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时间还早,霁雨晨答应下来。两人走到岸边上船,徐闯先上,在前面接应,霁雨晨跳上去的时候小船晃了一下,紧张的抓住徐闯的胳膊,问他会不会翻?
男人笑了笑,扶他坐在船头,自己拿起桨,推开岸边往荷叶聚集的地方去。
这里的荷叶露出水面有半人高,映着其下的清凉秘境,霁雨晨坐在船头手心撑在身后,仰头看绿意穿行于头顶,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他觉得这地方是好,果然比岸上凉快,因为挨着水,又满是绿植,除了蚊虫多点要时常扇着,其他可谓是舒服至极。
徐闯将船划到荷塘中央,巨大莲叶支在头顶遮挡住阳光,投下黄绿交融的暗影,霁雨晨有一瞬意识游离,脑海中突然浮现一道画面,像是午后的温室,阳光抚照绿植,女人回过头来温柔的冲他笑,嘴唇一张一合。
他听不清女人在说什么,甚至只是转瞬的刹那画面戛然而止,霁雨晨怔怔的望着水面,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升起一个小气泡,可能是鱼在呼吸。
他感到小船晃动,男人跨过船板走到眼前,将几颗白乎乎的东西塞到自己手里,
“你尝尝这个,已经熟了,不苦。”
徐闯手里拿着个莲蓬,所以这东西应该是莲子,刚从里面剥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拿了颗放进嘴里,霁雨晨尝了尝,脆嫩口感带着丝丝清甜,有点像小豆子,还带着些水分。
他抬头说好吃,徐闯将手里的莲蓬剥完,一股脑都倒给他,说自己再采点,回去煮水熬粥喝。
霁雨晨坐在船头一粒一粒吃着莲子,回想刚刚脑海中的画面有些心不在焉——女人的笑容格外熟悉,即便转瞬即逝那张脸依旧让人印象深刻,她是谁?为什么这样对自己笑?
小船停在荷塘中央,水面浮动荡起层叠涟漪,霁雨晨抬头嘱咐:“你小心点”
徐闯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折了几只莲蓬丢到船上,然后坐下开始剥。
他动作快,剥莲子的手艺也很娴熟,霁雨晨已经快把自己手里的吃完,又盯上徐闯的,颇有些目不转睛。
他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贪吃,开始四处乱瞟——徐闯身后有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悄然立于荷叶之间,霁雨晨想要起身看清楚些,说时迟那时快就站了起来。
小船在两人之间失去平衡开始摇晃,徐闯丢下莲蓬扶住九儿的腰,刚要说“别动”,霁雨晨脚下一滑,两人齐刷刷的摔到船板上。
…
他原本是面向着徐闯的方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徐闯怕他磕到,愣是翻了个身,给当了人肉垫背。
霁雨晨趴在徐闯身上觉得天旋地转,轻薄的小身板压着男人紧实的胸肌,连接腰腹往下,依循重力作用紧密贴合。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反应几秒,顿时脸红了个透。
霁雨晨挣扎着想要起身,不远处传来口哨声,由远及近,不知是谁人下山哼着小曲。徐闯按住后背不让他动,霁雨晨便老实待着,耳朵贴着男人胸口,能听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口哨声是什么时候远离的,直到徐闯叫他:“九儿可以起来了”霁雨晨才从人身上翻下来。
他穿着松快的棉质上衣,领口倾斜露出一侧锁骨,延伸到肩头,霁雨晨拽了拽衣领,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躺着的人也没纠结,拉扯衣服下摆从船上坐起来,他起身的时候闷哼了声,像有伤着了哪,霁雨晨拉人过来瞧,发现徐闯后腰的地方被卡出一道血痕,应是磕到了座位的边缘棱角,看着就疼。
他有点慌,眼下立马就想上岸,可他不会划船,这活儿还得徐闯来干。
男人坐在船板上缓了一会儿,撑着浆回到岸边,霁雨晨心有余悸,想着刚刚那下要是自己,估计腰都断了,没准还要磕到头,徐闯也真是不计后果。
两人回到家里,霁雨晨掀开徐闯的衣服,发现那道血印已经有了扩散趋势,周边泛着青紫色。他看着揪心,要拉人去诊所,徐闯说:“这个点儿诊所早就关门了,抽屉里有药,你帮我涂上就行。”
要是搁别处,徐闯指定自个儿就弄了,只是背上不太方便,他才麻烦九儿。抽屉的分格里有止血消肿的药膏,涂上有消炎功效,徐闯平时有个小伤小碰都靠那个。
霁雨晨拿毛巾沾了水给人擦拭干净伤口周围,又将药膏抹在破皮的部位,问他疼不疼?
徐闯额上有点冒汗,咬着牙说“不疼”,霁雨晨打定主意,明天说什么也要带人去诊所-
第二天一早,徐闯起床在院里收拾灶台,用昨天摘的莲子煮上粥,霁雨晨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闻到一阵米香味,摸着肚子出门,见人正在院里晾衣服。
他呆愣了几秒,由于刚起床不太清醒,迷糊着走过去撩徐闯的衣服。
徐闯吓了一跳,意识到九儿要做什么略微松了口气,站在那任人摆弄。
霁雨晨要带他去诊所,徐闯拗不过,把灶台的火灭了,半推半就的去了村口,诊所正好开门。
这乡村诊所是一个叫王志的医生开的,徐闯说他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上学时来这边实习,后来就留了下来开了这间诊所。霁雨晨觉得这好像传闻中的“赤脚医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怀,但想来应该是老实本分、又很善良的人。
他那么想着跟人进去,眼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抱着两本书从里屋出来,瞧见徐闯冲他挑了挑眉,
“呦,稀客啊~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了?”
男人眉目舒展,一双杏目炯炯有神,是很周正的长相。他看着年纪不大,三十出头,跟霁雨晨想的不一样。
徐闯笑叹口气,示意身后,”这不有人不放心,非让我来看看”
他说着拉起衣服转过身去,王志打眼一瞧,没忍住笑出声来。
两人似是都没当回事,只有霁雨晨一个人紧张,他站在后面鼓了鼓嘴,说昨天闯哥摔到了腰,看起来挺严重,请人帮忙瞧瞧,
王志听着一乐,“摔到腰了啊?那可不好,男人不能摔到腰。”
霁雨晨觉得这人语气轻佻,全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正经模样,印象分锐减。
他凑到徐闯身边小声嘀咕:“他真是医生吗?不会是庸医吧?”
王志笑着瞥了他眼,一早听说徐闯从山上捡了个人,没想到这般牙尖嘴利。
他让人坐在凳子上把衣服撩起来,自己给他看看。徐闯后腰上已经紫青一片,混着伤口处的血痂,比昨天看起来严重,霁雨晨也不明白为什么刚受伤的时候一道不深的口子回来能演变成这么一大片,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王志带上手套在伤口周围仔细检查了番,干起活儿来还算有模有样。他说不打紧,就是皮外伤,口子不深,过些时日就能好。
霁雨晨问:“那怎么还青那么大一片?”
王志给他科普,说这东西叫皮下出血,既然昨天已经用了药,也没有感染迹象,索性等痂掉了自己就能长好。
他让徐闯回去冷敷一下,48小时之后热敷,淤青很快就散了。
后来王志又从铁皮柜里拿了镊子和碘伏棉球帮人将伤口周围的渗出液处理干净,再覆上块纱布。徐闯要给他看诊费,王志没要,说这点小事儿犯不着谈钱。
两人从诊所出来,霁雨晨怀里抱着王志给的两片膏药,说等伤口好了可以贴上试试。他觉得这王大夫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劲,徐闯说:“他除了嘴贫,人其实不错。”
第12章 七夕
时间转眼过了月余,徐闯给家里添置了个电风扇,能摇头的那种。
他从小卖部大婶那订的货,在得知九儿被捂出痱子的第二天就跟人说好了,交了钱,东西过了好些天才到,回去就给人用了上。
霁雨晨很宝贝那电风扇,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用,白天自己在家都不开,想省点电费。徐闯让他放心用,自己有钱,霁雨晨好奇问他:“你哪来的钱?”徐闯说:“以前打工攒下的,本来想着留着娶媳妇儿用。”
这话说的蹊跷,半截拉块,也不说现在怎么就不攒了?不留着娶媳妇儿了?是花了再挣还是什么别的?霁雨晨觉得徐闯说不定也有那意思,身体总比嘴巴诚实,不然也犯不着对他起反应——除了上次在荷塘,后来还有好几次,霁雨晨早上起床见人鬼鬼祟祟,见着就躲,心里没鬼才怪。
当然他也不急于挑明什么,因为觉得自己这记忆怕是没那么容易恢复,说不定以后也想不起来了。自从报了案,派出所那边杳无音信,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自己的父母家人能找过来,可这毕竟是个连路都没通的地方,还不知道要待多少时日。
八月末的一天,霁雨晨去诊所拆石膏,没征得徐闯的同意,因为这人非要带他去医院,还要拍片子。霁雨晨觉得花钱,偷摸去找王志,王志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问他:“这下我不是庸医了?”
霁雨晨低头瞥嘴,遥想上次徐闯受伤王志说的都对,冷敷后热敷,没两天淤青就散了,血痂掉了之后也没留疤。
他想起那膏药徐闯没用,没准用上更好。
霁雨晨小声道:“我没说你是庸医”
王志不跟他计较,大刀阔斧往那一坐,问徐闯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霁雨晨编瞎话:“他去地里了不得空,就我自己来的…”
这话要是给外人听了可能没什么毛病,谁说拆石膏就一定要有人陪?可王志不一样,他又不是没见过徐闯对他家这位小朋友多么上心,说句话的功夫都要一瞬不瞬的盯着看,王志宁愿信他是齐天大圣都不能信徐闯给人一个人扔这。
他给徐闯打电话,对面没多一会儿就赶了过来,急得和什么似的。
霁雨晨好说歹说,徐闯总算答应:等有空去镇上的时候再顺便做检查,就不单独跑一趟-
之后的几天村里搞了场祭祀,祈求庄稼丰收、风调雨顺,霁雨晨听说前塘村以前在丰收时节经历过一场大雨,泥石流淹没了大片农田,村民颗粒无收。所以从那之后每年出了伏,村里都会搞祭祀活动,也算是祈求山神保佑。
当然霁雨晨对祭祀这事没什么认同感,甚至觉得有迷信成分在,但他不会说,只是在心里想想。
祭祀结束后村民四散而去,村长在前头喊话,让年轻人到旁边聚下。
村里的年轻人统共那么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除了徐闯和霁雨晨、香椿那丫头,再来就只有村尾李家的二儿子,大家都叫他李二狗。
村长说过阵子就是七夕节,隔壁村要组织看电影,问有没有想参加的,村里给报销。
此话一出,香椿最先举手,说要报名,旁边凑热闹的小孩子更是叽叽喳喳要去,村长说:“那电影都是讲谈对象的,你们这么小去什么去?也看不懂。”
小家伙们吵闹个不停,父母管不住,说他们大人去看,带着孩子,村长说也行,到时候可看好了,别让孩子乱跑。
霁雨晨来了这还没看过电影,他印象里知道电影是个什么东西,有影院、有放映厅,想着隔壁村应该没这配置,镇上说不定才有。徐闯说:“没你想的那么好,他们就是在广场上支个投影仪,挂块白布,然后摆上凳子露天看,你要是想去我给咱俩报名。”
霁雨晨听着兴致缺缺,大晚上的在外面喂蚊子总让人提不起兴趣,可他也没别的事做,想着看看电影说不定还能想起什么。
村长在前面统计人数,徐闯过去报名,回来的时候香椿跟在旁边一口一个“大力哥”。她摆弄着头发说咱们到时一起去,徐闯回头看了看霁雨晨,说九儿也去,香椿朝这边看了眼,没说话-
看电影的时间定在一个周五,徐闯从养猪场回来,说他们那的母猪快生了,就是这两天的事。霁雨晨问他:“那你需要加班吗?”徐闯说:“不一定,得看什么时候,要是人手够,我就不去了。”
霁雨晨不知道母猪生小猪是个什么流程,是不是也需要接生,徐闯这话听着和他干过这活儿,或者会干、很熟似的,总之有点神奇。霁雨晨没当回事,想着自己也帮不上忙,索性只当闲话。
他在屋里换衣服,脚上蹬着自己被捡到那天穿的白球鞋,被徐闯刷了出来,和新的似的。外面传来讲话声,女生笑的花枝招展,也不知道徐闯说了什么。
他换好衣服出门,黑色的修身版长裤搭配同色T恤,外面罩着徐闯的黑衬衫。他怕被蚊子咬,手腕脚腕都涂了风油精,还有耳朵后面,恨不能把自己包裹严实。
香椿站在院子里看他,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分明是帅气的长相,五官间却透着丝媚,她一个女生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香椿第一次见霁雨晨只觉得是位帅气的男生,鼻尖那一点痣给人记忆尤深,可越往后越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她把霁雨晨当竞争对手,也不知哪来的心思,见着总想比比。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这人整天和徐闯在一块,并且身高体型都有所差异,客观来讲竟然有种“般配”之感,就像是现在:霁雨晨穿了一身黑,徐闯却是白色背心和同色短袖罩衫,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香椿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花裙子,明艳的一抹黄,在徐闯身边好像也还不错,如果没有九儿更好。她抬手打招呼,语气不算客气,问他:“你还没找到家人吗?”
霁雨晨摇了摇头,“没找到,估计还要在闯哥这住一阵。”
霁雨晨嘴上不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人怼回去再说,徐闯看着他笑,把人拉到身边,说我们走吧。
前塘村的门口是土路,无论摩的还是拖拉机都有够颠簸,这次村里给包了车,把人一起送过去,霁雨晨还是差点被颠散架。
他从车上下来扶着腰好一顿深呼吸,香椿想拉人先走,徐闯不乐意,于是俩人一起陪霁雨晨在那缓神儿。
他们到的晚,前面的空位都被占上了,挨着的座位只剩下倒数两排,香椿找了靠中间的座位,徐闯让她挪过去点,留下空给九儿。
霁雨晨坐下后脸色仍旧不太好,徐闯歪过头来问:“你是不是还不舒服?我帮你去要杯水。”
霁雨晨拉住正要起身的人,摇头说没事,自己歇会就好了。
电影放的是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很古早的片子,霁雨晨觉得自己看过,但想不起来在哪、又或是什么时候,周围的村民都看得津津乐道,他起来去上厕所,问了地方,没让徐闯陪。
这里的发展建设比前塘村好,村民普遍看着更有钱,房子跟他们那都不一个样。其实两地相隔不过十数公里,模样却是天壤之别,霁雨晨思考其中原因,觉得那句话挺有道理:要想富,先修路。
前塘村出入就一条土路,下雨根本没法走,即便天气好,出来一趟都要废半条命。他来了这一共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去镇上报案,另一次是和徐闯赶集。
据霁雨晨所知,前塘村的村民大多自给自足,除了养猪场有些外部生意,运营着一辆小货车,其他人都不常出门,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过起来是没什么负担,可是万一生病呢?村里治不好呢?又万一有个天灾人祸,就像祭祀祈求避免的那样,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想过好日子,也想带徐闯一起过好日子,在广场上遛了半圈,回去时电影正好放到柳飘飘穿着长筒皮靴走在海边公路上,海风将她头发吹起,画面异常明艳。
尹天仇说:“我养你啊!”霁雨晨觉得,他也不能一直受徐闯照顾,总要做点什么。
电影散场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坐车回去要近一个小时,徐闯碰到熟人,一个叫阿盛的,两人一起在城里打过工。
阿盛梳了一个小背头,看着干净利索,揽着旁边的女孩给徐闯介绍,说是他未婚妻,小时候应该见过。
徐闯回忆些许,貌似没什么印象,阿盛说:“我们还俩月就结婚了,到时候给你发请帖!”
男人语气爽朗,徐闯闻言惊喜,问是什么时候的事?阿盛道:“早就定了,只不过当时酒店都占满了只能定明年,前两天刚通知有日子空了出来,我们就想早点结!”
男人说着搂了搂怀里的女孩,两人看着如胶似漆,徐闯拍拍兄弟肩膀,恭喜的同时由衷替他高兴。
他回想早年两人一起在城里打工阿盛就说过挣两年钱回家娶媳妇,徐闯当时还不知道他那位女朋友是何方神圣,现在想来也算苦尽甘来。他想着给兄弟多随点份子,也算是个心意。
两人闲聊几句,阿盛笑嘻嘻的问他:“你怎么着啊?你们什么时候办?”
他说着目光在徐闯和香椿中间晃来晃去,女生害羞的低下头,徐闯道:“什么办不办的,我这找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哪和你似的那么迅速。”
他说完不自觉的看了眼九儿,对方正神游天外,貌似没在听他们说话。阿盛反应过来急忙找补,往回圆着:“嗨!不着急,现在结婚都晚,不在这两年儿”
他注意到旁边的男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转移话题,问这是哪位?从前没见过。
徐闯介绍:“他叫九儿,住在我家,是我朋友。”
徐闯没找到个合适的称谓,如果说弟弟不知道九儿愿不愿意,干脆说朋友。霁雨晨听到名字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人眨了眨眼,阿盛抬手问好,霁雨晨点了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车站走,阿盛和徐闯走在前面,未婚妻在旁边和香椿手挽着手,说着女生间的悄悄话,霁雨晨在徐闯旁边,也没在意阿盛跟他讲了什么。
两人离得近,阿盛勾着徐闯的肩膀问他:“你带的这个小朋友是什么情况?你们村的?看着家里挺有钱啊…”
徐闯转头看他,眼神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么说?
阿盛垂眸示意霁雨晨脚上的鞋,压低音量道:“他脚上那双鞋可不便宜,起码四位数…”
徐闯低头看过去,是在山上把人捡到时穿的,他当时便知道九儿的家境应该不错,穿着光鲜亮丽,可对具体不错到什么程度却没有太大概念。
阿盛八卦道:“他是你们村谁家的?怎么跟你住在一块?我倒不记得你们村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儿…”
徐闯回头瞪他,眼神略带警告意味,阿盛没明白什么意思,讪讪住了嘴。
他把人送到村口,让徐闯等他请帖,这两天印好了就发。徐闯再次道贺,也向旁边的未婚妻。
几人上车前未婚妻跟香椿用口型小声说:“加油啊!”香椿笑了笑,高兴的冲她挥手。
等回了村已经是夜里,这边的人睡的早,日头下去没什么事就收拾收拾歇下了,霁雨晨下了车觉得自己又被抽走半条命,搭上去时的半条,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他心想以后再有这种事自己坚决不参与,要是哪天他有了钱,第一件是就是把门口这路修了。
两人告别香椿,慢悠悠的往家走,徐闯走在霁雨晨的斜后方,不过半米间隔。他见人晕乎乎的也没注意脚下,上台阶差点绊倒,徐闯扶住他的胳膊,说背他回去。
两只影子重叠成一个,月光下倒映出不算清晰的轮廓,霁雨晨搂着徐闯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问:“你在想什么?”
徐闯低着头没答,半晌才说:“九儿,你会不会想家啊”
第13章 难产
“九儿,你会不会想家啊?”
徐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后悔,他想九儿要是说“想”,是不是意味着跟自己在这儿过得不好、不开心?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可他要是说“不想”徐闯也不太相信,任谁失了记忆都会想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何流落至此,他自私的希望,要是九儿能永远不走就好了。
徐闯想着阿盛说的话,九儿的鞋不便宜,他的家境应该很好,父母也或许在疯了一样的找他,自己把他留在这儿,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徐闯有些动摇。
他托着膝弯将人往上掂了掂,霁雨晨的脸颊贴着徐闯的脖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想,但我不知道怎么找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所以只能等他们来找我。”
徐闯问他:“那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吗?这段时间有没有想起什么?”
霁雨晨摇头,他除了在荷塘那次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再无其他,那画面太短,其中的女人也不知身份,没什么有效信息。
徐闯叹了口气,一步一个台阶的往家走,隔了一会儿才问:“你想不想去城市找找看?或许有人见过你,会有什么其他线索”
他私心不想那么问,如果霁雨晨真的找到父母家人,就会离开自己,外面的世界比前塘村好太多,九儿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他喜欢玩,也喜欢好东西,自己留不住他。
背上的人有一段时间没再说话,胳膊攀着徐闯的脖子往上爬了爬,下巴搁在徐闯肩头。他好像有点困,声音都变得粘稠,“你想我走吗?如果我找到家人,可能就不会在这儿了”
徐闯一时无言,他经不住这么问,因为他希望九儿好,但又不希望他离开自己。
两人走到家门口徐闯没有把人放下的意思,径直背进了屋,放在炕上,霁雨晨悬着两条腿,见人蹲在膝边,握住他的手,表情真挚的好像要说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九儿”,徐闯叫他的名字,“你要是想去城里寻亲,我陪你去,等这两天我收拾收拾东西,把地里的活儿交出去,就带你走。”
霁雨晨看着眼前的人一脸认真,觉得徐闯真的是个很善良、正直,又肯为他人着想的人,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他人”换做不是自己的别人会不会同样奏效,可在自己这里,徐闯太过无微不至。
他摇摇头,“我不想去。”
对面紧蹙的眉头稍见舒展,徐闯有些疑惑,“为什么?”
霁雨晨说:“既然我出了事他们没有来找我,那我也不会去找他们。相比失忆的我,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更多,渠道也更广,与其我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留在距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地方,是最高效的途径。”
他曾经思考过要不要去城里寻人,因为总觉得镇上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不太靠谱,也没打算正视自己的情况。可他仔细思考过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对于最开始的交通事故推断也持保留意见,因为交通事故的发生地很确定,如果他是在附近遭遇车祸坠落山崖,应该很快就会有救援队找来,可从出事到现在将近两个月过去了,村里没有任何外人造访,这就说明他出现在这并不是大概率事件,而既然不是大概率事件,他就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人,不如留在原地更为稳妥。
霁雨晨认为所有事故的排查都是不断扩大搜索范围,如果真的有人在找他,不出意外,早晚会找到这。
对面的漆黑瞳孔中升起些莫名喜悦,徐闯有些压不住嘴角,手忙脚乱的问:“你回来又晕车了没?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霁雨晨说起来还真有点饿,捂着肚子抿了抿唇,徐闯去煮了些甜口的莲子粥,等人喝了才睡下。
他们这觉没睡多久,半夜徐闯的手机突然响了,话音从听筒中倾泻出来,霁雨晨隐约听到“难产”“不行了”什么的,便也醒了过来。
他有点懵,因为徐闯这手机自打自己到这就没响过几次,铃声并不熟悉,霁雨晨大概回忆:上次听到这手机响铃,还是王志打来电话问他腰好的怎么样,要是不够再给他送两贴膏药。
霁雨晨听人摸黑起床,半个身子趴在床边问:“怎么了”
徐闯说:“养猪场的母猪难产,我去看看。”
他很迅速的穿好衣服,临走前还不忘摸摸霁雨晨的脑袋,让他继续睡,自己很快就回来。
等人走后屋里安静的如时间静止一般,霁雨晨在床上迷瞪了会儿,回过神来也没了睡意,起来套了件褂子,蹬上鞋,慢悠悠的往养猪场走。
他出门前没看表,不知道现在几点,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隔着几十米开外的路边挂着一个灯泡,照亮往村口走的小路。
山间入了夜全靠天色,没有云的时候月光会照亮山林,在外走着也是件舒服惬意的事,可今天却不一样,徐闯说看天要下雨,从傍晚开始就阴云密布,此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霁雨晨拽了拽衣服,加快了些步伐。
他走到靠近村口的地方,瞧见养猪场亮着灯,脚步放缓下来。亮灯的地方有个侧门,里面听着有人,声音繁杂,霁雨晨敲了两声没人应,便推门进去。
场区的小门里面是个专用的隔间,霁雨晨没来过,觉得看起来还算干净。他隔着围栏往人多的地方瞧,里面除了一头母猪——看着身形庞大,肚子都快坠到地上,还有旁边站着的俩中年妇女,一个小姑娘,徐闯,还有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看似是养猪场的老板,声音听着跟电话中如出一辙,正冲着对面的女人大吼大叫,语气不甚客气:“你给我说没问题的!这怎么还是生不下来!我给你说!我这头猪要是没了,加上它肚子里的崽儿,你得赔我这个数!”
男人颐指气使的伸手比划了个数字,霁雨晨不知道单位是百还是千,女人掐着腰嚷嚷:“这也不能怪我啊!我给你说要控制饮食,你不听,非让喂那么多,你看它胖成这个样子,又使不上力,这怎么生!”
她说着一副不想管的架势,白眼快要飞到天上,男人将目光转向徐闯,又将剩下的人扫了一遍,大手一挥道:“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但我给你说,我这猪要是没了,你们等着赔吧!”
他说完气哼哼的从围栏里出来,瞧见霁雨晨没好气的骂:“看什么看!你哪儿来的?出去出去!”
霁雨晨心眼来得也快,说来给徐闯送东西,是助产要用的。
男人一听忙让他进去,自己拿着打火机去外面抽烟。霁雨晨站在围栏外面远远瞧着,也不敢打扰徐闯。
他一早听说这养猪场是外面来人投资办厂,当年村民都以为前塘村要迎来发展契机,个个欢欣鼓舞,只是后来才得知人家是看中这里便宜,不在乎那点运输费,总体算来还是比在其他地儿合适的多。所以这养猪场的老板不是村里人,霁雨晨听说他也不常来,没想到能在这遇见。
他见里面的人急成一锅粥,俩中年妇女是村里的李婶和张婶,霁雨晨见过,但不熟,她们都在养猪场上班,看来是专门管接生的。
那李婶嗓门大,刚刚跟老板发火的脾气还没下去,一个劲的抱怨,说他平时不吱声,出了事儿屎盆子扣的比谁都勤。张婶拉着她的胳膊劝慰,又转而跟徐闯商量。几人看似都有些纠结,徐闯低头跟人说了什么,绕到后面去换衣服。
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姑娘没参与讨论,看似是老板助理,穿着打扮不像前塘村的人。她从围栏里出来瞧见霁雨晨,略微点了点头问:“你也是来这帮忙的吗?怎么不进去?”
霁雨晨说他是来找人,只是现在貌似不太合适。
女生没说别的,跟他一起站在外面等,看着里面的母猪慢悠悠的绕圈。
霁雨晨不明所以,“现在是在做什么?不是要给它接生吗?”
女生说:“我也不太懂,但听他们说,这猪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刚才在那躺了好久,这又被推起来让它活动,看能不能把胎位正过来,看着挺辛苦的。”
霁雨晨远远瞧着那母猪,在过道里被赶来赶去,身形很是疲惫,像是下一秒就要摔倒。他自言自语:“那要是正不过来怎么办总不能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在他看来难产是会死人的,不知道猪是不是也这样,女生摇了摇头,“如果还是不行可能要用催产针,把小猪从肚子里面拽出来。”
拽出来?
霁雨晨突然一个激灵,好像脊柱发麻将半夜起床的困倦一扫而空,他聚精会神的瞧着里面,见人把猪赶回产房,躺在那,挨了半天,还是没动静。
他不由紧张,料想最坏的结果是不是真像刚刚那老板说的,大的小的都保不住?里面传来哼哧哼哧的惨叫,霁雨晨觉得这猪也是个伟大的母亲,不知道多少月怀胎,生不下来它应该比谁都难受。
徐闯从里面换好衣服,拿了个针头扎进去,霁雨晨看着一哆嗦,急忙别过眼。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惨叫,李婶欢呼道:“出来了出来了!第一个出来就好办了!”
刚刚沉寂的气氛变得活跃些许,霁雨晨回头望去,见徐闯戴着手套,手里正抓着个小猪仔,像是硬生生从妈妈肚子里掏出来的。他揉了揉眼睛抻脖往里瞧,眼见母猪顺利生了一窝,小猪崽们被李婶和张婶照料放进保温箱,徐闯脱下手套,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没再有需要自己帮忙的,才转身往外走。
他没走两步瞧见霁雨晨,白嫩的小脸上泛着一丝潮红,也不知道是热还是怎的。徐闯三两步走到跟前,脱下衣服来扎到腰上问他:“你怎么来了?”
霁雨晨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眶有点潮,他支吾道:“醒了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
徐闯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像觉得他不该在这,霁雨晨歪着脑袋瞧里面的母猪和它刚出生的小猪崽,问徐闯:“它们都没事吧?都还健康吗?”
徐闯“嗯”了声,让他放心。
两人回家的路上天已经蒙蒙亮,霁雨晨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冷不丁来了句:“我以后不吃猪肉了。”
徐闯回头看他,“怎么突然那么说?”
霁雨晨道:“它们生孩子多辛苦啊,一生一大窝,遇上难产还要没半条命,以后要是让我吃这里面生下来的任何一个,我肯定下不去口。”
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虽然自己有点近视看不了特别清晰,但光用听得也足够令人心惊胆战。霁雨晨心想幸好自己不是女的,不用生孩子,不然还不如一头撞死。
两人没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徐闯说他不想吃以后就不做。霁雨晨问:“那你也不吃了?”徐闯笑道:“咱俩吃一家饭,我还能做你不爱吃的?”
霁雨晨乐的不行,问他明天能不能去看新产下来的小猪崽,徐闯爽快答应,说只要老板不在随时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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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桃
从养猪场回来霁雨晨一觉睡到中午,徐闯也没去地里干活儿,醒了在床上躺着。
霁雨晨第一次看他赖床,翻过身来趴到徐闯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肋骨。
徐闯不笑的时候很man,下颌线冷峻锋利,鼻梁高挺,有点像混血模特。霁雨晨眨着眼睛观察,男人微微抬头,问他看什么呢。
霁雨晨实话实说:“你长得很帅,没人告诉过你吗?”
徐闯被噎了下,有些尴尬的没吭声。
事实上他被明示过这种意思,在城里打工时有人给过他名片,说想请他当模特,拍时装杂志,徐闯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故而也没有联系。
不过他听到九儿说这话心里还是高兴的,不管别人怎么想,但要是九儿觉得他好,那他打心眼里开心。
他伸手揉了揉霁雨晨的头发,让他少胡说,小家伙撇撇嘴,见人脸颊有点红,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之后的半个月前塘村入了秋,一进九月气温呼的降了十几度,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意思。霁雨晨最近去了几趟养猪场,看他心心念念的小猪崽。
那母猪一窝生了八只,小崽子们个个身体健康,霁雨晨最喜欢里面一只小花猪,因为它长得和别人不一样,霁雨晨认的出来,所以格外关注。
他曾问过徐闯一只小猪多少钱,是不是只要有人买下来,就可以使它们逃离厄运,不被人吃掉,徐闯问他:“难道想把小崽子抱回家养着?”霁雨晨想了想,说也不是没可能。
这天下午他抱着一轮南瓜往村口走,徐闯说小猪可以适当吃点煮熟的南瓜,对身体好。霁雨晨不会烧火,更不会用灶台,所以只能抱去养猪场加工。
他路过牌坊的时候听到有人唠嗑,是村里俩大婶,霁雨晨不记得名,只看着脸熟。
其中一个个子高点的嗑着瓜子问对面:“你家那桃子就准备这么烂树上了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摘?”
对面唉声叹气,说今年没准还真要烂树上,她家老头不在家,没得搬出去卖,这么多桃子摘下来也没地儿放,认着自生自灭吧。
女人说着摇头,跟对面抱怨自家老头,说快两个月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在外头鬼混什么。
霁雨晨竖着耳朵听,想起徐闯前两天提起半山腰的桃树是村户李大娘种的,她男人在外头跑车,个把月回来一次,上次回村还是六七月份。
他走得慢,半路被李大娘叫住,吆喝着:“小九儿,又去找你家大力?”
霁雨晨略显尴尬的笑笑,李大娘让她等着,转头进了屋。
他在门外站了会儿,女人抱着一筐桃出来,让他拿回去跟大力一块吃。
霁雨晨连忙拒绝,说不用,被直接塞到怀里,李大娘嘱咐:“别忘了把筐子给我拿回来啊!”
世人最怕这种不由分说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不由拒绝,霁雨晨谢过李大娘,抱着那筐桃、还有本来带着的半轮南瓜,慢腾腾的往养猪场走。
他到养猪场的时候徐闯正在给嗷嗷待哺的大小猪们做晚饭,有些混的饲料,有些是用农作物直接煮的大锅饭,怎么喂都有讲究。
见人进门,徐闯急忙迎上前去,先卸下堆在上面的的南瓜,又将一筐桃接过来放到一旁,有些吃惊的问:“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霁雨晨将五分钟前的“牌坊奇遇记”说给徐闯听,看着那筐新鲜透红的水蜜桃自言自语,说看着还挺好吃。
徐闯拿过一个放水龙头下冲了冲,剥开皮递到霁雨晨面前,后者咬了一小口,鲜甜汁水溢满口腔,霁雨晨睁大眼睛,“真的很好吃!”
他之后又吃了好几口,因为不方便下手,蹭的满脸都是,最后还是让徐闯把剩下的吃了。徐闯让人等会儿,弄好晚饭就可以回家,霁雨晨不急,他正好想看看那些个小猪崽。
小猪距离出生至今差不多过了半个月,当初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小家伙们如今已经能扑棱着小腿行走,在猪舍里跑来跑去,霁雨晨给那只小花猪取了个名叫“哼哼”,因为它老是哼哧哼哧的叫,特别是见到霁雨晨的时候,站在稻草上仰头看他,嘴里好像念念有词。
霁雨晨问:“它们今晚就能吃上我带来的南瓜吗?怎么吃?”
徐闯说能,给它们混在饭里,都能吃上。
两人从养猪场忙完已经是傍晚时分,霁雨晨在那待了好一会儿,等看完小猪进食才安心离开,他以前从来无法想象自己会踏足养猪场这个地方,怎么想都又臭又脏,可现在却乐此不疲。
他认真问了徐闯买一只小猪的价格,徐闯也不清楚,约莫说了个价,霁雨晨在心里盘算怎么才能挣到钱,当然不能用徐闯的,那可是给人留着娶媳妇儿用的。
吃过晚饭霁雨晨在屋里泡脚,前塘村入秋之后晚上睡觉已经要盖被子,霁雨晨体质不好,大概从一周前就开始手脚冰凉,他自己不觉得,只是偶尔碰到徐闯,男人都会皱一皱眉,问他:“怎么这么凉?”然后把人拉过来暖手。
所以此时的霁雨晨在水桶里晃着脚丫无所事事,见人端了个盘子进来,仰着小脸看他拿了什么。
徐闯削了俩桃,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里面插着牙签,霁雨晨张了张嘴,徐闯便喂给他吃。
李大娘种的桃子果真味美香甜、鲜嫩多汁,霁雨晨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不知不觉下了小半盘,揉着肚子说吃不下了,徐闯才呼隆呼隆的把剩下的倒进嘴里。霁雨晨觉得他也没嚼,或者嚼了,但不多,就这么囫囵着咽了下去。
他问徐闯:“李大娘家的桃子一直都那么好吃?”
徐闯说:“那桃树品种好,听说是从跃山引进的,每年都结果儿,去年送去城里卖,好像还小赚了一笔。”
霁雨晨不解:“那今年怎么不继续送去城里?”
徐闯摇摇头:“那谁知道,今年李叔也没回来,去年好像是他找的路子,送去了一个小超市,一口气全卖了。”
他说完伸手试水温,泡脚水已经开始变凉,于是拿了毛巾帮九儿擦脚。
霁雨晨思忖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要是能帮李大娘卖掉那些桃,说不定能有得赚。
他想起上次跟徐闯去镇上,从派出所出来旁边是个果蔬批发市场,卖什么的都有,要是能从那谈个下家,或许也不是难事-
第二天一早,霁雨晨吃了早饭兴冲冲的去村口蹲点,想打听些消息。徐闯问他干什么去?霁雨晨说:“找人聊天。”他没多解释,回头见人皱着眉很是不解,于是冲他挥挥手:“我聊完去找你!”
村口的牌坊边永远都是八卦聚集地,从早到晚都有闲来无事的大妈大爷、邻里街坊,围在那唠闲篇,霁雨晨见识过几次,死的都能给人说活了,功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他带着目的去凑热闹,想看看李大娘有没有把那些桃子处理了的意思,有多少量,想卖个什么价,要是自己给她找到买主,能不能抽成。
他拿了一袋花生、还有昨天装桃子的筐,还没走到村口便碰着“同行”——昨天那个跟李大娘唠嗑的高个儿女人,家里是养蜜蜂的,叫徐小慧,她时常会拿些新鲜蜂蜜去镇上卖,徐闯家里也有一罐。
徐小慧见人新奇,腆着脸问他:“你干嘛去呀?”
霁雨晨说:“给李大娘送筐,谢谢她昨天送我们的桃。”
徐小慧上下打量,瞧着他手里的花生“呦”了声,明显话里有话,“这可是好东西,不会是大力种的吧?他家花生个大饱满,特别好吃~”
霁雨晨拿了几个递过去给人尝,女人高兴接过,开始跟他掰扯起来。
徐小慧是最常出现在村口“闲话大队”的一员,霁雨晨记得她的模样,只是昨天问过徐闯才知道的名。她跟人不见外,上来就天南海北的聊,什么“你从哪儿来啊?”“家里有什么人?”“怎么住在大力家里?”“听说你记不得从前的事儿了,是真的吗?”
徐小慧一顿操作猛如虎,要是个正常人估计这时候家底儿已经被起了三分之一了,可霁雨晨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本身知道的就十分有限,故而无法满足八卦者的好奇心。
徐小慧见人说不出什么也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你现在住在大力家呀,不太方便~”
霁雨晨问她:“怎么个不方便法?”
徐小慧掰了颗花生放在嘴里,回头说:“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也不着急,可大力不一样,他都二十一了,明年二二,后年二三,这么大的小伙子得抓紧谈婚论嫁,不然以后哪捞得着好姑娘?你懂吧?”
她说着冲霁雨晨挑了挑眉,意思“你懂的”,霁雨晨心想:老子就是要跟他谈婚论嫁的主儿,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没忍住刚要回嘴,想起正事又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呢,我考虑不周了。”
徐小慧说:“可不是!?你看大力那么好个大小伙子,跟香椿那丫头就不错,多配啊!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喜结连理!哎是不是这么说的?~”
女人说到兴头上撞了下霁雨晨的胳膊,霁雨晨差点给她撞出半米远,附和着笑笑。他心想这人还是得长眼,隔壁张大爷别的不说,光看人这块,就比徐小慧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两人好歹走到村口,霁雨晨宛如受了一路酷刑,顿时觉得这钱不好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要听人瞎叨叨。他刚要抬手敲门,徐小慧先替他上了手,拍着李大娘的院门喊:“李姐!大力家那小子过来给你还筐了,你开开门!”
第15章 进城
李大娘的住处离村口最近,几步路的事,霁雨晨把筐给人递过去,又送上花生,李大娘笑呵呵的接下,让他们进来坐。
徐小慧估计没什么事,霁雨晨听说她家蜜蜂都是她老公在养,她就做个甩手掌柜,整天在村里闲逛。这人没有要走的意思,霁雨晨也不好赶人,坐在那陪笑脸。
她们的话题飘忽不定,半小时内霁雨晨接收了到这以来最密集的一顿闲话:什么张家的媳妇儿王家的娃,村尾李二狗的对象没着落,霁雨晨听着眉头一抬又是一抬,后来发现就连隔壁张大爷养的母鸡昨天下了几个鸡蛋徐小慧都一清二楚,霁雨晨不禁佩服,觉得这也算是个本事:打探情报的本事。
他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切入正题,正巧李大娘洗了几个桃端过来,徐小慧急忙摆手,嗓门清亮的大喊:“不吃啦不吃啦!这半个月光吃你家桃都吃腻了,这好吃归好吃,也不能天天吃不是?”
她说的有几分揶揄,霁雨晨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可把你能的,不给钱白拿的东西还嫌这嫌那。
李大娘闻言叹气,说树上那些估计真要烂在地里,她一人摘不下来那么多,也是可惜。
徐小慧剥着花生唠闲篇,没理会李大娘的诉苦,像是不想接这话茬。
霁雨晨逮着机会趁机询问:“大娘,你这摘下来的,加上树上剩下的,总共还有多少斤桃?”
李大娘点着手心算算,说起码两三千斤,霁雨晨问她要是自己能给她找到买主,准备多少钱卖?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徐小慧没听清,凑过来问他俩说什么呢。霁雨晨跟李大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招呼道:“小慧啊,你这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家里娃是不是该醒了?你不回去看看?”
徐小慧年初生了二胎,现在家里大孩儿跟他爸养蜂,小的还在吃奶,徐小慧早上出来闲逛,通常待会儿就得回去看孩子,李大娘提醒她:“别饿着娃儿了,这算着也该醒了…”
女人闻言看了眼日头,放下花生扑拉了扑拉手,说是得回去了。她走前还不忘拿了俩桃,说给她老公和孩子吃,霁雨晨轻嗤了声,心想可没见过那么喜欢占便宜的。
他等人走后抻着脖子看了会儿,确定徐小慧没有再回来的意思,才正经八百的跟李大娘商量,说想去镇上看看有没有销路,帮她把这几千斤桃子卖出去。
李大娘颇为惊讶,问他:“你有门路?”
霁雨晨摇摇头:“没做过,想试试。”
他实话实话,因为也着实不确定市场情况,能不能帮人把桃子卖出去都是未知数。
李大娘刚刚亮起的眼神又暗了下去,有些失望的叹气:“哪儿那么容易?镇上那些个水果摊、批发市场,人家都有自己的门路,不从咱这儿进货,还有不少家里就是种这个的,就更不用说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说着摆手,安慰霁雨晨:“但还是谢谢你啊,跟大力一样,都是好孩子。”
霁雨晨垂下眼来舔了舔嘴唇,心想李大娘说的这些在理,他也不是没想过,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但试都没试的事轻言放弃总让人心有不甘,于是坚持道:“您就给我说个价,卖不卖得出去您也都不亏,万一我找着卖家,卖的比这个高,多出的部分咱们五五分。”
他想着徐闯挣钱不容易,自己也不能干坐着,加上哼哼还等着他解救,霁雨晨真的很需要钱。
见人执拗的样儿,李大娘也不纠结,左右卖不出去都是烂在树上,爽快给了价,说要是能比这高,多出的部分都给他。
霁雨晨嘴甜夸了几句那桃好吃,还想跟李大娘讨教种桃树的技巧,老人家眉开眼笑,临走又给他拿了不少桃子,让他掂量着来,卖不卖的出去无所谓。
虽听人这么说,霁雨晨回头望时,还是能从李大娘的眼中看到期盼,他知道没有哪个农民愿意看着自己辛苦种植的作物烂在地里,他们最知道心疼、也最知道珍惜-
从村口回来霁雨晨去了趟地里,徐闯在收最后一茬玉米,掰下来扔到筐里。他走去男人背后探头张望,徐闯吓了一跳,回头问他:“聊完了?”
霁雨晨有些恹恹的点头,然后抱着根玉米蹲到田埂上。
他看着不太高兴,徐闯问他聊的怎么样?
霁雨晨把刚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觉得自己有点莽撞,都没做过市场调研在这异想天开。
徐闯道:“你不也没跟人说死吗?只说试试。”
霁雨晨撇嘴,承认试试这话是说来开脱用的,他当然不想白忙一场,本身去镇上一趟就要花钱,不光车费,吃饭都比在家贵得多。
他借徐闯的手机蹲在一旁查资料,大抵知道城镇上这种跃山水蜜桃都卖多少钱,销路如何,徐闯把剩下的玉米摘下来扔进筐里,把着筐檐抖了抖,让里面铺的均匀些,拎起来背到肩上。
玉米收完秋收便告一段落,剩下的是烧秸秆,改善土壤肥力,等着明年开春翻新播种。徐闯拉人起来,说回去吃完饭再说,霁雨晨没多大兴致,半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他纠结要不要去这一趟,听起来像是赔本买卖的可能性更高,徐闯帮人下了论断:明天就去镇上,正好给他看看胳膊-
两人第二天乘摩的到公交车站,这次徐闯专门嘱咐司机大哥开慢点,小九儿晕车。
大哥比了个ok的手势,一路上躲着坑,虽然慢是慢些,但好歹没那么难受。
他们到了镇上正是早市,果蔬批发市场热热闹闹,除了卖菜、卖水果的,杀猪宰鱼干什么的都有。两人先在炸糕摊上吃了个早饭,霁雨晨环顾四周,挨个观察,一看就是自家果子拿出来卖的直接跳过,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几个看着像是商贩、从别处进货的水果摊,准备逐一突破。
他准备好话术开始进攻,大力推销自家水蜜桃的品种,又拿了“样品”给老板们试吃。
那样品是昨天李大娘赞助、让他拿回去跟徐闯一起吃的,如今派上用场,倒获得不少好评。
霁雨晨本以为这事有戏,特别是有家老板对他带来的桃子赞不绝口,说没吃过这么甜、汁水又这么足的桃儿,他们这儿少有这品种,不好种,当真是稀罕货。
霁雨晨上赶着介绍,说他们家桃树都是纯天然种植的,不施化肥,这种品质的桃子他那有小三千斤,价格好商量,这两天就能给运来。
老板听罢摆手,说不用,霁雨晨颇为不解,有些着急的问:“怎么就不用了呢?刚您还说这桃好吃呢,销路肯定好!”
他态度好,老板也没将人往外赶,只是坦言说有固定供货商了。
霁雨晨追问:“那要是我这儿价格更便宜,您不是也不吃亏?”
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霁雨晨好言好语,老板也愿意多说两句,他说:“小兄弟,不是你这东西好不好,也不是便宜贵的问题,有时候做生意,也不止瞧这些…你看我这铺子每天人来人往,还有城里的商店来这儿进货,你那三千斤我一天就卖完了。可是以后呢?你能一直这么给我供货?你家有几亩地?”
霁雨晨语塞,他对“亩”这个单位实在不熟,只知道那处桃园不大,每年统共也就结那么多量。
老板说:“你看看,我没猜错吧?你没那么大量,也没那么稳定的货源,我要是今天拿了你的货,就这一锤子买卖。是,你要卖的便宜我是能小赚一笔,但这顾客的嘴要是给养刁了,以后都问我要这种桃儿,我上哪整去?这岂不是让我以后更不好卖了?”
他说完抖抖肩上的毛巾,好心劝说:“要是不信你就再试试别家,但我觉得没人敢要你这桃儿…”
老板说完哼着小曲进了屋,霁雨晨站在水果摊前发呆,觉得这老板讲的有几分道理,可这么好的东西没人要着实说不过去,霁雨晨不信邪,偏要试试。
他在市场里问完一圈,发现如李大娘所说,每家都有固定的货源,无一例外;虽然确实有对他这桃感兴趣的,但又如那老板说的,在问过他有多少量、能不能稳定供货之后,霁雨晨说了情况,对面便没了下文。
他蹲在路边思考去年李大娘的男人是怎么找的门路,几千斤桃都给送进了小超市,自己怎么就没这本事?
霁雨晨托着下巴发呆,徐闯走过来蹲到旁边,手里提了个塑料袋,拿出点心递过来,
“饿了吗?来尝尝这个。”
徐闯拿了一块红豆糕,细心的给人递到嘴边,霁雨晨摸摸肚子,觉得自己刚吃过早饭没多久这会儿又饿了。
他接过红豆糕吃起来,整个人蔫的像霜打的茄子,嘟囔着说:“看来好像真的没戏,那老板说的或许有道理,他们都不要咱的货。”
徐闯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没什么话术的安慰:“尽力了就好,卖不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在做生意这方面实在不在行,每当这时候总觉得自己没用,上次和九儿去隔壁村赶集徐闯就发现,九儿跟人打交道特别讨喜,总是他在前面说,招揽生意,自己只有装菜、收钱的份儿。
徐闯刚刚也问了不少摊贩,结果都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他想找个法子安慰人,见路边有卖红豆糕的,九儿喜欢吃甜,说不定能让人高兴点。
两人在路边蹲了一会儿,霁雨晨腿脚发麻,站起来扶着墙缓劲,旁边的水果摊前传来女人咒骂,起手就是一段国粹:
“wxxxxxx!你之前怎么答应的?!说明天之前给我送来两千斤桃,我给了你订金吧?你转手卖给别人了是什么意思?坑爹啊!”
【作者有话说】
霁雨晨:赚钱是正事!
第16章 夜话
女人嗓门大,声音又尖,给霁雨晨吓得一激灵。他趴在墙边瞧,讲话的是旁边水果摊的摊主,他刚刚进去推销过,女人正在讲电话,没理他。
耳边又传来一连串轰炸,指责电话里的人不守信用,说要去派出所报案,告他诈骗。
霁雨晨觉得这说不定是个机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顾不上腿麻,一瘸一拐的跑过去,跟女人说:“姐,您要桃子是不是?”
女人还在气头上,回头瞟了他眼,“你谁啊你?跟你说话了吗?滚远点!”
她语气不甚友善,徐闯把人拉到身后,挡住半个身子。他压着火,嗓音低沉不少,“你别吼,好好说话行不行?”
他已经尽量客气,因为觉得自己要是没忍住把人骂了,生意说不定就黄了,九儿得气好几天。
女人回头打量一番,神色似是平静些许,语调都变得柔和,“那什么你们想干嘛?刚说什么呢…”
她盯着徐闯的眼神像个橡皮糖,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霁雨晨从身后闪出来,好声好气的推销:“姐,您是不是要两千斤桃子?何不看看我们家的?现货!明天就能送来!”
他语气诚恳,女人半信半疑,问他们哪的?
霁雨晨说:“前塘村。”
对面想了想,“那地方可不好走…”
她接过递来的桃子咬了口,看样觉得还不错,问他们多少钱?
霁雨晨估摸着说了个数,比李大娘给他的价多了五毛。
女人盯着二人审视,像是拿不定主意。霁雨晨说:“干脆您说个价,能做我们绝对不还价!”
他激动的心里打鼓,觉得这次有戏,女人要去打个电话,从两人中间穿行而过。
通话期间霁雨晨隐约听到“前塘村”的字眼,估计是在找人打探虚实,怕他们是骗子。
她讲完电话慢悠悠的走回来,从头到脚将人看了好几遍,问他:“你几岁了?”
霁雨晨张口说二十,徐闯的年纪,也不算骗她。
女人要求他拿身份证看看,徐闯摸出自己的递过去,说他弟弟没带。
对面瞅着身份证的照片看模样挺高兴,说就这样吧,明天一早送来两千斤桃,就按他们说的价。
双方商量好时间地点,霁雨晨欢欣雀跃,按耐住兴奋问:“我们其实有差不多三千斤,都给您运来成不?”
女人说成,正好留点放店里卖,但她要求不付订金,且要货送到了,都验过后才给钱。
货到付款的模式对第一次做生意的双方也还算合理,霁雨晨觉得可以接受,他拉着徐闯给人道谢,又留了电话号码,保证明天一早送到。
从批发市场出来霁雨晨身心舒畅,别提多高兴,他这么算算能挣一千多块,除去运货的车费,和李大娘分分也能拿到大几百,应该够买哼哼,说不定还能给家里留点。
他激动的晃着徐闯的胳膊,走路一蹦一跳,徐闯要带他去医院拍片看胳膊的伤愈情况,霁雨晨说:“明天再看!今天要回去摘桃,李大娘那桃都在树上,摘下来还要装车准备…哦对!咱得找个车,明天才能把货送过来!”-
霁雨晨盘算的紧,先是让徐闯找人定了车,因为是熟人关系要的不多,在预期收益中将车费减去,他回村的路上盘算着一下午的时间够不够两人把桃都摘下来,徐闯说几千斤桃儿俩人起码要摘个三四天,根本赶不及。霁雨晨算了又算,没办法只能找来村民帮忙。
他其实不想别人插手,这个别人排除了自己、徐闯、以及李大娘以外的所有人,因为算起来利润统共那么多,如果请人帮忙也不好意思一点儿不分。
徐闯知道了他这心思笑他心细,村里每年农忙都是各家搭把手的事,没人提钱不钱的。
两人回了村立马跑了趟李大娘家,告诉她这一好消息,李大娘笑的合不拢嘴,招呼着邻里街坊去帮她摘桃,霁雨晨还在纠结怎么开口,李大娘便把事儿都办妥了。
他们忙了一下午,从日头高悬直到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落下,运输的板车送了一趟又一趟,李大娘院里堆满了成筐的水蜜桃。
她负责将重量和箱数都清点好,准备明天一早装车,徐闯负责带人运输,霁雨晨则是从事采摘工作,一下午趴在梯子上没下来。
他这回才发现自己有点恐高,两米多高的桃树爬上梯子愣是不敢往下看,低头都觉得眼晕,霁雨晨觉得应该是老毛病,失忆前也一样,倒也没太在意。
一行人忙到晚上,日落之后天光逝去,山里陷入一片黑暗,霁雨晨和徐闯是最后下山的,见李大娘早已等在路口,叫他们去家里吃饭。
两人不客气,主要是太饿了,闻着炊烟袅袅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叫,他们吃过晚饭又将院里的桃子重新清点了遍,约定好出发时间,才回去家里。
在外折腾一天,霁雨晨原本和打了鸡血似的,想到即将到手的钞票做什么都干劲十足,可他现在一进家门、坐到炕上,那点子困倦劲席卷而来,一动都不想动。
他跟徐闯商量:反正明天还要出门,今天不洗澡了行不行?徐闯给人打了水泡脚,又投湿毛巾让他擦擦身上,等伺候好小祖宗躺下自己才去浴室洗漱。
徐闯出来的时候炕上的人正昏昏欲睡,感到有人过来自动往里挪了挪,霁雨晨十分自觉的把脚伸到徐闯的被子里,因为他身边暖和,连带被窝都比自己的高好几度。
徐闯用小腿肚夹着给人暖脚,问他:“你是不是冷?”
霁雨晨嗯嗯哼哼的说不清话,被拉出被窝,徐闯用自己的被子笼住两人,又将多出来的那床盖到九儿身上。
霁雨晨本来迷糊的紧,这一折腾突然就醒了、困意全无,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乱瞟,等人盖被子的功夫感到宽厚掌心压在自己后背,让他不得不以面对的方向和徐闯紧密相贴。
他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个小蚕蛹,等人将被子整好,才敢猫出半个脑袋在黑暗中看徐闯。
黑暗中男人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硬朗,许是觉察到视线,徐闯抬头问:“还不睡?”
霁雨晨轻哼了声,感到徐闯将一只手垫在脑袋后面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腰,说话时不轻不重的按了下。
他问徐闯:“你不冷吗?被子都给我了晚上冻感冒了怎么办?”
徐闯说他往年这个时候就是盖条薄被,不盖也行,住山里早习惯了。
他其实没说是霁雨晨怕冷,刚入秋就这样,等着外面冰天雪地的时候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今年冬天可得把炕烧热乎点。
霁雨晨其实不是想问这个,只是脑袋里的黄色废料蹭蹭往外冒,为了不耽误正事,只能跟徐闯聊些有的没的。
他思索半晌,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到徐闯身上,古灵精怪的问他:“你要睡了吗?我们聊聊?”
躺着的人“嗯”了声,表示乐意奉陪。
“你有没有什么梦想?或者目标之类的?”
他虽然以前听徐闯提过对于未来的设想:过平淡普通的生活,赚点小钱,娶个媳妇,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可那听起来就很没有吸引力,霁雨晨觉得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了,总该有点什么变化。他对徐闯有意思,只要这人不瞎,多少都能感觉的到。
徐闯问他:“你是指哪方面?工作还是生活?”
霁雨晨:“都行,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趴在男人身上眼巴巴的看着,见人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想在厂里好好干,老板说他准备在这找个管事儿的,以后就不过来了,只管着收钱,要是我能把这活儿揽下来,工资应该能涨不少。”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每天都得去厂里?就更没时间在家了?”
徐闯说:“应该是那样,不过时间会相对灵活,从村口到这儿又不远,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说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感觉身上的人好像不太高兴,恹恹的哼了声,“以前也没见你那么积极”
霁雨晨觉得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山村里待着的老实男人突然想着要挣钱了,肯定有什么缘由,他白天在批发市场说自己是他弟弟,难道是有了喜欢的对象?真想着攒钱娶媳妇儿?
他仔细回想,自己这些天都跟徐闯在一块,猫腻当真没发现一星半点,除了上次去隔壁村看电影,阿盛说到结婚的时候,他确实看到徐闯的眼神晃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空气变得安静,霁雨晨从人身上翻下来,将自己裹回被子里说要睡觉了。
徐闯略显疑惑的抬头,以为九儿还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等到下文。
那晚两人各怀心事,霁雨晨睡的并不踏实,他半梦半醒的时候还在思考,要是徐闯真有了喜欢的姑娘以后娶妻生子自己该怎么办?不说近水楼台都没捞着月亮这事儿有多丢脸,如果记忆真的没了,以后也找不回来,家人朋友都没能找到自己,那他以后在这世上是不是就真的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了?他该怎么生活?又该去哪里?想想都是些棘手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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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变卦
第二天一早,天边泛起丝鱼肚白,隔壁张大爷的鸡叫了好几声,徐闯才从睡梦中醒过来。他一看时间不早,立马叫九儿起床,怀里的人许是半夜觉得热,把被子踢掉一层,此时正领口歪斜的挂在肩上,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徐闯帮人把衣领摆正,轻着动作从炕上抱起来,兜着被子晃了两下。
霁雨晨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徐闯说:“再不起就赶不上送货了”,睡着的人才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又呼啦着胳膊去浴室洗漱。
早晚天凉,霁雨晨出门的时候穿了件徐闯的厚外套,他自己还没这个季节的衣服。两人在村口和司机一道把院里的桃都装箱抬上车,小货车核载三人,李大娘去不了,只得村里等他们回来。
外头天色还未大亮,从前塘村往外走的一段路颠的厉害,还没有路灯,司机只得开的很慢,直到柏油马路上才提起速来。霁雨晨一路上昏昏欲睡,低着头打盹儿,中间不小心脑袋磕到司机肩膀上把人吓了一跳,徐闯忙将人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跟司机大哥道歉,又扶着九儿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们在约定时间到达镇上的果蔬批发市场,司机在岔路口等,里面车开不进去。霁雨晨和徐闯跑到昨天约定好拿货的水果摊位前,见老板娘正在摊口理货,让他们稍等。
她嘴里嘀咕着这个几箱那个几箱,又叫人搬上车抓紧送出去,霁雨晨看着这大姐生意不错,想着一会儿交了货也向她取取经,看有什么挣钱的门路。
等人忙完手上的活儿,大姐找了个人帮她看店,跟他们去车上验货。
她大致看了看运来的桃,又挑了几个闻了一闻,打电话让人过来搬下车。
霁雨晨心想这一单算是成了,女人转头说:“你这些桃我要不了那么多,两千斤,剩下的我给你再找个买家,你看成不?”
她没做什么铺垫,霁雨晨也没反应过来,迟了两秒才问:“能找到?那价格怎么算?”
女人勾唇一笑,说自己昨天算了算,店里确实要不了那么多,左右现在这桃也要过季了,卖不掉也是挂在树上,不如便宜点,她给帮忙找个买家。
这话听着早有预谋,霁雨晨微微蹙眉,徐闯抓了抓他的手腕,上前半步,“那您说多少钱?如果帮我们再找个买家的话。”
他语气平静,好像没太意外,女人抚弄头发的动作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瞧着徐闯说:“姐也不坑你,你这桃的品质确实不错,不过你也知道,这时候的桃子马上就过季了,卖不上价,我给你找了隔壁街上的孙老板,他那正好还缺一批货,价格嘛,肯定不能让你们吃亏,这个数怎么样?”
女人说着伸手比划了个数字,看来比李大娘给的成本价还低,霁雨晨气的火冒三丈,这分明就是坑人!见他们好欺负!
他势要上前理论,被按住动作捏了捏手背,徐闯说:“姐,您看再涨点行吗?”
他好生商量:“您也也说了这桃子品质好,就算过季了,您放在店里也不会卖不出去。我们跑这趟不容易,昨天把桃子从树上摘下来忙到半夜,今天又起早给您送过来,咱做生意也得讲点诚信不是”
徐闯说到后面谈起“诚信”二字,霁雨晨本以为这揭人短处的话没准一个弄不好,眼下两千斤生意都要泡汤,女人却摆手笑笑,指尖不安分的扑了扑徐闯肩膀,
“哎呦你这说哪的话”
她语调婉转,看似有的商量,徐闯趁热打铁,最后将价格谈到比李大娘的卖出价多两毛的地方,怎么也上不去了。
徐闯说跟家人商量商量,将霁雨晨拉到一边,问他觉得怎么样?
霁雨晨瞧着徐闯打量,又回头看看摊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怎会看不出来?这就是明显的坐地起价、到手刀,仗着他们把桃都运来了,一时半会也难以找人马上卖出去,说是有个孙老板,实际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根本无从查证,多半就是找个由头压价,最后还都是进了自己口袋。
他没什么兴致的说:“还能怎么样卖了呗,总比再拉回去亏钱的好”
他们拉货的车就定了单趟,想着把桃都卖出去之后下午坐公交回村,如果现在这价不卖,不仅损失一千斤桃,还要生生再赔上趟车费。
霁雨晨不情不愿的跟摊主算了钱,女人问他们现金还是转账?徐闯在村里没什么电子支付的需求,霁雨晨也没有手机,于是说现金就好。
女人将纸币点了两遍,抬手递到眼前,霁雨晨伸手去接,对面又将钱挪了挪位置,塞到徐闯怀里,然后意味深长的说:“小伙子,以后要是还有这种好东西,记得跟姐说,姐保证给你个好价~”
徐闯木讷的“哎”了声,收了钱准备递给旁边,霁雨晨看的上火,钱都没要,扭头走出去好几米远。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女的就是瞧上徐闯了!打一开始就跟人眉来眼去,两人还留了电话!他不知道从昨到今两人有没有联系,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徐闯该不会中意这种成熟挂的吧?之前看着一点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会儿都能跟人谈价了?看来也要分人。
他气哄哄的往外走,货车司机跟他打招呼,霁雨晨理都没理。徐闯着急跟司机大哥结了钱,说改天请他吃饭喝酒,才又转头追上去。
他在批发市场外面的街边拦住九儿,问他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自己。
霁雨晨转头就想冲他喊:见色忘义的家伙!早知道不喜欢了!怎么就瞎了眼,能看上品味这么差的!
他一肚子火被临阵浇了个透,徐闯将那一沓纸币塞到自己手里,笑嘻嘻的说:“走那么快也不知道收钱,这钱我点过了,没错!你拿着一会儿看看想买点什么好东西!”
他说着让人把钱塞进口袋,别放手上不安全。霁雨晨稍显迟钝的“哦”了声,觉得事情好像没有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浑浑噩噩收了钱,听徐闯在旁边感叹,说了了一桩心事感觉真好。霁雨晨在心里盘算:他跟李大娘商量的是利润五五开,可李大娘不乐意,坚持说挣了的都归他俩,霁雨晨算下来这单挣了一千二,如果李大娘不要,他和徐闯一人能拿六百,可他现在把这一千二、包括李大娘的那份都交到自己手上算怎么个意思?不是昨儿个还说要攒钱呢吗?
霁雨晨没睡够,脑子也跟着不灵光,路过街边的馄饨摊被勾起馋虫,暂时将徐闯的奇怪举动抛诸脑后。
他觉得自己能吃下好几碗,起手就点了大份,徐闯去前面付钱,拿从家里带来的纸币,霁雨晨也没反应过来,安安稳稳的坐在小马扎上等。
热乎飘香的小馄饨很快出锅,撒上点葱花,鸡汤汤底飘着一层油光,霁雨晨开始大快朵颐。他吃了小半碗就饱了,等看徐闯将自己那碗喝的连汤都不剩,又将自己这碗推过去。
两人吃过早饭,徐闯要带他去医院检查,霁雨晨也没拒绝,随便挂了个最便宜的号。
医生摸了摸骨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放心可以再拍个片子看看。
徐闯听罢要去交钱,被霁雨晨拦住。他如今知道了赚钱不易,更不想浪费,一百多块钱够他们小半月的饭钱,拍张片子太不值当。
徐闯在这件事上异常执拗,最终还是交了钱拉人在拍片室的门口等。
霁雨晨又开始犯困,排队的功夫还小眯了会儿,从里面出来又要等着看结果,两人决定去镇上转转。
除了昨天来这寻买家,霁雨晨上次来镇上还是刚到前塘村的时候,那天又是医院又是派出所,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也没捞着好好逛,他想着今天时间够,索性买点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在镇上的一家小超市买了打折的剃须刀和洁面泡沫,又买了霁雨晨想要的搓脸油,还有支护唇膏,他自从入了秋就觉得脸上发干,洗完脸和戴了层面具似的,一笑都觉得疼,徐闯说他们这地儿就这样,等过阵子再一烧炕,屋里都要放盆水,不然嗓子干的说话都费劲。
从超市出来时间还早,霁雨晨又去隔壁市场上买了些糕点,还有厚实的棉衣棉鞋,徐闯家里那些他穿着大,又挑款式,走了好几家才找到合心意的,跟老板砍了半天价。
等零七八碎的东西买完,医院也出了检查结果,片子看来恢复良好,未见明显异常。霁雨晨拿着报告单在徐闯面前晃晃,就让他不要乱花钱,对面憨笑两声,也没说别的。
他们打算等回了家再吃饭,就不在镇上花钱下馆子,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往车站走,路过一处寺庙,香火烧的很旺。
徐闯问他要不要去庙里拜拜?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
霁雨晨觉得封建迷信不可信,更懒得爬台阶,于是申请在门口等。
徐闯让他在原地哪都别去,自己一会儿就回。
霁雨晨点头答应,将包往地上一放,表示自己就跟这儿不动了。
晌午日头足,穿着棉衣容易冒汗,霁雨晨将衣服脱下来搭在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扇风。镇上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往来络绎不绝,他坐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上,碰上有人搭话也不觉得稀奇。
来人是个穿着长袖汗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袋米,还有个礼盒装的小磨香油,问霁雨晨幸福小区怎么走。
霁雨晨本来在这也人生地不熟,更不知道男人说的幸福小区是哪。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要往里走走,这边已经出了镇中心,再往外一段就要进村了。
男人笑着谢过,说想找个派出所问问,他没带手机,在这也不认路。
霁雨晨心想这个我熟,刚刚路过还跟徐闯提起,民警同志到现在也没帮他找到亲人。
他从台阶上跳下来给男人指路,说过了这个路口往右一拐,看到大广告牌的地方左拐进去一条小巷,走到头就是了。
男人顺着他的方向小声复述,像是没记住,很是抱歉的道:“哎呦小兄弟,不好意思啊,我这年纪大了也记不住你说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带我过去,我帮你拎东西。”
男人面相和善,看样子是来城里走亲戚的,一时找不到路。霁雨晨想带人往前走一段,等到了路口向右就能看到广告牌,从那往里不多时就能到派出所。
他说去拎下东西,男人跟过来帮忙,徐闯下楼梯的功夫见人拎着东西要走,抬手将人叫住,
“九儿,你干嘛去?”
他将手里的小布袋塞到口袋里,三两步行至身前,霁雨晨回头说:“这大叔想去派出所问路,不知道怎么走,我带他到那边路口就能看到了。”
徐闯顺手接过霁雨晨手里的袋子,一点都不让他拎,继而抬眼打量面前的人:男人四十多岁,平头,身量不高,眼尾眯起来压出几条褶儿,他笑呵呵的问好,感叹说:“哎呦,你们这是兄弟俩呀?”
霁雨晨笑了笑没说话,徐闯问他:“您要去哪?我或许知道,也省的去派出所问路。”
许是正午天热,男人额头上渗了些汗珠,略显局促的挠头,“幸福小区!我刚问这小兄弟幸福小区怎么走呢,他说不知道,我就想去派出所问问”
徐闯回头看九儿,对面眨着眼睛模样不似说谎,他跟人道:“幸福小区有点远,您从那个车站坐3路车,司机会告诉您在哪下,下来对面就是。”
他说着指了指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男人提起地上的米,点头哈腰的道谢,然后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霁雨晨等人走后垫着脚看了两眼背影,回头跟徐闯说:“我们走吧。”
徐闯沉了沉,“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更不要跟人走,去哪都不行。”
第18章 柿子树
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三点过,日头没有晌午那么高,金灿灿的阳光打在稻草堆上映出色泽艳丽的黄。
霁雨晨先去李大娘家缴了货款,李大娘乐不思蜀,又抽出两张红票塞到其手上,让他们留着买肉吃。
霁雨晨推不过,徐闯也让他收着,最后算作本趟收入,净赚一千四,战绩还算不错。
两人到家生火做饭,霁雨晨先去洗了个澡,趁日落之前还有点热乎劲,然后用新买的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披着厚衣服走到院里。
徐闯正在灶台前炒菜,说等过阵子外面冷了就得把炉子搬到屋里,霁雨晨探着头看锅里的东西,和个小狗似的嗅来嗅去。
他充当搬运工将炒好的菜端进屋,又出来端饭的功夫见人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袋,递到自己手上。
“这是什么?”霁雨晨好奇问。
徐闯让他打开看看,棉质方形的口袋在一边开了口,穿着条抽绳,里面倒出来是条玛瑙红色的珠串手链。
霁雨晨拿着手链摆弄,转头问徐闯:“这是给我的?”
男人点头,说是跟庙里菩萨求的,专门开过光,所以才在里面待得时间久些。
那手串没什么特别,看着就是串红珠子,霁雨晨将其套到腕上,来回转动的功夫,晶莹剔透的珠串在阳光下闪耀细碎光泽。他问徐闯:“你求的什么?”
男人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说:“平安健康啊,还能有什么”
许是结束了这一话题,徐闯将灶台上的两碗粥递给九儿,让他端进屋去,自己又去捡锅里蒸好的馒头和玉米。霁雨晨动作麻利的端粥进屋,又折回来跑到门口,站在门槛上冲徐闯招手,叫他快来吃饭。
在徐闯对于未来的设想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能沾了生活大半,平淡且可以想象,可当他想到或许每天都能和九儿在一起,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看他站在门口叫自己的名字,生活好像有了不少盼头-
步入十月,前塘村彻底进入农闲期,北方入冬早,农民们早早将庄稼收割下来,有的晾晒,有的腌制,还有些根茎类的作物可以直接隔潮保存在地窖中,能放个把月。
霁雨晨这些天在陪徐闯修缮小院,他们准备把院里隔出片地,修个小的储物间,家里那个小点的房间堆满了七七八八的杂物,人都插不进脚,霁雨晨想将里面收拾出来当个餐厅,这样等入了冬炉子搬进屋里,他们不用局促在走廊过道吃饭,那边透风撒气的,有时候也冷。
徐闯在院子的西北角划了片地,用卷尺量了尺寸,找来些木板和村里废旧的集装箱钢板开始动工。他最近除了去养猪场上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一个礼拜不到的功夫便将储物间搭建的有模有样,在这期间也没让霁雨晨动手。
霁雨晨天气暖和的时候会在院里陪着,没事嗑嗑瓜子,剥些花生喂到徐闯嘴里,主打一个陪伴作用;要是哪天温度低,外面天冷,徐闯便不让他来,把人关在屋里,自己在院里忙活完,到了饭点再起锅做饭。
他趁着外面天气还算暖和将小院收拾打扫了遍,种地的工具都规制的整整齐齐,一并放进储物间。隔壁小屋收拾出来看着宽敞明亮,两人将餐桌搬进去,附带两把椅子,霁雨晨觉得要是能再有个沙发,对面放个电视机,就更有家的氛围了。
他闲来无事也会用徐闯的手机上网,搜索些“农村致富之路”,不过那些成功经验在霁雨晨看来总要有些物质基础,比如农作物产量、地区特色,或者什么别处没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可这些前塘村都不具备,唯独李大娘种的桃树,品种算是当地少有。他琢磨要靠这个挣钱必要扩大规模,达到量产,想来也不是易事。
霁雨晨思忖着怎么搞钱,有一方面也是想让前塘村村民过上好日子,他坦诚来说觉得这里的人们善良朴实,对他都很好,虽然各有各的毛病,比如张大爷总说他是女孩,还重男轻女,再比如香椿那丫头隔三差五总往他们家里跑,像是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霁雨晨去隔壁村上看电影的时候感受到了差异之大,回来总是在想,两村隔着没多远路,为什么他们可以生活小康我们却不可以,到底还是在道路不通、交通闭塞上。
他在学着怎么给乡政府建言献策,因为村民集资修路看似不可行,这里的人们穷的叮当响,哪有闲钱捐出去修路?所以只能靠着上面拨款,自己得想个好理由。
一个秋日的午后,霁雨晨睡醒午觉,起来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院里。屋里屋外空无一人,他喊了两声“徐闯”的名字,没得到回音,便坐在磨台边的小凳上等。
院门口的柿子树已经掉光了叶,朱红色的果实垂在枝头,看着沉甸甸的。霁雨晨盯着发愣,墙外忽然传来声异响,“哎呦”一声,在这秋日午后显得异常突兀。
他出门去看,发现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最中间的那个捂着头,表情龇牙咧嘴。
霁雨晨上前查看,发现捂着头的小男孩正是村里徐小慧的大儿,好像叫李顺,徐小慧叫他顺顺。
他对徐小慧没什么好感,故而对李顺也没多少好印象,语气冷冷冰冰:“你们在干什么?爬墙玩呢?”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磕磕绊绊,旁边周大娘的孙子先吱声,说想吃那树上的柿子,以前大力哥哥都会给他们摘了吃。
霁雨晨回头看院内的柿子树,果实高悬,也不知道从前是怎么摘的。他心想徐闯真是活菩萨,不仅对他好,连对这些皮的和猴似的小孩也那么宽容大度。可他不喜欢小孩子,也不乐意给他们摘柿子,随手遣了去玩,权当没见到这事。
旁边的小孩们一窝蜂跑了没影,只剩李顺自己站在那,低着头也不说话。霁雨晨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小家伙支支吾吾的卷手指,隔了好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顺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可谓细若蚊蝇,霁雨晨反应了一会儿,觉得小家伙好像是在道歉。
他道:“怎么说?”
李顺低着头,“柿子树是大力哥哥种的,以前他每年都会摘给我们吃,我们就以为也可以自己来摘,都没跟哥哥说一声你不要生气,我们不是故意的,知道错了”
小家伙低着脑袋,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像是在思忖着怎么道歉。霁雨晨突然觉得这小孩还挺懂事,知道“不告而拿视之为偷”的道理,比他那个娘不知道强多少倍。
他转过头来居高临下,隔了一会儿问:“你想吃那树上的柿子?”
李顺抬头眨眼,五官倒是随了徐小慧的漂亮模样,眼神闪亮亮的。
他一时兴起,搬来梯子架到树边,说哥哥给你摘个大的。
李顺跑到树下兴奋的欢呼,两只小拳头握在胸前,又自告奋勇要帮忙扶梯子。
霁雨晨摘桃的时候摘出了心得,爬梯上树行动自如,只要不往下看一切都很完美。他踩着梯子爬到树杈上,伸手摘了个熟透的大红柿子丢到下面让李顺接住,小家伙第一个没接到,从地上捡起来扑了扑土,仰着小脸高兴的喊:“谢谢哥哥!”
霁雨晨从来没觉得小孩子可爱,不知道失忆前是不是也这样,他一直认为小孩不懂事、还吵,没什么讨喜之处,可眼下却生出些怜爱之心,觉得不吵不闹、懂事又乖巧的孩子还是很惹人疼的。
他在树上又摘了几个抱在怀里,想着徐闯回来可以一起吃,眼看怀里抱不下,霁雨晨一手扶住树干准备将脚踩到梯子上,脚下猛然一晃,李顺着急的喊:“哥哥小心!”霁雨晨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从水平地面向上翻转90度,仰面朝天猛地跌落。
他感到身体极速坠落,耳边风声呼啸,所能看到的色块划成一条长直线,像是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
霁雨晨在下落瞬间觉得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脑后,混乱画面冲入脑海,伴随尖锐呐喊,如从万米高空坠落,一切都变了调。
他本以为自己会背部着地摔个狠的,没曾想落入一个温暖怀抱,耳边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徐闯把人捞进怀里,霁雨晨挣扎的时候撞上徐闯肋骨,瞬间眼冒金星。
他没什么行动能力,怀里的柿子散落一地,李顺着急的凑过来扒在徐闯腿边,踮着脚尖问:“大力哥哥,漂亮哥哥没事吧!?”
霁雨晨回过神来从人怀里扭头,问李顺:“你叫我什么?”
他听过五花八门的称呼,什么大力家的小娃娃、小跟班、小尾巴,隔壁张大爷叫他六儿,村里长辈喜欢喊他小九儿,可这“漂亮哥哥”还是头一遭,给霁雨晨叫出些为人尊长的满足感。
他从徐闯怀里跳下来,也不管有没有磕了碰了,理着头发说:“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李顺歪着脑袋眨眼,听话的又喊句:“漂亮哥哥”,惹得霁雨晨眉开眼笑。
他问为什么是“漂亮哥哥”?不是“九儿哥哥”或是什么别的名字?李顺想了想,“我觉得哥哥长得好看,比这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所以不应该叫‘漂亮哥哥’吗?”
在五岁小孩的认知里,或许还没将漂亮和帅气分开,长得好看的都可以叫“漂亮”。霁雨晨觉得不打紧,又不是只有女生才能用这个词,心血来潮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
他将掉落的柿子捡起来,挑着品相好的进屋去洗了干净,说这些都给他。
李顺笑起来眼睛眯成两弯月牙,一个劲的道谢,跟两人道别后跑到路口,还不忘转头跟他们挥手。
霁雨晨等人走后还没停了笑模样,转头见徐闯一脸阴沉,眉毛皱的挤成一团。
他伸手按了按徐闯的眉心,“干嘛那么严肃?你听见李顺刚才叫我什么了吗?他叫我‘哥哥’!”
徐闯拿人没辙的叹了口气,知道他高兴,但也太危险了,一个人在家就知道搬梯上树,这是他回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样。
他语重心长,“以后自己在家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至少等我回来再”
徐闯话说到一半被人捂住嘴,霁雨晨冰冰凉凉的手指光滑柔软,肌肤相触像是过电一样。
他抱怨道:“知道啦!你怎么那么唠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三四十岁,家里都有俩娃了~”
徐闯说:“我是担心你出事”
霁雨晨笑着把手收回来,说他也想吃柿子,让徐闯抱他上去摘。
既然梯子不安全,那最安全的就是徐闯,霁雨晨觉得只要他让自己骑大马,摘那柿子不成问题。
徐闯对此倒没有异议,将梯子收好放进储物间,蹲在地上让九儿上来。
霁雨晨身量轻,坐在肩头两条腿夹着男人的脑袋,徐闯站起身来将人抬高,双手扶着霁雨晨的膝盖,听其指挥:“左边一点过了过了,再右边一点”
他照吩咐前后左右的挪动,霁雨晨坐不稳时会抓他头发,徐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捡回来的这个小祖宗,要求多的不得了,可他就是没办法,九儿说什么都愿照做,甚至还想给人更好的。
两人合作摘了一小筐柿子,下马的功夫听到有人敲门,小院的门没关,香椿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个竹篮。
第19章 下不为例
她来找徐闯商量参加婚礼的事,顺便带了自家腌的酱菜和蔬菜干。这边入了冬喜欢把些不易储存的蔬菜晒成干,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泡水,霁雨晨不爱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徐闯今年就没晒,想着囤点大白菜过冬,等着想吃什么了再去集上买。
隔壁村的阿盛送来请帖,婚礼定在月末的一个周六,因为当地结婚是中午,阿盛邀请他们提前一晚就住到镇上去,新娘在酒店出嫁,不用起那么早。
他贴心的问徐闯要不要带家里那个小朋友,提前给他定个双人间,徐闯不好说他们在家都睡一张床,住个宾馆反而还要分开,想想还有点不习惯。
入秋后外面天凉,徐闯让人进屋说话,霁雨晨把人领到刚收出来的隔间,让她随便坐。
香椿记得以前这地儿是储物室,霁雨晨住到徐闯家里的时候正值盛夏,她来串门几乎没进过屋,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餐厅,陈列布置还颇为温馨:墙边的矮柜上铺着白色镂空织花的方巾,其上摆着几本书,两个水杯,还有个瓷质花瓶。
这些东西都是霁雨晨上次进城在市集淘的,总共没花几个钱,他觉得稍微布置下会更有家的氛围,不像光摆张桌椅,看着光秃秃的。
徐闯一边倒水,一边问她过来什么事儿。
香椿欲言又止,岔开话题说:“大力哥,你这改布置了呀,挺好看的,是最近刚弄的吗?”
徐闯瞧着餐厅点了点头,说:“九儿弄的。”
香椿顿了顿,“那这以前的东西都去哪儿了?我记得有张小床,你那屋放不下吧?”
她记得徐闯的房子统共两间屋,睡觉那间有张火炕,这边就是个小的钢丝床。香椿理所当然的觉得九儿该睡这屋,可现在看来这儿除了一套桌椅、以及墙边的矮柜,其他空空如也。
她不禁疑惑,那个叫九儿的男生睡哪?难不成跟徐闯一个屋睡?
坐着的人转了圈眼珠,抱着水杯去了隔壁,徐闯回头说:“谢谢你拿来的酱菜,帮我给欣姨带好。”
他说着将一提栓好的玉米放到桌上,让人回去时拿着,香椿点了点头,也不好追问刚才的话题。
她翻过篇去跟徐闯商量婚礼的事:周五下午一起出发,阿盛找人来接。徐闯那天要去养猪场上班,最早也要四点,香椿说没事,等他一起。
她又问起徐闯婚礼那天穿什么衣服,私心想着找身看起来适配的裙子照相好看,徐闯说:“阿盛让我给他当伴郎,说会帮我准备西装。”
香椿睁圆了眼,想到徐闯穿西装的样子自己还没见过,应该很帅,心里已经选好当天要穿的连衣裙。
她给阿盛两口子准备了新婚礼物,是张十字绣,香椿拿出手机给徐闯看照片,霁雨晨正好进屋,见俩人凑头在一起,好奇也去瞟了眼。
十字绣不需要水平,但成品看起来挺唬人的,适合送礼。香椿问徐闯有没有礼物要送,如果没有可以说是两人一起送的,徐闯摇了摇头,说不合适,他个大男人又不会干这细致的活儿,随点份子就行。
等人走后霁雨晨靠在门边抱着杯子喝水,徐闯将砍好的柴抱进屋里,准备把炕烧起来。
他最近发现九儿晚上睡觉老抽筋,心想可能是冻得,因为夏天还没这毛病。霁雨晨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问他:“到时候婚礼你去当伴郎,我怎么办?那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徐闯想了想,“你跟着香椿,接亲的时候在屋里,外面太乱。”
他觉得当伴郎婚礼那天应该有不少事做,可能顾不上,九儿跟着女方那边可能会舒服些,毕竟要跑的地方少,有活儿阿盛也会安排人做。
霁雨晨模棱两可的点头,见人将火炕烧起来,坐到上面摸了摸席子,
“这样晚上就不冷了吗?”
他没试过这东西,觉得有点新奇,徐闯摸摸九儿的小脑瓜,边笑边答:“你晚上试试温度,要是不够暖我再烧热点。”-
时间很快到了婚礼当周,霁雨晨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他知道徐闯的衣服由新郎准备,无需麻烦,可自己穿的太过随意也不礼貌,于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条压箱底的裤子,还有个黑衬衫,看起来改小点自己勉强能穿。
他问徐闯这是他几岁的衣服,看着比现在小很多,徐闯已经记不清还有这么一身,回忆半天才想起可能是刚上初中那年学校搞活动,母亲在集上给买的,前后统共穿过一两次。
他将裤腰收窄些,又将裤脚往里折了一截,穿在霁雨晨身上是宽松版型,衬衣内扎看起来倒也清爽。
徐爽发现霁雨晨穿衬衫很好看,细瘦的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皮肤是晶莹剔透的白,叫人挪不开眼。
他嘱咐九儿当天把衬衫的扣子系好,小心着凉,霁雨晨准备在外面套件棉服,也不知道镇上的酒店冷不冷。
星期五下午他们乘车去了镇上,阿盛找了辆小面包,除了他俩和香椿,还接着自己村里的几个朋友。
霁雨晨到了酒店发现徐闯定的是双床房,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后者解释:“阿盛问我带不带你,然后自己就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解释个什么劲,甚至不知道九儿的眼神是不是这个意思,见人没吱声,心里有点打鼓。
霁雨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被酒店的花洒吸引注意,也没再纠结床的事,只说晚上要洗个热水澡,不用限时的那种。
他们晚上跟阿盛的亲戚朋友们一起吃晚饭,徐闯喝了些酒,晚上把霁雨晨送回房间,又出去给新郎帮忙。
霁雨晨自己在屋里洗了个澡,坐在床上觉得冷,于是将空调开了开。
这个季节酒店还没来暖气,霁雨晨摸过暖气片还是凉的,空调吹的他头晕,索性关了,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他半夜听着门口有动静,爬起来走到玄关,徐闯在外面的走廊上跟人告别,约定好出发时间,才用房卡开门。
屋里亮着一盏台灯,目视所及之处皆被笼罩在柔和静谧的光影之下,徐闯进门见人站在玄关的地毯上,光着脚,睡衣的宽大袖口遮到指尖,整个人透着刚睡醒的松软懵懂。
他上前将人抱离地面,托着霁雨晨的屁股一只手去够他脚心,试图帮他暖脚。身上的人自觉勾住男人脖颈,膝盖加在腰腹两侧,徐闯问他:“怎么这个点儿了还不睡”
霁雨晨嗯嗯哼哼的嘟囔,说冷,睡不着。
徐闯将人抱到床上裹好被子,问现在还冷不冷?
霁雨晨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脑袋,眨着眼睛点头,徐闯叹了口气,让他躺在这儿等自己。
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前后没过几分钟,男人吹好头发出来,周身带着一股热气。他让九儿往里躺躺,两人挨着睡暖和,霁雨晨很听话的往枕头边上挪了挪,掀开被子让人进来。
徐闯火力旺,到哪都像个天然的热原体,被窝里瞬间暖和不少。霁雨晨觉得他们如同两个世界的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他能闻到徐闯身上的淡淡烟酒味,被沐浴露冲刷过不算惹眼,但离近了能闻到。
霁雨晨仰着脸问:“你抽烟了?”
徐闯想了想,“抽了两根,还闻的到吗?我再去洗洗”
他说着便要起身,被床上的人拽回来,缩着脑袋往怀里蹭了蹭。
霁雨晨小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双床房没用
第20章 婚礼
霁雨晨这一晚睡得很沉,还做了梦,不好被宣之于口的那种,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他醒来屋里已经没了人,桌上留了张便条,上面写着香椿的电话。
霁雨晨隐约记得徐闯出门前让他收拾好去女方那里,所以电话是用来联系以防万一。
他起床去浴室收拾解决了下,出来神清气爽,在换衣服的空挡用酒店座机给香椿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一阵才接通,香椿跟他说了房间号,让他抓紧上来。
霁雨晨没参加过婚礼,至少眼下所拥有的记忆是那样。他不紧不慢的上楼,被拉进屋里,香椿说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他再晚两分钟就真进不来了。
新娘的房间被装饰的喜庆非常,大红色的床单被罩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背后墙上贴着各种喜字图案的剪纸。
化妆师正抓紧最后时间帮新娘补妆,霁雨晨前去道贺,新娘点头谢过,礼貌而客气的微笑回应。
此时有伴娘接到电话,说新郎已经到了,正在坐电梯上楼,新娘立马调整好坐姿,又让人拿镜子照了照,满意的端坐于床上。
门外不多时响起热闹的起哄声,开始有人敲门,阿盛隔着门喊:“老婆!我来接你了!”
屋里的伴娘还有同龄的亲戚朋友立马围上去,冲着外面喊:“让我们看看诚意!别想就这样把新娘接走!”
霁雨晨听说接亲当天总要来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诚意”展示的不够,就真的不能结婚一样。
外面从门缝里塞进来红包,伴娘打开来看,是小面额纸币,她佯怒道:“就这点家当可没法娶我们芮芮进门!你还是回去吧!这门我们可不开!”
门外传来伴郎的洪亮嗓音,怒斥她:“周晓敏!你少在这添乱!二维码给我!我给你发红包!”
那个叫周晓敏的女生是新娘的好朋友,隔着门边笑边说:“我才不上当!我要是开门给你二维码,你立马就带人冲进来了,跟我搞这个?”
屋里屋外哄笑声一片,顺着门缝又塞进来两个红包,这次是双数面值,可伴娘们还是不满意。
他们里外周旋,十来分钟的功夫塞进来的红包已经有一厚摞,新娘招呼周晓敏说:“看着差不多就放他进来吧,别让人在外面等久了”
周晓敏拿人没辙,作势瞪了眼,“就你心软!”
她逼着新郎在外面说了一通好话,最后总算给开了门,伴郎们蜂拥而入,也包括徐闯,走在队伍最后面。
徐闯进来先在屋里寻了个遍,于角落里瞧见九儿,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他见人穿着自己的黑衬衫,衣摆扎进裤子里腰板细瘦笔直。他同样也在看自己,眼神有一丝怔愣,目光好久都没挪开。
霁雨晨有点没缓过神,主要因为徐闯从没在自己面前穿过西装——看似普通的版型被他穿出种高定质感:黑色西装外套将倒三角的身形展现的淋漓尽致,衬衫在胸前抻起一道道褶皱,像是随时要将扣子崩开一样。
霁雨晨盯着看了半天,直到屋里开始玩游戏,才被吵闹声拽回注意:
周晓敏叫他去帮忙,游戏是要伴郎和新郎全部两两组队,在指压板上做蹲起。
一群伴郎嗷嚎着太沉做不了,说叫伴娘过来,他们抱着伴娘做。
周晓敏不愿意,回头跟新娘使眼色,后者小声商量:“要不然换个游戏?差不多就行”
新娘明显想得过且过走个形式,可周晓敏不乐意,非要新郎展示出诚意。
两边僵持不下,新郎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法子无人伤亡,除了徐闯——阿盛跟徐闯商量,在这屋里随便挑个男的抱着做了蹲起,游戏就算过关。
霁雨晨觉得这个叫阿盛的明显欺负老实人,觉得徐闯好说话,不如自己那帮兄弟难缠,就抓着他使劲。
新娘有些尴尬,对徐闯说:“你从这屋里随便挑一个,女生也行,我看要不就香椿?”
她回头看向香椿,女生穿了身粉色针织裙,下面是黑色连裤袜,肩头披着毛茸茸的小坎肩。
她自从知道徐闯要当伴郎穿西装,找人连夜做了这身裙子,觉得现在看起来正般配。
香椿有点扭捏,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徐闯说:“我抱九儿吧,她穿裙子不方便。”
他说着跨步过来,走到霁雨晨跟前将人打横抱起,后者倒吸口冷气,下意识的环上男人脖颈。
徐闯抱着他做十个蹲起根本不在话下,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
他脱了鞋站在指压板上,霁雨晨勾着男人的脖子,小声问:“疼不疼啊”
徐闯安慰性的冲他笑笑,很快做完蹲起,将人小心放下。新娘打着圆场说:“游戏就到这儿吧,晓敏,你看接下来是什么”
那个叫周晓敏的虽面上不太满意,但也没再多说,等新郎找完鞋,背着新娘出了房间。
他们后续会转移到举行典礼的宴会厅,徐闯要跟着新郎,让他和香椿一起。
霁雨晨对婚礼庆典其实没多大兴趣,因为看起来闹哄哄的,并且对刚刚阿盛支使徐闯的行为颇为不满。
他跟着大部队下楼,半路被打发回房间拿东西:香椿说新娘有个耳环落在那儿了让他去取,霁雨晨看了照片,正好找个由头躲清闲-
耳环是中式红宝石坠金珠的样式,看起来是配早上秀禾的,待会儿用不上。
霁雨晨听说新娘要去换婚纱,这耳坠最多是要收了还给化妆师,他便也没那么着急,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屋里找。
地毯靠近床脚的位置搭着垂下来的喜被,霁雨晨在那下面找到了耳环,应该是不小心掉了被踢进去的。
他拎起耳环在阳光下看了看,玻璃制品,两块钱都没人要。
左右被打发上来干活,霁雨晨懒得下去,准备等典礼开始再摸黑进去随便找个座。他坐在大床上晃着脚丫,觉得床铺还挺软和,只是不知道这地方之后还用不用,也没敢躺,在屋里墨迹了一会儿才开始往下走。
酒店里没多少人,霁雨晨也没想到能在电梯里碰到熟人,出乎意料。男人主动跟他打招呼,额头上的纹路跟那日偶遇时如出一辙:
“嗨,小兄弟,又见面了,好巧~”
霁雨晨转头望去,男人穿着件黑色夹克衫,笑起来眼尾有几道褶儿,是在寺庙前问路的人。
他点头道:“您好,好巧。”
霁雨晨隐约有印象,这人貌似是来探亲,住在酒店也合理。
男人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一个人?没和朋友一起?”
霁雨晨看看楼层,不咸不淡的答应:“嗯,来参加婚礼。”
徐闯跟他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霁雨晨虽然觉得唠叨,但此时却意外想了起来。
男人停顿两秒,语气颇为热情:“婚礼啊,喜庆事儿,是你兄弟结婚?还是亲戚朋友?帮忙应该很辛苦吧?”
他大概是个自来熟,电梯下行的功夫言语不断。
霁雨晨照实答:“不太熟,我是跟朋友过来的,新郎新娘也就见过一面。”
他没多想,觉得答案不重要,不过是寒暄攀谈。
男人好似轻松了些,跟他在同楼层下了电梯,霁雨晨想起自己进来时数字“1”的按键亮着,自己按了“2”,回头问:“你不是去一楼?”
男人镇定自若,答应说:“本想直接走,刚看了眼时间,正好饭点儿,先去餐厅吃个饭。”
霁雨晨也不知道酒店的餐厅是不是在二楼,好像是,因为听徐闯提过,要是起来饿了就下去吃早饭。
他半信半疑的点头,出了电梯门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男人热情带路,问他:“你去哪?这地儿我熟,说不定能帮上忙。”
霁雨晨是半道被打发回来拿耳环的,自然不知道宴会厅在哪,他只记得香椿说了个名字,貌似是叫海晏厅,电梯口没有指示牌,需要找人问路
他在男人的指引下走过长廊,饶了几个弯,身边人流渐疏,再往里连灯都没开。
霁雨晨问:“是这边吗?我们是不是走反了?”
男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回头道:“两边厅是连着的,从这过消防通道快,出门就是。”
他站在消防通道的门前,头顶上紧急出口的灯牌闪烁微弱荧光,霁雨晨顿了顿,“我还是走外面吧,这看着不太对”
他说罢转身,呼吸在下一秒被覆于口鼻的手掌阻断,霁雨晨感到一记力道击中后颈,最后的印象是迅速上移的灰白墙壁,视野一片黑暗-
半小时前。
装修富丽堂皇的顶楼办公室,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抽着雪茄,屹立于落地窗前。他已经明显发福,肚子大的像怀胎八月,衬衫都要买加大号,可他似乎对于自己的身材很满意,觉得这是权利的象征。
身后站着的男人谨小慎微,连带声音唯唯诺诺,试探道:“老板,您看这票咱还做吗?条子最近盯得紧,咱好几单的单主都不要了,除非往边境上送,可这路费”
这儿离边境还有段距离,算上路费又要赔进去不少,男人说:“你先松松,上一批不是刚送出去吗?那边也不急”
他抽了口雪茄语气不紧不慢,回头想起什么,坐到沙发上问他:“峰儿啊,你上次不是说有个极品?要送来看看?”
那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名叫王峰,满脸堆笑的眼尾挤出好几条褶皱。他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张哥,我是见着个极品,从模样到身板儿,绝对能卖个好价!只是他好像不住在这儿,我这暂时还没找到机会”
他唯命是从的递上酒杯,心里想着当时就不该说那大话,自己第一次瞧见那么精致漂亮的小男孩,想着那些个买主肯定喜欢,为了讨大哥欢心,便说肯定给他弄来。
他想起上次寺庙门口的经历,可惜自己差一点就要得手,要是没那五大三粗的男的,两人往前走段距离,找个胡同就能将人摁住。
王峰在心里叹气,心觉这事不好办,男人瞥了他眼,语气颇有些敲打意味:“你最近办事可不太上心”
他让人回去等信儿,并交代说:最近不太平,少在外面乱晃,也少来酒店。
王峰低声下气的答应,临走时小心带上门,然后冲着里面啐了口吐沫。
干他们这行的哪有什么道义可言?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王峰前两年跑了趟边境连带把自己媳妇儿也送出去换了钱,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他在几个月前无意中瞧见个男孩,便知道自己赚钱的机会来了——那孩子长得清纯中透着股媚,别提多带劲,关键还是个男的,现在玩的花的都好这口。他觉得这人要是给送进窑子里,准是能让人加价往上一夜难求的主儿,一票顶往常好几票。
于是自那之后他开始跟道上的朋友吹牛X,不料传到了老大耳朵里,让他带来看看。
王峰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立马答应下来,等到了找人的时候才开始犯愁:他就见了那么一次,连人在哪都不知道。
半月前他去外地串亲戚,带了点土特产回来,路过公交车站瞧见一男孩正坐在路边发呆,他定睛一看,嗬,这不是小财神吗!瞧他孤身一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失败经历在脑海中和过电影似的,王峰暗骂了声,觉得到嘴的鸭子说飞就飞实在可惜,他乘电梯下楼,中间有人上来,王峰甫一抬头,心想老天待他不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