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长老愣了一下, 今日接二连三被门中小辈顶撞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位天问的也这么大派头。他扯出一个笑容:“楚修士说的是,那叶泯, 你的意愿呢?”
叶泯看上去很想把灵犀从灵笼里掏出来吓唬一下秦长老, 一直低头端详着他早就熟悉的灵笼,闻言抬头道:“我没有这种意愿。”他呛了一句, 又说, “长老,您既然知道了楚姑娘的身份,就应该也知道,问天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楚悯看了叶泯一眼,叶泯没看她,捧着灵笼往水榭的纱帐上虚虚一靠:“人家虽然说了要报答, 但代价太大总不好让她一个姑娘承担吧,人家还年轻, 能力也强,折损太多岂不可惜, 要不……您表示表示?”
秦长老……秦长老大概快气死了。
叶泯似乎还打算火上浇油一番, 远处的水榭却忽然传来惊呼声,此起彼伏的,打断了此处水榭的争吵。
楚悯和叶泯一齐转头。
只见另一边的纱帐被风掀起一角, 随即一阵乐声传来, 楚悯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水榭之外响起一阵水声,像是有人在这个小池塘里乘船似的。
发生什么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可能是天问一派求知的本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作祟, 楚悯没来得及看一眼秦长老的脸色,就转过身向那被风掀起的纱帐走去。
乍看之下,水面下似乎有一团柔和的光,细看之后,楚悯却发现那光亮分明在水面之上,并且正飞快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掠来。
那光亮看着虽无实体,但这种速度下她本应避开,远处水榭中人也正不明所以地呼喊着。
楚悯却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指引着她,于是她伸出手来。
那团光亮骤然停下猛冲猛撞的势头,在距她指尖只余几寸之处急停下来,随后居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楚悯收回手,那团光亮的光芒越来越弱,不过眨眼之间,就在她手上变换了模样。
楚悯手比眼快,本能地察觉到不妙,把另一只手也拿了出来,紧急捧住了——由那团光亮变成的一架古琴。
好险,差点拿不稳砸了。楚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叶泯却无法像她一样淡定了,凑上前来大呼小叫:“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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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拿着摇羽还没走多远,正好碰上了来厢房找她的楚恽:“云铮。”
“楚师兄。”
楚恽笑着问她:“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好耶”,但考虑到她跟楚恽还没那么熟,以后也不一定能经常见到,于是还是决定收敛一点:“好,多谢楚师兄。”
楚恽带着她往外走:“不过吃完之后可能得麻烦你帮个忙。”
关云铮抬头:“是什么?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帮上忙。”
楚恽似乎有些惭愧:“师门规矩比较多,虽然我方才跟长老们说明了情况,但他们仍有些问题要问你。”
关云铮恍然:“这不算是帮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楚恽看她:“你不觉得麻烦就好。不过长老们也明言,既然你来此地是想寻找武器,又帮我们解决了当地异动,问过你问题后会给你相应的酬谢。”
出乎楚恽意料的是,听完这些话后的关云铮居然摇了摇头:“楚师兄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一把趁手的配剑了。”
楚恽困惑:“那云铮来此是?”
之前刚碰到楚恽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关云铮也无意多说,只简单说了归墟安排这次下山的意图,但那并非她的意图。
这会儿她实话实说道:“我先前遇到过一次鬼灯楼的人,当时他们想在我身上用引魂术,”她又往真话里掺了点假话,“当时是我师兄救的我,这次我想知道,若是当真被引魂,这些魂魄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师门给我们此行布设了传送阵法,传送之前我便在想此事,没想到会被传送到天问。楚师兄,难道天问与魂魄也有些关联?”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可能有些歧义,只是楚恽听见了还好,要是旁的不知她来历的天问,听见她先提到鬼灯楼的邪修,后又把话题转向天问,估计会觉得她在血口喷人吧。
关云铮于是又找补了一句:“没有说天问有问题的意思。”
楚恽被她逗笑了:“我自然没有那样想。不过天问确乎与魂魄有些关系,毕竟魂魄关乎人的生死,而天问的终点便是有关生死的卜算。”
关云铮眨眨眼:“我还以为,天问的终点是天道的卜算。”
楚恽明白了她在说谁,脸上的神色变得更温和了一点:“天道也有生死。”
懂了,“生死”才是终极命题。
To be or not to be,莎翁诚不我欺。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地方,可能是天问门中已经辟谷的人占多数,此刻并没有什么人,楚恽给她端了好几样吃食放到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关云铮看了眼桌上的碳水,蔬菜,碳水,肉,有种被爱屋及乌得无力承受的感觉。
楚恽已经辟谷多年,不用吃东西,坐在她对面继续说道:“正如归墟门中的不熄鼎,天问也有镇山灵器,叫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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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越一上午已经往传送阵法那里跑了好几次了,但很可惜,只过去了一个上午,一个回来的学生都没有。
连映在他第三次跑出去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点心:“尝尝,太甜跟我说。”
闻越一边把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跑了。
江却进门时他已经跑得只剩个决绝的背影,一贯严肃的大师兄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跑过去了?”
连映把另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给他:“担心云崽,已经是第三趟了。”
江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兔子:“上午还没过去,应当也找不到合适的武器?”
“你觉得云崽还会找武器?”连映看他一直不动口,颇觉好笑地问他,“怎么,下不了口?”
江却叹了口气:“做得这么精致,如何忍心下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云铮确实已经有了一把配剑,但另找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连映把荷花形状的点心塞进他另一只手里,把兔子拿回来:“先不说云崽自己的想法,单论她现在的那把配剑,怕是容不下另外一把剑。”
江却对摇羽所知甚少,闻言看向连映。
连映拿了一块花样简单的点心,咬了一口:“云崽现在的配剑里有个在剑冢形成的剑灵,经常和她斗嘴。”
江却咬了口荷花酥,东西占着嘴巴一时说不了话,因此只点了点头。
“待会儿师父来了问问他,他应该能看见云崽去哪了。”连映拍案定论,又看向咽下点心的江却,眼神带着点不明显的询问。
江却“嗯”了声:“这块甜味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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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生乐器?”楚悯看向身侧的叶泯。
叶泯摇摇头,远处水榭看过来的探究视线忒烦人,他伸手把纱帐又拉上了:“它不是这一次的新生乐器,每半年我们会举办一次大典,这是上一次的。”
他有点想不明白:“它自从在月光下形成后就再也没现过身,看见过它的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它一直在。”
楚悯感觉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闻言简直转身就想把琴还给叶泯。
叶泯看出她的意图,对她摇了摇头:“方才那么多人看着它都没显形,独你伸手后现身,你给我它还是会跑的。”
楚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把它放桌上?”
叶泯也不太确定:“你试试?”
楚悯小心地把怀里的古琴放下。
无事发生,古琴还是古琴。
叶泯舒了一口气:“估计只要你没有不要它的想法,它就不会变回去。”
楚悯都被他言外之意说得有点惶恐了:“难道……”
叶泯对着她郑重点头:“它是你的乐器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整个水榭一时都静了,大家各自陷入沉默,只有放在桌上的古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响了一声,像是在赞同叶泯的话一般。
始终站在水榭外的秦长老重重地咳了一声:“新生乐器去向还需谨慎,叶泯,不可擅自做决定。”
叶泯像是被他逗笑了,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您过来拿回去呗?”
秦长老面色不虞:“你今日到底发的什么疯,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你兄长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叶泯比他脸色还难看:“您这么大年纪了有脸让一个小辈烧命给你卜算,我怎么不能回几句嘴了?再说了您本来也看不惯我,还需要今日的由头吗?我哥教导我尊师重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师长,又修的是什么不要脸的道?”
水榭里霎时比之前更寂静了,桌上的琴自娱自乐似的响了一串,像给叶泯喝彩似的,听着十分欢快。
楚悯还没听过比这更不尊师重道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了,直到叶浔的声音从水榭外面传来:“秦长老。”
秦长老怒不可遏地转头。
叶浔对着他颔首:“此事我已禀明掌门,您若是对此决议有异议,可以去问他。”
秦长老一甩袖子:“此事?你说的是哪件事?你这位好弟弟冲撞我的事?”
叶浔神色平淡:“自然是这琴择主之事,至于家弟出言不逊之事,掌门已经知晓了。”他翻出掌心一枚器物,正是门中用来即时传讯的法器。
那法器在他手心闪烁着,显然是正在通讯中。也不知道叶浔是什么时候来的,那边的灵兽派掌门又听到了多少。
秦长老滔天的怒火顷刻便少了一半,语气带了点难以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浔收回手:“家弟牵涉此事,我不便插手,故而让掌门评判;掌门并无委托楚姑娘帮忙之意,您提出要求,也该交由掌门评定对错。”
言下之意,你同我弟弟吵架,我不便向着他,是我有分寸;但掌门没提的事,你擅自起头,便是你越俎代庖了。
楚悯索性坐回桌边打量桌上的古琴了,感觉这场口舌官司发展至此,已经和她全然无关了。
叶泯有了靠山也懒得自己吵了,凑过来问道:“楚姑娘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楚悯点点头:“你方才说,它是在月光下形成的?”
叶泯也点头:“是啊。”
楚悯笑起来:“那我想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古琴那温凉的琴身:“就叫,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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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顶着楚恽关爱的视线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吃食,肚子撑得快炸了,饭晕像传说中的鹤顶红一样立竿见影,瞬间让她困倦得直想打哈欠。
楚恽看她实在太困,忍不住问:“不如我去同长老们说一声。”
关云铮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没事,现在去吧,我还想早点解决后去看看溯洄。”
毕竟听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楚恽刚才又提到,溯洄中游动的便是无处可去的魂魄,让她更好奇了。
会是什么?听上去很像是水流一类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水流呢?
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其中“游动”呢?像动画片里一样的鱼群吗?还是看不真切明暗交杂的光点?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同我说过你是她在归墟结交的好友,我就总想着,如果小悯也在这,也会给你准备这么多。”
关云铮心说那倒不至于,小悯的关爱不会像你的关爱一样如山体滑坡。
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一段路,来到天问门中议事的地方。
大门虚掩着,像是在等候他们到来。看守的弟子见了楚恽,推开门让他进去。
关云铮跟在他身后,垂着眼用大拇指的指尖掐着食指的关节,以此克制着自己的困意,生怕自己待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议事堂光线明亮,但依旧点了几盏灯,关云铮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些灯是拿来传信用的,因为几乎没什么亮度。
要是信件多的时候,会不会像霍格沃兹的礼堂一样到处飞信?
只是还没等她的思绪再乱飞一会儿,跪在礼堂正中的人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作者有话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其一》
一上午码完困得要薯了……
第42章
不知道审讯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关云铮没能从那个邪修的背影上看出端倪,毕竟人还跪得挺端正的,不像是经历过严刑拷打。
话说天问会严刑拷打邪修吗?不会有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吧?对这种人也可以不用太关怀的。
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 一边跟着楚恽往里走, 感觉议事堂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提神,她本来都快困得昏迷了, 这几步走下来, 愣是让她变精神了。
议事堂里的人不多,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见楚恽进来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非常符合她对天问长老们的刻板印象。
虽然在座的也不怎么老就是了,最老的看着也就是凌风起的年纪。甚至没留胡子。
楚恽走到长老对面的一排位置,带着关云铮坐下。
“听楚恽说,你是归墟弟子?”主位左侧的那位长老开口问道。
关云铮在自己师门都没遇见过这么正式的场合, 闻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秉持过去21世纪的习惯站起来回答道:“正是。”
那长老似乎有点惊讶, 摆了摆手:“不必站着,坐着说吧。楚恽说与这邪修同谋的还有四人, 你杀了其中一个?”
虽然关云铮有点恐人, 但仅限于人很多很嘈杂的那种“恐”,这种严肃的场合她其实并不十分害怕。只不过她一没在修仙世界经历过这么严肃的场合,二没见识过审讯, 感觉不论是谁在这种场合被提问, 都会有点下意识的紧张吧。
哪怕她没罪。
她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一片衣料玩,回答道:“嗯,当时怕他还能喘气又补了一剑。”
好吧她紧张得都有点松弛过头了 !!!
一紧张就容易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补刀很重要但这都不是问题的正经回答了!!
不过离奇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表露出她此话不妥的神色,那问话的长老也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出手时发生了何事?”
关云铮顿了一下, 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不失准确又不那么冷血地陈述这件事,楚恽已经先开口了:“左长老,这些可以从弟子赶到时现场的情状中推断出来,也已经在信中陈述过。”
被他称作左长老的人没生气,好像询问只是走个过场,又问道:“那你们可知这些鬼灯楼弟子绑走那些姑娘,是要做什么?”
关云铮摇头,如实相告:“我起先猜测是与他们的引魂术有关,但当时并未看到香炉,想必是别的恶行。”
当时殷含绮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的邪术会用到气、血和精魂?
不是引魂术,那难道是打算杀人放血?也没看到器皿啊?
哦对,还有乾坤袋。不知道后来负责善后的天问有没有搜过那些尸体的身,或许能从中发现端倪。
关云铮在这边想了一会儿,那边左长老已经不再问问题了,而是对坐在主位的人说:“师兄,可以问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邪修跪着的地方忽然亮起来,随即一个看不懂的小型阵法在他膝盖之下飞速运转起来。
合着真的只是走个过场啊?
都决定要用“问”了还问她这么多干嘛?减轻代价?还是确定事情的必要性?
关云铮正腹诽,对面的几位长老居然起身从座位上离开了。
不是?这就走了?不再唠会儿?
虽然是她单方面唠。
左长老落在后面,还特地绕过那个跪在地上的邪修,走到关云铮这边来:“其实今日之事算不得大事,但是听闻你是小悯的朋友,怕你不看见事情了结不放心,所以把你叫来了,不用怕。”
说完左长老就摆摆手走了。
好的,对天问的刻板印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瓦解。
关云铮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楚恽:“他们不留下看结果吗?”
楚恽示意她看向那邪修。
阵法飞速运行着,上面的符文几乎转成了延时摄影下的星空,变成了闪着光的离奇线条。
而那邪修身上,一行行陈述了罪状的“字”,正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浮现出来,呈现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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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姓秦的长老终于被气走了,边走边振振有词,说的无非是自己会找掌门讨个公道,惩戒不懂事的小辈之类。
楚悯旁观一切,发觉自己先前把叶浔和她兄长放在一起比较的行为其实并不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失偏颇。
因为兄长遵循的规矩长辈们也在遵循,天问中虽然有几个长老不太在意这些,认为传下来的某些规矩太僵化了,但为了表示对天问先辈们的敬意,该做的还是会做。
从小看到的、接触的都是这样以身作则的人,兄长会逐渐长成现今的模样合情合理。
但灵兽派这位秦长老喜欢用规矩压小辈,自己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守规矩的迹象。
在他眼中,境界与成就都不容小觑的叶浔,显然要比弟弟叶泯有分量得多,他能在叶泯面前颐指气使,却会在叶浔面前收敛一部分气焰。
这算什么?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倚老卖老,狗眼看人低?
如此看来,叶浔会表现得这般守矩,显然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抓到他的错处。然而他却没有用相同的规矩约束作为他胞弟的叶泯,哪怕二人的荣辱本属一体。
同为遵守规矩,兄长是习惯所致,叶浔却多少有些迫不得已。
不知道接下来叶泯在灵兽派的生活会不会受影响。
楚悯摇了摇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拨。
月下逢发出一串响动,她指尖也盈了一团柔光。
叶泯眼睛都亮了:“这是正式认主了!”
楚悯有些惊讶,斟酌片刻还是问道:“新生乐器认了其他门派弟子为主,会不会有失妥当?”
叶泯皱眉:“楚姑娘你不会把秦长老那套说辞听进去了吧?你听他放屁!嗷!”
楚悯还没来得及反应,叶浔已经敲了一下叶泯的脑袋:“好好说话,在姑娘家面前别这么粗俗。”
叶泯不大高兴地“哼”了声,揉了两下脑袋后说:“其实是这两年认主的新生乐器非常少,但这几年山中的灵兽又越来越亲近音修一脉,再加上……”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没忍住笑出声来:“秦长老是传统的剑修,但剑术不怎么样,音修相关更是一窍不通,所以这两年一提到新生乐器的归属他就容易像方才那样。”
叶浔抬手叫来一壶茶,给两人各倒了一盏:“此地茶叶不比归墟,没那么精细,楚姑娘见谅。”
楚悯不甚在意地捧起茶盏,对他笑了笑:“粗陋精细,各有滋味。”
叶泯“咦”了一声:“楚姑娘不是天问的吗?”
叶浔没抬头,抬手又精准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年这个年纪的弟子都在归墟接受教习,忘了?还给爹了?”
叶泯带着几分心虚地为自己辩解道:“那不是,楚姑娘看着更小一些吗?”
楚悯神色没什么变化,受“问天”代价的影响,她的外在会长大、衰老,但比上同龄人会十分缓慢,可能两年过去都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各地仙门收纳弟子一般都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她出生就在天问,十岁便问天,是以外表的年纪看着甚至不到十四岁。
还好,至少不是停在了十岁那年。
不然短胳膊短腿的,连琴都抱不动。
叶浔懒得骂他,又解释道:“楚姑娘想必看见入山门时我收到了信,实不相瞒,那是叶长老——也就是家父传来的。他告知我,他收到了归墟传来的信。”
归墟传来的信?
叶浔继续说道:“家父在信中提及两件事,其一是归墟传信告知,这几日归墟派出门中接受教习的弟子下山,各自选择想去之地,有一弟子传送到了鹧鸪山,若是他已经遇到,麻烦看护一二。家父联系我先前的信,得出你是在归墟学习的天问弟子。
其二便是秦长老一事,往门中带人需得禀报掌门,彼时他恰好在场,获悉此事,存了些旁的心思,才会到你面前来,惹得人不快。”
叶泯喝了口茶,语气很不屑:“他一直想问问他的道心正确与否,这种东西跟天道联系那么紧密,也是能随便问的?指不定要付出什么代价,真是厚颜无耻。”
楚悯迟疑道:“道心正确与否?”
叶浔点头:“因为秦长老在剑修一道上,始终没有什么成就。”
楚悯有点想笑,忍住了:“这算病急乱投医吗?”
质疑剑修不适合自己,不去钻研什么适合,反而去质疑道心是否有误?那不是把自己修道的这些年岁都否认了吗?毕竟没有这个“有误”的道心,他甚至走不到今天,早就因为道心崩毁走火入魔了。
如此坚定地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因为没有凭此得到他认可的功绩,就要完全否认吗?
楚悯完全没法认同这种想法。
不是说她习惯了接受道心,不去质疑道心,而是在选择了某个东西,并凭借这个东西坚守很多年后却去否认这样东西,本身就是很不合理的行为。
这就像是穿了很长时间的鞋,有一天把自己跑不快、体术学不好全赖到鞋身上,那岂不是很可笑吗?
本质并非否认道心,而是否认选择了这样道心的自我啊。
楚悯垂眼喝了口茶。
叶浔依旧态度很好:“原本新生乐器的完全认主需要一段时间,每个得到新生乐器的人都会在灵兽派接受一段时间的教学,但楚姑娘的琴既然已经认主,你想要立刻离开也可以。”
楚悯愣了一下:“拿了东西就走,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叶浔失笑:“秦长老都以灵兽派的名义对你提出那么不礼貌的要求了,你怎么还替我们考虑起来了?”
楚悯也笑了:“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叶浔收起笑意:“家父原本接了归墟的信,是打算让楚姑娘多留一日,盛情款待一番的。但接下来灵兽派怕是……”
叶泯喝完了茶,顺畅地接上话茬:“会有家丑,鸡犬不宁那种。”
叶浔直接上手拧了一下他的脸:“会不会好好说话?”
叶泯痛死了,闪着眼泪花含混不清地说:“实话嘛……”
叶浔瞪了他一眼,又非常抱歉地对楚悯说:“实在不便让楚姑娘留在这看到这些,若是楚姑娘不介意,我这就带你下山。”
楚悯从乾坤袋里摸出步雁山给他们的传送符:“灵兽派内可以传送吗?要是可以,就不劳动你跑一趟了。”
叶浔一愣,随即笑起来:“自然,我进来时也给水榭设了不受窥探的法阵,楚姑娘可自由使用术法。”
楚悯点点头,又把乾坤袋里的一块通信灵牌递给叶泯:“多谢你为我出头,在这块灵牌上灌注灵气便可直接联络到我,未来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她把月下逢放进乾坤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再见。”
说完她掌心燃起一团灵火,把传送符烧了个干净。
楚悯刚一落地就被扑上前的闻越吓了一跳:“小悯回来了?没事吧?顺利吗?”
江却、连映、章存舒和步雁山全都在,楚悯有点没反应过来,往身后看了看:“云崽还没回来,你们等在这……”
闻越绕着她看了一圈,确认她没什么外伤:“你还没传送过来,你那块传送阵就亮了,我们当然是在等你啊!”
楚悯愣了一下:“我……”
闻越回头看连映:“师姐你快看看她有没有受什么内伤。”
连映应了声,走上前:“走吧,小悯。”
楚悯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了。
闻越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江却:“饭菜还有吗?还有师姐的点心,小悯这会儿回来没吃饭吧?”
江却点点头:“还有,正好留了。”
闻越终于放心下来,看向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步雁山和章存舒:“师父,掌门,你们说云崽什么时候回来?”
章存舒正微微皱着眉:“希望她今日内先不要回来。”
闻越闻言也皱起眉:“为何?”
章存舒看向山门的方向:“因为某个不速之客快到了。”
****
直到那邪修身上不再浮现出新的字迹,关云铮才看向楚恽问道:“我能靠近看看吗?”
那人会不会暴起什么的?
楚恽像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答道:“这种阵法能够用于审问,是因为它在强行抽取记忆,虽然对他没有太大的伤害,但他此刻更接近于被梦魇困住的状态,不会攻击你。”
关云铮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往那邪修靠近了一点。
所有的罪行被“提取”完毕后,自动组合起来,在那邪修的头顶排列成几行字。
当然,是竖行。
关云铮一看竖行字就容易看串,不动声色地看了两遍才完整看完,脸色霎时就凝重了起来。
“用……活人炼丹?”——
作者有话说:抱歉来迟了……这两天有点事情要忙,下周可能也会受这个事影响,我争取至少隔日更,顺畅的话还是日更(跪)
第43章
对一件事的认知途径, 是很影响这份认知的真实性的。
就比如关云铮在学习绦虫的生活史的时候,就没想过现实生活中的绦虫能这么恶心。
她再有想象力,文字也始终是文字, 标本制作成的切片也始终只是它漫长生活史中某个阶段的缩影。
绝对没有现实生活中那些因为生食肉类产生的画面来得震撼人心。
哪怕她的某位室友非常热衷于在吃饭的时候聊一些不太下饭的专业课, 她也始终认为,认知不与现实结合的话, 一定会缺乏一部分真实性。
就像现在。
她没少看过修仙文——虽然后来市面上的修仙基本都是借个由头谈恋爱, 遭殃的都是无情道什么的——因此她对活人炼丹也算有所耳闻。
毕竟各行各业总有人想走捷径,一步登天直接走到邪魔外道去的人也海了去了,用活人炼丹就像用杀戮咒,一旦用了就不太能回头了。
但就像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到修仙世界,她也从没想过真的见识到这些修仙文里的恶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些被阵法“问”出来的字几乎带着温度, 活人炼丹四个字简直灼人眼睛。
左长老方才说这是小事?是因为他不知道此人做过什么,还是他知道但是不在意?又或者, 是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修仙界甚至习以为常了?
“活人炼丹, 是怎么炼的?”她听见自己近乎用喃喃自语的音量说道。
楚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侧:“先前也有其他江湖散修或是邪修用过这个法子炼丹, 一般会先放血,用血液炼制的丹药要求更严格,必须要人活着, 所以在放血的整个过程中, 被抓来炼丹的,”他停顿了一下,“据说他们管这些人叫‘药人’,一直主动或被动地保持着意志的清醒。”
“然后呢。”关云铮看着那几行浮在空中的字。
“等到用血液炼制的丹药完成,他们会取人身上的某些部位炼制其他的丹药, 修他们这种邪术的人一般都相信以形补形,所以会挖去人的双目炼制明目的药,剖出心脏来炼制针对心血亏损的药。
一般到这个时候,这些残缺不全的药人对于邪修来说就没用了,他们会选择一个地方抛尸,同时服用或交易炼制好的丹药,借用这段时间来转移地点躲避风头,等到风声过去,再度作案。”
楚恽终于说完了,关云铮感觉自己像是被高压水龙头持续性冲了一头一脸,简直像是在空气中溺水,好半晌都喘不上气来。
楚恽关切道:“还好吗?”可能是门中人都对这件事有着麻木一般的习以为常,他还没见过像关云铮这样这么大反应的,一时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该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摇了摇头:“楚师兄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太平盛世呢,龟缩在师门里受人庇护,就以为全天下都幸福美满平安喜乐。”
活人炼丹四个字就像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一下就把归墟营造起来的美好全打碎了。
关云铮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共情,所以21世纪那会儿她总是非常愤怒,因为网络上一天到晚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那时候看过一个博主说,要保持敏感,减少愤怒,一直觉得说得很对,但做到很难。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不长大也挺好的,科技不发达也挺好的,至少这样网络就不会把坏消息传播得那么快,她就看不懂那些会让她痛一辈子的新闻。
但那些想法只是一瞬间。
飞速发展的科技和逐渐增长的知识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诅咒,享受着这两者便利的同时,清醒的痛苦也会如影随形。
她总是愤怒,甚至义愤填膺。
她就是没法释怀。
楚恽叹了口气:“小悯对这件事的反应跟你很像。”
这大半天下来,除了吃饭时楚恽提过一句楚悯,方才左长老提过一句之外,她没听过楚悯的名字出现在对话里,因此这一声突然的“小悯”像是什么回魂的术法,她骤然从21世纪的回忆里抽离出来,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楚恽示意关云铮跟他往外走:“不过她表达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她刚知道有这么一类人的时候,跑去溯洄那里待了一整天。”
楚恽像是特意提起溯洄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般,看她回过神来说道:“我们去看看溯洄?”
****
青镜山脚下。
严骛快要被马车颠散架了,也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管起他们仙盟的事,听他汇报要来归墟,非得派柳卿知一起,说是促进朝廷和各地仙门共同进步。
以前倒不见得皇帝如此积极,谁能想到当时只是走个过场,知会她一声,她却忽然想插手呢?
早知道就不走这个过场了。
柳卿知策马走在马车旁边,见他迟迟不下车,靠近敲了敲窗沿:“严仙长?”
还有这个姓柳的。她真是普通人吗?从朝安城到镜溪居然骑了一路的马,有这体力和耐力去修仙多好?她要是会御剑,自己也不用迁就坐马车了,这一路颠簸得他又是吐又是晕的,久不锻炼的身体遭受不住这番折腾,要不是有早年修炼时的境界撑着,差点在半道就一命呜呼了。
严骛想到这简直没好气,虚弱地回应道:“这就来。”
还没等他掀开帘子,外头一阵轻响,大概是柳卿知下马了。
他当她是变相催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拿了配剑正准备下车时,却忽然听见柳卿知对着某人说道:“未提前告知便来此,多有叨扰。”
归墟的人已经来了?
严骛强打精神撩开帘子,正对上步雁山看过来的视线。
居然不是章存舒?
步雁山朝他点了点头:“严前辈。”
严骛被这一声叫得很舒心。虽然年纪上他没比步雁山长多少,但他好歹在仙盟混了这么些年,步雁山一个后起之秀,做掌门的年岁也不久,喊他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步掌门。”他端起假笑问候。
“柳大人用过午膳了吗?”步雁山转向柳卿知。
柳卿知策马奔波一路,衣衫都不见乱,脸上的神情更是无懈可击,十分之得体大方:“尚未,麻烦步掌门。”
严骛的假笑稍微有点没挂住。
虽然他早已辟谷,但步雁山略过他的需求直接询问柳卿知,是不是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好在步雁山并没有把他晾在原地太久,招呼过柳卿知后又看向他:“严前辈可要立刻开始观摩?”
严骛运了一口气,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强打精神:“就现在吧。”
步雁山笑容很温和:“好,那请前辈随我来。”
严骛抬腿跟上。
片刻之后,他看着眼前漫长的石阶陷入沉思。
青镜山以前就有这么多石阶吗?这得走到何时?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步雁山转过身看向他:“前辈?”
严骛朝他笑了笑:“归墟弟子除了日常修炼,还需这般苦修吗?”
步雁山对他回了个笑容:“仙门境内大多不允许御剑飞行,前辈见谅。”
归墟掌门听懂了他的暗示并给出致命一击。
严骛简直想吐血。
柳卿知老神在在地走在步雁山旁边,神态动作看着比严骛这个修仙的还像修仙的。
严骛不禁为自己过去这几年的惫懒感到懊悔,但仙盟事务繁多,平日案牍劳形之余,已无精力进行修炼,体能退步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
走着走着,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疲累的双腿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一时之间心思没能转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他看见了步雁山安排带他观摩的人。
严骛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归墟唯一一个无情道弟子吗?她来带路?到时候不会他一个人说了半天,她就“嗯”一声吧?那他干脆别观摩了。
任嵩华在她那届仙门大比中脱颖而出的时候,严骛刚坐上仙盟的位置,对她最后那场比试印象深刻。
她原来是步雁山的徒弟?可他分明记得当初她的名牌上并未记录师从何人。
步雁山像是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笑着说:“嵩华,劳你带严前辈观摩一番。”
任嵩华点头应下,走到严骛面前,利落地把剑背到身后:“前辈请随我来。”
然后这六个字就成为了任嵩华这一天下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
关云铮听见了水声,或者准确点说,是瀑布的动静。
她看向一边的楚恽:“是溯洄吗?”
楚恽对着她点点头。
她还以为溯洄会像不熄鼎一样,坐落于某个山头,抵达需要费些工夫,结果只是从议事堂出来,走了这么一会儿,镇山灵器就近在眼前了。
从抵达方式上来说,多少有些“平易近人”了。
她脸上的惊讶不做遮掩,楚恽自然看了分明,他倒是没解释,只是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奇怪,怎么走近了还是跟刚才一样响,不该更响一些吗?
关云铮一边疑惑着,一边朝前看。
眼前像是溯洄的水流迸溅形成的水雾,又像是守护着镇山灵器的薄纱,在她靠近时忽然散开来。
关云铮眨眨眼,终于展开庐山真面目的溯洄展现在她眼前,她观察片刻,忽然愣住。
——溯洄确乎是瀑布,但竟然是倒流的!
那水质似乎也不像普通的山泉一样清澈,流动在其间的——
关云铮转头看向楚恽:“那些是,无处可去的魂魄?”
与她两种想象都不相同,既不是游鱼,也不是光点,而是看不分明的影子,像一团团的云雾。
有的影子颜色浅,游动的速度快,在瀑布飞溅之处轻易就会被遮掩痕迹;有的影子颜色深,但似乎游不动,始终停在瀑布的下方——也就是溯洄的起点。
“颜色的轻重是因为什么?”魂魄的重量?还是这缕魂魄原本的主人,死前的遗愿?
执念越重,颜色越深?
“是在溯洄里停留的岁月。”楚恽的话再度否认了她所有的猜测。
“起先它们只是不愿投入轮回,错过了合适的时间之后只能来到溯洄,后来待的时间越久,它们就会越‘浑浊’,越无法溯洄。”
就像……洄游时逆流而上的鱼群吗?
试的次数越多,越是筋疲力尽,越是无法成功洄游,最后死在河流中。
“没有办法让它们投入轮回吗?”关云铮问了个在此时显得十分徒劳的问题。
楚恽没介意她这样“外行”的提问,解释道:“生死是有时序的,在不该生的时候生,不该死的时候死,甚至不该弥留之际弥留,都会造成无法颠覆的结果。
早生者必不得善终,猝然逝世者必有更好的一世轮回,弥留之人……定然找不到来途与去路。”
这套规律只在修仙世界生效吗?还是在不同于此世的21世纪也能通行?如果是的话,她至少能宽慰自己,这辈子过得很苦的人下辈子会有好的生活。
但是谁会记得魂灵的印记?谁能知道这辈子颠沛流离的人下辈子会不会有一个安稳的家?
楚恽看她对着溯洄出神,轻声问道:“云铮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过神来:“如何得知,弥留在此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像“废话”的问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对溯洄的了解应当有一个过程?你们是如何确定,在其中的魂魄都是无处可去的呢?”
楚恽了然:“因为此处魂魄的记忆可以被‘问’出。”
果然。
这里可是天问啊。
关云铮没忍住问道:“我能看看吗?那些记忆。”
“当然。”楚恽干脆地答道,又说,“不过弥留太久的魂魄,颜色深的那些,大概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其他的魂魄也只有他们生前最深刻的记忆。”
关云铮并不介意:“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为什么会留下来。”
****
楚悯说完了自己这半日的经历,刚觉出几分口渴,连映已经把一杯茶端到她眼前。
“多谢师姐。”楚悯弯弯眼睛,捧起茶盏喝了一口。
闻越心有余悸似的也灌了一口茶:“鹧鸪山也太凶险了,他们总不会每日都出去捕猎灵兽吧?”
章存舒在吃连映给他留的点心,一口下去兔子直接少了俩耳朵:“不会,况且他们捕猎的多数都并非灵兽,山中灵气拢共就那么些,哪里够所有的兽类都开灵智?”
“那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了?没有灵智的猛兽伤人,也不必顾忌对它们动杀招了。”闻越皱了皱眉。
楚悯没说话。
江却把一小碟点心推到楚悯面前,接上话茬:“不可妄议。”
闻越撇撇嘴,正打算说什么,发现章存舒手里的兔子已经没头了,故作震惊道:“师父!你怎么把兔头先吃了!”
章存舒神色平静地看他一眼:“不然先吃腿?又不是真兔子。”
楚悯被逗笑,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
连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知道云崽什么时候回来。”楚悯有些担心。
章存舒又拣了块点心:“她在天问。”
楚悯愣了一下:“天问?”——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日更菇!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44章
翻阅溯洄中的记忆需要一点时间, 楚恽开始还陪同着,半途过来个天问弟子传话,说掌门找他有事。
楚恽不得已只好离开, 走前还挺不放心似的, 很想嘱咐关云铮几句的样子。
溯洄边有个石制棋枰,边长得有半米多, 旁边围了四个形状相似的石凳。
关云铮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翻阅”记忆, 感觉到视线转过头,正对上楚恽的眼神。
她还当楚恽接到传话就走了,此刻不由困惑:“楚师兄?”
楚恽看了她半晌,像是想说点什么,良久过去,却只在溯洄的水流冲击声里问她:“山风凉, 乾坤袋里有多的衣服吗?”
关云铮本来想回答自己身上穿着归墟的衣服,里头缝了符咒, 不冷,但想了想还是配合着低头, 拿出乾坤袋摸了摸, 从里头找出一件披风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件披风哪来的,毕竟她所知的那件披风已经被她送给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了。
楚恽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走了。
关云铮把披风团巴团巴放在腿上, 本打算继续翻阅记忆, 又觉得这样对待披风不太好,没准过会儿都皱了,索性又抖开,想了想直接披上,把两条绳子随便一系。
大概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塞进来的吧, 就像那朵干花。
关云铮把视线放回棋枰。
溯洄之下,或者应该说源头,是跟其他瀑布别无二致的一汪水潭,因为并不承受瀑布自上而下的冲击,所以毫无波澜,显得格外幽深。
方才她还疑惑,这样要怎么“翻阅”记忆,总不能掬一捧溯洄的水来看吧?再说了溯洄里流的真的是水吗?不熄鼎底下燃的也不是火啊。
结果就见楚恽移动了一下棋枰上的一枚棋子。
很难形容在那之后她看见的画面。
那石制的棋枰是深黑色的,人为凿刻出棋枰上的痕迹,作为棋盘的界线。楚恽移动了那枚棋子后,所有的痕迹从那枚棋子周围辐射着亮起来,像是有水流注入了这些凹槽。
待到所有的刻痕都亮了起来,一团云雾似的东西从那枚棋子上缓缓升起,关云铮伸出手,那云雾像被她吸收了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她之间。
——然后她眼前就出现了一缕魂魄的记忆。
就挺神奇的。
虽然她第一时间又想探究原理,但彼时楚恽就在旁边,为她解释道:“这棋枰之上流动的就是溯洄,你要是不想看了,就把这颗棋子移到正中。”
关云铮点点头,就这样在棋枰边一直坐到楚恽离开。
楚恽刚走,她就松了一口气似的骤然塌下肩膀,还没等她心里嘀咕几句,就听见心魔引在她识海里开口了。
关云铮默默把刚拔出一截的摇羽又戳回剑鞘里了。她可不想像昨晚一样又充当骂战之中的搬运工,甚至还不收中间商差价,血亏。
“镇山灵器周围灵气充溢,所以封印会松动,你才能开口。”关云铮面无表情地下了个结论。
心魔引的话音凝滞了片刻:“那又如何?”
关云铮继续看魂魄记忆:“我起先还觉得,心魔引听着这么厉害的东西,邪修好端端地怎么舍得给我。原来是你太弱了,他急着脱手。”
心魔引不知道破防了没,总之暂时没声了。
关云铮懒得搭理它,寻思回归墟后得加紧修炼,跟章存舒学习该怎么屏蔽这东西说话的声音,不然也太烦了。
溯洄在棋枰之上缓慢地流动着,漆黑的石面看不见魂魄的颜色,称量不出重量。
但记忆有温度。
关云铮连着看了几段死者生前最为印象深刻的记忆,发现都是一些……跟她想象中颇有出入的小事。
有个死者记忆里只有一棵树,一会儿只剩枯枝,一会儿缀了满枝头的花,一会儿又结了果子。
有个死者死前似乎很饿,记忆里一直在街头寻找着什么,从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到闹哄哄的酒楼,最终什么地方也没去,就这样一直走到长街的尽头,走到记忆也消散的地方。
楚恽说这些魂魄到最后只会残留最深刻的记忆,她还以为会看见无数有关死亡的景象,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逐渐涌现出的魂魄记忆这时候也忽然停顿了片刻,关云铮正疑惑,识海里的心魔引又开口了:“你猜下一缕魂魄是谁?”
停顿太久,关云铮本来已经打算不继续看了,闻言移动棋子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你猜是谁”这种问题的潜在含义是,这个答案是对话双方都认识的人,并且提问的人认为,被问的人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
关云铮松开指间的棋子,意识到现在可能需要做更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因为心魔引和她都认识的,能让心魔引用这种非常期待她反应的语气提起的,已经“死”了只剩魂魄的人,只有原身。
****
“仙盟的人已经到了吗?”楚悯坐在秋千上,月下逢被她放在腿上。
章存舒坐在石桌边泡茶:“嗯,不知道来的人你认不认识。”
楚悯困惑:“我认识?”
章存舒颔首:“严骛,听过这个名字吗?”
楚悯皱眉想了一会儿,如实摇了摇头。
闻越在章存舒旁边的位置上坐着,闻言笑出声来:“我倒是听过,他要是知道自己并不如他想象的有名气,估计能气得绕归墟跑上好几圈。”
章存舒也笑:“那得之后再跑了,今日他恐怕没有这精力。”他递给楚悯一盏泡好的茶,“他今日光是走那石阶就得走断腿。你又是怎么听说他的?”
闻越把另一盏茶端走:“石阶?青镜山下什么时候有石阶了?”他茫然地看向连映。
连映忍笑:“应该是师父和掌门今日‘铺设’的吧。”
楚悯也忍笑,没忍住。
闻越已经笑出声了:“那他恐怕真要气死了。”他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我家以前是朝安的,是我进归墟修道后,大哥才带着我来镜溪城落脚。”
他把茶盏放下:“我大哥跟柳相有些交情,仙盟换人偶尔会向朝廷报备,所以知道严骛这人的名字。”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是个剑修,境界大概是金丹中期,不知道在仙盟这几年境界有没有倒退。是个很会钻营,非常懂得投机取巧的人。”
章存舒点点头,没说话,用沉默和肢体语言表示赞同。
闻越对上江却看过来的视线,摊开双手:“柳相原话,我可没添油加醋。”
江却失笑:“我没说你添油加醋。”
闻越给自己又加了点茶:“所以有很长一阵子我都以为他名字里的骛是那个鹜,野鸭子那个鹜,毕竟整日里扑腾来扑腾去的,结果居然不是那个鹜。”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楚悯问道:“所以是哪个骛?好高骛远的骛?”
闻越点点头,还想喝茶,手里的茶盏被连映拿走了:“还喝?不睡觉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灌了两杯茶下肚,师父还总是偏好浓茶,这个量再喝下去确实该睡不着了,故而也没反驳,对连映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他没什么家世,不是靠这样那样的关系走上的这个位置,哪怕是钻营也是一个人铆足了劲钻,也算是有本事吧。”
章存舒“嗯”了声:“这也是柳相原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忘了,也可能是我大哥说的。商人和为官者看待人的角度不太一样,柳相是寒门出身,从底层一步步靠实绩走到今天的,其间固然得到过其他人的赏识提拔,但也是因为她有配得上赏识的能力作为敲门砖,她自然不太看得惯严骛这种人,放进朝廷大概只会结党营私。
我大哥就没柳相那么无私,对严骛没什么看法单纯是因为仙盟人损害不了他这个平民百姓的利益,所以他懒得多说。”
章存舒听着想笑:“你就这么说你大哥?”
闻越不太在乎地说道:“一颗真心总共就那么点,亲人分一点,友人分一点,其余匀出一点,做生意时不要太过黑心,就已经剩不下多少了,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吧?我本可以独身来归墟修炼,是我大哥主动说来青镜山脚下做生意,我才能偶尔下山回个家,享受了这么多好处却反过来指责他不够有良心,不是更没良心吗?”
章存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闻越忽然撇了撇嘴:“云崽不在都没人接我的话了。”
楚悯抱着琴笑起来:“我今日也总在想,要是云崽同我一起去了灵兽派,估计就没叶泯开口的机会了。”
江却没见识过关云铮火力全开的样子,闻言困惑道:“云铮在的话会如何?”
楚悯想象了一下,放下琴站起身。
四人从石桌边看过来。
楚悯做了个捋胡子的姿势:“楚修士可愿为我卜算一番?”
她又换了个站位,抬起头:“可以,给钱。”
连映:“噗。”
闻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江却都没忍住。
章存舒差点被茶水呛到,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茶:“嗯,确实像云崽干得出来的事。”
楚悯笑了一下,又坐回秋千:“也不知道云崽现在在做什么。”
****
关云铮正在看关云筝的记忆。
殷含绮明明跟她说过,被引魂的人最终的结局都是身死魂消,为什么关云筝的魂魄不仅没有消散还来到了溯洄?
难道因为这具身体并没有“死”?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棋枰上看不清魂魄的颜色,她只能看见记忆中的一片虚无。
到处都是朦胧的,看不见景色也看不清人影,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不知道是怎么“看见”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感兴趣似的:“这记忆……?”
关云铮没说话,她在等待,哪怕没有可能,她也想在记忆里看见原身弥留之际印象最深的画面,就好像这是她对她唯一的了解途径。
一片寂静,好像溯洄倒流的声音也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关云铮失望透顶,正打算把那颗棋子移回棋枰正中,却忽然听见那记忆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当真自愿?”
随后是一个与她现在的声线有些接近的声音:“是,我自愿。”
****
严骛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这一路走来,归墟中不说全部,大部分地方他都已经见过了,却没见到一个应该在这接受教习的弟子,遇见的大多都超了年纪,并且不在听课,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他不能问任嵩华,因为她是不会回答的。
要不是任嵩华最开始同他说了一句话,他真的怀疑过她是不是哑巴。
邪了门了,归墟这些弟子都上哪儿去了?
步雁山把他随手塞给一个弟子,自己又去哪了?
严骛很想禀报仙盟,随即发觉自己就是仙盟。
任嵩华不知何时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再一抬眼,人已经拐过转角不见了。严骛快走几步,在转角处陷入茫然:该往哪走?
他看了眼右边的连廊,决定走上去看看。
严骛拖着酸软的腿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远,脚边突然窜过什么东西,吓了他一条,腰间配剑都不自觉出鞘几分。
“栖霜。”一个声音随即传来。
那东西窜出一丈远后才在一张石桌边停下,那坐在石凳上的人俯身把它抱起来,抬眼看向他。
严骛在心里自嘲,真是仙盟的安稳日子过久了,一只貂都能把他吓得出剑了。
他把剑收回去,还没开口,对面那人已经隔着连廊先开口了:“你是何人?”
语气十分不友善。
严骛皱起眉头,虽然不知对面是谁,但他多年没听过别人对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你又是何人?”
凌风起懒得理他,抱着栖霜起身就打算走。
严骛心道真是奇了,难道步雁山没有告知门中人仙盟要来吗?他抬高声音:“我是仙盟严骛,敢问仙长姓名?”
凌风起停下脚步,用严骛非常不喜欢的视线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反应寡淡地答道:“仙盟的在这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
你的院子不也是归墟地界?他都来归墟视察了,谁的院子看不得?
严骛这几年还没吃过这么不客气的闭门羹,闻言语气不由得不善起来:“步掌门没同你说过吗?仙盟来归墟观摩教习的事。”
凌风起哼笑了一声:“我师弟没同你说过吗?今日归墟没有教习内容。”
严骛一愣:“什么意思?”
凌风起摸着怀里雪貂的毛发,头也没抬:“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仙盟里待久了已经听不懂仙门人说话了?”
严骛再好的涵养此刻也被一句又一句的顶撞消磨殆尽,闻言大为光火:“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对仙盟如此不敬?”
栖霜在凌风起怀里动了动,凌风起弯腰把它放下,迈步走到连廊前:“各地仙门遇到困难的时候仙盟又在哪个世外桃源逍遥快活?你都有脸来,我怎么不敢说?”
严骛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仙盟什么时候对各地仙门的事务漠不关心了,一定是仙门不曾上报,他们才会有所疏漏。
“你到底是谁?”
凌风起懒得再同他废话,一甩袖子走了:“小小丹修,不足挂贵齿。”——
作者有话说:云崽虽然不在,但很会骂人的凌师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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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自愿?自愿什么?
关云铮魂不守舍地把那枚棋子移回棋枰正中, 停止了对溯洄中魂魄记忆的翻阅。
心魔引在她识海里想说些什么,她权当没感觉到,大步离开溯洄的范围, 没有了逸散的灵气冲开封印的压制, 心魔引重新回到了失声的状态,在识海里被关第三次不知期限的禁闭。
关云铮不知道楚恽在哪里, 她现在迫切地想跟那个邪修谈谈, 但她既不知道那邪修还在不在议事堂,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那个邪修谈话。
一方面那邪修被提取记忆之后有点恍惚,不知道天问会不会允许她在这种前提下进行又一次问询;另一方面,毕竟那人是邪修,名门正派除了审问,和他能有什么可谈的?她的用心经得起推敲和质疑吗?
她自己固然问心无愧, 但又该怎么跟别人解释:明明询问已经结束,阵法也已经把症状抽丝剥茧般罗列清楚,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也还是非跟那个邪修交谈不可呢?
所以找到楚恽就成为了当下的关键。
但她对天问实在是不甚了解, 本想沿着原路返回, 走到一半偏偏撞上方才议事堂里见过的坐主位的长老。
其实关云铮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毕竟一般来说能在两位长老之间坐主位的,除了掌门也不太可能有别的人了。
她对掌门这类人的认知仅限于21世纪仙侠剧里不苟言笑的形象, 或者步雁山那样温和可亲的。
就……比较极端, 没有中间项。
好在天问这位看起来属于前一类,还算比较熟悉这个风格。
关云铮又在胡思乱想,两秒后否认自己方才的看法:哪里好了?都不敢跟他搭话!
现在这种迎面撞上的情形之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疑似掌门的这位好像没看出她的窘迫似的,先一步停下,对她说道:“找楚恽?”
关云铮在心里疯狂感慨掌门善解人意(字面意思):“是, 敢问楚师兄在……?”
掌门语气很平淡:“他有些事要忙,找他何事?”
关云铮决定收回几秒前在心里夸他善解人意的话。
掌门说的话一会儿像读不懂她脸色,一会儿又像洞悉一切,说话水平像六脉神剑一样时好时坏:“有话要同他说?我可以转达。”
关云铮陷入沉默。
怎么感觉这掌门看着是人形,实际像一根很聪明的棒槌……
掌门看她半天不回应,脸上露出了一点非常不明显的“恍然”:“是今日那个邪修的事?”
关云铮一愣,刚想说点什么,掌门已经接着说道:“他应当还在议事堂,你要是想问什么可以去。”
她好半晌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之前小悯偶尔流露出来过这种,让人稍微有点不寒而栗的洞悉,但是小悯的洞悉比较温和,带着点关切,面前这位……
怎么说呢就挺像ai的。
没有人比ai更懂人心.jpg
关云铮纠结了好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那掌门已经要走了。?不是?
她急忙对着他一鞠躬:“多谢掌门。”
掌门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必。”
……那您也不必为了说这俩字特意转过身的。
掌门终于往她身后的方向走远了,关云铮舒了一口气,继续往议事堂的方向走了。
****
严骛从没见过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人,那坏脾气丹修几句话几乎说得他气血上涌,令人愤怒的同时还有点匪夷所思。
以前只知道归墟是个小门派,今年把弟子们放到归墟接受教习还是上头的决定,不少人对归墟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的破落户,没成想如今一来,人家已经不把仙盟放在眼里了!
严骛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回去之后如何禀报,一边在连廊上愤然往前走。
刚要走过连廊转角,任嵩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缩地成寸似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严骛差点被吓个半死。
她本就比寻常女子都高出一截,脸上又常年没什么表情,身上的衣着也是白色为主,再加上此刻天色渐晚,连廊上没有灯,显出几分昏暗。
此情此景之下,纵然他深知仙门中不可能出现鬼魂,也差点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
这种时候正常人一般都能看出他受了惊,口头道歉或安抚几句,而任嵩华只是平静地朝他一点头,随即又转过身,同他各走各的了。
仿佛只是发现他跟丢了回来找个人。
好个无情道。
他愤愤然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上去,谁料没走多久,任嵩华又是朝他一点头,做完这个动作后腰间的剑就出鞘了。
严骛一把按住了自己腰间配剑的剑柄。
怎么,要动手?归墟怕不是要造反?
步雁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严前辈。”
严骛脸上的戒备还没收回去,闻言骤然转过头,差点闪着脖子:“何事?”
步雁山笑眯眯的:“嵩华应当已经带您观摩结束了,我带您去歇息。”
严骛闻言又回头看了眼任嵩华:“那她拔剑做什么?”
步雁山仿佛现在才看见任嵩华在严骛面前拔剑似的,恍然道:“是这样的,严前辈,嵩华同我一起住在来去峰山头,那儿步行回去实在不便,所以需要御剑。”
严骛瞪大眼睛:“你先前分明说仙门中不得御剑?”
步雁山神色很坦然:“您要是想去来去峰山头观摩一番,也可御剑前往。”
严骛双腿酸软得快抬不起来了,闻言立即反驳道:“我并不打算去,只是分明能够因事破例……”
步雁山会意似的点点头:“先前我看柳大人并无此意,便以为您也不需要,是我考虑不周了。”
严骛……严骛要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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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关云铮的小院说说笑笑,柳卿知到的时候章存舒刚泡好第二壶茶。
“这么巧,看来我来的时机恰好。”柳卿知笑了笑说道。
她此刻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朝堂上她是冷情冷性只认法度的宰相,杀伐果决得让人怀疑她当的不是宰相是阎王。
前两个月涝灾时私吞赈灾粮款的那位早就在牢里死得不能再死了,权势滔天的地方官员,苍韫桢和她都最讨厌这种人。大厦已倾,手底下的猢狲还在吱哇乱叫,递上来喊冤、给自己摘干净的折子一日里没成高山也成丘陵,好像生怕这两个脾气不好的皇帝和宰相找不到他们的错处。
有些当官的对苍韫桢总有种误解,他们觉得她是女人,就会顾虑更多,忌惮更深,不敢像剔去腐肉一样一口气把所有的官员都料理干净,谁料苍韫桢想也不想就把这批叫屈喊冤的全斩了。柳卿知当时就坐在监斩台上,十几个人头落地眼睛也不眨一下。
苍韫桢下旨的时候说了什么?
“朕盯着办了这么些年的科举,真当朕无人可用吗?”
而彼时的她就站在台阶之下,与身后所有的官员穿着不同颜色的朝服,面色冰冷得像是立马要提刀去斩了那群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
而此刻她像个邻家姐姐。不穿朝服时她对衣着和颜色没什么讲究,只不过因为一路骑马,所以此刻还穿着窄袖。
其实她经常在苍韫桢面前展现出温和的这一面,但旁人确实很难见到这样的柳相。
冰冷无情是她镶嵌在脸上的假面。
连映起身坐到楚悯旁边,给柳卿知让出位置。
其实闻越更想逃跑,但确实是师姐去跟小悯一起坐秋千更合适,故而他只能如坐针毡地待在位置上,看柳卿知在他旁边坐下来。
柳卿知装作没看出他的不自在,闻越最猫嫌狗不待见的那几年还在朝安城,不巧,做过的丢脸事她几乎都见证过,会不自在也很正常。她从章存舒面前拿过为她准备的那盏茶,喝了一口才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让你师弟当这个掌门了。”
章存舒也跟她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若有所思道:“他怎么了?”
闻越也暂时把不自在抛诸脑后,摸着早就没有茶水的茶盏外沿偷,不是,光明正大地听。
柳卿知倒是不会跟章存舒一样谜语人,很直白地说道:“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
闻越无端被口水呛了下,他一边咳一边对着看过来的两位大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心里想着:这也太直白了!
柳卿知继续喝茶:“姓严的最恼火这一套,膈应是真的,没法撒火也是真的,哎呀,他那个要气死的样子,想想就高兴。”
这下连章存舒都感到震惊了:“你现在说话像苍韫桢。”
柳卿知稍微收敛了一下不常出现在她脸上的幸灾乐祸:“头两年仙盟提议办集中教习的时候没提前知会朝廷,要不是我们接到消息先问起来,估计连个响也不会给我们听见,毕竟朝安城没有仙山。”
她说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苍韫桢。
章存舒点点头,接上她的话茬:“然后今年跟你们说了,就把主意打到归墟头上来了。”
闻越没忍住,笑出声来:“算盘打得够响的。”毕竟姓严的还没从朝安城动身,这边归墟就知道了,怎么不算是算盘打得响呢。
柳卿知神色淡淡:“头两年放在仙盟的时候没提过要观摩,今年放在归墟还没一个月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章存舒随口道:“也可能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耍个威风。”
然后……这会儿可能因为在归墟乱窜,遇到不少灭他威风的人吧。
****
议事堂相当安静,守门的弟子也走了。关云铮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那个邪修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从他身上显出来的字也依旧在他上空漂浮着。
关云铮走近时那人终于动了动,只不过因为被捆缚得太紧,没能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谁?”
关云铮没回答他,那人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还能是谁。怎么,这阵法问出来的结果你们还不满意?”
关云铮走到他面前:“我不是天问中人。”
那人抬起头来看她:“是你?”
“是我。看来阵法的影响消散了,你现在很清醒。”关云铮垂眼看向他。
跪在地上的人冷笑一声:“你又想问什么?”
“被引魂的人都会死吗?”
“废话。”
“你们拿魂魄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对你动手,但你坦白与否都不影响你的结局。你不说,我会在下一次遇见鬼灯楼的人时再问,总有人会告诉我。”
“你遇见过很多我们的人?”
“多数都死了。”这句话半真半假,死确实都死了,但多数不是死在她手里。
“……有些拿来做成引魂香,其他的任凭消散。”
“你一直在天问的地界?”
“不久前才过来。”
“之前在哪?”
“镜溪城吧,你问多久之前?”
“你知不知道镜溪城前段时间死了三个鬼灯楼的人?”
“什么意思,你干的?”
“你认识吗?”
“算是认识,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知道他们曾经抓过一个姓关的姑娘吗?”
“姓什么我怎么知……你说姓关?”
邪修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关云铮语气没变,问道:“怎么,真有姓关的?”
“但她不是我们抓来的,不对,应该说确实是我们抓来的,但没打算在她身上引魂。”邪修仿佛突然又记忆混乱发作,刚说完便矢口否认道,“不对,当时好像是引魂了,但是没成功。”
“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的,那姑娘本来就不想活了吧,被抓来的时候压根没反抗。”
“然后呢?”
“然后?死了呗,还有什么然后?”
“你不是说引魂没成功吗?”
“我也记不清了,跟我说这事的那人神神叨叨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邪修会为了达成目的献舍吗?”
“献舍?这都失传多少年了,压根没人会。”
“那心魔引,你们门派中有多少?”
“还有这东西?你怎么比我懂的还多?你真是名门正派?”
关云铮笑了声,轻声说道:“看来当时杀错人了,你知道的确实不多。”
那人只恨自己被绑得太紧,此刻看到关云铮的笑容简直后脊发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可惜你多半没法回鬼灯楼了,不然我还挺想让你去问问,那个叫关云筝的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关云铮说完这话,绕过地上的人,准备往外走。
“你是她什么人?”邪修在她身后追问,“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她的事?”
关云铮没回答,继续往外走。
“等等!你,你不是就叫关云铮吗?”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笑起来:“是啊,我是关云铮。”——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几天有点忙,有个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准备,下一更可能在周六(跪)
第46章
可以说是依旧一无所获。
关云铮从议事堂出来, 下意识摸出乾坤袋,把手伸进袋里摸了摸那张传送符。
有点想回归墟了,哪怕她离开还不到一天。
但是她至少得跟楚恽打个招呼。
这就很矛盾了, 因为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可能是杀人的后劲上来了, 也可能是活人不能看太久的魂魄记忆,总之出于各种她知道或不知道的原因, 她现在很累很烦, 想找个地方歇会儿。
但这里不是归墟,她能去哪里休息呢。
方才那个院子是个好去处,但是她不想往那边走,怕遇见天问的人。溯洄周围倒是很安静,但是心魔引会冒出来打扰。
真愁人,要是在归墟好歹能窝在秋千上自闭一会儿。
左右现在没有人会来议事堂了, 要不就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于是楚泽枫想起什么事情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归墟的弟子坐在议事堂门口的台阶上, 双手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 好像睡着了。
他站在不远处想了想, 拿出灵牒给楚恽传信:“来议事堂一趟。”
那边接着信的楚恽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发现他爹, 也就是天问掌门, 正站在不会惊扰关云铮睡觉的地方,等关云铮睡醒。
楚恽茫然了一瞬:“父亲,您找我?”
楚泽枫点点头,把怀里一个东西给他:“把这个给她。”
楚恽接过,发现是他爹这段时间刚做好的一个小法器:“您为何不亲自给她?”
他爹用一种掺杂着困惑, 但困惑非常不明显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她在睡觉。”
楚恽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应下:“好,我来给她,父亲可还有其他要我做的?”
他爹已经转身走了。
楚恽:“……”
关云铮可能是太累了,趴着的这么一会儿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
梦里的她坐在书桌前玩手机,注意力明显不集中,手机屏幕上的小说页面半天也没动一下,显然是在开小差。很快目光又瞥见角落里放了一天的几瓣柚子,于是把手机架在支架上,拿过柚子开始剥。
估计放了至少一个晚上,皮有点干,黏在果肉上,两瓣柚子之间也黏连得很紧,只能从中间掰断,然后一点一点地把皮撕下来。
干了的皮有点脆,还有点硬,她一边剥皮一边看手机,被那点边角扎进指甲里,痛得“嘶”了一声。
真出声了,直接把自己“嘶”醒了。
醒了才发现是腿麻了,正准备甩手缓解,发现不远处站了个人。
吓得她慌不择路向后一仰,脑袋差点磕在议事堂的门上。
好在坐的台阶低,门离得远,没磕到就清醒了。
“楚师兄。”她腿麻得站不起来,只好一边小幅度的甩手一边打招呼,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楚恽似乎等在这挺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他等在这却不叫她。
关云铮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人:“有什么事吗?”
楚恽好像措了半天的辞,最后又放弃了,这时候走上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她:“这是掌门给你的。”
她甩手的动作停住:“给我?为何?”
楚恽叹了一口情绪相当复杂的气:“我不知道。”
关云铮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那么匪夷所思:“好吧,那这是什么?”
楚恽干巴巴地解释道:“是个法器。”
关云铮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听见这句实在没控制住,用一种呆滞伴随着震惊的表情看向他:“没了?”
这谁看不出它是个法器?但这就没了?
楚恽看着她:“嗯,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可真行。
楚恽的表情都能算得上哭笑不得了,他沉默了好久才又说道:“我之后去问问他。”
关云铮腿不怎么麻了,撑着地面站起来:“那我就谢过楚师兄和掌门。”
楚恽点点头,又问:“是不是要回去了?”
关云铮正思考怎么开口,楚恽已经善解人意地先提出来了,她索性点点头,就坡下驴道:“嗯,多谢楚师兄这一日的照顾。”
楚恽笑起来:“应该的。”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张传送符,本来觉得烧掉比较帅,但暂时找不到火,只好上手撕成碎片,又出于不能乱丢垃圾的习惯,把碎片攥进手里。
“楚师兄,下次再见。”她抬起头对楚恽笑了笑。
“亮了亮了!我就说该回来了!”
闻越的声音。
关云铮还没在传送阵法里站稳,手里的符纸碎片被一阵风卷走了,她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抓住了……楚悯的手。
诶?
楚悯上前一步,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抱住了。
诶?
关云铮下意识回抱楚悯,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
章存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等你回来吃饭。”
关云铮自然没打算推开这个拥抱,但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挣扎着说道:“我衣服上好像有血。”
她在心里嘀咕:好好一个拥抱变得怪埋汰的。
章存舒和闻越听见这话,瞬间大呼小叫着上来把她围住,楚悯立马松开她,和凑上前来的师姐仔细地查看了一圈她有没有受伤。
关云铮对上人群外江却关切的视线,眨巴眨巴眼:“那什么,我还没说完,是邪修的血,我没事。”
章存舒不太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
闻越简直想跳脚:“下次不许说话大喘气了啊。”
连映摸了摸关云铮的脸:“没事就好。”
而楚悯在关切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若有所觉地看向她那只虚握成拳的手。
于是关云铮在一圈人的注视下摊开手:“这是天问掌门给我的,”她看向楚悯,“是你哥哥转交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她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
看着很像个日晷的微缩模型,只不过中间没有晷针。上下有三个大小互相嵌套的轮盘,最下方的有巴掌大,最上方的一层只有握拳后掌心的大小。
说实话,她不太懂天问掌门给她这个的用意,指望她自己开悟,明白这玩意儿的作用机制?那也太抓瞎了吧。
“你见过这个吗?”她把手往楚悯面前伸了伸。
楚悯正要摇头,忽然察觉到什么,低头把乾坤袋里的灵牌摸出来。
她低头快速看了眼灵牌上传过来的讯息,没顾上立刻给她兄长回信,抬起头对关云铮说:“兄长说,此物名将隐。”
****
晚饭几人围坐一桌,关云铮和楚悯坐一边,闻越和关云铮挨着,趁章存舒没注意,凑过来说道:“师父还说自己不操心呢,看他大呼小叫的。”
关云铮颇觉好笑地看他,配合地放低声音说道:“你不也大呼小叫了吗,师兄?”
闻越很坦然:“我好歹言行合一,哪像师父,他昨日还在我和师兄师姐面前装蒜。”
“蒜”字还没落下,荣获章存舒敲头。
闻越吃痛地捂了一下脑袋,亡羊补牢地揉了揉:“师父!”
章存舒端着一碗甜汤坐下,在连映的注视下……把汤端给了关云铮。
关云铮脑海里自动出现黛玉语气:这是原来就给我的,还是你不能喝才给我的?她默默把脑海里的奇思妙想掐了,低头喝了口,随即抬起头来:“不怎么甜,师父能喝。”
章存舒刚要坐下,闻言又起身去盛汤了……真行。嗜甜人设不倒。
楚悯给兄长回完了信,开始解释道:“这个法器是我……是掌门近期打造出来的,以灵气驱动,可进行推演与卜算。”
关云铮捕捉到了她说掌门之间那个“我”字,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忍着没说,问道:“哪种程度的推演和卜算?可以问天吗?可以削减代价吗?”
楚悯知道她最关心的就是代价的事,于是先对这一点解答道:“可以削减代价,不过也因此,能进行的推演与卜算有限,会受制于使用者对灵气的运用与自身境界。”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是天问派的逻辑,人的能力越强,能进行的卜算就更深刻,只不过过程中不会因为卜算受到反噬。
反正是在归墟,她“口不择言”道:“那为何不多打造几个?”代价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勋章,积累得越多越光荣。这么好用的东西,要是制作起来没难度的话,推广一下也未尝不可吧。
但楚悯居然没立刻回话。
关云铮顿时警惕道:“这玩意儿到底要花多少灵气?”
两人此刻的神态就像那个网络流传梗图:不会吧?你告诉我不会吧?——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关云铮看着手边的将隐陷入沉默。
相当于用一次能把人身上的灵气抽干?这样削减代价是吧?
楚悯被她悲痛和震惊参半的神情逗笑了,此刻又补充了一句:“当下不太建议使用,以后肯定能派上用场的。”
关云铮把嘴埋甜汤里:“我都没这个自信,没准我能耐到顶也没法用它。”
闻越把手一挥,活像10年那部《三国》里曹操的表情包:“不可能,你肯定能行。”
所有人默默看向他。
闻越正被注视得莫名,只见围坐着桌子的人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是啊,肯定可以的。”连映笑着说道。
****
关云铮把将隐放在石桌上,又兴致勃勃地对楚悯说:“你带回来什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楚悯住的小院跟关云铮的几乎没有隔断,两个院子之间也没有和其他小院一样的连廊,跨过月洞门就能看见她放在石桌上的琴。
楚悯拉着人跨过门,示意她往那边看。
这夜正好有月,那琴弦看着简直像是月光织就,乍一看见,关云铮都没敢喘气,生怕那琴弦像水里的月亮,吹口气就断了。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关云铮扭头看向楚悯。
楚悯点头:“嗯,月下逢。”
关云铮恍然:“哦——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楚悯走近,闻言困惑:“这是……?”
关云铮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背诗背出声了,立刻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求生欲莫名强烈地解释道:“是我从别处看来的诗。”
哪怕是架空世界也不能用诗仙的诗给她自己充场面,她哪配啊?
楚悯被她忙不迭的动作和辩解逗笑了:“嗯,别处看来的。”
关云铮心虚地点了点头,心说下次背诗不能再出声了,显着她了是怎么的,不能默背吗。随即她又想起吃饭时想到的事,立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转移话题道:“小悯。”
楚悯拉着她在石桌边坐下:“怎么了?”
关云铮忽然又有点开不了口,总觉得当时小悯临时改口,或许是不想说的吧?
她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楚悯笑了笑:“想问什么?”
关云铮一边观察着楚悯的脸色,一边问道:“天问掌门,是……你父亲吗?”
楚悯点头:“是我父亲。”
果然。
之前在议事堂门口刚睡醒的时看见楚恽,她就发现了不苟言笑的楚恽乍一看有几分像那位掌门,所以当时才会被吓一跳,还差点磕到后脑勺。
只不过很快楚恽就又恢复平时那个样子了,又把将隐塞到了她手里,她也就没顺着这个想法思考下去。
不过小悯好像并不介意的样子……
“那时没有必要提及此事,所以没说。”楚悯解释道。
虽然确实没有必要,因为当时谈话的重点是将隐,但是需要这么严谨吗?
关云铮又开始用那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楚悯了,好像在看一个总被规矩压得无法喘气的可怜孩子。
楚悯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看着我,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我父亲在门中经常苛待我。”
关云铮露出很隐晦的“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楚悯摇摇头:“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关云铮的眼神从担忧转变为好奇。
楚悯和她对视片刻,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
关云铮看懂了她的神色:“怎么你也顾虑起来了?”
楚悯坦言:“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关云铮宽慰她:“不是夜间谈心吗,没有什么合不合的,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楚悯笑着叹了口气,开口时笑意却淡退了一些:“是……叔父逝世后,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关云铮感觉自己仿佛被空气噎了一口,谈话的氛围骤然从欢欣切换到沉痛,她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现在只想穿越到几秒钟之前,让说出“想说什么说什么”的那货把嘴巴闭上。
就知道不该问的啊!谁来救救她这个说错话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说:签约成功啦!嘿嘿
第47章
楚悯用那种“我说了会不合时宜吧”的眼神看着关云铮, 接着说道:“你有没有写每日记录的习惯?”
关云铮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于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写日记?”
楚悯若有所思:“这也是……在别处看来的?”
关云铮打了个磕巴, 有时候嘴跑得比脑子快就这点不好, 话都凉透了她脑子才转过弯来:“啊,确实是别处看来的。怎么了, 忽然说到这个。”
楚悯摸了摸月下逢的琴身:“我小时候发现, 单纯思考事情、不记录的时候,容易受到情感的干扰,但要是此时提笔把要思考的事记录下来,受到的情感上的影响就会削减很多。”
关云铮“唔”了声,总感觉这个说法无端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我觉得说出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很多事放在心里不对他人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严重一些, 说出来后反而会发觉不过如此。”楚悯这样说道。
关云铮现在明白她提及日记这个话题是什么目的了。
正如她苦恼于如何引气入体之时,楚悯在那番话里用了握住水流作为例子一样, 楚悯在谈及略显沉重的话题时, 似乎倾向于用一个乍听风马牛不相及的寻常话题,作为她言论的开头。
是个非常擅长诉说和说服他人的人,只是多数时候都很沉默。
楚悯用写日记的例子告诉她, 自己会把“叔父逝世”这件事说出口, 便是不觉得关云铮谈起这个话题是不合时宜。
但是创伤被时间冲刷得再淡,伤疤长得再好,都会留下痕迹。她小学六年级长的冻疮到现在都能看出……啊,现在看不到了,原身没有伤疤。
关云铮想到这, 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常常是脑子里想法一大堆,写下来的句子却没什么关联。”
楚悯此刻的神情像个相当有耐心的教书人:“为何?”
关云铮看了看月下逢:“不知道,可能是我觉得,过一段时间再来看这些句子,会觉得自己很小题大做吧。”
就像长大后看曾经发过的某某空间常常会觉得万分羞耻,说什么“人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
哪怕长大后面对撕伞的大人时经常会愤慨,为什么明明他们也经历过这些苦日子,但就是不会体谅自己呢?
其实也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大家回头看时也没有体谅过曾经的自己。自己都没法体谅的话,没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如何能体谅呢,毕竟每个人的境遇再相似也不可能相同。
幼时的窘迫是真的,困惑是真的,伤心、快乐、甚至矫情,这些都是真切的,是自己的一部分。但很多人甚至不能认可这些部分,包括关云铮。
楚悯脸上的困惑也十分真切:“但是你甚至没有写下来呀,你怎么就已经知道,以后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小题大做呢。”
关云铮微怔。
是啊,她甚至没有写下来。
她只是在有烦心事想要记录的时候就开始想象来日,想象自己由于心绪不平写下的似是而非的文字,不仅无法被未来的自己看懂,还会被嘲笑是“少年心事”,是矫情作怪。
所以根本没有写下来,让理智占据大脑开始分析的过程,她只是反复地在脑内演习着一段情绪,反复地加深加重片段,直到这件事不再重要,被丢去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但这些片段就像是伤疤,被丢去一边,但并未被抹去痕迹,甚至可能没有完全愈合,翻出来时还会带着隐痛。
啊,她想起来了。
小悯的说法确实是有科学依据的,她曾经看到过。
只用大脑反复思考,情绪脑会抢着恐慌、甚至散布谣言不断放大焦虑。可一旦写下来,负责理智和逻辑的前额叶就会开始运作,而所有已经在大脑中演练得天塌地陷的情绪,在前额叶看来,都不过如此*。
****
严骛筋疲力尽,打算暂时不去追究归墟,在步雁山给他安排的院子里歇了下来。
不知道柳卿知歇在哪里,换做平时,哪怕不情愿,他也一定会去装模作样的问一句。但此刻,经历了数日来的跋涉和一整天的奔波,他没精力也懒得管了,草草洗漱完就拉过被褥歇下。
天色已然黑沉,任嵩华方才出剑只是懒得再搭理严骛,实则并没有要立刻回来去峰的意思,此刻跟在步雁山身后没出声,等着步雁山的指示。
步雁山难得露出些疲色,叹了口气后强打起精神对任嵩华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师兄喝酒。”
喝酒?任嵩华的眉尾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
章存舒在门中从不喝酒,想来只能是去找凌风起。
步雁山没回话,朝她摆了摆手,朝着凌风起院子的方向走远了。
任嵩华收回视线,裁冰*即刻出鞘,却又在瞬息之后被她按回剑鞘中。
去苍生道看看吧。
****
“小时候族中长老在夸赞我的天赋时,总是说,‘你是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彼时的我已经学会了大衍筮法,就是用蓍草占卜,父亲那时候,”楚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时候他很高兴。”
楚悯说着,从乾坤袋里摸出几枚已经快被磨没了凸痕的铜钱:“这些铜钱是那时他给我的,据他说,是他幼时学占卜时用的。”
“我那时一直不明白,为何长老们都特意提及一般说到‘这一代’,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叔父卜算时的样子。”楚悯像是随性而为,用指腹把几枚铜钱在石桌上排开,“据说很早以前,天问还没形成门派时,修道者把我们这些会卜算的人叫做通灵者,借助的龟甲、蓍草、铜钱,被他们称作灵媒。”
关云铮没说话。
“叔父不像通灵者,他像灵媒。”楚悯似乎是无意识地在摩挲着最边缘的那枚铜钱,“他天生就会卜算,龟甲、蓍草、铜钱,对他来说都像负累。”
所以长老们总强调“这一代”,因为跃出这一代这个前提,叔父是领先所有门派中人的,毋庸置疑的那个“天问”。
“叔父很少卜算,幼时的我不解,但只敢问兄长,当时兄长的神情……”楚悯停顿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那时兄长的神情,幼时的她看不懂,长大后就懂了,那是一种善意的隐瞒。
发现她的天赋异于门中其他同辈后,叔父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都是叔父梳的,连辫子都是他编的。
叔父总是一边给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齐整,一边笑着问她:今天想要什么样的辫子呀?
然后她就会对着铜镜沉思一会儿,向着叔父摇了摇食指。
叔父会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只要一股吗?小悯头发这么多,多编一些也很好看。
她会认真地考虑叔父的话,然后摇摇头,说一股辫子才好呢,晚上睡前解开比较省力。
叔父会被她逗笑,然后垂着眼说:是叔父想错了,之前给小悯编了那么多,晚上解得很费力吧?
她又会摇摇头,看着铜镜中的叔父说:没有,只是觉得叔父编那么多也很累。
叔父确实很累,但不是因为给她编辫子这件事。
那时候的叔父已经开始掉头发了,只是她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名号就像加诸己身的枷锁,被门中人用“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天问”夸赞久了,她甚至没能注意到身边的叔父逐渐不束发了。
虽然人的变化都是在一段时间不曾相见之后,重逢时骤然感觉出来的,朝夕相处的人身上产生的变化反而没那么容易察觉。
但这算什么天问?又有什么脸面鼓吹“万事万物了然于心”?
“通晓万事是天道对天问的诅咒,是窥探天道势必要付出的代价。”楚悯沉默许久后这样说道。
她成功“问天”那一年,叔父偿还了他作为一个“灵媒”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形神俱灭。
“我父亲那时以为,叔父的魂灵仍有归处。但他用尽手段也没能找到哪怕一缕残留的魂魄。”楚悯收起了那几枚铜钱,“他闭关三年,出关后,盈都峰有了镇山灵器,天问有了溯洄。”
他没了七情。
关云铮很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沉重的氛围,但大概是心里深知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跟楚悯一起在石桌边沉默着。
——任嵩华走来时面对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无情道刚跨过月洞门,看见此情此景停顿了片刻,随即看向关云铮,问道:“你可见到了严骛?”
关云铮对她提到的人名很茫然,再加上刚才还在悲伤的情绪里,骤然看见任嵩华走来,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十分坦诚地问道:“谁?”
啥玩意儿?
楚悯微微侧过脸,解释道:“仙盟的人。”
关云铮对上任嵩华的视线,大脑运转片刻,想起来了。
所以当时女帝说的那个“姓严的”,就叫这个名字?哪个wu?
任嵩华从她神情中读到自己问题的答案,点点头又说道:“几年前仙门大比时用过一件法器,能测天赋和灵根,章先生安排你们下山,应当是你身上有不可被勘测出的东西,”她给自己的问题下了结论,“没见到就好。”
说完她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关云铮还没见过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任嵩华,也没见过这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性格,一时都呆住了。任嵩华那边都快跨过月洞门了才回过神来叫住她:“等等。”
任嵩华停住脚步,转身看过来。
关云铮惊恐地发现自己叫住她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无情道的注视下凝滞片刻才说:“多谢任师姐提醒。”
任嵩华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看向楚悯:“那是你的琴?”
这下楚悯也惶恐起来了:“正是。”
任嵩华脸上出现了非常不明显的若有所思:“章先生确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
就知道她师父个花里胡哨的肯定会这些。
没有说会乐器就是花里胡哨的意思。
任嵩华几句话把在座的两个师妹说得诚惶诚恐又一头雾水,自己御剑走了,素衣飘飞得相当潇洒。
关云铮和楚悯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总结刚才的场景。
石桌上的月下逢相当善解人意似的,琴弦颤动着来了一段又悲伤又滑稽的小调。
关云铮还是第一次听见月下逢无人弹动自行发声,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
楚悯扶了她一把,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
栖霜趴在凌风起腿上睡着了,不是亲眼见到,步雁山也很难想象一只貂睡着时能发出这么大的呼噜声,那动静大得不由让人怀疑:外界天塌地陷恐怕它也能独自安稳吧?
凌风起习以为常,因此说话时也没顾忌:“你怎么来了?”
毕竟他耍了好些年的脾气,虽然跟两个师弟仍在同一门中,但许久不曾打过招呼。上次在来去峰上同步雁山对坐饮茶,是他们二人之间这些年来的头回交谈,至于章存舒,更是到现在也没说过话。
如果关云铮在的话,大概会嘲讽一句:对对对,你凭一己之力冷暴力所有人,你好厉害哦。
可惜关云铮不在,而步雁山不会嘲讽别人,只会笑眯眯地戳人心窝子,于是他此刻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能来吗?师兄要是不愿意见到我,我这就走。”
成功把凌风起说哑了。
他坏脾气的大师兄给他倒了一杯酒,嘴上仍没好气:“我这可没有茶,将就喝吧。”
步雁山端着杯子答道:“就是来找师兄喝酒的。”
凌风起怀疑他吃错药了,但是之前给他的几瓶丹药里没有能吃成这幅样子的,于是怀疑道:“有心事?”
步雁山喝了一口酒:“倒也算不上。”
栖霜的呼噜声停顿了一下,两人一同低头看去,只见这小玩意儿相当熟练地扯过凌风起的袖子,明明还睡着,眼睛也闭得死紧,但就是毫无阻滞地把袖子给自己盖上了。
“师兄。”饶是步雁山这些年来见多识广,此刻也有几分惊诧了,“你这貂,怕不是已经成精了吧?”
凌风起面无表情道:“谁知道都吃了些什么进去。”
步雁山看破还说破,又喝了一口酒:“苍生道的小徒弟手艺很是不错,师兄也该尝尝。”
凌风起看他一眼,眼神凉凉的:“她?那小丫头不骂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能给我做饭?”
步雁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师兄说的也是。”
凌风起胡子都要气歪了:“你到底做什么来了?!”存心要把他气死是吧?!——
作者有话说:*写日记时前额叶占据主导,因此可以缓解焦虑
*裁冰: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辛弃疾·临江仙
第48章
原本有些沉重的氛围被任嵩华的突然到访打破, 月下逢又冷不丁地弹了那么一串小调,再深重的情绪此刻也无法再被提起来了,两人心里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担心彼此会因为这个话题感到不快, 因此默契地开启了别的话题, 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放进心里,没再多说。
“那之后的武器课, 你岂不是不同我一起上了?”关云铮打量着方才不弹自响的月下逢。
楚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琴:“听任师姐的意思, 章先生也通音修之道。”
关云铮点点头:“那就是师父教你咯?”
楚悯想象了一下章存舒弹琴的样子:“也许?”
事实证明不能背后说人,还没等两人对各自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讨论一番,被她们讨论的那个人就从月洞门的另一边走出来:“聊什么呢?”
关云铮本来就没完全坐在石凳上,被章存舒的声音惊得猛回头,无法平衡的情况下结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我去。”临摔倒时她其实抓了一把石桌,但经常摔倒的人都知道, 当你失去平衡之后,抓什么都是徒劳。
她摔得太突然, 章存舒和楚悯都没反应过来,好在石凳也就那点高度, 摔得不算太疼。
关云铮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太累了, 各种意义上的,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抬起头对章存舒说:“师父, 任师姐方才说你懂音修?”
章存舒像是忽然被她喊回神了, 反应了一会儿后才说:“略懂。”
关云铮无语了一下,不知道她师父吃错什么药了,这样说话真的会让她想起某些死装男:“然后?”
章存舒这才彻底回神,先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坐在地上?”
关云铮摆了摆手:“我累死了师父,你就让我坐这吧。”
她师父的表情介于疑惑和感到好笑之间, 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大概只能讲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楚悯下意识接道:“那深刻的……?”
关云铮坐在地上,章存舒索性不过去坐了,往门上一靠:“我正好认识一个江湖散修,是音修,她过几天就来归墟。”
关云铮靠在石凳上点点头,接话:“那师父你认识的江湖散修还挺多……的——你说的这个江湖散修叫什么名字?”
章存舒看她:“苏逢雨。”
****
关云铮身心俱疲,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彻底失灵,睁眼时只见外头天光大亮,太阳真正意义上的快要晒屁股了。
摇羽的声音响起来:“终于睡醒了?你可真能睡啊,你师兄师姐都来过了,看你还在睡竟也没叫你。”
关云铮游魂似的,抓着被子盖过脸,活像是给自己入殓,语气死水般问道:“哪个师兄?”
摇羽如果有实体此刻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这就是你关心的事吗?跳脱那个。”
关云铮“哦”了一声,躺着没动,隔着被子又问道:“所以现在什么时辰了?”
摇羽没好气:“我哪知道,估摸着快中午了。”
关云铮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简直想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剑灵从剑里薅出来打一顿——虽然她既不能把它薅出来又打不过它。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她一边穿外套一边骂骂咧咧,突然后知后觉地看向桌上的摇羽,“我昨晚把你拔出鞘了吗?”
她不至于把这玩意儿拔出来让它在这叽叽歪歪,惹得自己不痛快吧?她是累晕了又不是喝醉了,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摇羽语气懒洋洋的:“那得问你了,昨夜做了什么梦,灵力波动得厉害,都把我震出鞘了。”
关云铮穿鞋的动作顿住:“我这么厉害?”
摇羽:“……你这人关心的事怎么都这么奇怪?”
关云铮自言自语似的:“我昨晚做了什么梦能灵力波动成这样?”
摇羽没接话。
虽然有理论说人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记得,有的人不记得,但她昨晚睡觉的体验更像是昏过去了,这种情况下大脑应该也没有余力编造梦境吧。
睡太饱了,关云铮的脑子此刻非常活泛,具体表现为她开始胡言乱语:“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心魔引导致的?”
摇羽:“……你说这话自己不害怕吗?”
关云铮坐在地上点点头:“也是,它应该没法挣脱师父下的封印。”
摇羽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叹了口气:“现在又不着急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抄起剑就走:“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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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骛此刻也很急。
昨日抵达归墟时有些晚了,学生不在练武场这些地方倒也说得过去,那今日他一大早就守在练武场,怎么依旧一个学生的影子也没看到?
步雁山甚至也不在。
真是活见鬼了。
总不能去找章存舒吧?
前几年刚得知归墟的掌门是步雁山而非章存舒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相信,倒不是说步雁山与章存舒对比就要差上许多——他也是在仙榜上有过显著名次的修士,实在是步雁山并不具备一个“掌门”的气度,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某个脾气好的教书先生。
虽然经历过昨天半日的接触,他此刻对步雁山的印象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他依然觉得章存舒是二人之中担任掌门的更优人选。
不过……他有好些年没见过章存舒佩剑了,就连上次仙盟邀他去商议集中教习的事,如此郑重的场合,他都未曾佩剑,实在是礼数全无。
这样想来,他不当掌门倒也可以找出由头——毕竟不能明着跟仙盟过不去,于是看着脾气更好、更懂得尊重仙盟的温顺师弟就成了掌门。
至于昨日遇到的那位……
昨日他实在是气昏了头,居然没能想起来,章存舒确实还有个师兄,正好就是丹修。
只是章存舒的这位师兄比他还要不尊重仙盟,仙盟中甚至查不到他的记录。
仙盟中修士的记录就相当于凡人之中的户籍,需记录姓名,所在门派,所修派系,所持武器,以及与门中或派中他人的关系。
章存舒的记录里确有提及他尚有一师兄,但不论是往前翻阅或是往后,都看不到这位师兄的痕迹,严骛甚至一度以为这位师兄已经脱出归墟,成了江湖散修,如今看来,分明仍在门中。
如此,归墟岂非欺瞒不报?
倒是没想到寻常观摩还能发现此等问题,到时一并上报好了。
但是此刻该如何?归墟的弟子呢?!都到哪儿去了?!
****
关云铮赶到饭堂时饭菜都上桌了,活了两辈子,不对,她上辈子猝死了,总之活了二十多年没睡得这么爽过,并且睁眼就有饭,关云铮简直愧疚,摸着桌沿坐下时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我睡过头了。”
朴实无华的坦诚。
师门众人完全不在意,章存舒甚至打了个哈欠,说道:“多睡会儿长个子,我实在没个子好长了,你看,这不是被你师姐叫起来了?”
连映平淡道:“你分明是被馋虫叫醒的。”
江却把最后两盘菜端上桌,在连映身边坐下:“本来小越和小映去叫你了。”
关云铮心虚:“我没听到,睡得太沉了。”
江却摇摇头:“师父说你不起来也好,省得撞上晦气。”
大师兄看着很凶,讲话反而异常直白,听起来甚至有点呆呆的,虽然大家都习惯了,但“撞上晦气”这种说法肯定不是大师兄的作风,于是所有人看向打哈欠打到眼泪花都冒出来的章存舒。
章存舒给自己夹了个丸子:“姓严的这两天估计都会在归墟晃悠,但他比较能装蒜,某些该守的规矩还是会遵守,不会到各家院子里现眼。所以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待在小院吧。”
关云铮接过楚悯递过来的碗筷:“他真的不会来小院吗?”
章存舒语气难得认真,看着关云铮说道:“仙盟的人都有个特点。”
关云铮下意识接话:“什么?”
章存舒收回视线,垂眼咬了口丸子:“脑子里缺根弦。”
关云铮差点被呛死,心里顿时生出一阵茫然:她在期待什么?不靠谱师父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严肃的话题?还是他这张嘴会放过仙盟人?
闻越“嗯”了声,补充道:“某些人脑子里缺的不止一根,我看是缺张琴。”
楚悯没忍住:“噗。”
关云铮握着筷子简直想报警,这种吃饭的时候讲笑话的感觉太美妙了,她根本不敢往嘴里塞东西,生怕下一秒呛自己一个天崩地裂。
连映也笑出声,过了会儿才说:“口下留德,诸位。”
闻越倒是没接着损人了,换了个话题说道:“小悯之后学琴,谁来教啊,师父吗?”
楚悯闻言抬头:“章先生说会有一位江湖散修来教导。”
闻越好奇:“谁啊?”
关云铮一边夹菜一边回道:“一位叫苏逢雨的音修,嗯,功力深厚。”
闻越不知道昨夜三人的谈话内容,闻言很有几分惊讶:“云崽也知道?”
关云铮点点头:“昨日她混在被鬼灯楼掳去的姑娘里。”
“她是早就追查到了线索?”连映问道。
关云铮思考片刻:“不知道,她也没说,杀完人就走了。”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还踩了要暗算我的邪修一脚。”
闻越本来要夹菜,闻言菜也不吃了:“你被人暗算了?!”
关云铮含混地应了一声,没等闻越炸毛,就抬起左手道:“未遂。这只镯子把我手腕拎起来挡下了。”
闻越又放心地坐了回去:“怎么个拎法?”
关云铮心说该怎么形容呢,毕竟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蜘蛛感应,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信息身体就做出反应什么的,虽然是被动状态。
这么说来也可以形容成入场被动,检测到攻击时触发,然后——弹反!
她脑补了一会儿“游戏角色关云铮”的技能,正想找个合适的说辞解释,左手忽然福至心灵地一动——接住了要从碗边掉下去的筷子。
师门众人一片寂静。
关云铮捞着筷子抬手:“就是这么拎的。”
闻越先开口了:“师父,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给云崽戴上?”
真是哄堂大孝了。
关云铮在这个修仙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形态的师门,听见闻越说这话完全下意识地头皮一紧,被唤起了曾经在东亚传统家庭被说“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我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你这什么态度”的恐惧。
然而章存舒的回应是:“之前嫌它不够好看。”
还真是啊??
就离谱。
连映的反应是:“云崽给它起名字了吗?”
关云铮抬起手腕看了会儿:“我还真想过。”
楚悯好奇:“叫什么?”
“撷光吧,采撷的撷。”关云铮看向师门众人。
章存舒点点头:“挺好。”
关云铮也跟着点点头:“谢谢师父。”
章存舒抬眼看她:“忽然这么客气?不是昨晚坐地上同我说话的时候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关云铮毫不心虚地说,“而且我觉得它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今天略短(目移)
评论摩多摩多[撒花]
第49章
“师父。”闻越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件事, 抬起头问道,“柳相在哪吃?”
归墟除了集中教习弟子待的地方有饭堂,就只有苍生道还有吃饭的地方了。但柳卿知那个级别的官员, 应该不会去集中教习的地方吃饭吧?
章存舒硬是在连映的注视下夹走一片桂花年糕:“柳相?她自有去处。”不吃也有可能, 毕竟她也辟过谷。
关云铮茫然看向楚悯,压低声音:“柳相是谁?”都怪昨晚那顿饭太好吃了, 光顾着吃没顾得上说话, 沟通的太少,除了将隐的话题之外几乎什么也没聊,进度都对不上了。
总之李厨好,姓严的坏。
楚悯也配合着放低声音:“柳卿知,朝廷此次派来和仙盟同行的官员,当朝宰相。”
楚悯说完这句话的当下, 关云铮其实没能想起来柳卿知是谁。但随即她就有了种灵光一闪的感觉,仿佛有谁在这个间隙给她理清思绪了一样, 她无比自然地想起先前苍韫桢的原话:“卿知已经把他的折子打回去了”。
她一面想着:原来被苍韫桢叫做“卿知”的人是当朝宰相吗,一面又下意识地怀疑:小悯刚说完那会儿她明明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为什么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又突然想起来了?她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都派出当朝宰相了, 朝廷会不会太过看重这次观摩了?”她不由得问道。
这句话的音量没克制,自然是桌边的每个人都听见了,章存舒笑了一下, 说道:“我看并非是看重。”
关云铮明白了:“是借此敲打严骛?”
江却接话:“大约也不是为了敲打。”
毕竟姓严的那位一大早就在练武场和学堂两个地方之间扑腾来扑腾去, 搞出不小的动静来柳卿知也没管过一次,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归墟。结合师父的回答,没准还有可能跑去山下吃饭了。
若是存了敲打的心思,总不至于到了晌午连面也不露。
关云铮迟疑:“那她来干嘛的?”
闻越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果断道:“看热闹。”
楚悯:“噗。”
关云铮很想笑, 艰难忍住后默默夹了一筷子菜:“说的也是。”
毕竟是苍韫桢直接叫名字的人,估计跟女帝那性子相当合得来,奔波数百里为了看热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被看热闹的那位……这两天是真的很像小丑。
总之小丑,不是,严骛此刻在学堂。
褚鹤贤自然知道这几日学生们都不在,没有必要来学堂点卯,但恰好学生们不在,他的书也到了拿出来晾晒的日子,因此哪怕已过晌午,他仍在学堂里忙碌,听见严骛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严骛年纪并不大,若是没入仙盟,没准还有机会当几年褚鹤贤的学生,因此虽然对归墟很不满,但对褚鹤贤的态度还算可以,哪怕这位老先生当下只用后背对着他,他也还是弯腰行了个礼:“褚先生,叨扰了。”
褚鹤贤没搭理他,把收藏的卷册都摆出来,挨个翻看是否长了蠹虫。长虫的卷册和页码需要尽快记录下来,以便日后按记忆重新誊写,补上被咬坏的书页。
归墟建成后一直有阵法加持,天气始终温和干爽,书页泛潮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毕竟此刻山下已入深秋,蠹虫自然奔着更温暖的地方来了。
守山大阵只驱逐坏人,不驱逐坏虫。
褚鹤贤心疼地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操控着身侧的笔,记录下需要修复补足的卷册和页码。
严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混进仙盟,自然也没少坐过冷板凳,对位高权重者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没在意褚鹤贤对他的问好置之不理的行为,走上前问道:“先生可是要将这些卷册拿去晾晒?学生可以帮忙。”
褚鹤贤从卷册间抬起眼来,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老夫并未教过你。”
他看向严骛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没有打量,没有怀疑,只是寻常地看了一眼。
严骛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纯粹的眼神了。仙盟中地位处于他之下的,看他的眼神总是尊敬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尊敬是不得不为,鄙夷是真情流露;那些地位处于他之上的,看他的眼神则更像是看待一个好用的物件,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压根没打算遮掩的嘲弄。
至于仙门人,则更加不做遮掩:仙盟中人并不修道,却能对仙门内部事务横插一手,对教习弟子等事多嘴多舌,修道之人自是能找出一百种厌恶他们的理由。
那些鄙夷、嘲弄、厌恶的眼神就像在说:钻营之辈,无怪乎此。
严骛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先生才学深厚又醉心教书育人,天下谁人皆可是先生的学生。”
褚鹤贤似乎是叹了口气,随即屈服似的一抬手,把那正在记载的纸笔召来:“我说你记,把卷册和页码写清楚。”
严骛立刻应下,捧着纸笔到下方的一张书桌上坐下,等着褚鹤贤的吩咐。
——闻越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惊得他刚迈进学堂半步又立刻退了出去。
见鬼了,在褚老后边像个乖学生似的坐着的,是那个姓严的?他被夺舍了?哦不对,夺舍跟献舍一样早就失传了,以他当年在仙门修习时的境界,应该还不够格。
褚鹤贤年纪虽大了,耳朵却好使得很,听见动静后头也没抬就说道:“来得正好,替我把这堆卷册捧出去。”
闻越“哦”了一声,顺着两列书桌之间的间隙走到学堂的前方:“还是晒在老地方吗?”
褚鹤贤继续翻卷册:“你还能给我找到新地方?”
闻越俯身把那堆没被咬坏的卷册抱起来,老神在在地答道:“那不能够,归墟哪有那么多宽敞的地方晒我们褚老的宝贝卷册。”
褚鹤贤熟练地一掌拍在他背后:“一天到晚就知道嘴贫。”
闻越抱着卷册飞速逃走了。
刚走出学堂,就看见不远处树丛里探出两个脑袋。
关云铮和楚悯像两只探头探脑的狐獴,前者看见闻越出来,还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
闻越先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两个人偷偷跑出来了,居心叵测的那货可就在他背后的学堂里呢。接着他的神情又转为无奈,把怀里的东西托了托,朝两人走过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们待在小院里吗?”闻越问道。
关云铮立马收回刚才还在招呼的手,眨了眨眼,装乖道:“不上课也不能下山,太无聊了,出来找你玩。”
闻越失笑:“我得给褚老晒书,要不你俩随我一起?”
关云铮积极响应,牵着楚悯从树丛后走出来:“晒哪儿去?”
闻越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练武场。每年秋天褚老都会找个日子晒书,本来今年归墟接纳集中教习的弟子,他以为腾不出地方了,结果仙盟来了这么一出,弟子们都下山去了,练武场没人占着,反倒又能晒了。”
楚悯点点头:“闻师兄,分我们一些吧,你怀里这么多卷册,还能看清路吗?”
关云铮已经要伸手去拿了。
闻越往旁边走了一步:“一年没晒了一股子霉味,你们别沾上了。再说了,归墟我都待多久了,不用看我也……哎哟!”
待了很久的归墟不太给他面子,不知哪来的石子硌了他一下,人是只晃了晃没摔,但怀里的卷册快飞出去了。好在关云铮和楚悯早有准备,两人一左一右,把那堆摇摇晃晃的卷册托稳了。
闻越认命地站定,任由两位师妹从他怀里把卷册分走,嘴上还在辩解:“都怪那石子。”
关云铮抱过一叠,点点头,严肃道:“都怪石子,不给我们师兄面子。”
楚悯也跟着点点头:“都怪石子。”
闻越本来也没怎么在意,两人还左一句右一句地帮着他谴责石子,更是直接被逗笑了:“你俩的御物术学得不错。”
关云铮抱着卷册走在闻越旁边:“因为卷册比羽毛和水好操控多了。”
闻越看她:“掌门教御物术用的是羽毛?”
关云铮想起自己被羽毛折磨的那几节课就想往脸上戴痛苦面具,闻言“嗯”了一声:“越是轻巧,越是无形,越是难以掌控。”
楚悯点点头:“不知道是步掌门自己的决定还是仙盟的意思?”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掌门自己的决定吧,你们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其实在制定修习标准这件事上,还挺严苛的。”
他说完又习惯性埋汰了一句仙盟:“那些人懂什么修道。”
楚悯有些困惑:“竟是掌门制定的标准吗?”
三人说话间走到了练武场,闻越把怀里的书册放下,每一本平摊开:“以前掌门也不这样,我怀疑是受任师姐的影响。”
关云铮在闻越旁边把书放下:“任师姐的影响?”
闻越向前走着,走一步放下一本:“你们看任师姐就知道她修习一定十分刻苦,掌门和任师姐的住所在来去峰上挨着,师姐晨起练剑,午后练剑,晚间练剑,掌门都能看见,逐渐就被影响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才怪。
关云铮质疑:“这话有依据吗?还是师兄你信口胡说的?”虽然确实听说过学生太勤快反卷得导师连发好几篇论文的……但毕竟这种事的传说色彩太浓厚了,现实生活中她只能看到疯狂压榨学生的导师,和无论何时何地都得立刻响应导师号召的牛马研究生。
虽然她所知的步雁山和这种导师绝无相似之处,但老师好不好不还得看亲传弟子的评价吗?旁观者是无从置喙的。
闻越毫不心虚:“当然是我乱说的。我只知任师姐勤勉,不知她勤勉到什么地步,也不知掌门为何制定严苛的修习标准,终归你们御物术学得不错,标准严格些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关云铮悄悄踩了一脚他的影子,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慷他人之慨了,我学得可累了。”
闻越没听见,走在她旁边的楚悯倒是听到了,轻声笑了一下。
慷他人之慨的便宜师兄回过头来:“不用担心地上脏,褚老晒书是因为放久了生霉,脏污他一个术法就去除了。”
关云铮好奇:“那术法不也应该可以去除异味吗?”
闻越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笑容:“自然,但晒书多有成就感,你看。”
他已经走到练武场的尽头,一地的书册在阳光下散发着独特的气味,关云铮轻轻嗅了嗅,感觉没什么霉味,倒是有一股墨的香味。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很有成就感。”
关云铮也跟着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师兄,你刚才说到仙盟,那个仙盟人到哪去了?”
闻越弯腰久了有点累,在远处叉腰站着,闻言没好气道:“你现在想起来问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闻越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他方才就在学堂。但凡你们两个再胆大一点,就能直接跟他碰上面了。”
啊哦。
还好没进去。
闻越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虽说我也不清楚仙盟这次派人来到底想做什么,但肯定没憋好屁。”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爱听,会说多说。
楚悯老实接话:“任师姐昨日说,严骛此行可能带来了一个法器,可测灵根与天赋。”
闻越骤然色变,踩着书册之间仅有的缝隙飞快地跑过来,拉上两个刚晾完书的师妹就走。
两人一脸茫然,但配合地被拉走了。
待到回了关云铮的小院,闻越把两个师妹安置在秋千上,才喘着气解释:“我见过那个法器。”
关云铮也还在喘,因为中午吃太饱,闻越拉着她跑太快,这段路跑得她差点吐了:“真能测灵根和天赋?”
闻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不甚愉快的画面,皱着眉头说道:“何止,还能照出识海。”——
作者有话说:上榜了TvT我出息了
第50章
柳卿知其实哪也没去, 就待在步雁山给她安排的住处里,只不过她也没饿着,因为有人给她带来了吃的。
某人晨起时分就传来了信, 半炷香前忽然出现在房内, 还没等站稳便说:“好久没缩地成寸了,技艺竟未生疏。”
“你还真来了?”柳卿知把早间从灯罩中飞出来的信件折好, 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苍韫桢弯腰理了理衣摆, 直起身来把手上的食盒递给柳卿知:“我开了朝会,批完了折子,如何不能来?”
柳卿知没对她的话做出评价,接过食盒打开,把里头的饭菜端出来。
“姓严的在哪折腾呢?”苍韫桢在桌边坐下。
柳卿知面色平淡地夹菜:“隔壁就是苍生道,你去问问章存舒。”
苍韫桢挑眉, 随即笑起来:“都把你安排到苍生道附近了,怎么不去他们那吃饭?我听章存舒说他小徒弟手艺不错。”
柳卿知抬眼看她:“他小徒弟昨日傍晚才回来, 他哪里会舍得让她下厨?再说了,不是你大早上的让我先饿着, 等你给我送吃的来吗?”
苍韫桢撑着下巴点头:“是是, 卿知说的是。”
柳卿知原本面无表情,被她一句话逗笑:“你少同我嘴贫。”
苍韫桢坐在桌边看她吃了会儿,站起身来:“既然隔壁就是苍生道, 那我去找人聊聊天。”
柳卿知“嗯”了声:“左右严骛也不会去苍生道院内讨嫌, 去吧。”
苍韫桢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桌上被叠得整齐的信件:“怎么,你还打算从归墟把它带回去?”
柳卿知没抬眼:“不行?”
苍韫桢笑着出门去了:“自然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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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个法器刚被打造出来的时候,并非归属仙盟,而是出自一位器修之手。”闻越坐在石凳上面朝两位师妹,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故事。
“那时我初入归墟, 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大比时有热闹可看,没觉出有哪里危险。”闻越回忆着说道,“哦对,任师姐和师兄就是那年打的架。”
关云铮的注意力瞬间被岔走,很想立刻追问当时二位师兄师姐打架的具体情形,忍了又忍好歹是忍住了,追着话题问道:“什么危险?那个法器?”
闻越点点头:“能照出识海的法器,不觉得听了都后脊发凉吗?”
关云铮心说那可太发凉了,毕竟心魔引就在她识海里,要是严骛此番真的是这个目的,她就能理解章存舒为什么会突然把弟子们都送下山了。
毕竟他加诸于心魔引上的只是封印,不能掩盖它始终存在于识海的事实。
“当时有人因为这个法器被检查出问题吗?”楚悯问道。
闻越摇摇头:“那法器被做出来的时机很不好,按说都到了仙门大比的时候,被挑选出来参与的弟子自然都是各门各派中的前列,没有必要再进行资格方面的筛选。”他叹了口气,“但既有了能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断没有不投入使用之理,因此那法器的第一次使用就是那年的仙门大比。”
关云铮皱眉:“只是筛选?”
闻越摊开双手:“解释的权利自然落在仙盟手里,那东西太随人心意了,能预先设定标准,什么样的灵根被认为是修道圣体,什么样的天赋是修道天才。”
“法器检测出的结果与弟子们内心对自己的预期不符,有些人接受不了?”关云铮猜测道。
闻越点了点头:“一直往某个方向努力的人,被检测出灵根与所修之道并不相符,天赋并不如自己以为的上乘……”
时间久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楚悯也皱起眉头:“虽说归墟并无入门时的检测,但据我所知,多数仙门都有粗略测试灵根与天赋的环节,怎么会……”
闻越又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说危险之处。那法器的标准全由使用者裁定,他人是否适合修仙,是否契合某道,全凭使用者三言两语,岂不比心魔引更可怕?”
关云铮默然:确实如此。
那严骛此番还带着这东西,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闻越像是看出关云铮在想什么,宽慰道:“还不能确定他此番就带了那玩意儿,再者说,他只是仙盟派来进行观摩的人选,并无太多实权,我料他也没胆子真的用上那东西。”
关云铮并没觉得情状轻松多少:“那如果仙盟是派他先来试探归墟,之后还有别人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闻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仙盟若是真敢让那东西重新用于人身,其他仙门也定然不会同意,归墟中集中教习的弟子绝大多数来自其他仙门,断没有只有归墟发愁的道理,到时师父自会知会其他门派。”
说到知会其他门派……关云铮强行让自己暂时放下心来,提起另一个话题问道:“师父都是通过什么跟其他门派传信的?”
跟之前的灯火传信一样?
闻越正想回答,一阵脚步声传来,三人同时捕捉到动静,一同转过头,看见连廊上逐渐走来的人。
楚悯和闻越都没见过苍韫桢,关云铮却对她印象相当之深刻,因此一看清来人的相貌就“噌”地一下从秋千上坐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关云铮对来人的态度过于郑重,闻越和楚悯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趁苍韫桢还没走近悄悄问她来人是谁。
她脸都快被惊得瘫了,闻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答道:“柳卿知的顶头上司。”
闻越和楚悯:……
“她是来找谁的?”闻越也开始从牙缝里挤声音。
楚悯低声:“我觉得是来找云崽的。”
闻越目视着苍韫桢越走越近,最终下了连廊在几人面前站定,笑着说道:“我同云崽有些话想说,不如二位先……?”
闻越立马拉着楚悯衣袖走了。
像话吗这。关云铮站在小院中满心凄凉地想。
****
“昨日下山感觉如何?都做了些什么?同我说说。”苍韫桢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坐下就这样问道。
关云铮简单把昨日的经历说了说,删去了与原身有关、不便与外人言的部分。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察觉到关云铮说完了还看了她一眼:“没了?”
关云铮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闻言瞪大眼睛:“您觉着还不够跌宕起伏?”
苍韫桢被她逗笑:“确乎跌宕起伏。”她笑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方才说,遇见了一个江湖散修,还是音修?”
关云铮应了声,了然道:“您不会也认识她吧?”
苍韫桢颔首:“知道一些,她家世代都是斫琴师,到她这代旁支多,技艺不怕没人继承,她便去学音修之道了。”
关云铮点点头,很想接着说点什么,但实在渴得受不了了,快步回屋把茶具抱出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看向苍韫桢:“我这只有水没有茶叶,您喝吗?”
苍韫桢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上次拿回来的茶叶呢?”
关云铮一口把一杯水给干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回答:“一些在师父那儿,一些在饭堂,备着煮奶茶。”
苍韫桢挑眉:“奶茶?”
关云铮捧着茶盏“嗯”了声:“陛下待到何时?若是不急着走,我去给您煮一点尝尝?”
苍韫桢一愣,随即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好啊,那就劳烦你了。”
关云铮这才接上方才的话题:“那她是苏家直系?直系不继承技艺,不会落人口舌吗?”
苍韫桢低笑:“你也见过她了,你觉着她在意会否落人口舌吗?”
关云铮默然:那确实不会。
苍韫桢似乎是在回想记忆里苏逢雨的样子,又像是在忖度下一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她对那些邪修的态度如何?”
关云铮莫名被这个问题梗了一下,有点不明白女帝想表达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道:“像见了脏东西吧。”
“她没同你说过什么别的话?”苍韫桢问道。
关云铮疑惑:“除开介绍姓名和来意,没说什么别的了。”
苍韫桢撑着下巴:“也是,你毕竟还小,她可能不会同你说这些。”
关云铮一头雾水,有什么话题是她这个二十多……哦她现在十五,好吧十五岁不能听的东西是有那么一些,但她又不是21世纪的十五岁!这都古代架空了!
苍韫桢被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再度逗笑,解释道:“也可能当时有他人在场,她不便说这些,不然以她的性子,约莫是不会只介绍姓名。”
他人?那当时“他人”确实很多,没死的邪修,楚恽,和一大帮被绑走的姑娘。
“奸|淫|掳|掠妇女的情形并不少见。”苍韫桢忽然这么说道,“我同她认识那时,也是因为差不多的事。”
关云铮面上神情毫无波动,实则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虽然苍韫桢说的是无需“大惊小怪”的事实,但骤然从平静的话题切到这里,她绝非毫无触动。
所以要是没有“他人”,昨日的苏逢雨会说什么?
“那时我,”苍韫桢忽然顿了一下,然而停顿十分不明显,关云铮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接上了前面的话,“年少轻狂,见了此事愤慨非常,解决歹人后怒斥了许久的世道,女人不得入私塾学堂学习,女人不得自由决定婚姻嫁娶,女人不得违逆父母夫婿,女人不得抛头露面……”
“而男人呢?一个男人哪怕从小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爹娘也会在外高声宣称,自己的儿子‘是金子总会发光’,而那金子自身更是会在喝得烂醉如泥后,嚷嚷自己绝非无才无德,而是怀才不遇,他人目不识珠。”
“一个男人哪怕流连花街柳巷,不过一时敷衍配合,听从父母的心意娶了妻,日后照样嫖|赌两不误,别人也只会指责那女人无能,父母只会对那无辜妻子斥责打骂,不会怪罪儿子半分。”
“一个男人,奸|淫|妇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甚至会在走出作恶地的瞬间,忘记那可怜女子的相貌,继续毫无负担地在这世上潇洒快活,那女子却要因为此事被戳断脊梁,痛苦度日,有的自缢而亡,有的郁郁而终。”
“你猜那时苏逢雨说了什么?”苍韫桢忽然问道。
关云铮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彻底脱离,闻言愣了一下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低声咳了几下才说道:“说了什么?”
“她说,‘女人的悲剧总是和裤||裆脱不了关系’*。”
关云铮方才咳了几下嗓子发疼,本想喝水,听了此话顿时被震住,一时水都忘了喝。
“我从前生长的地方待我太好了,哪怕有男女之间的偏见,那也是温和的,毕竟谁会对一个公主流露出明显的恶意呢?没有人会不想活到那种地步。”苍韫桢终于喝了一口水。
“因此当我咬牙迈进世道这污浊洪流,自然喝了一嘴的泥沙,湿了一身的脏水。”
“我的愤慨对于作恶之人而言,只是隔靴搔痒。”
所以她收敛了自己无用的愤慨。
苏逢雨一句话总结了无数女人身上的悲剧,不知她学琴多年游历人间,到底见过多少。
她起先以为这句话是苏逢雨见过太多悲剧之后,麻木的冷嘲。
但她分明也记得,那日她生疏地用琴弦割断那歹徒的喉咙时,脸上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狠厉与果决。
她把自己割得满手是血,却也割开了那蒙住痛呼的靴——
作者有话说:*网上看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出处。
下一章继续谈心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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