放下来,首饰都摘了。”
他穿了一身白衬衣黑西裤,偏偏扣子解了三颗,胸膛若隐若现,袖口也卷到了手肘,右耳三个耳钉,手上一堆戒指,配上他的身高长相,再加上那头微卷的中短发,比起实习生,更像个模特,或者爱豆。
他乖巧地扣好扣子,又摘掉耳钉戒指。
“然后,我叫Linda,叫我linda就好。”
男生笑了笑:“我叫行无咎,你好啊,linda姐姐。”
姚婵一时不知该先吐槽他名字,还是先纠正他的称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行无咎耸了耸肩,冲姚婵眨了下眼睛,“我妈喜欢看点家小说,所以……就这样喽。”
姚婵的目光瞬间带了点同情。
她清清嗓子:“最后,你这几天就先帮我整理资料吧。”
行无咎:“哦。”
姚婵随便找了点废纸给他,这种实习生嘛,也不指望能学到多少,他来混日子,她敷衍几天,皆大欢喜。
然后她就开始忙自己的。
助理这工作说着好听,干起来一把辛酸泪,鸡毛蒜皮什么都沾点。
一转眼到了中午,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发现那少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竟然真的很认真的在工作。
姚婵翻了翻那叠资料,仅仅一个上午,他就分门别类地分好了,还做了标记,她有些惊讶:“你效率很高嘛!”
行无咎笑笑:“我想给姐姐留个好印象。”
姚婵一下有点愧疚,心想这关系户也未必都是绣花枕头,下午给他派了点真活,一样上手很快,他嘴甜又勤快,长得还好看,一个星期下来就和姚婵混熟了。
周五加完班,姚婵伸了个懒腰:“周末好好休息,下周一有个大活儿。”
行无咎看她拎起包要走,立刻说:“姐姐我送你吧。”
姚婵摇摇头:“不用,我和同事们约了酒,周一见。”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腻子,想到晚上这顿大酒,踩着高跟鞋兴高采烈地走了,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深深地盯着她。
酒壮怂人胆,姚婵喝得头昏脑涨,趴在桌上开始大骂公司,她好闺蜜原轻寐笑得东倒西歪,看她喝得醉醺醺的,拉了她一把:“你个醉鬼!起来,我送你回家!”
旁边忽然横插过来一只手,将姚婵扯了过去。
原轻寐抬头,有些讶异:“诶?姚婵,这不是你带的实习生吗?”
行无咎笑了下:“对啊,姐姐和我说,让我帮忙送她回家。”
原轻寐也喝得有点晕,拍了姚婵一下:“你和他说这事了?”
姚婵醉眼迷蒙:“什么事……?好像……诶诶诶?!”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被人端了起来。
虽然醉得神志不清,但她很确定是“端”,行无咎托着她的双膝,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姚婵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突然发现他这动作有点像抱小孩……
好在行无咎身材高大,这么抱也不显突兀,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还是让她社恐发作,立刻装醉晕倒。
于是她就这么被行无咎端到了自己车上。
姚婵:……我的天,好丢人。
因为她一直在装晕,也没发现自己上了辆上千万的兰博基尼。
行无咎开了点窗,风一吹,姚婵不晕也被风吹晕了,连什么时候车停了都没注意到,甚至以为自己还在酒吧,抱着行无咎胳膊就开始痛骂顶头上司。
不是分公司,是集团老总。
说他虚伪、刻薄、活脱脱一个资本家,吸人骨髓,喝人血!
行无咎一边笑,一边和她一起骂,骂着骂着,姚婵发觉有点不对劲。
她挠挠脸:“他是我顶顶顶头上司,我骂老板很正常,你怎么也这么大怨气?”
这年头关系户也不好混了?
行无咎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他是我爸,儿子骂老子,还需要找原因吗?”
姚婵:“……”
姚婵:“哈哈,你真会开玩笑,行仲远是你爸哈哈哈……对哦,你叫行无咎……”
她酒瞬间醒了一半,等看到兰博基尼那亮闪闪的车标时,另一半酒也醒了。醉醺醺的大脑立刻宕机,“嘎嘣”一下停止了运转。
呆怔几秒,姚婵当机立断的醉倒了。
她瘫在副驾驶上,忽然感觉到炽热的吐息呼在侧脸,同时一道低沉又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姐姐好可爱,嘴巴好软好红,好想亲。”
姚婵瞬间又醒了,睁眼看见行无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很明显是在逗她玩。
姚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努力忍住吐槽的欲望,你一个寰盛集团太子爷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小小分公司里来当到实习生啊啊啊!
下一秒,姚婵抓着他的手臂一脸泫然欲泣:“别告诉你爸,好吗?答应姐姐,好吗?”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啊,985高材生一样面临高不成低不就的风险!吐槽归吐槽,工作不能丢!
行无咎眨眨眼,一脸无辜:“那就要看姐姐你的表现了。”
姚婵腿软脚也软,最后是被行无咎给打横抱上楼的,她试图反抗过,但当行无咎要继续抱小孩似的端她时,姚婵就放弃了挣扎。
姚婵开了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好像从没告诉过他,她家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说:后面就是甜蜜蜜在一起了
设定大概是19岁白切超级黑小狼狗X27岁外冷内呆大姐姐,小狼狗觊觎已久,刚成年不久就来宣誓主权了
因为现代背景,经历不同,所以性格也略有不同~但本质没变
第48章 苦与甜(2) 论谣言是如何产生的……
姚婵现在一听旁人评判自己的长相就警铃大作, 心高高提起,心想可千万别再让她听到什么虎狼之词,她真的承受不住。
好在那男人飞身而下, 在她身前站稳, 除了啧啧称奇了一阵,并没再说什么。
姚婵正好奇这人是谁, 就听凤朝哇哇大叫:“你怎么又不从正门进?!再有下次,我打你出去!”
那男人笑道:“从这边走比较近,妙缘想必不会在意。”
凤朝冷哼一声, 心想你个傻白甜懂什么?
接着又阴阳怪气地对姚婵道:“这是神尊之子, 太子樊崇,是个不懂看人眼色又一腔热血的烦人精!”
樊崇?主角?!
姚婵惊异又好奇地朝他看去, 隐约间似乎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他生得高大俊朗, 英姿勃发, 妥妥的男频龙傲天形象。
樊崇抓起凤朝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气得后者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笑道:“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这位姑娘?”
凤朝气鼓鼓地拨开他的手,姚婵见状主动道:“我叫朝荷,是妙缘神君新点化的从神, 原身是一株红莲。”
樊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妙缘居然又点化了从神?百年间他可只有凤朝这一位从神。”
姚婵瞬间觉出不妙, 她当时为了脱身才撒了这个谎, 那妙缘又是为何替她遮掩?还要留她在神界?
凤朝插话解围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缺人养花了呗。”
樊崇一怔:“妙缘这花还没枯死?”接着又疑惑道:“可是真的很奇怪啊,你不觉得长的过于相似了吗?”
他摸着下巴,故作深沉。
“你可要藏好了, 别被行无咎看到,不然小命难保。”
姚婵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仅仅是长得相似而已,为何他要杀我?”
“也是,你刚刚化形,还不太了解。”樊崇叹息一声,“行无咎曾有一个心爱之人,早早就死了,死因不详。后来他征战魔域时,不知缘何,身旁又跟了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颇为宠爱,有人说是她死而复生,也有人说她只是个相貌相似的替身。”
樊崇说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但复生之事过于离奇,恐怕后者才是真相。”
当事人本人·姚婵:“啊……这样……”
死而复生有什么稀奇的,没见过世面。
“后来他在一统魔域的当日大婚,那女子却忽然消失不见,世人皆传言,其实她并非自愿,毕竟当时送嫁队伍犹如押解,甚至用法阵封了花轿防她出逃。然而那女子抵死不从,行无咎恼羞成怒,在大婚当夜杀了她。”
姚婵:“……”
刚穿越来的时候就被这个谣言给骗了,现在重温感觉还挺怀念。
“那后来呢?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仅是长相相似他就要杀我。”姚婵不耻下问。
樊崇神秘道:“重点在于后面,一百多年前,他身边又出现个一模一样的女子,连出巡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但不久后又是忽然神秘消失……想来是凶多吉少!”
姚婵:“……”
宴师,是我对不起你,败坏你名声了。
樊崇顿了顿,试图卖个关子,见姚婵不为所动,又讪讪地继续道:“这一次大家终于明悟,他是在不断的找替身,但替身终究是替身,总有和本人迥异之处,于是发觉那只是替身后,他又会杀人泄愤。”
姚婵:“……”
终于见证了,谣言是如何产生的。
她无比诚恳地道:“有没有可能,这都只是你们的猜测,全是胡编乱造,其实他们关系挺好的。”
樊崇气鼓鼓地道:“你才刚化形,是你了解还是我了解?”
姚婵:“行罢,你了解。”
你比我这当事人还了解。
“他对自己逝去的爱人极为看重,有关那女子的一切皆是他的逆鳞。是以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触犯到他的禁忌。”
樊崇睨她一眼,好意提醒。
“你长了这样一张脸,相当于多了一个护身符,知情者没人敢动你分毫,但同样的,福祸相依,你也有被他抢去再杀掉的风险。”
姚婵面无表情道:“……多谢,我会注意安全的。”
樊崇跃跃欲试:“以防万一,你或许可以换张脸。”
姚婵立刻严词拒绝:“不必了。”
凤朝也锤他一拳:“不要乱出主意。”
一个低沉清朗的声音忽而传来:
“只是传言罢了,真相如何谁也不明,谣言不可尽信。”
众人循声望去,见妙缘不知何时出现在垂花门下,银发青袍,神色淡然。
姚婵惊奇道:“你不是生气走了吗?”
妙缘长眉微微一挑,温声道:“此话怎讲?谁说我生气了?”
姚婵指向凤朝,低头却见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一颗硕大的圆润宝珠滚来滚去,竟是现出了原型躲避。
只见这珠子咕噜噜地滚到妙缘脚边,似在撒娇讨饶,妙缘含笑将它收入袖中,轻声道:“多嘴,再有下次自行领罚。”
又看向姚婵:“凤朝自来喜欢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姚婵点点头:“哦。”
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过啊,行无咎曾说妙缘是个伪君子,她还记着呢,自是对他心存戒备。
樊崇乐呵呵地冲他招手:“妙缘,你这新从神可是长了一张麻烦的脸啊。”
妙缘但笑不语,信步走来,看着姚婵道:“你怎么看?”
姚婵不解:“什么?”
妙缘含笑道:“那些有关于行无咎的传言。”
姚婵摇头,略有不悦:“传言而已,不足为信,世人都喜胡编乱造。”
其实听到这些谣言,旁人这样曲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甚至有些生气。
妙缘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晦暗,像是在与她说,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轻不可闻:“不怨世人……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每次都消失了……”
姚婵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妙缘笑了笑:“没什么。”
“那个……”樊崇摸了摸鼻子,忽然道,“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要不我先走一步?”
妙缘看着他,莞尔一笑:“知道就好,以后少来。”
樊崇一撩袍角,就要从房顶走,妙缘一指将他按住。
“从大门走。”
看着樊崇的背影,姚婵忍不住叹息,主角啊主角,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妙缘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直到樊崇的身影消失,才微笑道:“方才走得急,竟忘了你扭到了脚,现在可有好些?”
姚婵无所谓地道:“不用管它,一会儿自己便好了。”
妙缘却引她自院中石桌旁坐下,自己半蹲下身,伸手去抓她脚腕:“我帮你看看。”
姚婵将脚往后一收。
妙缘的手顿在半空,抬头看她,眼眸温润:“先不说我为主,你为仆,你应遵从我的命令行事。只就事论事,疗伤而已,难道还要顾及男女之防?”
姚婵抿了抿唇。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妙缘对她实在好得古怪且离奇,让她不由得心生警惕。况且他还顶着这样一张与行无咎极其相似的脸,总让她恍惚间生出错觉来。
妙缘垂下目光,又伸出手去,这一次她没有避开。唇角轻轻勾起,他眼中荡出笑意,又莫名的有些恼她,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被说服了。
轻柔地脱了鞋袜,他将她雪一样的玉足放在腿上,低头凝视。
脚趾圆润可爱,因紧张而微微勾着,足背线条流畅如新月,肌肤白皙细腻,触手微凉,握在掌心如同握了一块软玉在手。唯一不美之处,便是纤细足踝处红肿一片。
他缓缓渡入法力,辅以揉捏,动作极规矩,敛住的眸光却幽深晦暗,使他温润面孔忽而变得邪异万分。
妙缘……或者说行无咎,一时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拿那些话逗她的,明知道她这人脸皮薄。
他的手触上脚踝的那一瞬,姚婵就开始后悔,他的动作并不含有半分的押昵之色,但莫名令人面红耳赤,想收回脚去,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正纠结间,忽而听见妙缘淡声问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姚婵疑惑不已:“谁?”
妙缘道:“樊崇。”
姚婵立刻别开目光:“有吗?”
妙缘仍旧低着头,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悠然道:“你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
姚婵不上他的当:“芸芸众生在我眼中并无分别。”
妙缘动作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揉捏,待红肿尽退后,他举止淡然地为她穿好鞋袜,站起身来。
袖中凤朝化作的宝珠不安地滚了滚,妙缘将其甩出长袖,流光落地,重新化为俊秀可爱的小童。
“你带朝荷熟悉一下云琉宫各处,我还有事与神尊相商。”
他淡淡道,说罢便又匆匆离去。
这一次,连凤朝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主人感到无奈和忧虑。
再抬头看看朝荷,她还迟钝懵懂,毫无所觉。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恐怕将永无宁日,他只是一颗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珠子,真的承受不了这么多!
*
住在三十三重天的神族本就寥寥无几,而妙缘外热内冷,看似是君子端方,实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住云琉宫除了樊崇偶尔来叨扰一番外,几乎无人踏足。
宫里也只有他们三人,格外清幽静谧。
姚婵乐得清闲,每日种花栽草不亦乐乎。
她之前没有侍弄过花草,不知自己还有养花的天赋,被妙缘养得半死不活的山茶和兰草竟然在她手中换发了生机,庭院里洁白的山茶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的雪白花朵颤颤巍巍地绽在枝头,压得枝条垂坠。
她摆弄着几盆兰草,凤朝站在一旁帮她拿着修剪用的剪刀,院中妙缘正在弹琴。
是一曲《凤求凰》。
姚婵心里暗笑,没想到妙缘看起来温润淡然,心里竟然也藏着男女间的暧昧心意,她抬眸向院中看去。
白发如雪,青衣玉容,形如玉山堆雪。
他虽然长相肖似行无咎,气质却迥然不同,虽然相处间姚婵时常起疑,但很快又会推翻自己的猜测。
如果他当真是行无咎,早该与自己相认了,不该一直隐瞒才对。
平静的生活也令她的心平静下来,可以坦然去直视他的脸,而非心怀忐忑了。
一曲奏罢,妙缘望见她,笑道:“如何?”
姚婵很配合地鼓掌,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弹得真好。”
凤朝在姚婵背后无声地叹息,什么叫对牛弹琴,这就是。
妙缘倒面色如常,早就知她是个榆木脑袋,几百年他都等下来了,还差这几天吗?
这时,忽然一个年轻神侍从门外走入,对妙缘行了一礼后道:“妙缘神君,尊上邀您和朝荷姑娘到观亭台一叙。”
姚婵歪了歪头。
她?
找她干嘛?
待那神侍走后,姚婵好奇道:“找我作何?”
妙缘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大概明白一些,百花宴临近了。”
姚婵不解:“可云琉宫要奉上的山茶昨日不是已经交去了吗?还是凤朝亲自去送的。”
妙缘摇了摇头,淡淡道:“恐怕交上去的,并非他想要的花。”
姚婵抬头看了看,她挑的是开得最好的一枝,如果这都不行,那她真没法了。
“要不把树移过去让他自己选?”
妙缘笑了笑,温润目光锁着她:“他想要的花,恐怕是你。”
姚婵:“我?”
妙缘缓缓道:“没错,因为百花宴至,就代表着……”
他顿了顿,观察着姚婵的神色。
“行无咎也要来了。”
第49章 苦与甜(3) 来勾引你
姚婵默不作声地跟在妙缘背后。
得知行无咎要来, 她不是不高兴,但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心虚和紧张。尽管她也不知道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整颗心都莫名高高吊起。
一路清净, 唯有樊崇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大喇喇地跟在他们身后。
“听说父神找你们去相商?”
妙缘含笑道:“是啊。”
樊崇神情有些复杂,眉头皱起, 语气不悦:“最终还是要走这一步吗?没意思透了。我就不信大家一起上,行无咎还能一下就杀光了咱们。”
姚婵:“……”
能不能有点志气,不应该是打败他吗?
妙缘淡笑道:“可惜世人皆贪生怕死, 恐怕没几人敢相随于你。”
樊崇一脸无所谓:“起码咱们三个能算是罢?”
姚婵忽然道:“多嘴问一句, 咱们三个是哪三个?”
樊崇指了指,坦然自若地道:“你、我、他, 这不正好三个人?”
姚婵面无表情道:“我就不参与了。”
毕竟她几乎可以算作是打入神界的内奸。
妙缘微笑道:“我也不太想参与。”
短短两句话间, 三者只余其一。
樊崇脸颊鼓了一下, 气哼哼的, 一直走到观亭台也没缓过来。
观亭台上可俯瞰整个神界, 从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霞光漫天,一切都显得渺小而遥远, 给人高处不胜寒之感。
樊应金冠白袍,站在亭上, 正往下遥看。清风拂过他雪袖长袍, 也撩起他两边花白的鬓发, 姚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比起上次相见,他似乎憔悴了很多。
樊应回头望来, 一瞬间,目露惊异。
虽然早就听闻了传言,但如今见到本人,他仍旧不禁心惊,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虽一个着白衣,一个着红衣,面貌却分毫不错,气质也极其相似。
“这就是……”他惊疑不定,“你的新从神?”
妙缘淡笑道:“没错,初见之时我亦惊异万分。”
樊崇站在一旁,忽然面色冷凝地道:“父神,您召朝荷来,究竟所为何事?”
樊应看着他,不悦地皱起眉:“我没有召你来。”
厌恶之色毫不遮掩。
樊崇见怪不怪,耸耸肩道:“我不请自来,不行么?”
姚婵好奇地看着这对父子,原著中他们关系不算差,怎么现在看来倒是一副针锋相对,相看两相厌的模样?
妙缘微笑着打圆场:“他迟早要得知,在也无妨。”
樊应看起来对他极是信任看重,闻言叹了口气:“若非无奈,我也不愿牺牲一个女子,求得一时太平安稳。”
樊崇撇过头去,手紧紧攥成了拳,俊朗面容上隐有怒容。
妙缘却神色淡然:“是行无咎要求的?”
樊应顿了顿,良久才道:“这倒没有,只是风声迟早走漏,更何况百花宴在即,他见到朝荷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差别,不如……”
不如神界主动献上。
可能是他自己也觉羞惭,话语未尽,只长叹一声。
妙缘淡淡一笑,眼底嘲讽一闪而逝。
樊应又道:“但朝荷是你的从神,得先问过你的意愿,妙缘,你如何看?”
妙缘却看向姚婵,微笑道:“要做出决定的,应该是朝荷本人才对。”
姚婵一脸懵:“什么决定?”
妙缘意味深长道:“神界有意将你送给行无咎,你可愿意?”
姚婵:“……”
姚婵:“……我懂,和亲。”
能这么回魔域也挺好,她想了想,近来一段时间的修身养性,她的心绪平稳了很多,再想到他也不再那样心烦意乱,也许正是时候。
听她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樊应脸色一变,但很快又和颜悦色,因姚婵点点头,很痛快地道:“好啊。”
樊应面色稍霁,妙缘眉头却微妙地挑高。
樊崇闻言,大惊失色,高声道:“我之前和你说的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是吗?明知是火坑还要跳!”
姚婵还未来得及回话,就见樊应略有怒容,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樊崇亦是怒不可遏:“难道我们神界就非得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去换得一夕安宁?!不如全部战死一了百了算了!”
作为罪魁祸首,妙缘继续云淡风轻的打圆场:“莫要动怒,先听听朝荷怎么说。”
姚婵挠了挠脸,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自愿的,不勉强。”
樊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姚婵看着他,非常感激他的关心,但也希望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我是自愿为神界……额……做出牺牲。”
说着她打了个寒颤,感觉一阵恶寒。
樊崇却不自觉红了眼眶,只觉她一个神力低微的弱女子,明明害怕得颤抖,却如此大义凛然,勇敢无畏。
他猛地掉头就走,狠声道:“我这就去修炼,总有一天,我会将行无咎斩于剑下!”
妙缘颔首,冲他的背影微笑鼓励道:“务必刻苦奋进,必然会有那么一天。”
姚婵也百感交集,不住叹息。
想及在人间时,他那副混吃等死的模样,果然人还得有威胁才能有动力,你说你要是早有这种觉悟该有多好?
樊应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对姚婵道:“朝荷,你可会跳舞?”
妙缘挑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是何意?”
樊应并未察觉,自顾自道:“百花宴上,正巧可以让朝荷为他献上一舞,看看他意下如何。贸然送上,恐他不喜。”
姚婵冷冷道:“不会跳舞。”
一枪戳死你倒是很在行。
两人皆站着,妙缘却已自顾自地坐进了椅中,他一手托腮,一手食指轻轻敲击扶手,脸上笑意微淡,缓缓道:“若是朝荷顶着这样一张脸去为他人献舞取乐,恐怕他反而会怒极,哪怕被取悦的那人是他自己。”
樊应想了想,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怕道:“你说的极是。”
妙缘漫不经心道:“届时让朝荷露一面便可,他若是有意,便将朝荷送去。若是无意,自然皆大欢喜。”
樊应颔首道:“就依妙缘所言。”
又看了一眼姚婵道:“那女子似乎喜穿白衣,我已命人着手准备,稍后会有人去云琉宫为你量体裁衣。”
妙缘却道:“不必,就着红衣,也好让他看清,朝荷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樊应对他信任无比,闻言道:“也未尝不可。”
待离开观亭台后,两人回云琉宫的路上,远远地倒是碰见几名神族,可惜的是依旧是一见他们,便作鸟兽散。
等见到了行无咎,姚婵真想要问问他,这百多年究竟做了什么,让神界众神对他闻风丧胆,第一次穿越时好像都还没这样。
妙缘瞥一眼她,忽然道:“你看起来还蛮高兴的?”
姚婵一怔:“有吗?”
她抬手抚上唇角,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确实是在微笑。
妙缘又道:“不怕吗?”
姚婵摇摇头,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调侃了,认真地道:“他又不会吃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妙缘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他扬了扬唇,别开脸去。
姚婵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在她看来,妙缘这个人心思叵测,一直都有些古怪。
她忽然心里一颤,意识到一个问题。
方才听闻神界要将她送给行无咎,樊崇气恼无比,妙缘却不为所动。
难道他早就打着这个主意,所以才对她如此之好?就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主动献身。
怪不得初见就殷勤备至,不过是奇货可居。
果然是伪君子!
姚婵斟酌了一番,试探道:“妙缘神君似乎也并不介意把我送给行无咎,一直没有表达反对呢?”
妙缘游刃有余的神情忽然僵住,良久才淡淡地“唔”一声。
“你说的对,这确认是我的疏忽。”
自己给自己送人实在太有意思了,他一时玩得有些忘形。
他看向姚婵,轻声细语道:“其实,我是很舍不得朝荷的,但我尊重你的意愿。”
姚婵哼一声,并不信他的花言巧语。
她在识海对系统道:“果然,他就是不怀好意。”
系统098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忽然惊悚道:“他会不会是想勾引你,让你对他情根深种,然后再利用你去谋害行无咎?!”
之后就是妙缘幡然醒悟,开始追妻火葬场,但为时已晚,男二已经上位。
后面的话系统明智的没说出来。
反正小说里都这么写。
姚婵惊呆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深的套路,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妙缘,认真地道:“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我不会上你的当。”
妙缘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解道:“什么?”
姚婵沉声揭露了他的阴谋:“勾引我,再利用我去谋害行无咎,我是不会为你所用的。”
妙缘怔住。
他倏地睁大双眸,神情若有所思,而后唇角弧度愈来愈大,最后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真有意思,他怎么没想到呢?
“朝荷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姚婵被他笑得有点脸红,感觉好像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她埋着头往前走,还能听到身后他隐忍的笑声。
一直到回了云琉宫,姚婵都羞耻得没再说话。
*
是夜。
神界的太阳永不坠落,但为了区分白日黑夜,到了夜间会响起钟声,而后三十三重天的上空会被上古神术遮蔽,营造出黑夜的假象。但其余地方,仍旧光辉照耀,想来阶级差异这种东西,就连神魔也难以避免。
当钟声响起,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姚婵点起灯,去净室沐浴更衣。
她散着头发出来,正坐在镜前梳头,忽然从镜中隐约看到一抹黑影。
姚婵骤然回头。
幽幽烛火,映出门前一个漆黑颀长的影子,不知是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像一抹幽暗的鬼魂,静静地凝视着她。
姚婵吓了一跳,梳子落在地上,进而她怒冲冲站起身,准备去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却见冷风忽地吹开门扉,妙缘青袍微敞,微笑着站在门口。
夜色下,他银白如月华的长发似是渡着一层淡淡荧光,昳丽的五官本被他清风朗月般的气质盖过而愈显清隽脱俗,此刻却有些邪异。
姚婵一惊,怔怔站在门口。
他勾起唇角,声音低沉而缱绻:“朝荷……”
这个瞬间,酥麻感顺着尾椎一路窜上头顶,姚婵一阵心悸,赶忙关门。
在门将要阖上之际,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啪地按住门边,逆着她的力道,缓缓将门重新推开。
带着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妙缘低头凝视着姚婵,轻声道:“你说得没错。”
姚婵只感觉背脊发寒,下意识问:“什么?你要做什么?”
妙缘微笑着踱进门中。
“来勾引你。”
第50章 谁骗谁(1) 他究竟是谁?
夜风拂来, 吹熄了房中所有烛火,整间屋子瞬间昏暗下来。
妙缘一步一步踱来,眉梢眼角浸透了笑意, 他一向气质高洁矜贵, 此刻却犹如勾人心魄的艳鬼,鸦羽般的长睫下压, 拢住漆黑眼中幽幽冷光。
姚婵呼吸不自觉放轻,怔怔地往后退,感觉脑中空白一片。
妙缘笑了笑, 微微昂首, 单手勾着自己的衣襟的缝隙往下扯,愈显靡丽之态。
“你……”
姚婵心里砰砰直跳, 不知自己是吓的, 亦或是其他, 一步步后退。
“小心。”
妙缘忽然欺身过来, 微敞的衣襟间露出一线结实的胸膛, 在她撞上桌角之前,将手垫在了她的腰后。
掌心处柔韧的触感和手背尖锐的刺痛一起传来,这感觉分外刺激,让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目光愈发幽暗。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那头白发如同银河垂落, 姚婵忽地别开头, 只觉那银白的发丝纷纷从自己脸侧滑落, 冰凉而柔滑,像一条蛇缓缓爬过。
姚婵闭眼缓了下神,伸手去推他, 声线僵硬:“别开玩笑……”
妙缘低低笑了一声,置若罔闻地继续压低身体,迫使她顺着他的力度往后折腰。
他一手仍旧垫在姚婵腰后,尽管手背已被桌角碾得通红,他却似毫无所觉,仿佛乐在其中。另一手则伸向桌面,轻轻执起了那盏被风吹熄的灯,似有若无地看她一眼,而后低下头。
姚婵侧了侧脸,只觉一股温热的吐息从耳边拂过,带起阵阵酥麻的痒。
那灯被妙缘重新燃起。一抹飘忽的火光骤然盈盈发亮,墙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夜风吹拂,烛火摇曳,影子也被勾出缠绵的情态。
“你倒是提醒了我。”妙缘在她耳畔低语,“如果我诱惑你,你会为我杀了他吗?”
这声音低柔和缓,却犹如惊雷炸响,姚婵猛地推开他,右手五指一勾,正想召回自己正在填补天裂的力量,却见妙缘如往常一般笑了一下,又恢复了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青色长袖拂过,满室光明盛绽,他拢着双手,言笑晏晏,甚至还重新合拢了衣襟。
“开个玩笑。”妙缘温声道,“没吓到你罢?”
姚婵:“……”
神经病啊!
妙缘似乎没有看到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怒骂,若无其事道:“放心,我还不屑于去做这种事。”
姚婵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冰冷道:“很好玩么?”
妙缘立刻收敛了笑意,严肃道:“不好玩。”
但你白天的提议实在很有意思,他忍不住想要试试。
见姚婵隐隐有发怒的迹象,他赶忙将预备好的衣裙放在桌上,微笑道:“我是来为你送衣服的,百花宴上需要用。”
姚婵冷冷道:“送到了,你走罢。”
妙缘:“……唔。”
他一声还没出,但见姚婵一指挑起一点烛火,弹到他的身上。
妙缘从善如流,闪身出了房间,紧接着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差点砸到他的鼻尖。
姚婵的愤怒不言而喻。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行无咎知道自己估计有些玩过火了。
主要阿姐实在可爱,总想让人逗逗她,更何况她都纠结许久要不要见他了,他难道就不能稍微生一下气吗?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屋内灯熄了,他才缓缓离去。
房间内,姚婵坐在椅上,单手撑着额头,在黑暗中闭眼平心静气。直到急跳的心缓缓平息,她才睁开眼睛,凝望已经熄灭的灯台。
第二天一早,姚婵开门出去,就见妙缘正襟危坐,在山茶树下喝茶,见她出来,还一脸坦然地招呼她过去:“要一起吗?”
姚婵没理他,径自出门去了。
这倒不是说她还有多生气,只是想到自己都快离开了,还没怎么逛过三十三重天,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她开启了自己的郊游之旅。
云琉宫内,凤朝眨巴着大眼睛,凑到妙缘身边:“神君,你惹她生气啦?”
妙缘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放下茶杯,神色平淡地点了下凤朝的额头:“你好好看家。”
说罢也跟着出门去了。
在他身后,凤朝无奈地收拾着茶具,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还得巴巴的去哄人家。
*
姚婵浑然不觉地行走在三十三重天,顶着这张脸,大家一看到她就唯恐避之不及,她没办法,只好遮住脸,才成功打入神侍内部。
此刻,她站在一群神侍间,正听着她们嘀嘀咕咕的聊八卦。
“你们见过了吗?妙缘神君的那个新从神。”
“见到了见到了!吓死我了,那天远远瞧见给我吓得腿都软了。”
“唉,我最近都不敢去云琉宫附近了,尤其妙缘神君和那从神站在一起,感觉下一秒三十三重天就要覆灭了。”
听到此处,姚婵忍不住插话道:“那你们怎么不怕妙缘啊?”
大家忙着八卦,也没人注意来了个脸生的新人,继续嘀嘀咕咕。
“唉,你新点上来的吧?因为妙缘神君是执掌守护的神君啊,也是唯一能够对抗……他的人。”
姚婵闻言挑了下眉,想到妙缘那张和行无咎极为相似的脸,忍不住感慨,那他们可真算是天生的死敌了。
“之前住在云琉宫附近感觉很心安,自从那个新从神来了,我就总是心惊肉跳的。”
“若是神界没了妙缘神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
“可惜了,妙缘神君就是和他长得太像了……”
说到这里,大家齐齐叹了口气。
姚婵也跟着叹了一声,确实太像了,她时常一个恍惚就看错了。
包括昨晚,那个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就是行无咎。
忽然有人感慨:“要不是长得太像,喜欢妙缘神君的人一定会很多。”
大家又是齐声赞同。
姚婵忍不住道:“长得像又如何?难道没人喜欢行无咎吗?”
忽然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大家的目光瞬间齐刷刷的聚集过来,看得姚婵浑身发毛。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她紧张地问。
下一刻,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压低声音紧张起来。
“你不要提他的名字!你这新从神怎么这么胆大包天啊!”
“喜欢他?谁啊,这么勇敢!”
“天啊,大家又不是只看脸不要命的人!”
“谁不知道他心里就一个人啊,不然神界早八辈子送人和亲了。”
姚婵一边很想破除谣言,他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一边又忍不住暗自腹诽。
宴师啊,你瞧瞧你混的。
说到这里,大家忽然情绪又有些低落。
“听说神尊要送那新从神给他了,真可怜……红颜薄命啊。”
“我知道,就是在这次的百花宴上。我真是不想去,好几夜没睡好了。”
“唉……神界何时堕落至此啊……”
姚婵忍不住要为谣言澄清:“其实你们真的误会了……”
大家齐齐看向她,好奇道:“误会什么?”
姚婵正欲解释,忽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温润的男声。
“朝荷。”
姚婵回头望去,见妙缘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冲她微笑。
与此同时,她那面纱轻飘飘地落下。
巨大的抽气声起此彼伏。
就这么短短一瞬,她再回头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姚婵:“……”
等行无咎来了,她真的想好好问问他,究竟都做了什么,给人家姑娘吓成这样……
妙缘走过来,瞧着她的神情,温声道:“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问我。”
姚婵心情复杂地瞥他一眼,但终究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行无咎究竟都做了什么?让神界人人对他惊惧不已。”
妙缘淡淡一笑,平静地道:“若我说,他什么都没做,你相信吗?”
姚婵道:“我信。”
妙缘含笑睨她一眼:“你未曾见过他,为何如此笃定。”
姚婵别开目光,避而不答,只道:“既然他什么都没做,那神界又怎么这般风声鹤唳?”
妙缘漫不经心地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尤为可怕。”
见姚婵仍旧迷惑不已,他耐心解释道:“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姚婵摇头。
妙缘微微低头,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的双眸,沉声道:“是未知,自己无法掌控的未知。”
姚婵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
妙缘扬唇一笑,又别开目光,神情懒散。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不停的幻想可能最坏的结果,最后却在恐惧中越陷越深……”
妙缘的尾音愈来愈轻,最后顿散在空中。
他转过身来,微笑道:“别生气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如何?”
姚婵问道:“哪里?”
妙缘神秘地摇摇手指:“提前知道就没意思了。”
然而跟着他站在湖面前,姚婵才发觉自己其实来过这里。
碧波垂柳,第一次穿越时她无意间来过这个地方,还在这里伤到过行无咎,现在想想还有些汗颜。
妙缘站在湖边垂望,向她招了招手。
姚婵好奇地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只见碧波荡漾,荡开的水波一圈一圈泛出涟漪,忽而仿佛是一滴水珠落在空阔山洞里,姚婵眼前一花,只觉身体急速下坠,眼前骤然出现一片浩瀚无边的江海。
阳光洒在海面,泛起星星点点的碎光,风拂过,带出层叠浪花。
好安静的一片海,令人心情宁静。
姚婵转身望去,见妙缘站在碧蓝的海面上,唇边噙着一抹和煦笑意,正遥遥望着她。
“别有洞天。”他笑吟吟地道,“怎么样?惊喜吗?”
姚婵道:“这是哪里?”
妙缘踏过浪花,一步步走来,到她面前时,忽然竖起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而后拉着姚婵手腕,倏地将她拽入海中。
姚婵挣扎着想向上游去,妙缘却拉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海底也可以畅快的呼吸。
海底的瑰丽超乎想象,色彩纷繁的鱼儿成群的游过,巨大的艳丽珊瑚像高耸的山壁一般横亘在海底,贝壳吐出细密的水泡,咕噜噜的从姚婵眼前飘起,她伸出手,点了点一只发着荧光的水母,它滑溜溜的身体被戳的一缩,像是怕痒一般,拖着长长的飘带般的触手逃走了。
妙缘看她目光追着水母离去的方向,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只觉得心里充盈无比,他空荡荡的心再一次被填满了。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他轻声道。
姚婵好奇地看他:“你很了解我吗?”
妙缘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女人应该都会喜欢。”
姚婵恍然大悟,笃定道:“哦,那看来你是很了解女人。”
妙缘的笑容骤然僵住脸上,他率先向前飘去,长发和青袍随着水波荡漾,嘴里轻声为自己辩解:“这个倒真的不是……”
姚婵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忽然毫无征兆地喊道:
“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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