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 苍韫桢突兀地转了话题,问道:“说起来,你觉不觉得, 我们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相像?”
关云铮一愣, 有点没明白话题是怎么从男女平|权拐到名字相似度上的,但还是如实回答:“有一些。”
要是像她这种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 念出来就更像了。
“那你会觉得, 我对待你的态度,是因为你和我有几分相似吗?”苍韫桢看着她问道。
关云铮皱眉:“并不会。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苍韫桢笑起来:“因为见多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出于某些原因要利用某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时,就会用上那套说辞——”
关云铮下意识接话:“你和我年轻时很像?”
苍韫桢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关云铮转着手里的茶盏:“左不过就是这么几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苍韫桢抬手喝了口水:“我先前也遇到过这样对我说的人,你如何看待此事?”
这问题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结构化面试……关云铮跳脱地想。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什么都能说?”
苍韫桢摊开手:“我也没在你面前自称朕啊。”
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关云铮直白道:“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自恋行为吧, ”她说完这句意识到“自恋”这词可能对于古代人有点难以理解,正想解释, 发现苍韫桢的眼神明显是听懂了,要她继续的意思, 于是接着说, “一个人到达了某个高度之后,年纪也不可避免地增长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忆往昔。”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与ta年轻时十分相像的人, 会萌生帮一把的想法很正常,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帮了曾经的自己。”关云铮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一下,“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像大善人的,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也得分情况谈论。”
苍韫桢配合道:“分哪些情况?”
“要是对自己的心理只字不提,不做声地帮了, 那我会把ta评价成大善人;但要是ta从最开始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苍韫桢:“你当如何?”
关云铮握住两手,虚空抓住了一张纸,又松开右手,从右往左在空中划了一笔,嘴上逐字说道:“快,逃。”
苍韫桢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对。”
就不扯年轻不年轻,像不像了,这种明摆着挟恩图报的话,她要是听了能当场逃出去几里地不带回头的。仅仅因为有几分相似就愿意帮忙,这种恩情她可报答不起。
“且不论我尚且没帮过你什么,就算我要帮你,也绝不是因为你与我有何处相像,而是因为你与我毫不相似,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无限可能。”苍韫桢看着关云铮说道。
啊,这个,那个,她身上真能看出无限可能吗?她这么厉害?
苍韫桢喝干净茶盏里最后一点水,放下茶盏起身:“我大概还能待一个时辰,你说的那个,奶茶?听着让人怪馋的,一个时辰能煮好吗?”
关云铮“噌”地起身:“我现在就去煮!”
****
还得多谢那姓严的,这几天师门大家都不怎么离开自己的院子,连李演都还在饭堂待着,关云铮过去找他时他正好在煮茶。
“李厨李厨!”关云铮哒哒小跑着进门。
李演坐在炉火前头,听见她说话,应了一声,了然地问道:“要煮奶茶?”
关云铮眉开眼笑的:“你怎么知道?”
李演把手边的陶罐抱起来给她:“这两天不是不修习吗?我猜你大概是要煮的。”
关云铮捧着陶罐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就听李演接着说道:“木薯粉我也准备好了,你看看够不够?”
李演说着抬了抬头,示意她看向灶台。
关云铮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了满满一筛子的木薯粉,不由得震惊:“李厨你也太贴心了!”
说实话,她还是刚才跑过来的路上才想起最近都没准备木薯粉,待会儿苍韫桢可能只能喝到纯奶茶,没有珍珠,结果没想到李演居然都准备好了!
炉火上的茶煮到沸腾,李演把茶壶拎起来:“既然你来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吧?”
关云铮点点头,十分潇洒地一摆手:“我来就行,李厨你就等着喝吧。”
李演笑着答了声“好”,站起身到桌边坐下了。
糖也准备好了……关云铮开始专心搓珍珠,同时在锅里煮起糖浆。
在她忙碌期间,师门的各位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等她捣鼓完珍珠一回头,发现大家居然都在桌边坐下了,甚至柳卿知和苍韫桢也来了。
她煮珍珠的时候是穿越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柳卿知和苍韫桢单独坐了一桌,关云铮转过头时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察觉到目光,一同抬眼看过来。
可能因为先前在谈公事的缘故,两人看过来时脸上的神情很平淡,看着没什么人情味,因此先前被掩盖得很好的一些气质就显露了出来。
关云铮甚至感觉到了一点不算特别外露的杀伐气,并非来自苍韫桢,而是她旁边的柳卿知。
在说什么……怎么隐约觉得朝廷里有人要倒霉了……
关云铮默默又转回去,把水牛乳倒进锅里进行杀菌处理,本来右手都开始搅动防止粘锅了,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先是莫名其妙灵气异动,把摇羽都震出剑鞘了,接着又是被人点拨一样忽然想起柳卿知的名字,现在甚至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柳卿知流露出了杀意,朝廷中的人就要倒霉……
虽然好像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都能找到理由:灵气异动可能是她经历了下山这一天的事情有所长进;柳卿知的名字她可能一直记着只是一时没想起;柳卿知作为当朝宰相,会让她流露出杀意的事情不多,大概率是朝廷中有人草菅人命之类……
但关云铮了解她自己,她对一件事的反应完全取决于对这件事的熟悉程度,越是熟悉她反应越快,不熟悉的事她往往要过很长时间重新接触到相关信息,才能重新想起来——所以断没有她第一时间想不起来柳卿知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干,却开了灵窍一般立马想起来的道理。
因此想也不用想就觉得朝中有人要倒霉,也是十分不合常理的。
为什么?她不过是下了个山杀了个邪修而已,修为增进到这种地步了吗?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苍韫桢已经走近,直到后者开口,她才忽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快煮沸了。”苍韫桢说。
关云铮下意识“啊”了一声,一转眼发现锅里的水牛乳都快开了,急急忙忙地开始搅拌。
苍韫桢靠在灶台边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先前并不是这个打算?”
关云铮一边搅拌一边分出神去回答:“嗯?什么打算?”
苍韫桢用眼神点了点那口煮牛乳的锅:“先前看你似乎并不打算煮沸。”
关云铮点点头:“原先确实不打算煮沸,不过也差不多……”原本她打算用巴氏消毒法的,但说实话,古代没有温度计,她没法很好地控制温度区间,再加上现在都快沸腾了,只好跟前几次一样,依旧用煮沸杀菌法,一边煮一边搅拌,一煮沸就停下,免得破坏营养。
苍韫桢没追问,又看向一边棕褐色的小玩意儿:“这又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皇宫里应该有本事给苍韫桢复刻珍珠奶茶,于是详细地解释了一番珍珠的制作过程。
苍韫桢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完来了句:“方便写下来吗?我带回去让御厨试试。”
关云铮一口应下:“没问题,煮完这锅奶茶就给您写下来。”
****
最终每个人都分到了两碗奶茶,加上很多很多的珍珠。
上次一块木薯洗出来的木薯粉有限,大家只分到几颗,章存舒还十分痛心地给了栖霜一颗。今日珍珠量大管够,闻越喝一口奶茶吃一勺珍珠,嚼得越发上瘾。
关云铮慢吞吞地边喝边写“菜谱”,注意到闻越在旁边咀嚼的动作,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师兄,你在用单侧嚼吗?”
闻越含混道:“用的左侧,怎么了?”
关云铮给菜谱添了几个字,头也不抬地说:“长期单侧咀嚼容易颞下颌关节紊乱哦。”
话音刚落,师门所有人看过来。
连映:“颞下……什么?”
师姐难得有这么不确定的时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感觉自己这两天真是太奇怪了,虽然她自己就有颞下颌关节紊乱,这个医学知识点她也很熟悉,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过脑就说出来吧,摆明了说出来是会引起一片困惑的,她的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哦不对,她的嘴和脑子出什么毛病了?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伸出两手按在自己两侧脸颊接近耳朵处:“颞下颌关节,就这两个位置,如果长期单侧咀嚼,张口时会有痛感,还会发出异响,这就是紊乱。”
闻越停止了他快乐的咀嚼。
关云铮看向他:“你不会……?”
闻越沉痛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也跟着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了,还有,长期侧卧也会加重。”
闻越好像快要在她手掌下碎掉了。
关云铮凝重地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拍了拍她三师兄的肩膀:“改为仰卧,两边轮流咀嚼或者同时咀嚼就能改善了,还有救。”
闻越默默舀起一勺珍珠放右侧咀嚼了。
章存舒笑眯眯:“云崽懂的好多。”
关云铮一边喝奶茶一边小幅度摇头,表示自己懂的只是皮毛。随即她又低声问道:“师父,你觉得我下山这一日,修为有增进吗?”
章存舒喝了口奶茶:“为何突然这么问?”
关云铮简单说了说自己刚才的疑惑。
章存舒罕见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楚悯不做声地喝了一口奶茶,也陷入了思考。
关云铮摸着碗沿:“没事,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还没等这桌的师门众人回答,苍韫桢从另一张桌边起身,随意拖过一条长凳,在关云铮身后坐下:“你昨日下山,带回什么东西了吗?”
啊,忘了这茬了。
但将隐不是要以灵气为动力吗?以她现在的修为运作一次还得抽干她的灵气啊?
总不会这就是她的灵气异动吧?
异动不都是指突增吗,怎么还有暴跌的?这也能震开摇羽吗?
关云铮皱起脸:“将隐是这种作用吗?”
苍韫桢挑眉:“看来确实带回了什么东西,没准是那东西起了作用呢。”
关云铮简直一头雾水,不明白拿来“问”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她的记忆。
苍韫桢喝完了自己的那碗茶:“我得回朝安了,最近事务繁忙,待不了太久。”
苍生道弟子和楚悯顿时齐刷刷起身。
章存舒坐着没动,喝了口奶茶后说道:“茶不错。”
苍韫桢笑了声:“那是自然。”
她正准备缩地成寸离开,忽然又想起些什么,看向关云铮道:“对了,严骛此行没带那法器。”
连映和江却不明所以,闻越楚悯关云铮三人却立时明白过来,关云铮不由追问:“您确定?”
苍韫桢对着他们一笑:“当然,因为那法器在我手上,新的法则也由我制定。”——
作者有话说:化身无情肝榜单机器
第52章
苍韫桢说完就缩地成寸走了, 留下师门众人面面相觑。
关云铮不太确定地想:刚才女帝是在耍帅吧?是吧?
但是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这种话,关云铮得承认自己有被她装到。
柳卿知还坐在另一张桌边悠闲地喝着奶茶,此刻苍韫桢离开了, 她无人相陪, 总不好还让她独身坐在那边,关云铮只好搬着方才苍韫桢搬过来的凳子, 蹭到她旁边坐下。
柳卿知和她在这之前并没见过, 关云铮硬着头皮社交道:“柳相并非是为了监督严骛而来吗?”
柳卿知侧目看她,原本神情平淡的脸上显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我并非为了监督仙盟而来。”
闻越为了解救云崽,也硬着头皮坐过来了,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那是为了什么?”
柳卿知放下勺子:“前阵子南方涝灾,听说了吗?”
关云铮心说要是这个前阵子指的是一个多月以前……那她肯定没听说过。毕竟那会儿她还是21世纪大学生呢,还没穿到这具躯体里。
好在闻越接了话, 没让话茬落在地上:“知道,我大哥还捐了一批赈灾粮。”
柳卿知点了点头:“嗯, 我估摸着最后也只有你大哥捐的这批粮,到了灾民们的手里。”
隔壁桌的人索性都移过来了, 陆陆续续地各自坐下, 江却依旧和连映坐在一起,楚悯在关云铮旁边坐下,章存舒坐在了闻越身边。
连映皱眉:“其余的赈灾粮呢?路上出了意外还是……?”
柳卿知:“这便是我此行目的。”
章存舒已经在喝第二碗奶茶了:“前段时间不是已经斩了一批贪官污吏?”
柳卿知低笑一声:“我倒不是没斩够, 但我看他们是活够了。”
眼看她和章存舒沟通的内容逐渐走向听不懂的谜语人方向, 关云铮暗自叹了一口气,正在心里打算之后问闻越时,柳卿知又接着说道:“原本此行缺乏由头,谁料正好严骛嚷嚷着要来归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刚打瞌睡就有好心人送枕头啊。
“那归程呢?你来时同他一起,归程却不见人影, 严骛不会起疑心吗?”闻越困惑。
柳卿知喝了口奶茶:“我还不至于同他汇报我的行程。”
闻越被她梗了一下,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默不作声地闭上嘴,嚼了一颗珍珠。
“原本我打算待会儿便启程。”柳卿知说,看向坐在她侧后方的关云铮。
关云铮感觉到注视,不明所以地咬着勺子抬头:?
柳卿知解答道:“但我想看看你们方才谈论的那个东西。”
关云铮更困惑了:“您的意思是,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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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加上秋千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关云铮只好又从屋内搬出好久没登场的竹椅,正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把竹椅放下,围着石桌的一圈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她拎着两张竹椅站在房门口:“怎,怎么了?”
这么多人一起看过来怪吓人的。
章存舒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关云铮放下竹椅,走到石桌前。
昨日回小院后就被她随手放在石桌上的将隐……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了。
三个互相嵌套的轮盘似乎转动过了,但是因为没有晷针,她的想法毫无依据,只是有种无端的既视感,好像这东西在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偷偷转动过。
没有用灵气作为动力的情况下也能运转吗?难道说这东西不只可以拿来“问”?
关云铮伸手拿起那个小法器。
她认真观察着手心的东西,试图从细节处找出蛛丝马迹支持自己的猜想。也正因此,当将隐真的在她手心转动起来时,她甚至没能顾上开口,而是仔细地盯住了转动的轮盘,以及——那个没有实体的,“晷针”。
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点。
像是有一束额外的光线照在了将隐之上,印出了一个光斑。
暗面上的亮光比亮面上的黑点更为扎眼,关云铮盯着那枚光斑逐渐从轮盘的右侧转到左侧,开口时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笃定:“我先前说的不对劲应该就是因为将隐。”
周围一片寂静。
关云铮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她感觉到手里的轮盘又转动了一下,这次的过程很短暂,好像只“咔哒”了一下就停转了,她莫名意识到什么:“你们……看不到它在转?”
章存舒“嗯”了一声。
关云铮追问:“也看不到这个亮点?”
闻越一脸茫然地往她手心看了一眼:“哪有亮点?”
关云铮感觉到将隐又在转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之下低头对将隐说道:“你先别转。”
刚要转起来的轮盘停了,那枚光斑也停了,几息后甚至闪烁着消失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对上周围的目光:“虽然我刚才真的很像撞鬼了……”
闻越丝滑地接话:“倒也没到那份上。”
关云铮被他逗笑了:“刚才它一直在我手心转,我最开始在想它是不是偷偷转过的时候,最下方那个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一点,中间的转了不到半圈,最上方的转了接近一圈。”
她试图用语言描述清楚自己看到的画面:“方才它又转了一下,最大的轮盘没动,中间那个也没动,最小的转了……”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但脑子里已经有了对将隐的定义——它像个表盘。
最大的是时,中等的是分,最小的是秒。
但古代没有时分秒……
好在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她一番话说完,几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我猜测,最底下的轮盘代表着时辰,中间的可能以一炷香为单位运转,最小的大概和滴漏同理?”关云铮把时分秒替换成古代的计时单位后说道,“第一次转动是因为离昨夜它被带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多,所以最大的轮盘转了半圈多,中间的也转动了;后来则是因为我在想,你们为什么好像看不见它转动,也就是它第一次转动的这段时间,因此只有最小的轮盘转动了,并且只转了一点点。”
她自觉说得有点绕,刚想再解释两句,大家已经明白了,楚悯思忖着开口:“意思是,它能感知到你的思绪,并且为你回溯出答案?”
回溯。
关云铮被楚悯话里的词触动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一来,她原本想不起柳卿知的名字,却忽然又能回忆起来就能解释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能在柳卿知转过脸看过来的当下,就解读出“朝廷中可能有人要倒霉了”,关云铮倾向于将隐可能也能够往前推演,或者说能够通过回溯给她总结出某种最大可能性。
这么一寻思,将隐简直像个被喂了太多大数据的ai助手啊。
章存舒拿起将隐打量了一会儿,又看向楚悯:“你……天问掌门什么时候做出这个法器的?”
关云铮意识到他原本想说你父亲,但突然想起昨晚桌边楚悯改口的事,因此也临时改口了。话说她师父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到底谁是天问?
怎么感觉将隐又在偷偷转了,光凭自己的话,她脑子真能转得这么快吗?长期下去她不会直接优化掉思考过程了吧?
楚悯如实相告:“我动身来归墟时还没见过这个法器,应当是这一月内做成的。”
江却问出了关云铮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为何要把此物给云铮?”
关云铮站在师门众人中间再一次被注视,一脸无辜:“别看我,我也想知道。”
楚悯笑起来:“我写信问问吧。”
****
楚悯写信期间,关云铮和闻越坐在一块说悄悄话。
“师兄,灯火为什么能传信?”
“灯火?哦我知道了,那其实是一种术法,火是媒介,这边把信在火里燃尽,目的地的火里就会飞出那封信。”闻越解释道。
关云铮又在奇思妙想:“那岂不是不能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学了去,学会了也太容易毁尸灭迹了。”
闻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之前我也是跟师父这么说的。”
关云铮好奇:“师父怎么说?”
闻越面无表情:“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噗。”对不起师兄没忍住。
闻越继续说道:“这种术法需要事先确认两处火的位置,不然很可能到不了彼此手中。”
“如果到不了,会如何?”
闻越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答案,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江却:“师兄,若是以火传信,但对面的火位置不明,信会如何?”
江却一抬眼,对上两张求知若渴的脸,难得顿了一下才说:“会选取离原定位置最近的火。”
关云铮“唔”了一声,感觉苍韫桢以后要是在外面烧火,不是,燃信,需要稍微注意着点,毕竟刻板印象里,皇宫内只隔一堵墙就不是一条心了,要是信落在别人手里那还了得,可得提防着点。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起闻越方才讲述测灵根法器时提到的话,忍不住胆大包天了一回,对着江却说道:“大师兄。”
江却看向她。
“你出关后和任师姐比试过吗?”
江却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尚未,怎么了?”
关云铮无端雀跃:“没怎么,就是,你们千万别私下比试,开打前记得叫上我,我要看。”
闻越附和:“还有我,我也要看。”
江却正想说点什么,连映从他身后探出一张笑眯眯的脸:“那也叫上我吧,我也要看。”
关云铮点点头:“小悯忙着写信我替她说了,她到时候也要看。”
江却沉默片刻,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这么盼着我和任师姐比试?”
关云铮和闻越小鸡啄米式点头。
连映也在他身后点头:“当然。”
章存舒不知何时从楚悯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了:“也好让我们看看,你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柳卿知走在章存舒身后,闻言若有所思:“那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关云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柳相现在便要走?”
柳卿知点点头:“若不是那位突发奇想要来归墟一趟,我晨起便要离开了,无所事事待到现在,也尝过了你的手艺,可以知足了。”
关云铮怪惶恐的:“这算不得什么手艺。”煮奶茶这种事跟手艺没什么关系,既不用考虑熟没熟透又不用掂量着放盐,有什么手艺可言。
柳卿知笑笑,实话实说:“原本我想再留一会儿,既然来了就做足样子,去敲打一番严骛以及他背后的仙盟。”
关云铮和闻越的脸上顿时露出可惜的神色。
虽然很缺德但是真的很想看看柳相会怎么敲打严骛。
柳卿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上扬些许:“但是方才你们师父说,有人会来敲打他的,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关云铮和闻越又一齐看向站在旁边的章存舒,两双眼睛里毫无对知识的渴望,只余对八卦的钟情。
章存舒看了他们一眼,卖关子:“傍晚应该就要到了。”
柳卿知配合着点点头:“我就先下山去了,时间还够去闻家找老友蹭个饭。”
关云铮本来还想问柳卿知怎么不留下吃个饭,听见后半句羡慕地把话咽回去了。闻家的饭,想想就知道有多香,呜呜。
转头看了眼闻越,不出意料地看见闻家小少爷的面部表情也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关云铮面带安慰地拍了拍闻越的肩膀:“想开点,你要是也在,少不得聊些你幼时的事。”
闻越的脸顿时更垮了:“你以为我不在他们就不会聊了吗?”
关云铮露出“我懂”的表情,又拍了拍闻越的肩:“但你不在就听不见了,可以自欺。”
闻越:“……”——
作者有话说:终于肝完榜单了,我要给自己放两天假!(瘫)
评论摩多摩多——
第53章
既然能照出识海的法器已经归属苍韫桢, 严骛此人对于关云铮而言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柳卿知要走的时候她还跟着下山去送了送。
“您来时也是骑马?从朝安城到镜溪?”关云铮看见柳卿知纵身上马震惊道。
如果这个世界的地图跟她印象中差不多的话,那朝安城到镜溪, 应该至少是从京城到淮河以南了?那就至少一千公里了?就算是传说中的千里马, 日夜不休也得跑两天,这都坐得住?
柳卿知坐在马背上一拉缰绳, 腰背挺得很直:“是啊。”
关云铮肃然起敬。
闻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靠在树上对关云铮摆摆手:“她骑射比我大哥都在行。”
柳卿知笑了声,用腿一夹马腹:“走了,诸位来日见。”
众人直到她的身影淡出视野,才陆续收回视线。
关云铮和楚悯并肩往回走,闻越走在两人身侧伸了个懒腰:“她这一去,某些人怕是要倒霉咯。”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关云铮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 看向闻越:“师兄,柳相的马怎么栓得这么远?”
闻越起初没反应过来, 随即忍俊不禁:“因为昨日她来的时候,这段路是石阶, 马不好走。”
关云铮疑惑:“哪来的石阶?为什么今日又没了?”
章存舒在她身后懒散接话:“为了迎接仙盟铺设的, 今日仙盟在山上呢,就懒得铺了。”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都没忍住, 各自强行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
章存舒凑到关云铮和楚悯身边:“其实就是个小法术, 想学吗?”
关云铮如实相告:“原本还挺想学的,但师父你这个语气……”
感觉就像是那种摆了算命摊子实则诈骗的,一开口就是“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要不是知道章存舒不可能搞什么歪门邪道, 她会以为自己师父下一秒要从怀里掏出一本修真大全,口中念着“少年我看你筋骨清奇是修道的好苗子”就冲上来了。
章存舒幽幽叹了口气:“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闻越从另一边探出个脑袋:“师父您多虑了,您压根没有形象。”
关云铮听完,默默拉着楚悯的衣袖退后半步,让人菜瘾大的三师兄直面师父的怒火。
章存舒不知道是不是被气习惯了,只是看了闻越一眼,没说话,对着关云铮和楚悯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我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是个幻术,只是幻术的真实程度会随着使用者的境界提升而提升。”
关云铮不为所动:“那现在的我学了岂不是会被一眼看穿?”
章存舒不答反问:“你觉得你现在是何种境界?”
关云铮被问得愣了一下:“难道我进步了?”
不应该吧,她又不是什么修道天才,当时引气入体还花了那么长时间呢。
章存舒神神秘秘的:“这你该问你自己。”说完他又问,“想学吗?这幻术?”
关云铮简直想笑,忍不住问他:“师父为何想让我学?”
章存舒相当坦诚:“我虽是你的师父,但到现在什么也没教过你,这不是难得有个机会。”
连映和江却已经从落后于三人的位置走到了和他们并列,连映听了这话笑道:“师父你今日好奇怪。”
章存舒老神在在的:“这幻术难道不有意思吗?”
关云铮只好笑着承认:“有意思有意思,那就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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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演坐在桌边喝给他留的那份奶茶,关云铮揽过做饭的任务,正准备去菜地里扒拉几盘菜出来,发现江却已经提着菜篮子回来了。
连映走在他身后,朝关云铮招呼着:“方才比你们早些回来,就和阿却去菜地里摘了些菜。”
关云铮和楚悯凑上前,两个脑袋探进菜篮。
连映笑盈盈的:“够吗?我没下过厨,不太清楚分量。”
关云铮把菜篮里的菜点了点:“够了,我去洗菜。”
闻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关云铮身后,闻言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和师兄去洗,你和师姐歇着。”
楚悯刚想开口,闻越若有所觉地一侧头:“小悯也歇着。”
“那就多谢二位师兄啦。”关云铮乐得偷懒,嘴甜道。
两个师兄提着菜篮子出去洗菜了,三个姑娘一起坐回桌边。
连映解释道:“闻越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直坚持姑娘家的手要少沾水。”
关云铮觉得好笑:“那我们还得练剑呢,我待会儿还得切菜做菜。”
虽说是好心,但光是不沾水怕是帮助不大。
楚悯帮着解释道:“我之前听过,反复沾水又被风吹干的话,皮肤容易皲裂。”
啊,这倒也是,她都忘了还有这茬了,好像冬天会格外严重,手在热水里浸泡过又吹冷风,关节很容易干裂。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更得感谢两位师兄了。”不过说到师兄……她看向连映,“师姐和大师兄是同龄吗?”
连映笑着回答:“他比我大几个月。”像是猜到了关云铮要问什么,她接着说道,“我和阿却都是孤儿,一起被师父捡回来的。”
关云铮:最近怎么都在问死亡话题,不想活了。
大概是她脸上的死意太过明显,楚悯都没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摸了摸关云铮的手背以作安抚:“师姐那时几岁?”
连映想了想:“大概六岁?那几年过得比较浑噩,记不太清楚了。”
关云铮双眼空洞,嘴上喃喃道:“我真该死啊……”
连映捏了一把她的脸:“说什么呢。我早都不在意了,要是在意我自己还提起来做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同我们说话还有这些顾忌。”
关云铮比划着:“那不是,越是亲近越容易无所顾忌吗,万一说错话什么的,造成的伤害也越严重。”
连映歪头看她:“我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你无心之失呀。”
楚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呀。”
关云铮鼻子发酸,好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于是只好把自己砸师姐怀里了。
“我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
连映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闻越洗菜回来看见这个场面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凑上来扒拉了几下关云铮,发现她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才说:“怎么了这是?”
连映笑着说:“云崽问我和阿却小时候的事。”
闻越恍然:“觉得戳师姐痛处了,愧疚呢?”
关云铮默默移开视线。
闻越也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师姐要是不愿提,你也没机会开口了,这么拘谨做什么?”
江却放下菜篮子,在连映身边坐下:“也可以问我。”
关云铮感觉自己又被空气呛了,闻言忙不迭摆手:“不不,我先不问了。”
几人围着关云铮坐着,看她这样都笑起来。
“聊什么呢?”章存舒跨过门槛走进来。
关云铮揣上菜篮就窜到灶台边了:“我做菜去了。”
章存舒看了眼明显有点不对劲的关云铮,又看了眼笑盈盈的连映,心知没什么大事,于是晃悠到关云铮旁边靠着:“趁这会儿给你讲讲方才那个术法?”
关云铮在切菜的间隙里点点头,听他在旁边解释:“此术法名叫蜃景。”
她手中刀没停:“海市蜃楼?”
章存舒颔首:“正是。”
关云铮把洗净的茄子切段,装进碟子备用,又从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楚悯手里接过别的洗净的菜,做完这一串动作一抬头,发现章存舒停了话茬在看自己切菜,不由来了句:“师父你继续。”
章存舒失笑:“怕你分心切着手。”
关云铮动作一顿,故作怨念:“您盼我点好。”
章存舒笑了笑:“你能说出海市蜃楼,想必了解此景出现的原理。因此施展这个术法必须在有光的前提下,若是处在黑暗中,术法是无法成功施展的。”
楚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云铮熟练地把丝瓜切片,答道:“这倒是,没光形成不了。”
章存舒靠在旁边继续说道:“接下来,施展幻术就需要依靠灵气的运用了。”
她就知道。
关云铮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架锅烧油:“那符咒呢?需要吗?”
灵气运用和符咒使用简直就是修仙界的两大基本守则,所有的术法基本都得围绕这两点进行,再奇幻的术法都得依靠这两点构建出骨架,拥有稳固的骨架之后才能生长出饱满的血|肉。
所以干脆告诉她还需要符咒运用也非常熟练得了,这样她就彻底对蜃景这个术法死心了。
毕竟她到现在也不会一笔画完符咒,每次都因为画的时候太过疲惫而进行得断断续续,符咒的效用也因此无法发挥到最佳状态。
章存舒笑起来:“那得看你要铺多大的蜃景了。
若是你的院子那么大,用不上符咒;若是归墟这么大,不仅要用上符咒辅助,还需要画出法阵支撑,不然蜃景的维系全靠一人,容易反噬。”
冷菜下锅的爆响。
关云铮在陡然喧哗起来的环境中对章存舒说:“那我明日学?”
章存舒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敲定时间,看了她片刻才说:“你愿意学,我自然是随时恭候。小悯呢?和云崽一起学?”
楚悯点点头。
然后两人就被专心炒菜的关小厨给扒拉到一边去了,以免他俩被热油溅到身上。
****
饭菜被陆续端上桌。
修仙之后体力都变好了,以前炒俩菜都能给她累好半天——不排除是在寝室偷偷做菜太考验心态和胆量的原因,现在炒了一桌子菜也没觉出累,仿佛被每天练剑练术法的日子PUA了,一闲下来就觉得不做点什么运动量就没达标似的。关云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丝瓜炒蛋。
方才李演喝完奶茶闲不住,把茶碗洗了又去菜地翻了一遍土,此刻回来坐在章存舒身边,看了眼桌上丰盛的菜色,惊讶:“做这么多菜?”
关云铮和闻越异口同声:“多吗?七个人呢。”
李演颇觉好笑:“你俩……”
老吃货了。
关云铮自己在心里点评道。
闻越美滋滋地吃着菜,忽然想起什么:“师父,你方才说的那个敲打严骛的人还没来?”
是哦,不是说傍晚就该到了吗,现在也算是傍晚了吧,正是敲打仙盟的好时候啊!缺德乐子人关云铮这样想道。
章存舒面色平静地吃了口菜,完全没在着急:“尚未,等等,”他忽然一顿,“来了。”
江却夹菜的动作也一顿:“护山大阵感应到了?”
章存舒点头:“也不知道吃过没。”
连映已经起身了:“我去添副碗筷。”
章存舒笑眯眯的:“先不急,”他扭头看向关云铮,“云崽随我一同去迎接一下我们的客人?”
关云铮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放下筷子起身,看着同步起身的章存舒,狐疑:“是我认识的人?”
章存舒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关云铮跟上他的脚步,嘴上没忘了吐槽他:“师父你一直这样吗?”
章存舒微微侧头:“我怎么?”
关云铮撇嘴:“故作神秘。”
她的谜语人师父哈哈大笑:“你知道是谁了?”
关云铮摊开双手,一耸肩:“我认识的,会来归墟的,你也认识的,还能在言语上敲打严骛的,”她目光炯炯,“我赌一碗奶茶,是苏逢雨。”
章存舒也学她的模样摊开双手:“你看,你都猜出来了,这不能叫故作神秘吧?”
关云铮被击败了,半晌憋出来一句:“师父你好会诡辩。”
章存舒浑不在意:“能说赢就行了,诡不诡的就无关紧要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都在教什么歪理啊这位师父!——
作者有话说:目前已经出场的武器/法器形式与名字:
关云铮:配剑,摇羽;护身法器,撷光;法器,将隐
楚悯:古琴,月下逢
章存舒师兄弟三人均为配剑,名字未出场
戚寻月:雁翎刀,霰照
蒲飞鸢:配剑,名字未出场
任嵩华:配剑,裁冰
江却:配剑,破钧
连映:配剑,名字未出场
第54章
关云铮设想了几种苏逢雨抵达归墟的方式:虽然昨日见面她并未佩剑, 但御剑而来也不是不可能;也有可能像柳卿知一样骑马,但她不知道柳卿知从朝安城来镜溪花了几日,也不知道盈川和朝安相比, 哪个离归墟更近, 因此也不敢断定一天之内就能策马从盈川赶来。
总之经过一番设想,此刻她对于待会儿苏逢雨现身时的模样十分好奇。
——结果没想到苏逢雨除了琴什么也没带。
佩剑没有痕迹, 马也没有痕迹。
总不能都收进乾坤袋里了吧?收剑倒不是不行, 把马也收进去会不会太小众了一点?只看见她一人抱着一张琴,应该说明她既非御剑也非骑马而来。
章存舒依旧有读心术,看穿她脸上那点细微的好奇和纠结,先一步对苏逢雨说道:“昨日不是还在盈川?怎么来得这么快?”
苏逢雨抱着琴向二人走来:“坐灵舟来的。”
差点忘了还有这种相对常规的交通工具,以后找个机会见识一下。
苏逢雨走到章存舒面前,眉眼间不太愉悦的模样:“最近灵舟上的隐匿阵法有些失灵, 干脆来找你修补一番。”
章存舒转身,带着小徒弟和客人回去, 揶揄道:“那你这一路从盈川过来,岂非格外醒目?”
苏逢雨抱着琴, 冷哼一声:“当我没学过阵法?技艺略逊于你而已, 至于招摇过市?”
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看似沉默,实则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生怕错过她师父和别人斗嘴的细节, 毕竟没见过师父和谁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还怪有意思的。
章存舒故作恍然大悟:“我还当你是为好友而来,原来竟不是?”
苏逢雨在归墟有章存舒之外的好友?
苏逢雨把琴收回乾坤袋里:“什么好友?不是你传信给我,让我来教你学生琴修技艺?”她皱起眉,“说话总藏一半。”
关云铮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要不是这是她师父并且对她还挺好, 她一堆吐槽的话已经要涌到嘴边了。
章存舒闻言反倒困惑道:“你不知道?既然没同你说,那我也不好擅自告诉你。”
苏逢雨面无表情地把还没收回去的乾坤袋砸章存舒身上了。
哇哦,\打起来/\打起来/。
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她相信自己师父有分寸。关云铮这样想着,在心里缺德地摇旗呐喊。
章存舒接住苏逢雨的乾坤袋,收起笑容正色道:“隐匿阵法失灵不至于令你如此不快,难道盈川的事不顺利?”他问完又看了眼走在一边的关云铮,眼神带着点询问意味。
关云铮也不知道苏逢雨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盈川的事都交给天问处置了,怎么也说不上不顺利,因此她对上章存舒的视线时,也只能摊开手摇摇头。
苏逢雨懒得解释,拿回章存舒手里的乾坤袋,重新提起先前的话题:“你说我是为了好友而来?”
三人说话间已经回到归墟,章存舒看向苏逢雨:“你不知道?蒲飞鸢也在这。”
****
关云铮和章存舒一前一后地回到餐桌边,楚悯看向关云铮,不解问道:“客人没一起来吗?”
连映也看向章存舒:“客人不来吃饭,是已经去休息了?”
两人离开有一会儿了,好在青镜山上不冷,饭菜不算凉得特别彻底,章存舒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才说:“她有事要处理。”
关云铮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地在桌边坐下,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回过神,悄悄凑到她耳边:“昨晚师父不是说了过些日子会来一位江湖散修,负责你的琴修学习吗?”
楚悯明白了:“来客就是那位琴修?”
关云铮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她和蒲先生似乎是好友。”
楚悯疑惑:“为何说似乎?”
关云铮回忆了一下方才苏逢雨的脸色变换,如实答道:“因为她方才看起来更像是和蒲先生有仇,但师父说她俩是好友。”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苏逢雨态度的困惑,以及对章存舒言论的怀疑。
所以说谜语人当久了就会被人当成骗子。就连谁是卧底这种偏轻松向的游戏里,都会在开局刀掉几个说话似是而非的倒霉鬼。
或许是苏逢雨有很多好友,所以乍听“好友”这个说辞,没想到蒲飞鸢身上;也或许是她以为蒲飞鸢不在此地,那就有可能是蒲飞鸢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去向;当然了,以章存舒平日说话动辄说一半藏一半的坏习惯来看,还很有可能是因为苏逢雨与他认识久了,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三个理由关云铮自忖都非常有道理,但这些理由,好像都没法解释苏逢雨刚才那又是惊讶又是生气的神情吧?
说真的,虽然她一直喜欢吐槽小说里的扇形图神情描写,但方才苏逢雨的神色不用上扇形图居然都没法精准形容。
她听了章存舒的话先是惊讶和怔愣,接着转换成了非常短暂的愉悦,眼睛都亮起来几分似的,随后情绪直转而下,变成了比他们迎接她那时的脸色更明显的不虞。
关云铮默默吃菜,觉得蒲飞鸢很有可能要被谴责了。
苏逢雨的神色不似作伪也没有必要作伪,惊讶大概是因为蒲飞鸢真的没同她说过,愉悦自然是因为在他乡能遇见好友,只是她的惊讶和愉悦都非常短暂,因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章存舒会认为她此行是为了蒲飞鸢,而蒲飞鸢却不曾告知自己她身在此处。
大概有种和朋友之间的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不爽感。
希望蒲先生能够招架苏逢雨的怒火,毕竟后者像是气极时会用古琴砸人的主。
****
严骛记录完需要补全的卷册页码,又抢着要替褚鹤贤分忧,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几个字,并背出几句某卷书册的内容,表示自己无论是字迹还是记性,都能胜任这补全的活。
发脾气对于褚鹤贤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件挺消磨精力的事,人年纪大了,性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宽厚。他早年脾气其实不怎么样,经常能听到教授的学生私下里抱怨,说他太过严苛,平日里完全不见笑影。
随着年纪增长,他对完成某件事的标准依旧严格,对人的评价也依旧不留情面,但标准逐渐变得只是个标准,他对那些不符合标准的人懒得多费口舌。
多说无益,标准留着律己就够了。人生苦短,他得把精力留给别的事。
也正因此,哪怕他始终厌恶仙盟的多数行径,也不怎么喜欢严骛这个人,但还是没说什么,把准备拿来补全书册的纸分给他一半:“待会儿太阳落山,你去帮我把练武场上晒的书收回来,估计闻越那小子会忘记收,收回来后你就不用留在这抄书了。”
不知道严骛是不是听过他以前严苛的名声,听他平心静气地对自己说话,看着像是十分受宠若惊似的,忙不迭地答应:“好,多谢先生。”
褚鹤贤无言片刻,还是说道:“你不必来我这卖乖,仙盟人在仙门向来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的。”
严骛脸上那点欣喜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轻声答道:“我知道,先生。”
褚鹤贤看他这样简直想叹气,这委屈的模样仿佛自己打骂他了一般,这像话吗?
“仙盟今年怎会突然有了观摩教习的打算?头两年办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吱声。”褚鹤贤在另一张书桌边坐下,拿了墨锭研墨。
严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还没坐上第一把手的位置,仙盟的打算可不是他能置喙的。
褚鹤贤也没打算从他那听到回答,研完墨就专心开始默写了。
大家都觉得仙盟此番的决定突然,但归墟竟然一个弟子都不在,甚至弟子在此处的生活痕迹都不大看得出来,想必是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做了打算。
能提早这么多日子就得到消息……难道说是皇帝透露的?
他知道章存舒在各处仙门都有人脉,但当朝皇帝从小就不长在朝安城,回到朝安时章存舒已经随师门四处游历了,按说……两人不该认识啊。
有哪处遗漏了,仙盟未曾记录在册?就像章存舒师兄的名字一样。
——被仙盟“惦记”的章存舒正在跟苏逢雨解释:“这几天不用给学生上课,她不在山上也实属正常。”
苏逢雨一掀眼皮:“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
坐在秋千上的关云铮和楚悯齐齐打了个寒颤。
关云铮凑在楚悯耳边用气声说道:“我说吧……她看起来简直像和蒲先生有仇,不对,跟师父好像更是血海深仇……”
楚悯心有戚戚焉:“蒲先生去何处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关云铮也很绝望:“都不上课,我估计她最早也得明日回归墟吧。”
谁料话音刚落,连廊上就传来蒲飞鸢说话的声音:“不是还有一日吗?我还在山下吃云吞呢,突然传信给我是做什……”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了能看见院中几人的位置,一眼看见了章存舒对面坐着的人,剩下半字被她生生咽了:“小雨?你怎么在这?”
关云铮和楚悯不约而同看向苏逢雨,只见几息前冷着脸,说话时语气里的不悦都能凝成冰碴子的人,在听见蒲飞鸢的声音后立刻起身,快走几步到连廊前,用关云铮认识她这不到一天来从没听过的,堪称甜美的声音说道:“飞鸢姐姐!”
****
今日晚饭吃得早,吃完时日薄西山,尚未完全落下。
闻越相当熟练地和江却一起刷洗干净碗筷,擦过桌子,撂下一句“我去给褚老收书”就飞奔出去了。
连映站在江却身后接过盘子和碗筷:“褚老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把书收回去了吧?”
江却没抬头:“他不去当心挨批。”
连映笑起来:“那倒是,褚老现今脾气好多了,但依旧逮着他批评。”
江却擦干双手:“褚老对事要求要比师门严苛一些,多让小越在褚老身边待一待也好。”
连映奇道:“你现在说话比师父还像师父。”
江却一愣,摇摇头笑道:“师父喜欢逗人玩,好像尤其喜欢逗云崽。”
连映笑着拿手指他:“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也开始叫云崽了吧?”
江却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什么,失笑:“没办法,你们都叫她云崽,我一人叫她云铮,反倒让她觉得我太过严肃难以沟通,你看她方才,寻常话题都不敢来问我。”
连映叹了口气:“行行好吧你,那对我们来说已经过去了,是寻常话题,但云崽心思敏感着呢,哪怕是我说不介意,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提起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江却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觉得云崽在她这个年纪,心思重了些,”说完他自觉不妥,“倒不是说她城府深沉……”
连映接上他的话茬:“我知道,我觉着是她先前家中对她不太好,这么小的年纪心思敏感,多半是在家中看眼色看多了。”
江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悯也有一些,还是天问就是这样的?”
连映不想在聊这种话题笑出声来,但实在是被江却的话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只见过小悯一个天问呀。”
江却也笑:“说的也是。”
“不过可能,仙门之外,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有些与云崽类似的苦处吧,放到外面看,云崽可能也只是寻常姑娘。”连映感慨道。
毕竟他们是在仙门长大的,师父还是个乐善好施的纨绔公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用操心那些凡俗的琐碎,连映不用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操心自己的婚姻嫁娶身不由己,江却不用担心家世不好,在娶亲的时候自惭什么门不当户不对。
每年都有许多的人踏破各地仙门的门槛,只为了谋求一个在仙山上的位置,想要出人头地之外,也有逃避凡俗的原因在吧。
哪怕仙门式微已成定局,也会有许多人试图扶大厦于将倾,因为仙门之于他们,是登天的长阶,是避世的桃源——
作者有话说:点一下卷名()
谢谢投雷的小可爱们[撒花]
第55章
闻越还没跑到练武场, 隔了些距离就看见严骛正把地上的书册收起来,不知是给褚老默书到现在所以双臂酸软无力,还是单纯四体不勤, 居然没能把所有的书册一口气抱起来。
闻越叹了口气, 快走几步过去:“我来吧。”
严骛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视线又被怀里的书堆挡住了, 骤然听见他的声音, 吓了一跳,怀里的书顿时晃得更厉害了。
闻越伸手托了一把,虽然不喜欢仙盟人,但人家现在毕竟是在给归墟的教书先生做事,因此尽量和颜悦色道:“严前辈,我看您也累了, 不如我给褚老送去吧?”
严骛入仙盟比闻越入门还要早一些,自然没见过他, 因此颇有些疑惑地问:“你是今年的教习弟子?”
闻越抱着从严骛手里接过来的书卷:“那倒不是。”
不过说起来,今日过去这些弟子下山就该有两日了, 怎么除了云崽和小悯之外, 还没有人回来?
闻越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走在一边的严骛,心说这些弟子不回来也好,免得见到严骛横生枝节。虽然那法器现今不在他身上, 不用担心测灵根和天赋这种相当窥探的事发生在弟子们身上, 但保不齐这人见着弟子要问东问西,那也够恼人的了。
学堂已经亮了灯,褚鹤贤还在书案前默书,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没抬头:“今日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闻越抱着书卷走到褚鹤贤旁边一张书案,把书堆放下:“这不是生怕您的宝贝们在外面沾上露水, 紧赶慢赶地来了。”
褚鹤贤懒得点评他的花言巧语,看了眼走在闻越身后的严骛:“今日多谢你了,现在这小子来了,你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严骛看上去很想逞强一句自己不累,闻越靠在书案上:“严前辈可别小看默书,今日只是双臂酸软,要是您接着默下去,明日手腕可就要抬不起来了。”
褚鹤贤朝着严骛摆摆手:“回去吧。”
严骛只好对着褚鹤贤行了个礼:“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先生也务必早些休息。”
闻越看着严骛走出学堂后才转过身在书案边坐下,对褚鹤贤说道:“他真在这默了一下午的书?”
褚鹤贤放下笔,把手腕搭在桌边休息:“像是没听人对他说过好话。”他这样的烂脾气只是稍微收敛了些,严骛的神情活像是见了慈眉善目的弥勒似的。
闻越神色莫辨:“进入仙盟后怕是真没怎么听过吧。”
书案上放着严骛默好的几页纸,因为墨还没干,都不挨着,摊开成一排。
“字挺好看的。”闻越平心而论,比他刚开始默书时像样多了。
最初他入师门学习,一段日子后被气急的章存舒丢到褚老身边,那时候正是秋天,褚老惯例晒书,看闻越闲不住,又得了章存舒“替我管教一番这小子”的请求,就想出让闻越来补全那些书册被咬坏后缺失的页码。
那时他尚未不精术法,压根没想到笔墨这种痕迹是可以用术法附着在纸页上的,老老实实地研墨誊写了。
那厢褚老在练武场慢悠悠地晒书,本以为闻越会在学堂里琢磨术法,结果晒完书一回来,就见被章存舒评价为“调皮捣蛋”的徒弟,正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字,听见他的脚步声还抬起头来问:“褚先生,有些卷册我尚未读过,推断不出缺失部分的内容。”
褚鹤贤凑过来一看,发现这小子的字迹还挺板正,于是也没说什么,拿过书册在页码缺失的部分旁边补上几个字又递给他:“照着抄吧,累了就歇着。”
闻越乖乖应了一声,虽没明白才刚开始如何就会累,但还是继续低头誊写了。
他抄书抄了一下午,第二天晨起时手腕酸得险些拿不动筷子,才被惊讶的章存舒告知:以往褚先生都是用术法来补全的。
那会儿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啊?那褚先生不会觉得我字难看吧?”
他的便宜师父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先生要是看不上你的字,还会让你抄这些书吗?”
总之一入师门深似海,章存舒经此一事倒是确认了这徒弟也就是皮了点,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因此也就不再因为他时不时的捣蛋行为生气了。
闻越正准备抄书,学堂门口又是一阵低语声,听起来像是他那闲不住的小师妹。
他拿着笔转过身,看见学堂门口探进来两个脑袋。
“你们不是在陪客人说话吗?”
看见闻越回头,两人才一前一后走进来,一起给褚鹤贤行了个礼:“褚先生。”
褚鹤贤点点头,对待自家人他还是相当和颜悦色的,更别说关云铮十分合他眼缘,楚悯懂事乖巧,两人对待课业都很上心,没有对她们急言令色的理由。
两人来之前就从师姐那里得知闻越在帮褚先生抄书,因此各自到闻越的书案上拿了卷册和纸笔,准备帮着誊写。
闻越却伸手阻拦了两人的动作:“我写就行了,你俩要实在想帮忙,就用术法修复吧。”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回头看向褚鹤贤,发现褚先生也没异议,于是虚心求学道:“什么术法?”
褚鹤贤正要给她们演示,步雁山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我来教吧,褚老。”
****
步雁山来得相当及时,虽说褚鹤贤也能熟练运用修复术法,但术业有专攻,自然是教授术法这门课的人来传授知识更为合适,因此褚鹤贤也没多说,对步雁山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多说了。”
步雁山对褚鹤贤行了个礼,在楚悯和关云铮坐的书案后面坐下,示意二人转过来看他。
术法课从御物术开始教习是有理由的,因为多数术法本质上就是在御物术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改动与升级,变化的不过是口诀与手势,因此一旦在御物术上建立了牢固的基础,理解其他的术法就变得轻松许多。
两人很快摸索到了修复术法的门道,开始尝试着给面前的书页修复咬坏的部分。
空白的纸页翻飞着,砚台里的墨水被术法操控着往纸页上飞,墨色的字迹逐渐显出痕迹来。
褚鹤贤乐得清闲,坐在书案边问道:“上次布置的文章写完了吗?”
关云铮差点忘了还有篇文章没交:“写完了,何时上交给先生?”
褚鹤贤摆摆手:“倒是不急,我估计其他弟子回来后,会有更多人成功引气入体,等他们写完了一同上交吧。”
楚悯困惑:“为何?”
褚鹤贤看了眼正在默书的闻越:“寻常人会去哪里寻觅武器?”
关云铮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时半刻之间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毕竟当时得知此事她的第一反应是传送到一个跟魂魄有关的地方去调查真相,压根没想过要找武器:摇羽她都没使利索呢,多找几把剑来都是白搭,徒添负担。
楚悯的思维就比她“正常”多了:“大概武器铺子?或是自己师门中存放武器的地方?”
褚鹤贤颔首:“正是如此。若是去了武器铺子,打造出趁手又称心的武器,少不得审视内心,揣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武器,多数修道者的第一把武器都会伴随他们度过最茫然的阶段,因而也最能体现出他们日后的道心。”
“道心……能辅助引气入体?”
步雁山点头:“可以,毕竟凝练道心也是修道的一部分,道心破碎,修道者便前功尽弃。”
关云铮若有所思:“那……都得有道心吗?”
褚鹤贤笑了:“怎么,你还想没有道心就能修到金丹期?”
“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一个没有道心的金丹吗?”关云铮简直想仰天长叹,这也太不特别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修道奇才,但这么多年的修仙史里面居然都没法出一个这样的奇才吗?
那真是注定走向衰落的命啊。
“仙门鼎盛的时候或许有。”一直没说话的闻越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默完了一页纸,暂时搁下笔休息:“那时候不拘派别,也没有一以贯之的修成方法,大家各凭本事,有没有道心、修到什么境界都没个定数。”他想了想又说,“再者那时留下来的记录也少,不像现在,稍微有点名气的修士所使用武器、生平经历几乎都为他人所知。”
道心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条道上走的人太多,为了便于约束管理才出现的称谓。无情道前些年还被称作器道,不就是因为上位者道心出了问题,差点把这个派系都给作没了。
关云铮和楚悯运用术法渐趋熟练,逐渐能一边修补书页一边参与话题的讨论。
楚悯一心二用,问道:“道心大约会在何时稳定形成?”
步雁山也加入修补书页的行列:“这得看你是否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有的孩子早慧,有的晚熟,没有定数。但一般来说都会在金丹期左右,最晚不迟于金丹中期。”
关云铮听到这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丹里面的馅儿是道心做的呢。”
步雁山和闻越都被她逗笑了,闻越直白道:“你当金丹是包子还是云吞?还有馅儿?”
关云铮不太明显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于道心这个话题相当不以为意。
外头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步雁山先注意到,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褚鹤贤:“褚老,天色已晚,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着他们修补卷册。”
褚鹤贤确实有些乏了,人年纪大了虽然觉少,但总是疲惫得很早,因此他也没推辞,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学堂外走了。
闻越继续低头默书。
其实如今的他大可以像楚悯和关云铮那样用术法来修补书页,但自打最初抄写了一下午卷册后,他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抄写时不必思考,不必顾虑,只需要照葫芦画瓢,有利于清空一切繁杂的思绪。
至于劳累手腕这一点,今日有云崽和小悯帮忙,掌门也参与进来,估计明日起来手腕不会太过酸软,筷子还拿得动。
关云铮这时候才回答了闻越方才的问题:“我们本来确实在陪同客人。”
闻越从前桌又转过来,拿着笔一脸疑惑:“然后?之后发生何事了,又不继续作陪了?”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语塞了好一会儿。
还是坐在她身边的楚悯组织好了语音,简要叙述道:“那位琴修与蒲先生似乎关系非凡,说起话来他人都插不上话,于是章先生和我们都先行离开了。”
关云铮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虽然都才十几二十年,从没哪次觉得自己这么耀眼过。
活像个两百瓦的大灯泡。
苏逢雨见到蒲飞鸢之后,像是被人清空了不愉快的记忆一样,立时就拉着蒲飞鸢的袖子不放,声音低低切切的,脸上的神情看着也十分的我见犹怜。
关云铮看得简直目瞪口呆,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变脸大师,她和小悯还是先溜为敬。
章存舒却表现出对这个场景接受良好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并非初次见识了,但见徒弟带着朋友开溜,没过多久也找了个由头溜走了,如今大概在和师兄师姐聊天。
章存舒去找师兄师姐时两个姑娘正打算从那边离开,遇见师父,心怀戚戚的关云铮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夹在两个关系如此之好的好友之间,你这个朋友想必也很难做人吧。”
Hi, Steve.
章存舒又是无言又是好笑,好半晌才说:“你也看出来了,我根本没有夹在其中努力做人的机会。”
关云铮继续没大没小:“虽然机会难得,但不能不做人啊!”
说完她就拉着楚悯飞快地跑了。
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胆子,可能是经常惹师父不高兴的三师兄吧,嘻——
作者有话说:努力肝榜单3/4
第56章
沈时安有些犯困, 连续眨了几次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些,谁料反而更困了,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身醒神。只是还没等她驱逐干净那点困意, 就听见屏风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赶紧打起精神站好。
几息之后,苍韫桢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见她站着还困惑道:“沈卿怎么站着?”她一边理着袖子一边看向沈时安身后, “不是有椅子?”
沈时安想了好几种措辞,最后还是如实回答:“坐着总打盹,站着倒清醒些。”
苍韫桢走到桌案边坐下,开始批复早晨那叠看了闹心丢到一边的折子,闻言没抬头,笑道:“想打盹便睡一会儿, 朕不在,还能不允吗?”
沈时安看她坐下了才敢坐下, 坐在下首的桌案边怪惶恐的:“那岂非玩忽职守……”
苍韫桢从折子上抬起视线,被她逗笑了:“怎么就玩忽职守了?若是因为睡不好无精打采, 把本应处理好的公务办砸了, 那才是玩忽职守。”她在折子上划了道,又附上几字作为批复,“朕不是让膳房给你准备了午膳?没趁着用膳休息片刻?”
沈时安更惶恐了, 同时还有些羞愧, 低着头轻声说:“陛下吩咐膳房准备的午膳太丰盛了,臣一时吃多了些,吃完便困得厉害……”
“噗。”苍韫桢连折子都批不下去了,一时之间只想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 “喜欢哪几道菜?我让她们记下来。”
沈时安“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陛下,这怕是有失体统,膳房是专为您而设的,怎能专门记录臣的喜好……”
苍韫桢摆摆手打断她:“吃得好办公时心情才能好,替朕做事时才会有干劲,这可是变着法儿地奴役你,你怎么还惶恐起来了?”
沈时安一时无言,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胆大包天”地问道:“臣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陛下。”
苍韫桢“嗯”了声:“说。”
“臣科举时成绩平平,封官这一年来也未有实绩,为何陛下会将臣……”提拔到御书房司记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呢?
手边的折子上都是些狂妄之词,面前这位却如此谨慎自谦,苍韫桢轻叹一声,抬眼看她:“成绩平平?沈卿这话可实在太谦虚了,朕记得你也只是未中三元,似乎是第五?”她搁下笔,“至于实绩,无权哪来实绩?”
沈时安先是被她夸了一句,随即又被她直白的第二句震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陛下希望我为您做什么呢?”
苍韫桢重新拿起笔:“你不需要为朕做什么。”
沈时安抿了抿嘴:“臣明白了。”
批好的折子被放到桌案一侧,沈时安正要上前拿走,听见苍韫桢问道:“朕出去这段时间可有人来访?”
沈时安如实回答:“有,恭亲王来了。”
苍韫桢没抬头:“方才为何不说?”
沈时安更老实了:“恭亲王大抵又是为赈灾一事说情而来,臣以为陛下应当不想见他,想着等您先批完折子再说。”
此举僭越,但沈时安是个十分理想化的读书人,不能去往南方赈灾已是憾事,身为亲王居然要为那些贪污粮款的人求情,她理智上知道亲王来了需要即刻禀报,感情上完全懒得搭理,权当正忙着不知道。
苍韫桢这次抬头看了她一眼:“朕确实不想见他。”她放下笔向后靠在软垫上,“恭亲王来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沈时安答。
苍韫桢笑起来:“沈卿嘴上谦虚谨慎,实际胆子倒是挺大。若是朕再晚些回来,你打算怎么应对?”
沈时安说得有理有据:“恭亲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已熟知您对此事的态度却仍要来,还总是在朝臣都不会来找您的时间来,想必自己也清楚此事缺德亏心,也知道给自己留点脸面,因此大概是不会开罪于臣的。”
王孙贵胄嘛,烂芯儿都是偷偷烂的,表面光鲜一般都会勉力维持,不至于做辱骂她这个小官这种掉价之事。
苍韫桢点头:“不错,就这么干。”她赞许后起身,“走吧,随朕去见见,朕那位号称心怀天下的三皇叔。”
****
闻越没见到苏逢雨,自然也不知道她和蒲飞鸢是何种相处模式,但要让章存舒都插不进话有些难度,倒不是说他师父就是多健谈的人,但师父认识的人这么多,基本都能说上几句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明明他师父跟这两人都熟识,她们聊起来他师父反而插不进话的。
奇了。
关云铮和楚悯掌握了修补术法之后,除了时不时说几句话,其余时候都在聚精会神地修补,因此当闻越休息结束,走神也结束,回过头来准备继续安心默书时,发现桌案上已经没有卷册了。
闻越猛回头看两个师妹:“你们这么快就都修补完了?”
关云铮随手把修补完的几本塞给他,头也没抬:“尚未,但是怕你明早抬不起手,所以偷偷把卷册都拿过来了。”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做声地继续修补着。
两人的架势简直还能修补几百本卷册,因此步雁山也只好闲着了,在一边问道:“今日柳相离开了?”
闻越只好专心回答掌门问话:“午后走的。”
步雁山若有所思:“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过?”
闻越趁褚鹤贤不在,往后坐在书案上,晃着双腿:“那位也来了。”他忍不住好奇,“她从哪里习得的缩地成寸?掌门知晓吗?”
缩地成寸可不是随便什么修道者都会的,至少得金丹后期才能稳定运用此术法,不然会传到什么地方都是未知数,女帝不仅会用,看她模样甚至用得炉火纯青,想必早就学会了,可她是从哪里学会的?
步雁山笑了笑:“这话怎么不问师兄?”
闻越理直气壮:“自然是逮着谁问谁了,这会儿想起来您又正好在,自然问您。”
关云铮用空着的手给闻越比了个大拇指。
闻越没见过这个手势,但猜想是夸奖的意思,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收下了。
步雁山笑答:“但此事我确实算不上熟知,只知道她曾有一段时间是与我们一同修习的。”
我们?
关云铮抬头:“您和师父?还有凌师伯?”
步雁山点头,回忆着说:“但那段时日怕是也学不成缩地成寸,又或者是那位对我们有所隐瞒。”
楚悯也抬头:“为何要隐瞒?”
步雁山叹了口气:“事关皇位更迭,不得不隐瞒。”
关云铮一愣,下意识说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刚凝重起来的氛围骤然被她一句话打破,步雁山又重新笑起来:“现如今自然没什么说不得。”
那倒也是,毕竟女帝都已经坐上皇位了,而且看她样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嗯……流言蜚语?
关云铮又修补好一卷,想想不对劲,重又抬起头:“既然没什么说不得的,掌门为何提起她时总有些遮掩似的?”
哦不对,她后知后觉地看向十分悠闲的闻越:“师兄,你为何用‘那位’形容她?”
闻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柳相积威罢了。”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噗。”
“笑什么呢?”章存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学堂门口进来了。
闻越坐在桌案上朝他摆摆手:“师父,我听云崽说你插不进那两位先生的谈话,竟有此事?”
章存舒随手捡起一张纸团成球砸他怀里了:“你不默书了?”
闻越朝两位师妹抬了抬下巴:“多亏了掌门教会她俩修补术法,我如今可无用武之地了。”
“那正好,李厨方才说有事想拜托你,你又有用武之地了。”章存舒答道。
闻越疑惑:“李厨有事拜托我?让我日后少吃点?”
关云铮和楚悯忍笑忍到双肩颤抖。
闻越说完这话也想笑,好险忍住了:“我等两位师妹修补完便回去找他。”
章存舒“嗯”了声,走到步雁山旁边:“今日做什么去了,之前都没看到你人影。”
步雁山谈起这个就想叹一口疲惫的气:“嵩华练剑,把练剑台劈了。”
关云铮大受震撼,茫然抬头:“练剑台是用什么做的?”
楚悯也有些恍惚了:“若归墟也遵循规制的话,应当是试心玉做的?”
关云铮愣愣接话:“试心玉?有多牢固?”
闻越也一脸被震撼的表情:“总之,这东西没有个百十年的劈砍,是不会出现裂痕的。”
章存舒挑眉:“所以嵩华把试心玉劈裂了?”
步雁山抬手掐住眉心:“是,虽然裂痕不深,但相当明显,确实裂了。”
……牛。
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才能表达她此刻心中的震撼。关云铮手中的术法一时都忘了运行,流淌的墨在纸页上乱作一团。
身旁的楚悯轻咳一声,唤回她走失的神智,关云铮听见楚悯说:“试心玉该如何修补?”
关云铮下意识看向灵气流转的手心,步雁山看穿她在想什么,笑着摇摇头:“试心玉是修补不了的。”
闻越不晃腿了:“那该如何?”
步雁山摊开手:“我费了半天时间把裂痕部分往外移了移。”
虽说修补不好,但总不能让任嵩华继续加深裂痕,只好让她继续劈别的完好的部分了。虽然此举显得亡羊补牢,但好歹补上了不会丢更多的羊了。
虽然更大程度上是扬汤止沸。
关云铮看向章存舒:“师父,以前有人能劈开试心玉吗?”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没有,但凡这东西那么容易劈裂开,也不会落得每个仙门只有一块的境地了。”
楚悯之前在天问,多数人不擅体修,剑修更是少之又少,对试心玉的了解很不足,听闻此言忍不住问道:“那若是不巧,当真无法挽救了,该如何?”
章存舒这回是真的在笑了:“这简单,去仙盟那儿讨一块就得了,他们那试心玉多的是。”
莫名有种仙盟是砧板批发商的错觉……试心玉拿来作为练剑台使用,每天不是被刀砍就是被剑劈,怎么不算是一种砧板呢?
至于仙盟,只给其他仙门每处一块试心玉,自己却囤积着许多,又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批发商呢?或者准确点说,是试心玉物流服务总部,一次只发一块,不接受无理由退货,不保修,坏了只能另外提出要求,提出要求后份额也依旧是一块。
哇……难怪仙盟人人喊打。
天下人苦行业垄断久矣!
关云铮顷刻间发散完思维,又瞬间收回思绪,继续做手头的修补工作。
章存舒此刻俯身对楚悯道:“明日苏修士便会开始教导你琴修相关,她的住所与蒲先生在一起,明早带你俩去认认门。”
关云铮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我?”
章存舒点头:“蒲先生说反正闲着没事,看看你剑术生疏了没。”
关云铮:……其实也可以不看的。
楚悯若有所思:“为何不称呼苏琴修为先生?”
章存舒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眉尾挑了挑,随后又卖了个关子:“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关云铮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父,你先前不是插不进话吗?怎么传了这么多话?”
不像是插不进话的样子呢。
章存舒没好气:“那两人生怕我不走,吩咐了这些话让我赶紧来知会你们。”
“主要是苏琴修吧?蒲先生应该还没看您不顺眼到如此境地。”关云铮理不直气也壮地追问。
章存舒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今天揶揄我没完了是吧?跟你三师兄学坏了。”
闻越人在桌上坐,锅从天上来,闻言惊得从桌案上跳下来,就差演一出六月飞雪了:“虽说我确实算不得什么好榜样,但怎么就是我带坏的了?”
关云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不关三师兄的事。”
闻越刚要故作欣慰地看向她,就听关云铮又说:“我是无师自通的,嘿。”——
作者有话说:榜单完成![撒花]
第57章
南下查访官员私吞粮款一事, 任谁来了都知道需要私下进行,毕竟只要那些贪官们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抵达时见到的就得是盛世太平阖家幸福的“美好景象”, 至于饿死病死的流民, 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又怎么可能会被选作这场戏的表演者。
但私下行事容易被反咬一口:安的什么心?预先给人定的什么罪名, 犯得着这样试探?
纵然私访查出些什么, 由于没有什么可以对簿公堂的证人,对方想要赖账不认也是有可能的。
柳卿知自然做好了这些准备,因此她既没有大张旗鼓,也不打算私下访问,毕竟这两种办法都是对于寻常情状而言的:只抓到其中几个贪赃枉法的,想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找出其他涉案人。
柳卿知此行并非此种情状:她对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心知肚明。
前些年那个器修打造出洞玄——也就是那个可以测出灵根和天赋的法器时, 苍韫桢就从章存舒那里得知了此事。那时的苍韫桢还是公主,尚未坐上皇位, 因此对于洞玄被仙盟据为己有一事无可奈何,但她也向章存舒保证, 她会保证这几年内仙盟不会做出私自制定法则之举。
等到她坐上皇位, 首先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从仙盟那里要来了洞玄。
因此临行前苍韫桢便已经知晓了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和所作所为,让柳卿知南下只是让她做个最近熟悉起来的活计——监斩官。
“要不是朝安还有一群蛀虫, 我早就南巡去了。不然那些人上哪儿喊冤呢?柳相铁面无私, 可不会听他们废话啊。”苍韫桢那时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笑着说。
至于方才她离开时说的,那也确实不是假话。严骛此行并没有带着洞玄——因为此物在柳卿知身上,并且还是方才苍韫桢来归墟临时交给她的。
洞玄这一类用于勘破的法器所携带的灵气太过强势,如果最初与严骛同行时就带在身上势必会被他感觉到,但来了归墟就没有这顾忌了, 因为洞玄携带的灵气再强势也只是一个法器,镇山灵器的威压自然会把它覆盖得不泄露一丝一毫。
至于离开归墟后会否引人注意——“带着它不就是为了引起注意?”——苍韫桢把洞玄交给她时是如此回答的。
“那时我收回洞玄时闹的动静,当今朝堂里还喘气儿的应该都还记着,带着这个也省得同他们多费口舌。”
苍韫桢接手时的朝廷倒不像腐肉生蛆,虽然她对朝堂中的许多人颇为看不惯,但彼时朝廷确实没有烂到那种程度,它更像是参天的树上缠满了各式各样的藤,有危害不那么大仅仅是攀附的,有反客为主汲取树木营养的,一朝扯落,参天大树便会轰然倒塌。
因此大刀阔斧地改革,一把扯掉所有的藤蔓是不可行的,因为他们看准了她只有这一棵树可以依靠,一旦倒塌便似天塌地陷,故而即便藤蔓缠身她也会继续忍受。
所以苍韫桢这几年始终在种树,同时不动声色地、循序渐进地把原来那棵树上的藤蔓扯落下来,现如今柳卿知去南方要除的,便是最后一批。
柳卿知勒住缰绳,洞玄被她的体温捂热,在她颈间伴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
苍韫桢在她面前把玩过无数次这枚十八面骰,她对它的每一面都无比熟悉,所有的图案都早已铭刻于心。
柳卿知一抖缰绳:“驾!”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见苍韫桢种下的那棵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了。
****
修补完所有的卷册,又通过实例具体地感受了一番任嵩华的实力,关云铮精神和躯体双重受创,和楚悯一起垂着双手回各自的小院了。
当然,主要是因为运用术法的时间太久,灵气消耗过多,至于任嵩华练剑劈开试心玉这事,如果不是她灵气耗竭,这件事对她来说会比较像是强效肾上腺素。
很想让自己燃起来但燃气没了。关云铮疲惫地想。
灵气使用过度的感觉很奇妙,可能是她才刚引气入体没多久并且尚未筑基,她感受到的和她过往在修仙小说中看到的描述不太一样。
小说里修道者灵气耗尽了如同受了重伤,什么术法也使用不出来,甚至有些需要用灵气辅助运转的武器和法器都无法正常使用。
但她此刻更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头昏脑涨,并不痛苦,只是困得快厥过去了。
闻越因为被两位师妹体恤,今日几乎没抄几页纸,神清气爽手脚有力,走在关云铮旁边时都快一步一蹦了。
关云铮都没力气无语了,一路拖拖拉拉走到自己小院,简单告了个别后推开房门,“咣当”一声把自己砸进床里。
实在是困乏到了极点,她就先入土为安,不是,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关云铮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
其实也不是很吵,但实在太杂乱无序了,弹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凡规律点她还能在半梦半醒间当个白噪音听,扭头继续把自己陷进被子里。
她行尸走肉般地下了床,简单洗漱过后推开门,果然看见苏逢雨和楚悯坐在门前的石桌边,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张琴。
蒲飞鸢坐在秋千上,听见开门声,目光很快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憋哈欠憋得眼角泪花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吃过早饭了?”
蒲飞鸢像是就等着她开口似的,立刻答道:“尚未,等你带我们去蹭饭。”
关云铮机械地点点头:“那先吃早饭去吧。”她正准备关上房门往外走,想起昨晚苏逢雨就没吃东西,问了一句,“苏修士去吗?”
苏逢雨看起来心情一般:“不去,辟谷。”
初见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苏逢雨的性格,关云铮也没介意,自己跟楚悯手拉手先走了。
两人沿着连廊走了一会儿,都快走过拐角了仍未见到蒲飞鸢,估计她是不会来了。
关云铮很有“背后蛐蛐人”的自觉,这时才看向楚悯问道:“昨日师父不是说,让我们去蒲先生的住处去上课吗?怎么她俩一大早来我们小院了?”
楚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听见琴音才醒来,过来时两位先……修士就是这样了。”
关云铮疑惑:“这样?”这样是哪样?
楚悯的神色也有些疑惑:“我觉得两位修士相处时有些奇怪,好像吵过一架似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关云铮其实有个猜测,但她觉得自己纯粹是搞同人的时候把脑子搞出问题了,这个猜测活像是在拉娘,于是也没跟楚悯说,只点了点头说:“师父也不说,她们也不说,我们就只能胡乱猜测。等日后她们愿意说了再问吧,总归还是愿意教我们的,我们就虚心听着呗。”
老师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关云铮现在还能想起昨日苏逢雨对章存舒说出那句“你说这话是以什么立场”时的语气,心有余悸地想。
两人抵达饭堂时发现李演不在,不过这倒是不奇怪,李演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每天做完饭就开始行踪不定,师门都习惯了。
奇怪的是闻越也不在。
关云铮在桌边坐下:“师姐,师兄呢?”
连映把筷子递给楚悯:“他随李厨一道下山去了,说是办点事情。”
“随李厨一道办事?”关云铮叼着勺子,“要采买食材吗?”
连映笑着摇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
楚悯跟着苏逢雨回自己的小院,聆听琴修基础知识去了,关云铮则被蒲飞鸢带着在石桌边坐下。
“听苏修士说那日下山你们遇见了?当时用的什么剑招,给我看看。”蒲飞鸢开门见山地说道。
关云铮也很直白地疑惑道:“苏修士没同您说?”
她本意只是寻常地问一句,毕竟苏逢雨把她俩遇见的事说了,却没说打架的细节也挺符合她这个人的性格的,她可能单纯就是不关心别人用的什么招数。没想到蒲飞鸢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几分复杂:“嗯……她大概是忘了,你来说吧。”?不对劲。蒲飞鸢这么直给的人什么时候讲话还会“嗯……”了?这么难以言喻吗?昨日两人究竟说什么了?
她按下自己心中的一团疑惑,老实把自己那日用的剑诀说了一遍,又起身去房中拿出摇羽,给蒲飞鸢演示了一遍动作。
蒲飞鸢总结得很快:“出招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当时对面多少人?”
关云铮本来想辩解一句现在犹疑不定是因为被她盯着,以前考试要是监考老师走到身边,确定的答案她都能写得犹疑不定,但很快她又屈服了,事实上那日她出招时比现在还要犹豫,因为压根没实战过,心里完全没底。
因此她沮丧道:“五个。”
蒲飞鸢挑眉:“这么厉害?”?这么包容?还以为问人数是要让她以后临危不乱,结果怎么是表扬式教育?
“你的剑如今和你似乎配合不错,御剑我看看。”蒲飞鸢又说。
关云铮悬停摇羽,刚踩上去站稳,准备操纵它飞行时,脚下的剑一阵剧烈的晃动,把她从剑上摔下来了。
蒲飞鸢压根没防备摇羽发难,愣了一下:“它这是做什么?”
关云铮也很茫然,坐在地上看向摇羽:“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归墟不冷,席地而坐也挺舒服,但是这已经是她三天之内第二次摔在地上了,这种席地而坐还是不要再有第三次的为好。
摇羽没动静。
关云铮皱眉:“先前都能说话了,怎么今日……”她回头看了眼蒲飞鸢,“不如先生检查点别的剑招?它今日可能心情不大好。”
蒲飞鸢失笑:“你倒是愿意包容。”
关云铮从地上爬起来,把摇羽拿回手里,嘀咕了一句“还能离咋的”,在蒲飞鸢的注视下开始听从指示复习别的剑招。
开了一会儿小灶后,楚悯那边讲课的声音也停了,两人似乎开始了实|操,蒲飞鸢也突兀地停下了指示,隐约显露出对那边的动静很感兴趣的神色。
关云铮感觉自己看明白目前的形势了,于是试探着问:“要不过去看看?苏修士介意有人旁观吗?”
蒲飞鸢笑着说:“你比较讨人喜欢,你去问问?”
关云铮倍感莫名,平时说她讨人喜欢,受众要么是师门,要么是师父的师门,那还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对她都非常友好(除了凌风起),但是这句话在苏逢雨面前完全是不成立的吧?谁都能看出来面前这位教她们武器的,才更讨那位琴修的喜欢啊?
但她都这么说了,自己总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关云铮认命地走过去,从月洞门后探出脑袋:“苏修士,我可以过来旁听吗?”
苏逢雨弹琴的手一顿:“随你。”
关云铮悄悄察言观色,然后故意扭过头喊蒲飞鸢:“先生,苏修士说可以来旁听。”
苏逢雨陡然弹错一个音。
关云铮和坐在桌边的楚悯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一定有问题。
因为苏逢雨和楚悯是对着坐的,所以不论选哪个位置都会与两人挨着,所以蒲飞鸢走过来没多犹豫就在其中一个位置坐下了。
关云铮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听苏逢雨给楚悯继续弹奏方才那支曲子,弹完后解释了一句:“这是清心诀。”
楚悯点点头:“乐曲与术法的清心诀有何区别?”
苏逢雨弹完琴收回手:“无甚区别。只是有时两方对战,术法无法触及,琴曲只要被听见便可发挥作用。”
楚悯明白了,又问道:“苏修士可有曲谱?学生日后巩固也方便一些。”
苏逢雨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册子:“这谱子有些旧了,个别音有误,我在上面圈画出来了,若是看不懂再问我。新的琴谱我还在写,过几日再给你。”
楚悯伸出双手接过:“多谢修士。”
苏逢雨“嗯”了声:“今早就先讲这些,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关云铮悄悄举手:“我有一问,但可能与教习无关,能问吗?”
苏逢雨给了个眼神,示意她直说。
昨日苍韫桢同她形容的“苏逢雨”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昨晚章存舒说的话,这个问题她实在是很想知道答案,于是获准后便问道:“您不愿被称作先生吗?”——
作者有话说:热心人士鱼让我预告一下当初给云崽起名时的名字梗,总之很好笑大家可以做好准备(?)
第58章
其实称呼苏逢雨为“修士”没什么问题, 她还没正式成为归墟请来的教习先生,或者章存舒喊她修士喊习惯了一时没改口,都有可能是这样叫的原因。
她昨晚也只是随口一问, 料想着左不过也就那些原因, 谁料章存舒说:“这问题不如你们明日问她,想必她会有比我更精彩的答案。”
那就说明了章存舒是特意这样叫的, 不存在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的原因, 也并非因为苏逢雨尚且不是正式的教习先生才这样称呼,这个称呼是苏逢雨自己指定的,并且听章存舒的意思,苏逢雨还很有可能不愿被用“先生”称呼。
平心而论,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每个人都会有各自在意的事, 这些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细节。
但关云铮无端想起自己还没有穿越过来之前,频繁在网络上看到的辩论, 关于该用“先生”还是“女士”来称呼一位民国时期的女作家。因此当苏逢雨表示随便问什么问题时,她就提出了这个疑问。
说实话, 问完的当下她就有点后悔, 因为这个问题算不得很友好,她自忖甚至有几分冒犯,但话已出口, 覆水难收, 她只好忐忑地等待着苏逢雨表态。
苏逢雨没生气,应该说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先生是给男人的称号。”
嗯……感觉苏逢雨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越来越像“现代人”了,只不过她比网络上的某些过激网民温和多了。
楚悯试探着:“那蒲先生……?”可以这样叫蒲飞鸢吗?
蒲飞鸢还没表态,苏逢雨先面无表情道:“关我什么事,问她去。”
关云铮汗流浃背了:也不是问您啊……而且现在您二位不就挨着坐呢吗……
“谁说的教书育人的只能是男人?凭什么男女都能做的事, 到了女人身上,就得委屈用给男人的称号?朝廷都单独给女子开设科举了,以后教书育人为官为民的不只有男人,为何不能取一个别的称号来称呼这些女人?”一片沉默中,苏逢雨忽然说了一长串话,只是她话音落下后,小院里更安静了。
楚悯和关云铮在思考,蒲飞鸢则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只是那神情很短暂,还没等关云铮注意到,就被蒲飞鸢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了:“修士不也挺好的吗?”
苏逢雨居然冷笑了一声,关云铮和楚悯不明所以但下意识一惊,还没等两人想明白她为何冷笑,就听她对着蒲飞鸢说:“我可以不用这个新的称号,但是它不能没有。你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苏逢雨就抱着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蒲飞鸢似乎也没料到苏逢雨的动作,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甚至顾不上跟两位学生解释几句。
关云铮被楚悯叫她名字的声音唤回思绪:“怎么了?”
楚悯把月下逢挪远了些:“在想什么?”
关云铮不答反问:“小悯,你看过话本吗?”
楚悯摇摇头:“未曾,但大概知道一些,讲的都是些情节精彩有趣的故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关云铮看着她:“你觉得,我们所在的世界,会是某个人写的话本吗?”
****
柳卿知按照计划,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之前抵达了一处驿站,翻身下马后,把缰绳交到听见动静出门相迎的人手中。
“您用过晚膳了吗?”相迎牵马者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抬头看柳卿知时眼神关切,亮晶晶的。
柳卿知摇头,背着包袱往里走:“后厨还有什么,随意吃些便可。”
那姑娘把马交给驿站内的小厮:“酒肉饭菜都还有,您吃些什么?”
柳卿知失笑:“随你,我不挑。”
“那您先进去稍候。”姑娘说完便提着裙摆匆匆跑向后厨了。
柳卿知尚未担任宰相一职的前几年,被苍韫桢假借各种名头在全国范围内调派,时而去离朝安近些的北方,时而又被“左迁”,去西北的荒郊野外任官。而且总是从差些的地方回来便升官,要不了多久又贬,搞得朝中一多半的人都对苍韫桢那段日子的举动一头雾水。
但柳卿知官阶太低,在皇帝面前也说不上话,每次不论是拔擢还是贬谪,都混在一群旁的封赏和惩处里,不算十分引人注意。
朝中自然也有清楚皇帝想做什么的人,个别胆大的还派出心腹去往柳卿知任官之地私自调查,发觉柳卿知无论在何处都只是每日帮着调停些鸡零狗碎,为官几年也没点官威,始终被百姓呼来喝去,这一来二去,也就没了继续探查的念头。
有句俗语叫“屁股决定脑袋”,柳卿知始终觉得这句话无比正确,只是不知道是处在何处的屁股,能有如此智慧的脑袋。
世家门阀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官位坐久了容易丢掉脑袋,跟踪她去了那么多地方也没看出她在做什么,没查出她管辖的范围之内,还有很多处像此处一样的驿站。
她在桌边坐了会儿,方才的姑娘已经手脚利索地端着饭菜进门了:“您慢用,若有需要我就在门外。”
柳卿知颔首:“多谢。”
那姑娘连忙摇摇头:“您客气了,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
柳卿知笑了一下:“我白吃白喝你怎么反倒感恩戴德?不要被最初的恩情裹挟,若我是坏人呢?”
“您又不是坏人,驿站都是靠您才搭建起来的,怎么能说是白吃白喝。”
柳卿知知道她是要较真了,赶紧抬手示弱:“劳烦你去帮我喂喂马,还有今夜住的房间,也得麻烦你了。”
那姑娘这才罢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走出门去了。
柳卿知拿出纸笔给苍韫桢写信,写完后把信纸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连灰烬都没剩下。
提前安排好全国各处的驿站有两个原因:一是安插人手方便获取各地的消息,另一便是为了建立通信渠道。
自从她坐上宰相之位,苍韫桢的计划、柳卿知的布局便只有彼此知晓,自然也包括了各处驿站里灯火的位置。
确认信纸被吞噬殆尽后,柳卿知简单收拾了碗筷,走出门去。
天色黑得能漏墨,唯有不远处的马厩和她站立的地方,各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源自某个人写的话本,笔墨构成了此处的山水草木,情节搭建了万事万物运行的法则。而在这一切之上,话本的撰写者将自己的意志倾注于此。”
楚悯神色专注:“倾注意志?你的意思是某些事物的发展不受我们掌控,而是被撰写者的意志掌控?”
关云铮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撰写者会把自己的意志投注于笔下某个角色身上,让那个角色说出撰写者本人想说的话。”
楚悯明白她忽然提起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了,问道:“你觉得苏修士的身上有撰写者的意志?”
关云铮瞬间收敛了脸上凝重的神色,笑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说的话做不得真:“那倒不是,我只是忽而有个猜测。”
把苏逢雨的清醒言论说成是“撰写者的意志”无疑是另一种不加思考的残忍,就像旁观他人在没顶的泥潭中挣扎求生,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艰难探出脑袋求得一点喘息的余地,又残忍地加了一铲子的泥。
一句轻描淡写的“她的言论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人操纵”,就会抹杀掉这个人成长过程中所有的闪光时刻。
因此关云铮又找补了一句:“只是猜测,没有根据,就是觉得苏修士方才说的话更像是我在,额……”
“在别处看来的?”楚悯同她心有灵犀似的,笑着问道。
关云铮被她逗笑,总用“别处”来指代那个不同的世界,小悯都快习惯性接梗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到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估计面前的天问奇才早八百年就看出来她魂魄和壳子不是同一个出厂配置了,索性坦白道:“这具躯体并不属于我。”
楚悯愣了一下,但并非因为她所说的话,而是没料到她会在这样的时机下说出这话:“我知道……只是,你大可不将此事告知于我。”
关云铮摇头:“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此事我必须说给你听。”
她抬手示意楚悯别打断自己,然后尽量用听起来像正常人的语言形容了可能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的21世纪,和21世纪颇受欢迎的修仙文题材,说完后看向楚悯:“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楚悯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在意你的魂魄来自何处,虽然我确实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忍不住‘问’过,那时我已经得知你的魂魄并不属于此间,但在那之后,我是真心想要与你做朋友。”
说到这楚悯也有点惭愧:“尚未得到你的许可便私自窥探,实属不该。”
关云铮不在意,毕竟这技能对于小悯来说都快成被动了,放入场地就生效的东西有什么办法。
楚悯很快问出她更在意的问题,神色忧虑:“你说这些之前说,‘有不好的预感’?”
关云铮此时反倒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对比起袒露自己的秘密,她更无法开口把原身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件事偏又非说不可:“我第一次下山时遇见了鬼灯楼的人,此事你还记得吧?”
楚悯点头:“记得。”
关云铮伸出手指向自己,艰难道:“其中一人说,他见过‘我’,‘我’是个本该死了的人。”
楚悯皱眉:“是他们取了这具躯体的生魂?”
关云铮点头:“这次下山寻找武器,我仍旧想查清此事,被阵法送往天问,在溯洄中‘见到了’她的魂魄。”
楚悯的神色也明显地焦灼起来:“如何?可听到她生前说的话了?或是看到她生前所经之事?”
关云铮摇了摇头:“我只听见她同一个人对话,那人问她‘你当真自愿’?她答‘是,我自愿’,其余什么也没得见。”
楚悯不由得问出了和彼时关云铮想的一样的问题:“自愿?自愿什么?”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没有生前的景象支撑,她们是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的,最多也只是大胆但毫无依据的猜测。
“献舍当真失传了吗?”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楚悯居然有些凶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才说:“不许说这话,若你是献舍召来的恶魂,章先生又怎么会看不出,又怎会收你入门。”
关云铮被她一眼瞪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抚道:“好好我不说了,别生我的气。”
楚悯还有些不高兴似的:“献舍时躯体上也需勾画阵法,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所以必然不是献舍。”
关云铮心想,那大概也不是夺舍了吧,她要是敢说自己是夺舍估计小悯还能横她一眼。
楚悯看她没有要自贬的意思了,神色好些:“是这两次下山都没寻出真相,让你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关云铮点点头:“我希望你也知道此事,知道有这样一个……可怜人。”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可怜人。
楚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定能查出真相的。”
关云铮正想积极地给个回应,江却已经不打招呼直接从月洞门那边跨过来了,一露面就看向了她:“山下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剧情戏即将再次启动()剧情苦手真的好喜欢写剧情哈哈,疯狂暴露短板[化了]
第59章
虽然入师门以来总共没同大师兄说过几句话, 但以江却的性子来说,会说出“出事了”这样的话,想必形势已经严重到了无法用言语掩饰的地步。关云铮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桌边站了起来:“可是我家中出了事?”
江却颔首:“小越方才与我传音, 说关家门前……”他停顿了片刻, “挂上了白灯笼。”
坦白说这一刻关云铮不是很难过,也并不觉得震惊, 因为去世的大概是关云筝的父亲, 那个在家庭教育中极有可能缺位的人。但毕竟是原身的父亲,她沉默了短暂片刻:“我这就下山,多谢师兄。”
江却没多说:“我与你同去。”
楚悯也把月下逢收进乾坤袋:“我也去。”
****
闻越下山是和李演一起去谈生意的,先前每次煮奶茶用的水牛乳都是李演取来的,来自同一位农户。农户家中有几头刚产崽的牛,因此还供应得上, 但母牛产崽不可能从年头到年尾都不间断,故而早些时候李演就同那位农户提过一句日后的供应问题。
爱煮奶茶的那位小徒弟每日课业繁忙, 此事倒不那么急迫,只是昨日李演下山时正好碰见闻越的兄长闻逍, 闻逍认得他, 同他打过招呼问他来意,那之后便去和那农户商量来日的合作了。
闻越昨夜修补完卷册回去时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李厨单独找他是有什么事, 听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才说:“行啊, 什么时候去谈?”
李演知道这小子巴不得下山放风:“明日一早。”
闻越没意见,毕竟师门大家都挺喜欢喝这奶茶的,固定了供应后随时都能取用也挺方便。
于是两人当即拍定,今日一早便一同下山了。
展骏早早等在镜溪城入口,见到闻越和李演后行了个礼:“小少爷, 李先生。”
李演连连摆手:“我只是个舞刀弄铲的厨子,算不得什么先生。”
闻越搭了句话:“李厨不必过谦,要是实在不自在,展骏你就也喊他李厨就行。”说完他又好奇道,“那位农户家在何处?”
李演自然知道农户所在,但展骏还是比他们快走两步,在前方带路:“小少爷,其实那位农户是家中庄子里的散户。”
李演笑骂一句:“我就知道。”不然怎么解释闻逍这个大少爷昨日会在那农户家里。
闻越也笑:“我怎么不知道家中庄子里还有养牛的农户?”
展骏一边带路一边为他解释:“实则是耕地用的水牛,打牛犊时候开始养的,那阵子小少爷不在家中,没碰上庄户来汇报。”
闻越点点头:“大哥昨日怎么说?”
展骏一五一十回答:“水牛乳需求少,家主让农户以后定期给归墟留一些。”
“没了?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特意下一趟山?”闻越疑惑。
展骏一时语塞,李演却没有顾忌,直言:“怎么,你难道不愿意下山?”
闻越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三人正要拐过街角往土路的方向走,闻越余光里看见什么,下意识转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望见远处的关家正门。
“展骏。”
展骏应声回头,看他停在原地,走回来几步:“怎么了小少爷?”
闻越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飘:“那些人在做什么,挂白灯笼吗?”
展骏皱眉,顺着闻越的视线看过去:“关家?家主一直注意着关家,怎么可能出了事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的闻越已经变了脸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传信回去,不对,灵蝶太慢了,师父也不一定在门中……”
展骏没敢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和李演一起站在旁边,站成了两根面色忧虑的木桩。
“我得传音给师兄,你们先去农户那,我去关家看看。”闻越撂下一句,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关家走了。
****
关云铮和楚悯的御剑术其实都还没到可以独立安稳飞行的水平,楚悯是因为始终有所顾忌,关云铮则是水平完全不稳定,发挥好坏全凭摇羽心情。
也正因此,江却提出楚悯应与他共乘一剑时无人反对,关云铮则在一边低声对出鞘的摇羽碎碎念:“虽然我不知道你方才把我摔下来是发的什么疯,但我请你待会儿别让我摔下来,摔死我你虽然就自由了,但我师父应该不会放过你的。”
摇羽沉默片刻,也压低声音答道:“到底是不是你家出事,你还有心思同我说这些话?”
出事的确实不是她家,不然她怎么可能还在这说地狱笑话。就是这样一个对烂人会开足马力缺德的小女孩,如何呢。
摇羽没得到她的回答,又幽幽地说了一句:“方才你自己没专心,操控不好剑也是正常。”
江却和楚悯已经准备出发了,关云铮连忙踩上剑缀在两人后面,平稳飞行后不忘回怼一句:“我专心就能操控你?这话说得好像你是我的本命剑一样,早先你还每天骂我呢。”假设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这世上真有这么离谱的本命剑吗?
摇羽没好气:“我怎么不算是你的本命剑了?当日在剑冢是我把剑塞进你手里的,没有那一遭你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吗?”
关云铮条理清晰地挨个反驳过去:“我本来就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不然我怎么进的剑冢?没有这一遭我还能与不熄鼎建立联系,你也能在剑冢里自由自在,反倒是经此一遭没了自由身。”她热衷于和摇羽抬杠,“还有,那是雁翎刀,不是剑。”
摇羽咬牙切齿的:“你就仗着我不敢在这时候摔你。”
关云铮垂眼:“是吗?我倚仗的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是我专心操控,本命剑回应我了呢。”
摇羽被她哽了一句又一句,这下彻底不回话了。
感谢此刻大师兄和小悯都飞在她前方,摇羽又没有实体看不到她的神情——她脸上分明没有方才挤兑摇羽时应有的揶揄和喜色。
根据上次下山关家的情况来说,让他们挂上白灯笼的大概率是那位得了肺结核的家主,但关云铮无端感到惴惴不安,哪怕御剑飞行的高度分明很有限,风声并不呼啸,吸入呼出的气也并不刺骨。
方才她对楚悯说“不好的预感”并不是一句模糊的托辞,自从天问掌门把将隐赠与她,她就始终对一些事情有着强烈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微妙,没有具体的指向,只有心理暗示般的此事会变好或变坏,像是被将隐放大了因果。
因果。
此事又有什么因果?
难道将隐发觉此事有待推敲?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或许摇羽当真是她的本命剑吧,关云铮顾不得在这件事上深想,在镜溪城入口处落了地,便遵循着记忆快步往关家的方向走。
快速走过街角时似乎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关云铮脚步不太明显地一顿,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江却自然注意到了她那点微不可察的停顿,但没说什么,沉默着走在两位师妹身后。
关家宅邸离青镜山下的镜溪城门很近,拐过几个街角后便近在眼前。
这个距离一切都清晰得无法作伪,扎白灯笼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都能被风送进耳朵里。
无人守门,大门敞开着,地上甚至掉落了一朵纸花,花瓣被人忙乱中踩了几脚,快要被碾进门外的尘土里了。
病了这么久的人去世,居然准备得如此匆忙凌乱……关云铮皱眉,跨进门槛。
门内更是乱得无法想象。
身后那道大门像是隔绝了苦难的屏障,骤然从门外跨进来的一瞬间,关云铮就听见了一阵绝望的、尖细但沙哑的嚎啕。
嚎啕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和恨意强烈的咒骂,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原身的母亲。
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关云铮感觉喉咙发紧,过往那些由于太过痛苦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就像是镌刻在灵魂里,在这具不属于她的躯体里卷土重来。
她徒劳地攥了一把自己的领子,皱着眉狠狠地咽了一口浊气。
江却看她站在原地许久,上前一步:“哭声应当是来自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关云铮短促地点了点头,顾不上回头安抚一句神色担忧的楚悯,再度迈开步子往江却所指的方向走。
院里的花几乎全部卷了边,花瓣像是被一把大火燎过,全部泛着焦黄的死气。
荷塘里的枯荷残枝与那幅名画一模一样,走上木桥时远远一看,几乎像是冰冷的无机质金属,漆黑的、曲折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枝条上曾经绽放过那样的生命。
关云铮停下了脚步。
哭喊就在眼前。
死亡就在眼前。
原身的母亲扑倒在地,而地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是原身的父亲,不是那位得了肺结核本应不久于人世的关家家主。
是本应嫁给季邕得偿所愿的那个姑娘,原身的妹妹——关云漪。
****
“我未曾向你许诺。”屏风后的人说话听不出情绪。
“可我是跟你们做的约定,是,许诺我的人已经死了,那你呢,你跟他是一起的,你一定也能兑现诺言,对吗?”
“不对哦。我不同你这种人做约定,也不会为他那种人兜底。”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答应你们的我都做了,还要我做什么才愿意把东西给我?”
“别张嘴闭嘴你们你们的,谁跟那人是们。我看你现在说话不是挺有劲的吗,折磨起人来也没见你手软,怎么,你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东西?”
屏风后的人像是对这场谈话彻底失去了耐心,从桌案边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殷掌司!”屏风前的人道破那人的身份。
殷含绮打着扇子的手一顿,眼睛也眯了起来:“你威胁我?”
房里的烛火突兀地闪烁一番,没来由地熄灭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威胁?”殷含绮笑了一声,越过屏风走到那人面前,“你当我不敢杀你?当我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要接过同门的烂摊子?”
“死太便宜你了。”殷含绮重新打起扇子,把脸掩在扇面之后,轻声笑起来。
****
关云铮木然地朝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去,刚要蹲下查看,就被反应过来的原身母亲一把搡开:“你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的漪儿……”
她的声音早就哭哑了,粗粝得像个声带受损强行说话的老巫婆,此刻伏在尸体身上的画面配上这样的声音,看着居然有几分瘆人。
关云铮好歹学了一个月的功夫,原身母亲那一下只是把她推开了些,推倒她还不太够,因此她站在原地片刻,还是木着脸问道:“我做什么了?我在山上这么久,难道是我害死的她?”
面前的人分明也是“她”的母亲,抬起头来对“她”说话时却带着那样明显、不加遮掩的恨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才会逃到山上去,把我的漪儿往火坑里推,是不是!”
关云铮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她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母亲,是您和季家公子合谋,为了那点抚恤,把我卖上了仙山。火坑,也是您的漪儿自己抢着要往里跳的,我既没哄骗又没推搡,怎么能怪上我呢。”
原身的母亲骤然发难,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关云铮脸上抽一巴掌。
关云铮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觉得那是个金窝银窝的时候想不起我,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进去,落得这个下场后又怪罪于我……我是您亲生的吗,要让您这样一次次作践?”
站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见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脖颈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手臂上有刀伤和烫伤,哪怕不是被凌虐至死,至少生前也没少承受虐待。
季邕……
关云铮甩开原身母亲的手,垂落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说:(怒戳键盘)
第60章
“是季邕做的。”在关家夫人凄惨的哭声中, 楚悯听见关云铮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听上去十分平静的关云铮背对着江却和楚悯继续说道:“上次下山我请求闻家大哥出面,取消关家与季家之间的婚约。”
关家夫人没来得及答话,三人身后传来闻越的声音:“是, 那之后便取消了。”
江却和楚悯一起回头, 对上了闻越自责的目光:“我大哥说,你妹妹的……遗体是今日天还未亮时被送回关家的, 走的是少有人经过的后门。”
关云漪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比电视剧里化的特效妆要恐怖好几倍,关云铮无法避免地再次想起那张图片——割得血肉翻飞的手腕,黑红一片的画面……她不得不克制着情绪,好让自己不要在此时露怯,因此她也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两位师兄和楚悯答道:“此事不怪你。”
怪不了关家和季邕以外的任何人。
再说了, 就算要怪,她这个霸占着原身躯壳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她甚至不知道原身对自己妹妹的感情究竟如何, 无论是怨怼还是惋惜,在不明真相的此刻都是无用的。
“你觉得惯着关云漪, 让她嫁给她想嫁的人是爱她, 是成全,你看到他们是怎么把她送回来的了,天都没亮, 从后门送回来的。门房那时候醒了吗, 在后门吗,她的遗体在外面的露水里又停了多久?”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能与季邕合谋把我送上仙山,反倒无法阻拦她和季邕?”关云铮越说越气,而原身的母亲像是屏蔽了她的质问, 依旧伏在关云漪的尸体上哭泣着。
“别哭了!”关云铮骤然爆发出怒意,“她不会回来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借此动作勉强收敛一些怒火:“你是怎么瞒过闻大哥的眼线让她和季邕私下会面的?”
问完她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算了,问你做什么,我去问季邕。”
说完她转身要走,身后原身的母亲终于开口道:“谁会知道季邕是这种人!你以为漪儿死了我心里不难过吗!”
关云铮猛地转回身:“我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季邕的品性如何吗?不曾同你说他绑了我还打算违背约定吗?我难道不曾明确地表达过,此人决计嫁不得吗?”她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可我说的这些话你听进去了吗?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季邕在你面前表现得温良可亲,你就觉得他是个可堪托付的好人,他懂你不喜欢我,提出把我送上仙山,正合你意,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要报答他的恩情,将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与他。”
“你如今流这些眼泪又是给谁看?除了能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能告慰谁?关云漪如果知道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坟墓,灵魂一定会不得安宁,每日夜里怕不是都会来找你,在你耳边哭诉,她被季邕虐待毒打的时候,到底有多痛。”关云铮说到这里简直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了,看到关云漪尸体惨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与原身的母亲说什么都是徒费口舌。
她陷落在家道中落那一场噩梦里,愿意相信的都是她自己和他人精心编织出的骗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
“你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受伤了痛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跟着心痛呢?”她又开始哭了。
关云铮漠然转身:“收起你的眼泪吧,你的孩子都死了。”
“你在仙山这些天究竟学了些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为什么你上仙山修道后,每次回来家里都没有一件好事!
关云铮发现自己还挺厉害的,气到这个程度居然还笑得出来:“与你有何关系?你的大女儿早就死在被你送上仙山那天了。”
****
先前关家出事关云铮是独自下山,虽然回去之后跟师门简单说过自己在山下的经历,但语言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人心。
因此四人离开关家宅邸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关云铮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直面尸体及其惨状的当下,她既震惊又愤怒;见识到了原身母亲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后,她只觉得无比的荒谬;不间断的质问本该排遣一部分愤怒,但她说完后反而陷入了更庞大的茫然之中。
她甚至感受不到原本对原身两姐妹的惋惜与痛心了。
关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多少有着从前的家业支撑,宅子依旧占了好些面积。几人各怀心思走得很慢,半晌过去依旧走在关家的墙根下,关云铮走出去十几步远,依旧感到一片空茫。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为什么偏偏是原身遭受这一切?她的灵魂在弥留之际做的唯一一件事甚至是让她这个夺了她躯体的人,去看一眼她重病的父亲。
楚悯看她神思不属,默默落后半步走在她身侧。
门派中曾经有长老对出关后的掌门说过,天问可以没有镇山灵器,灵器也可以不是溯洄,但她父亲执意要付出代价成就溯洄,因为他不能忍受真正地付出了代价,离开人世的人是他的弟弟。
楚悯年幼时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时父亲所做的一切其实无关血脉亲情。倘若离世之人并非她叔父,他的亲弟,他也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一种侥幸存活的人对已死之人的愧怍。
正如片刻之前,站在关家宅院之中质问关家夫人时,关云铮脸上的神色。
她尚且不知自己为何来到此世,就接连得知原身与原身的妹妹都死了,此刻她会是什么心情?
楚悯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四人最后的江却一如既往的沉默。先前他对师妹的认知一半基于小映的描述,一半是自己所见,现今他意识到,师妹不只有小映描述的心思灵巧一面,也不只有在他面前拘谨的一面,还有方才痛斥怒骂的一面。
他自己还未记事便没了父母,做流民时见过一些带着孩子的母亲,后来被师父带回归墟学习课业,也了解了寻常的母子之间会如何相处。
云铮的母亲思及此,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在江却稍前头的闻越正默默用灵牒和他大哥传信,告知他此事进度。早晨他看见关家宅邸外悬挂白灯笼的当下便上前确认,随后就跑回家里去找他大哥了。
他大哥做事向来靠谱,没道理派人盯着关家,结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情的。
结果跑回去才知道,季邕那东西趁着天还没亮的光景就把人的遗体送回了关家,他大哥也是不久前刚得到消息,正准备给他传信。
昨夜李演提出下山一事时已经有些晚了,他压根没想着打扰或许早已睡下的大哥,因此闻逍并不知晓他要下山,闻越抵家时他甚至仍在发愁,该怎么让自己粗心的弟弟快些知道此事。
灵牒一般是一对,兄弟俩各持一块,但闻越习惯了用蝴蝶传信,总会忘记查看衣袖里闪烁不停的玉牌。
闻越听他大哥说完,叹了口气,宽慰道:“无事,我已经用传音术告知师兄了,他应当很快便会下山。”
闻越处理完传信的事,又回到不敢开口的状态,默默看了走在旁边的江却一眼,发觉师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闷声往前走。
最终还是关云铮先打破沉默:“季邕在哪?”
闻越来关家就是为了此事,闻言立刻回答道:“殷含绮方才让人给我传口信,说人在她那里。”
关云铮的脚步一顿:“殷含绮?”
闻越颇觉头疼地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她让我们处理好关家这边的事后就去找她。”
关云铮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
楚悯一直走在她身侧,见她愿意说话应当是心情平复了些,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关云铮自然没漏掉这一眼,对上楚悯关切的视线后安抚道:“我没事。”
楚悯的声音轻轻的:“可是你难过呀。”
关云铮没说话,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邕为什么会虐待关云漪?不,不该这样想,上次下山季邕甚至能用迷药迷晕她,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事情的关键应该在于,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季邕才会和原身的母亲合谋把原身送上仙山,而在这个过程中鬼灯楼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是他们导致了原身的死亡。
还有,原身魂魄残留的生前记忆里,那句“自愿”究竟是对谁说的。她到底又“自愿”做了什么?
闻越带着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终于停下脚步:“季邕在里面。”
关云铮没说话,直接抬手推开门进去了。
闻越又叹了一口气,走在后面一脸苦恼。
走在他身侧的江却开口说了下山后的第一句话:“在担心什么?”
闻越愁眉苦脸:“季邕这东西死一百次都是活该,但是不该死在云崽手上,我不想让云崽沾上人命。”
江却看了眼往里走的关云铮,简短道:“大概不会。”
闻越把院门重新关上,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原本跪着的季邕见了关云铮打算站起来,结果被后者当胸一脚踹回去了。富家公子整天不务正业,身板脆得不堪一击,当下就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吐了一口血。
闻越咽了一下:“嗯,我估计也不会,大概会弄个半死但留口气。”
其实关云铮没打算杀人。
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一来让季邕就这么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二来,他做过的恶尚未一一揭晓,没准揭开谜底后,会有更多人比关云铮还想让他不得好死。
殷含绮就坐在厅中,见了他们也没起身,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我原本想着先行审问一番,但听闻越说你来了,估计你更想亲自问个明白。”
关云铮走入厅中,对她点点头:“多谢姐姐。”
江却不知两人彼此认识,闻言看向闻越。只见闻越露出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的痛心疾首神色,注意到师兄看过来的视线,还忍不住控诉道:“你看她都骗得云崽叫她姐姐了!”
因为当下的场合不对,闻越连控诉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更憋屈了。
江却又好笑又无奈,同样压低声音道:“云崽哪有那么容易被骗。”
楚悯也深以为然地接话:“嗯,云崽自有她的判断。”
闻越不满地撇嘴,随即又注意到江却方才说的称呼,刚想说点什么,关云铮那边已经开始了审问。
****
其实关云铮正在做的事用审问形容也不太准确,应该叫拷问更为恰当。
因为她根本没“问”。
殷含绮看她走近,递给她一根香:“放心,不是引魂香。但是跟那东西用途差不多,也能看见人的记忆。”
关云铮接过香:“那区别在于?”
殷含绮摇着扇子:“他会非常痛苦,并且能清楚地看到,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关云铮不疑有他,正准备找个火源把这香点了,殷含绮已经凑上前来,轻轻对着香挥了挥手中的团扇。
那香的顶端瞬间亮起火星,摔在地上的季邕无端抖了一下。
殷含绮示意关云铮拿着那根香,她自己则走到季邕面前,俯身凑近说了句什么。
也不知是她刻意压低了音量还是那语言本就晦涩难明,关云铮就站在她身后,居然完全没听懂。
这个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体系几乎跟21世纪差不多,虽然多数字是繁体但连在一起总能解释清楚寓意,语言则更为简单,她目前还没遇到过听不到的话。
随着烟雾从香的顶端升起逸散,季邕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茫然,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记忆骤然被人掀开有些不解。而很快他的神色就转为愤怒,但他似乎掌控不了此刻的身体,在地上挣扎了许久也没能打断殷含绮对他记忆的读取。
从季邕痛苦的神态来看,或许用“抽取”来形容更为恰当。
关云铮手中的香燃了一半的时候,殷含绮终于直起身,从她那接过香,又对她轻轻挥了挥扇子。
她感觉到一团混乱的东西迎面而来,比彼时心魔引散发出的气息还要令人抗拒。
殷含绮并不意外:“你若是难以忍受,我可以为你读出他的记忆。”
关云铮摇摇头,表示自己尚且可以忍受:“怎么读?”
殷含绮伸出手:“用你自身的灵气触碰即可。”
关云铮于是依言催动灵气,伸出手点了一下那团东西。
磅礴的恶意汹涌而来,像毫不留情的一场巨浪,咆哮着把关云铮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想要评论[撒花]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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