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等你过了笄礼, 我们便成亲。”季邕对关云筝说道。
二人正一同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河水卷着几片冬日的枯叶从脚下流过。春日里稀薄的阳光催生了新芽,飘絮之时未至, 关云筝垂着眼, 正专心编着手上的彩绳:“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此事先前同你说过了。”
季邕有些不快, 但没在当下发作, 凑她近些问道:“是伯母依旧不赞同吗?”
关云筝指间的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短促地看了季邕一眼,而后又专心做自己的事了:“同我母亲无关。”
那同什么有关呢?季邕很想直接这样问她,但他和关云筝相识多年,自然知道对待眼前这位不能操之过急,逼得越紧她便越是沉默, 反而问不出自己想听的回答。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不嫁人的话,你想做些什么?”
关云筝不答反问:“那若是你不娶妻, 又想做些什么?”
季邕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会儿才说:“自然是去参加科举, 考取功名。”
关云筝编完了手上的彩绳, 收好放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抬起眼看他:“你如今也可去考取功名。”
季邕见她作势要走,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想嫁给我吗?”
关云筝没说想, 也没说不想, 只是用一种平静但很难看懂的眼神看着他。
……
“云漪说她今日在街上遇见你了。”关云筝看向季邕。
季邕坐在她身边,闻言语气如常道:“你妹妹?是遇上了。”
关云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心里有鬼的人是无法顶住直白的注视的,尤其是关云筝这样性格的人,她沉默回避的时间更多, 很少这样不加掩饰地用目光烤着他人。
因此季邕没过多久便被她看得不自在,再度开口时的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你总不会是吃醋了吧?我是同她说了几句话,但那可是你妹妹。”
关云筝不搭话,只是依旧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他,直到他被看得逐渐不耐想要为自己辩解时,终于开口道:“季邕。”
如今已是夏初时节,她的语气却冷得像春寒料峭时吹来的风。
“我希望你牢记那是我的妹妹。”
……
“令郎日后……怕是……”背着药箱的郎中欲言又止,听懂他弦外之音的季家夫人扑在季邕身上哭泣。
“我儿糊涂啊……你怎么就用了那药呢!那般虎狼的药你怎么就用了呢……”
季邕没骨头似的软在榻上,药效发作的当下他大汗淋漓,此刻体内就像被人抽丝般剥离了所有的精力,哪怕躺在柔软的锦被当中,也无法缓过当时脑海中一瞬的空茫,濒死的感觉几乎咬到他耳后,此刻能安然躺在榻上已是幸事。
只是他此刻过了彼时绝望的劲头,此刻盯着床帏,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来。
那么多人用了都只是助兴,凭什么他用就落得这个下场?
儿子半晌都没个反应,季家夫人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看向一边的郎中:“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面露难色,张口欲言时,榻上的人开口了:“仙门的丹修呢?可有药能医治?”
……
仙门只救修道者,不救凡人。
季邕在数次求仙问药无果后,终于想起这世上不只仙门有丹修。
而镜溪城便有鬼灯楼。
****
“师兄。”闻越皱起眉头,“你觉不觉得云崽有点不对劲?”
江却还没回答,另一侧的楚悯已经和闻越对上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楚悯倍感不妙,一边朝厅中走一边快速地在手中起卦,正要走到关云铮身后时,就见她突然浑身一颤,像被谁卸了周身气力,痛苦地弯下腰,像是要向前摔落。
楚悯吓了一跳,卦阵也顾不上看了,一把托住她的肘弯。
闻越急忙架住了另一边,低头看过去:“云崽?云崽你没事吧?”
关云铮没说话,楚悯无端心惊肉跳,拂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时看见她眉心发红,像是有什么印记要从皮肤下方破土而出。
一直站在关云铮前方的殷含绮也在凑近观察后皱起眉头:“心魔引?”
说起心魔引闻越就来气,哪怕始终知道殷含绮和鬼灯楼多数人不是一条心,此刻也忍不住迁怒道:“还不是你们门派里的狗东西,给她种下了心魔引。”
殷含绮向来独来独往,因此她从来不接受带“你们”二字的指控,听了这话反倒笑起来:“你怎么就敢确定她如今痛苦的模样都是因为心魔引?”
原本已经在地上蜷缩起来,呓语不停的季邕此刻停下了动作,虽然口中依旧喃喃自语着什么,但加诸他身上的记忆抽取显然已经结束了。江却从关云铮手中拿走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看向一边的殷含绮:“此香当真对使用者无害?”
殷含绮收起脸上的笑意,手中的团扇也变为一团红光被她拢进掌心消失不见:“当然,我不会害她。”
江却示意楚悯松手,他和闻越一起把关云铮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如何能信你?”
殷含绮神色平淡:“我不需要你们信我,她现在应该是被别的东西影响,陷进了另一段记忆里。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看不出来,总之不是心魔引。”
闻越追问道:“确定并非心魔引?”
殷含绮耐性告罄,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你不都说了是我们门派给她种的,我自然见过许多真正受心魔引影响的人是何种模样。”
她眉心的印记都没显现出来,只是发红,说明是识海翻涌影响到了存在其间的心魔引,而非心魔引躁动让她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至于为何会识海翻涌……
楚悯终于能分出心神看一眼手心的卦象,却在看完后再次皱起眉头:“我……没算出来。”
闻越疑心自己听错了:“没算出来?”
楚悯重新起了一卦,片刻后看着手心的卦象,眉心锁得更紧:“问不出,好像受到了阻拦。”
江却比闻越要冷静许多:“之前发生过吗?”
楚悯摇摇头,正打算重新起一卦,闻越急道:“算不出来就别算了!云崽要是醒着,也不想看你短时间起这么多次卦。”
楚悯抿了抿嘴,虽然心里清楚闻越此刻说的是事实,云崽醒来后如果知道她偷偷起了两卦,一定会生她的气,但天问本性如此,遇到无法掌控的事总会下意识地寻求最驾轻就熟的技艺,哪怕算不出结果,在起卦的那一刻就能得到稀薄的一点安慰。
她正打算再起一卦,瘫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连着咳了好几声,有气无力道:“好啊,趁我昏迷不醒偷偷问是吧?”
****
虽然不知道天问掌门是如何在没有亲手把将隐交到她手里的情况下,让将隐与她建立联系的,但昨日发生的事情让关云铮笃定了此物一定与她某些时候的思维能力脱不开关系,于是在针对它的讨论告一段落后,就把这小玩意儿揣进了随身的乾坤袋里。
谢天谢地。
还好她把这东西揣在身上,不然她都没法在读取季邕记忆的时候,看见关云筝的记忆。
不知道将隐是从哪接入的,它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她的乾坤袋里,但就在季邕的记忆进展到他和鬼灯楼建立合作,打算把关云筝的生魂献给鬼灯楼,而后者会给予他应得的报酬时,关云铮听见了将隐轮盘飞速转动的声音。
最底下的轮盘连续转动几十圈原来是这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她几乎听不见另外两个轮盘转动的声音了。
季邕在记忆中算计着他的“未婚妻”,将隐在记忆之外飞速地转动着,不,应该说,回溯着。
然后在某个瞬间,“嗒”一声轻响,将隐停止了转动,她的视角骤然从俯瞰季邕的上帝视角,变成了关云筝的第一人称视角。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分每秒她都处在这样的视角里。
只不过这段记忆里她是个真正的看客,而这具躯体属于它原本的主人。
****
“你喜欢季邕?”关云筝看向关云漪,微微皱起眉。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自己与季家公子在街头偶遇的妹妹突兀地停下话茬,不安与不虞在她脸上交织着出现,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他的未婚妻,此事我知道的。”
关云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问话的重点并不在此:“我并不想嫁他,若是你当真喜欢,可以去问问母亲的意思。”
关云漪不大高兴地扯着自己衣摆的布料:“你同季家公子的婚约都定下好些年了,怎么改得。”
关云筝叹了口气,又把荷包里的彩绳拿出来递给关云漪:“季邕此人……并不如你所见那般。”
关云漪是个从小听好话长大的主,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此刻听了这句立时便觉得关云筝是意有所指,不满道:“姐姐倒是说说,他哪点与表露出来的不同了?”
关云筝把荷包收好:“你知道他每月都要去上至少两三次青楼吗?”
关云漪愣住:“什,什么?”
关云筝神色平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起身走了。
……
季邕把他用药过激不中用这件事瞒得很好,关云筝起初也没得知。
但奈何她太了解他了,从他平日说话逐渐变得不加掩饰的暴躁,谈起婚嫁话题时更加偏激的态度,以及……若有若无地提起邪修的语句中,都窥见了一丝不对劲的痕迹。
鬼灯楼这个门派关云筝听说过,毕竟此门其中一位掌司恰好是镜溪人士,常年驻扎在此。
但她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所识有限,对仙门邪道这些门派没有太多认知,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鬼灯楼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借活人之物炼丹的丹修。
而等她得知此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
活着的时候被生生剥离魂魄是什么感觉?
关云筝很想同人说说那种仿佛千百根针一齐扎进骨髓的感觉,又或是如同千百把尖刀扎进血肉后一刻不停搅动的痛楚……可惜剥离魂魄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地“死了”,再也无法张口说话了。
鬼灯楼的丹修不做囤积的生意,从来都是有人指名要某种丹药才会开始炼制,并且总会要求出钱的人自己提供丹药的“原材料”。
季邕要的药制作起来并不难,只需要未经人事女子的气血或是精魂。
但是丹修没说要多少,于是季邕给关云筝下了足以放倒一位成年壮汉的蒙汗药,把她带到了丹修的面前。
她不是没有防备,但是只要季邕对自己的母亲说上几句好话,她就会被母亲笑着推出家门,然后打发乞丐似的,往她手里塞一块包裹了碎银子的帕子。
母亲把她当做重振家业的筹码,当做讨好季家的工具,唯独不把她当做一个可能并不想嫁人的女儿。
而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这座宅子,一旦被她的母亲亲手推出来,就没有了任何自保的可能。
关云筝是活活痛醒的。
手腕似乎被割开了,血正在缓缓往外流,有没听过的声音在同季邕交谈,但或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她耳边一直有瀑布似的水声,嗡嗡响个不停。
“其实用不着整个人都送过来,不过是要一点她的血。”
“麻烦你们炼丹,当然要拿出点诚意。”
“她不是同你有婚约吗?怎么,不做数了?”
“大不了改为娶她妹妹,她们家怕是乐见其成。”
“这个和她妹妹不是亲生的?”
“亲生,怎么不是亲生。”
“那怎么舍得?你就这么随便弄死了,她娘不伤心?”
“她娘?她娘要是会伤心又怎么会让她嫁我?再说了,她妹妹如今可是盼着嫁与我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们索性把她的生魂也取出来了。”
“生魂?是要做什么?”
“修炼啊,还能做什么?我们邪修不就是拿人修炼吗?被活剥出来的生魂怨念更强大,效用也更强,做成引魂香更是可以引渡更多的生魂……”
“引魂香又是何物?”
“你怎么问那么多?还不走?不怕被人发现你谋杀未婚妻了?”
“这就走这就走,多谢各位仙长的丹药。”
“这小子还管我们叫仙长,哈哈哈哈……”
关云筝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就是邪修。
这样看来,做个邪修是不是也挺好的。
她想要牵起嘴角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感觉不到躯体所在了。
或许是蒙汗药的药效还没退,她居然觉得迎接死亡的过程异常平和,平和到她觉得自己只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想要睡一觉。
而就在她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问她:“你想要救你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62章
关云筝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笑, 只是那笑声缥缈得像春雨过后山腰间的云雾,被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我活不下来了。”
“我看看……你确实活不下来了,但你的躯体还能活下来, 魂魄离体的瞬间躯体尚且能够维持生机。不过你想让它活下来吗?”那个声音似乎是探究地看了一会儿, 得出结论后又问道。
“躯体活下来……能怎么样?”关云筝听见自己“问”。没有了魂魄的躯体就算能短暂地保留生机,又能对如今的局面造成何种影响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 你听过献舍吗?”正在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 可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好像祂并不关心关云筝的死活,只是路过时随口点评几句,也没打算真心给出什么切实有用的建议。
关云筝没听过,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倒也算不上献舍,毕竟我无法保证会有无处可去的灵魂接手你的躯体。”那个声音说。
“如果有的话, 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关云筝说完后有些惊讶地想:魂魄被剥离躯体的过程竟感受不到太多痛意,只是五感在逐渐淡退, 眼前的色彩消失,耳边也空茫, 唯有一股淡淡的线香气息始终萦绕在鼻间, 还有这个声音,依旧清晰得像是在她脑海中与她对话。
“什么事?”那个声音问道,饶有兴味般。
“我那时一定已经死了, 可以请你告诉那个后来者, 让她救救我妹妹吗?”线香的气味好像也闻不到了。
“嗯?你妹妹?”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哪里“翻找”了一番,“可你妹妹似乎不太喜欢你。”祂直白得有点惹人生厌了,但可能是她快死了,也可能是她习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关云筝此刻竟也没生气:“是啊, 她不太喜欢我,但我希望能有人救救她。”
“既如此,我可以答应。但你的求救,后来者未必能接收。”
关云筝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救不了我自己了,我也救不了我妹妹,不管是谁哪怕是某个世上的另一个我,帮帮我吧。”
“那么,你当真自愿献出你的躯体吗?”那个声音问道。
“是,我自愿。”关云筝“听见”自己“说道”。
****
将隐的轮盘再度发出“嗒”的一声,关于关云筝的记忆回溯结束,停止了转动。
关云铮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还没开口,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两行眼泪。
本就站在一边的闻越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递上前:“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难受?”
楚悯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江却皱着眉头站在一边。
虽然她看着好好的,还能自己站起来,但是先前听见话没反应还突然晕厥,此刻又无端落泪,怎么也不像是好受的模样。
殷含绮同关云铮师门的几位不同,早就见过她哭的模样,此刻见她落泪,大概明白些什么,沉默着站在一边,见脚边的季邕像是要恢复清醒,面不改色地又把他扇晕了。这东西但凡是个邪修她都随手料理了,可他偏偏是个比邪修还像邪修的普通人,还知道许多关云铮关心的事,暂时还不能死。
关云铮没说话,她感觉喉咙里像是被掺了一把沙土,粗粝的感觉磨着她的咽喉,她却咽不下也吐不出,而密集的痛苦就像胆汁,带着苦涩的味道从胃里翻涌上来,灼得她眼眶发酸,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或许这具躯体本就残留着真正的主人魂飞魄散之前的记忆,只是始终缺少一个触发的契机,所以她遍寻无果,哪怕在溯洄中都寻不到它的踪迹。
因为这段记忆根本就不在溯洄里,不在那缕残魂里。
关云筝把这段记忆留在了躯体里,用来提醒后来者,可她却没能早点看到。
她谁也没能挽救。
关云筝死了,关云漪也死了。
全都死于非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季邕手里。
如果她早点看到这段记忆,关云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的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她临死前唯一的心愿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不,当初姐妹俩的父亲病重,就是这具躯体的异常反应提醒,殷含绮那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关云筝的残魂仍停留在躯体附近,但已经没有力量回应香炉了。
所以那时她就彻底地消散了,溯洄里保留的也只是两句话而已,根本算不得她真正的魂魄。
关云筝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妹妹不会获救了。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愧疚感笼罩,她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是捂着脸躲避外界的目光,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这里并不是可以让她独自消化情绪的场合,两位师兄和小悯都在,殷含绮也在,流再多的眼泪也只是让他们担心,实际全然于事无补。
“大师兄,你们先出去等我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季邕。”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因为含盐量太高在皮肤上留下些微的灼痛感。
江却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点头应下,和同样欲言又止的闻越楚悯一同出去了。
关云铮又看向殷含绮。后者早有准备似的:“我也出去等着。”
“姐姐,你有刀吗?”关云铮在她走之前说道。
殷含绮回头:“要什么样的?”
“锋利就行,用完就得扔。”
殷含绮早有所料似的,用手中团扇指了指厅中一角。
关云铮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只见厅中角落的一张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
“多谢。”
****
季邕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来的。
殷含绮点燃的那根香,与他先前在其他鬼灯楼门中人那里见过的引魂香不太一样,纵然两种香看起来别无二致,但这一种散发出的气味更淡,引发的痛苦也更剧烈。
他在那香点燃后升起的烟雾里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清楚地感觉到关云筝在窥探他的哪一段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烧热的针刺进他的头颅,他想要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因此在他被疼痛刺醒的第一时间,熊熊燃烧的怒意就攫住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关云筝面无表情的脸:“你竟敢!”
长期对某个固定的人使用暴力的人,在被反抗时会感到强烈的不可置信,哪怕那点反抗微乎其微。因为这是在推翻他们的权力,是挑衅,往往会加剧施暴者的暴力行为。
但关云铮面对他的怒火表现得分外平静,她悠闲地坐在季邕面前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从那堆刀里随手拿的一把匕|首,听见这话甚至还笑了一声:“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关云筝了吗?”
季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这样近的距离,关云铮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对自己的恨意,以及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慌乱。
想来他与那几个邪修的交易并不十分的真心实意,两方都没有完全交托信任。
关云铮饶有兴致地问道:“看着关云筝死了,结果又看见我全须全尾地从青镜山回来了,一定很害怕吧?”
季邕伸手向后撑住地面,让自己坐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云铮歪了歪头,不答反问:“看来那香的效用还在?你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被我捅了一刀吗?”
季邕瞳孔骤缩,下意识往两股之间看了一眼。
“反正也无用了,留着岂不是每日都得睹物伤情?倒不如割了来得痛快,你说是吧?”关云铮一手拿着匕首,另一手拄在腿上撑住下巴,看着他笑起来。
季邕胸膛剧烈起伏,面色在瞬息之间变换了好几次,骤然起身就要扑向关云铮。
摇羽无令自动,刹那飞至两人之间,横过剑身一剑抽在他腿上。
“既然知道我不是她了,就稍微忌惮着点。要不给你把刀?不然你赤手空拳,怕是打不死我。”关云铮撑着下巴说道。
季邕双腿剧痛难忍:“你究竟想做什么?”
关云铮挑眉:“你说呢?”
****
殷含绮站在门外摇扇子:“他还挺能忍的。”
闻越无端心惊肉跳,数次想要进门看看,都被楚悯拦住了。
“云崽有分寸。”楚悯言辞恳切,对上闻越怀疑的目光又找补了一句,“大概。”
在闻越和江却看来,关云铮是在报复虐杀了她妹妹的恶人。但殷含绮和楚悯都清楚,她当下的举动除了出于对季邕的恨意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谴责。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来迟了,原身的妹妹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种心理之下的报复行为会更残忍,几乎没有人能例外。
所以关云铮提出让他们先出来时,没有人反驳,因为他们都清楚她不想让别人见到这样的场景。
闻越在门外来回踱步,实在焦灼时看向殷含绮:“季邕究竟为何在你这里?”
殷含绮举着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也对,你们看不到方才那段记忆。”她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似的,“约莫半年前,季邕在流连花街柳巷时败了身子,他娘到处为他求医问药,遍寻无果。季邕便打了丹修的主意,起初他去了归墟。”
江却皱眉:“归墟不向外界兜售丹药。”
殷含绮颔首:“是,所以他后来就找到了鬼灯楼。”
鬼灯楼的丹修近年来的所作所为整个修仙界都有目共睹,闻越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想冲进去给季邕一刀,勉强忍住了:“鬼灯楼的丹修能治?”
那鬼灯楼的门槛还不得被踏破?
殷含绮掩在扇子之后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抹笑意,但语气如常:“不能,但他们骗了他。”
闻越的神情更复杂了,他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他一直没得到丹药,所以找上你了?”
殷含绮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谁让我看起来就不像名门正派呢?”
楚悯格外认真:“名门正派还是邪修并非由外在界定,况且名门正派也不一定都是好人。”比如某位灵兽派长老,她有些不尊师长地腹诽着。
殷含绮这会儿真正地笑了起来,扇子都好险没拿住:“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小师妹呀?”
楚悯没有此刻正被“调戏”的意识,如实答道:“天问。”
殷含绮的丹凤眼都变圆了些,奇道:“天问还能出你这样的?”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眼,“还是说近朱者赤了?”
闻越没好气:“她是不是近朱者赤我不知道,我倒是担心再多跟你接触几次,云崽就得近墨者黑了。”
殷含绮毫不在意:“里面好像没动静了,是进去看看还是等她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却此刻说道:“等她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短(目移)
第63章
片刻之后, 关云铮推开门出来时正对上四双关切的眼睛。
她摊开双手在四人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分毫未皱的衣裳,和裸露在外没沾染一点血渍的皮肤:“毫发无伤, 可以放心。”
楚悯伸出手摸了摸她手心的红痕, 没说话。
关云铮不太在意地用左手揉了揉右手掌心,表示自己无甚大碍:“那匕首用得不大顺手。”
站在一侧的殷含绮闻言挑眉:“选的匕首?”
关云铮点点头, 随即脸上流露出一点愧意:“脏了, 不能要了吧?”虽然她本意便是用完即扔,但那匕首看着做工还挺精细的,刀刃也漂亮,唯一缺点就是手柄偏硬,有些硌手,就这么变成一次性耗材还怪可惜的。
殷含绮闻言打算往里走:“别急, 我先看看。”她相当好奇落在关云铮手里的季邕会是何种下场,迫不及待地就进去了。
闻越脸上的无语神色显而易见:“她就不能稍微掩饰点?”但他看着殷含绮进去后又相当坦诚地补了一句, “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狗东西到底成什么样了。”
坦白说,关云铮没怎么折磨季邕, 毕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那只燃了一半的香效用还在,看季邕的表现,似乎还能麻痹肢体感觉, 所以他方才一直没怎么呼痛, 因为确实没有真实的痛感。退一步说,哪怕她方才真想往死里折磨他,他感觉到的痛感也会极大地减弱,那多便宜这杀千刀的,于是关云铮索性不折腾了。
但话又说回来, 这个“没怎么”是与季邕虐待关云漪的程度相比,所以看起来估计还是会有几分惨烈,吧。
因此关云铮在殷含绮进门后默默挪了一步,将将挡住了门口,做完这个动作后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
闻越正欲进门,见状一脸不解:“捅个人渣怎么了?就算掌门在也不会说你什么。”
关云铮:?
归墟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她对仙门的认知。
不懂就问,这是正经仙门吗?掌门又知道你把他当做归墟的最高道德标准吗?
江却咳了一声,制止闻越继续在师门之外“败坏”门派名声:“事出有因,手段特殊也情有可原。”
关云铮松了一口气,坦白道:“但我还是不太建议你们进去看,不如等殷姐姐出来告诉你们吧?”
闻越靠在墙上抛石子玩:“再说了,把他折腾成什么样不都还没死吗?没死都算便宜他了。”
关云铮和楚悯不语,只是一味肃然起敬。
原来这就是归墟朴素的善恶观吗?彻底见识到了。
殷含绮很快就出来了,顺手带上了门,又皱着眉头用团扇往自己身上各处拍了拍,抬起头来时说道:“你把他阉了?”
闻越石子抛出去忘了接,“啪”的一声正好砸在他伸出来的脚面上,听动静挺疼,但他愣是没吭声。
江却脸上沉稳的神色微微裂开一道缝。
楚悯默默看向了关云铮。
唯独还在剑鞘外的摇羽在此刻幽幽来了一句:“意料之中。”
毕竟是跟它认真讨论过那什么……物理阉割和化学阉割的人。
几人没留意摇羽的存在,此刻它忽然出声纷纷被吓了一跳,原本被关云铮所为震慑的思绪也逐渐回笼,闻越先看向殷含绮问道:“你方才说他还挺能忍痛,不会是早就知道云崽要这么做了吧?”
殷含绮摇了摇扇子:“我哪有那么厉害,胡乱猜测罢了。”
这回换关云铮挑眉了:“姐姐你还说了这话?”
殷含绮没否认也没直接承认,反而挑起另一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关云铮脸上那点因为被师门人围绕而萌生的喜色和自在迅速地消失了:“我想让他体会到和我妹妹一样的痛苦,还有……”
闻越接话:“还有?”
关云铮摇了摇头:“没什么。”
殷含绮自然懂她的言外之意,猜测她想说的大概是“还有对原身犯下的那些恶行”,于是答应下来:“既如此,此事便交给我,你们下山应当有正事要办吧,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闻越狐疑:“你要做什么?”
殷含绮从扇面后撩起一个笑:“怎么,你想看?”
闻越无端打了个哆嗦,怀疑是听见云崽把人阉了后的延迟反应,连忙退后一步示意自己对动用私刑并无兴趣:“不想,那便就此别过吧。”
殷含绮没搭理他的反应,不知从哪拿出一小捆金红色的丝线,递给关云铮。
对上关云铮不解的目光时,她解释道:“这丝线和我扇面上绣纹用的是同一种,若是你有事要找我,可以点燃一根丝线,我便会知晓。”
关云铮乖乖应了声“好”,把丝线理好揣进乾坤袋里了。
“我若是看到,会去青镜山脚下等你。”殷含绮又说道。
闻越不加掩饰地“啧”了一声。
殷含绮睨他一眼:“怎么就你话多?”她打着扇子再度走进门,“我已经传信给门中其他人了,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把季邕带走,你们也该走了。”
****
楚悯先前来归墟时是直接乘的灵舟,没在镜溪城停留。江却也闭关许久不曾下山,上次下山还是救小师妹,故而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顾上在城里多待。
因此在回归墟之前,闻越带着三人又回了趟闻家。
闻逍见了关云铮,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愧疚:“是我对不住,派出去的人有所疏漏。”
关云铮摇摇头:“此事怨不得别人,我母亲执意要将女儿嫁出去,谁也拦不住。”
闻逍自然已经得知关云漪的惨状,半晌没说话。
闻越只能硬着头皮活跃气氛:“哥,我又回家打秋风了,有什么吃的能让我带上山吗?”
闻逍突然被他这么一打岔,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早上那生意谈完了?”
闻越一愣,心虚:“还没……这不是去处理更重要的事了吗?”
闻逍作势赶人:“那你还不快去谈?”
闻越一头雾水地被推出去两步远,还在想他哥什么时候这么盼着他离开家了,对上闻逍的视线才一激灵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啊对,早上那生意还没谈呢,李厨也还在那边,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关云铮没什么所谓,虽然闻逍是闻越的哥哥不算外人,但关家的事毕竟太影响心情,继续待在这只是徒添不快,因此跟闻逍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闻越走了。
于是一行人刚到闻家没多久,又浩浩荡荡地离开闻家朝农户的住处进发了。
“所以闻师兄今日下山是谈生意来了?”楚悯和关云铮一起走在闻越身侧,好奇问道。
闻越点点头:“要不要猜猜是什么生意?”
关云铮条件反射似的,一句冷淡的“我不猜”脱口而出。
问就是被人吊胃口吊得有应激反应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闻越已经一脸苦兮兮的神情:“不猜就不猜呗……”
关云铮这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了,给自己找补道:“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懒得猜,师兄你就直说吧。”
“是水牛乳的生意。先前李厨下山讨要水牛乳的那位农户,是我哥名下农庄里的散户。”
关云铮:哈哈,还好刚才没猜,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
深秋时节的田野有些萧瑟,枯草比绿色多,有些田里还留着水稻收割后的根茎,没种新的作物。
关云铮在青镜山上待得不知今夕何夕,见状看向其余三人:“水稻收割后种什么来着?”
闻越一头雾水:“哪有水稻?”
关云铮痛心疾首:“师兄,我与你之间已经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闻越更是茫然:“什么障壁?怎么就有障壁了?”
走在几人最后的江却忍不住想笑:“水稻收割后可能会种麦,不过各处农户种植的作物不同,可能农庄里有别的规划也未可知。”
楚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问点什么又犹豫起来。
江却像是看出她想问的话,接着说道:“是当流民那几年知道的,那时候多数流民都是农民。”
靠天吃饭的人,一旦遇上天公不作美的年景,涝了旱了都是不成,地里能挨到成熟收获的作物不够一家子几个月的口粮,时间久了就容易变成流民。而一旦变成流民,曾经耕种的日子也很难回去了,主观上摔得太惨心灰意冷是一部分原因,客观上没有重新开始的能力是另一部分原因。
总之那几年的流民数量只增不减,不对,倒是减少了一些,因为旱灾涝灾后容易滋生疫病,老弱妇孺总是会在疫病到来时最先倒下,而被疫病击垮的人得不到妥善的安置,尸体的腐坏又会加重疫病的严重程度,从而导致更多人的死亡。那时候的流民,只有不到四成的人是真正被饿死的,其余六成,都是病死的。
关云铮小心翼翼的:“大师兄为何会变成流民呢?”
江却神色平常:“听流民中的长辈说,我父母在涝灾时便去世了,母亲从洪水中救起了一个女孩,自己被卷走了,父亲死于疫病。那时我尚且不记事,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闻越叹了口气,又转向关云铮:“还好我们师父是个阔绰且心善的公子哥,见不得孩子受苦。”他显然是已经听过这段故事了,说起这个话题时不像关云铮那样小心翼翼,只是语气依旧很唏嘘,“那几年年景很不好,连我家的生意都受了影响,师兄师姐那时候的惨状几乎随处可见。”
那不仅仅是几个人的悲剧,而是那几年时代的缩影。
关云铮却忽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拿出将隐:“方才我在抽取季邕的记忆时看到了”她差点顺嘴把“关云筝”说出口,紧急刹车后改口道,“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似乎是因为这些记忆与季邕有连接,所以在抽取记忆时触发了将隐,被回溯了。”
楚悯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你想回溯大师兄的记忆,让他看看过去?”
关云铮点点头:“对,我想试试。”
****
几人还没抵达农户住处就看见了在田埂上站着的李演,闻越朝那边挥了挥手:“李厨!”
李演回过头来,手里还拿着点什么,见了他们招手道:“过来看看!”
隔得太远,纵然原身的视力不错,这个距离她也只能看出李演大概是拿了些绿色蔬菜之类的东西,看不清具体是些什么。
那田埂看着近在眼前,待到要下去时关云铮才发现根本看不到入口。
呆滞。
闻越也呆住了,站在绿油油的麦田前喃喃道:“李厨难道是飞进去的?”
楚悯也没看到入口,仔细一看似乎只有李演脚下有田埂似的,但还是不太确定地说道:“应当不会?”
江却无言,走到几步开外,拨开长得过于茂密的麦子:“在这边,当心脚下。”
四人踩着相当狭窄的田埂迈入麦田,关云铮压根不敢在说话时回头,生怕在回头的瞬间下一脚就踩空了,但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小悯,你看这个田埂适不适合练御剑?”
楚悯笑出声:“你觉得我们没法平稳御剑是因为剑身太窄了吗?”
关云铮实话实说:“那倒不是,我纯粹是胆量太小,体术太差。”理不直但气壮。
江却走在后头接话:“无需急于求成,回去后有的是时间练习。”
关云铮小鸡啄米式点头,忽然发现江却的说话习惯:他似乎倾向于把自己的结论放在话语的最开始,说完结论后再进行解释。
这同很多人的说话风格存在着本质的不同。因为相当一部分人在传达带有观点的理论时,都会怀揣希望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听进去自己的建议这样的想法,所以一般会在话开始时阐述清楚自己的理由,最后才给出结论。
江却在说话风格上与这些人截然不同。
难怪总觉得他不好接近,这样说话确实会让人有种很难和他沟通的感觉,毕竟他把自己的结论放在“对方接受观点”这件事之前,优先级的不同就决定了聆听者感受上的不同。
换作在现代社会,关云铮可能会忍不住想此人是不是官不大官瘾很大,习惯下达指令似的说话;也可能会把他评价为目标导向思维人
她意识到方才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将隐又在悄悄转动了,不知道想的这些又是被它从哪年哪月里回溯出的心理学知识。
终归现今不是21世纪了,对待江却也没有必要动用上批判的思维,最多不过是师门教育方式特殊,徒弟们的为人和性格百花齐放罢了。
这不,走在最前面那位师兄还兴高采烈地问李演能不能骑牛呢——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一更~
第64章
李演简直不明白闻越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没好气道:“你也不怕它把你甩下来。”
闻家先前落户在朝安,朝安城寸土寸金,城郊农田那个租价压根就没打算租给农户, 因此闻越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用来耕地的牛——毕竟租得起城郊农田的富人会雇佣人来耕种, 也就没有牛的用武之地了。
以前每年春耕节倒是有牛,但节庆时候的景象自然做不得数, 谁家犁地的牛会是膘肥体壮神采奕奕的?过得怕是比普通百姓还要滋润些。
等到来了镜溪城, 他又上山修道去了——虽然没修出什么名堂,如今第一次见耕地的牛,便很想试试骑牛是什么感觉,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不是有你在这吗,师兄也在后面,不会让我摔着的。”
其余三人走过来时就听见这么一句, 关云铮不由得看了眼那头牛:“没鞍能骑吗?”
闻越像是很满意关云铮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闻言点点头说:“我先试试。”
关云铮也跟着点点头:“无妨, 牧童骑在牛背上时也没有配鞍,就是缺了支短笛, 不然师兄此番就更像牧童了。”
李演在旁边抱臂冷笑:“哪家农户能雇得起他来当牧童。”
楚悯深以为然:“此言在理。”
总之闻越欢快地攀着牛的身子坐了上去, 待到坐稳后还煞有介事地点评道:“比马背宽敞些。”
突然变成坐骑的牛相当温顺,背上忽然多了一百来斤也不甚在意,只随意地甩了甩尾巴。
关云铮注意到这个细节无端想笑:“师兄, 它方才在甩尾巴呢。”
闻越不明所以:“甩尾巴怎么好哇云崽!你的意思是它把我当虻虫?!”
关云铮背着手看向别处:“我可没说, 是你自己说的。”
闻越倒也不生气,坐了一会儿后又撑着牛背跳下来:“就是太安静不喜动了,这要是真当坐骑,马走一日,它怕是得走五日。”
江却神色无奈:“你非得在它吃草的时候坐上去。”
闻越“诶”了一声, 回头看了会儿,发现它还真在嚼草,顿觉愧疚,对着那牛的脑袋双手合十,诚恳地作了个揖:“对不住啊牛兄,打搅您用膳了。”
牛把草嚼完了,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人,不解地“哞”了声。
李演这才想起被打岔之前自己想说什么,把方才随手放到脚边田埂上的东西拿起来给几人看:“方才问了问那位农户有无甜一些的甘薯种,他给了我这些甘薯苗。”
关云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原先菜地里的甘薯也挺好吃的,没准过段日子就甜了。”特意来找甜的甘薯还是有点太麻烦人家了。
李演摆摆手,并不在意:“厨子的分内之事。再说了,你们师父给的月钱可不少。”
也是。
关云铮第不知道多少次麻木地想,她为什么总在共情有钱人,哪怕这个有钱人是她师父也不能共情有钱人啊啊啊啊。
楚悯在苍生道还没待多久,而甘薯成熟要些时日,因此她恰好没喝上不怎么甜的甘薯粥,闻言十分好奇:“甘薯苗种进地里能长出甘薯吗?”毕竟一般来说,作物都是从种子逐渐成熟起来的吧?
关云铮回过神来:“能,这叫扦插。”
四人默默把目光投向她,闻越更是倍感震撼:“你这都是从哪看来的?”
关云铮无声把视线转向旁边的麦田,打了个哈哈:“学得略杂,略杂。”
几人交谈间,展骏从远处的麦田里走来,一直走到闻越面前才说道:“小少爷,问过这边的农户了,说是还有一处荷塘尚未收割。”
闻越差点忘了这茬了,方才他往这边走时确实感慨了一句秋天怕是没有莲子了,此时便问道:“还有莲子?”
展骏颔首:“有,但农户说可能不如前阵子的好。”
闻越扭头看向关云铮和楚悯:“尝尝去?”
关云铮拉上楚悯的手:“尝尝去!”
****
或许是荷花之间的品类不同,或许是他们运气好,总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片荷塘里甚至还有几朵在凋谢边缘的荷花。
关云铮老远就看见了那抹格外显眼的藕荷色,提着衣摆,踩着有些泥泞的土路绕荷塘走了半圈,终于找到能近距离观赏这朵荷花的落脚点,回头招手:“小悯你来看这朵花!”
楚悯跟在她身后蹲下来,眼尖地注意到被花瓣包裹着的东西:“那是蜂吗?”
关云铮正想凑近,江却在身后出声:“当心。”
于是她只好老实在原地蹲着,努力在一簇嫩黄色的花蕊中寻找那蜂的身影。
“它是才睡醒吗?”关云铮看着那只圆滚滚的蜂。
“也可能是累了吧,你看它身上有好多花粉呢。”楚悯轻声说。
“不要只采荷花的花粉哦,荷花都不开了,你会飞得很累都找不到一朵花的。”关云铮也小声说。
闻越正找人帮忙采莲子,捧了一大堆莲蓬到怀里,一扭头却发现两个师妹都不见了,只好捧着莲蓬大呼小叫地走过来,终于看见在荷花前蹲着的两位师妹。他抱着莲蓬也蹲下来:“看什么呢?”
没人回答他,闻越下意识往两位师妹那看,很快发现一件十分要命的事——关云铮在哭。
和方才看到季邕记忆后的反应一样,没有一点声音,眼泪却已经啪嗒啪嗒地砸下来了。
关云铮默不作声地看着荷花流泪,蹲在她身边的楚悯显然也注意到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无声地站起身,和闻越对视一眼,跟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江却一起先走远了。
或许他们走远了她就可以放心地哭出声了。
闻越一路过来都无意识地揪着手里的莲蓬梗,想说点什么也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可能已经不难过,纵然感情再差,那也是她的血亲,见到亲人以此种情状死在自己面前,短时间内很难平复才是正常。
闻越叹了口气,抱着莲蓬在身后的石板上坐下,索性没事做,干脆把莲子剥出来,待会儿给心情平复的云崽尝尝。
而被惦记的云崽还蹲在荷花面前。那只蜂早就不知道飞去哪里了,圆滚滚的身子上沾了好多花粉,也不知道飞回去的路上要歇多少次。
关云铮蹲在地上想:关云筝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消散的?是她那次回到关家与关云筝的母亲大吵一架后?还是在那之前?
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对闻逍提出的,让关云漪和季邕解除婚约的请求?
虽然不管她听到与否,这件事的结果都只是对关云铮自己的安慰,这些问题对于关家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关云筝在无法确认她妹妹能否平安时便消散了,关云漪更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经历这些便被折磨至死了。
妹妹临死前会怨恨她的姐姐吗?
她的魂魄会归入溯洄吗?
关云铮抬手抹了一把脸,犹觉不够解气似的,又抓着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
“哎呀,哭了?”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关云铮被吓了一跳,由于那声音太近还以为是背后有人,下意识站起来转身,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谁?”她不由得警惕起来,这声音听起来虽非男非女,但不像心魔引那样带着诡异感,更像是摇羽那种剑灵才有的非人感。
难道是将隐里的器灵?还是撷光?
关云铮怀疑地拿出将隐放在手心看了看,没看出异常后又横过手腕打量了一番撷光。
“我不是器灵。”那个声音又说道,语调慢悠悠的,像在用言语逗她玩。
关云铮皱眉,心说你不是器灵至少也是个谜语人,最烦话说一半的行为。
那声音的主人比知名谜语人章存舒还能看透人心,因为祂在关云铮腹诽之后说道:“谜语人?什么意思?喜欢说谜语的人?”
关云铮眉头皱得更紧了,虽说心魔引也能窥探她的内心所念,但到底只是偶尔发作,窥探时还总带着挑衅她的意味,动机太过外露她反而没那么容易生气。
但此刻说话的这位……话语里几乎听不出恶意,但也压根不打算掩饰祂对自己内心的窥探,不对,这种程度的不能叫窥探了,人家根本不打算藏着掖着,这完全就是在观察,在复述她的念头,她在祂面前无所遁形。
这种心思无处可藏的感觉无端令人感到恼火与不快。
“太久没跟人打交道了,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那声音又相当通人情味地说道。
关云铮不知道祂到底要做什么,听了这话既警惕又没好气:“你心中所思所想全被人抖落出来,你能高兴?”
那声音听着简直能想象出一张嬉皮笑脸的脸:“我能啊,那不正好说明此人非常厉害吗?”
关云铮:……好欠打的声音,好欠打的人。
“我只是路过,不打算多做停留,就比别过吧,小友。”祂忽然毫无预兆地单方面终止了话题,关云铮正想开口,就感觉识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被风拂过般的震荡感,像是在告诉她,此人真的“走了”。
搞什么,她还想吐槽一句“她的识海不是驿站不要想经过就经过”的啊!
可恶。
被这么一打岔,关云铮的那点消极情绪暂时被镇压了下去,她想起方才情绪不好时把两位师兄和小悯都晾在一边,忙不迭踩着土路朝那边飞奔过去了。
****
没穿越过来之前,关云铮只吃过初夏时节的莲子。
那时候见习去的一家医院门口总有人摆摊,一个巴掌大的莲蓬也要不了几块钱。但她总是疲于奔波,每次都没时间停下来买一朵回来尝尝,唯一一次尝到新鲜莲子的味道,还是后排的同学剥了一大堆,摊在手心让她拿的。
记忆中那几颗莲子脆脆甜甜的,偶尔还会泛着点清苦味。
总之比八宝粥里的莲子好吃一万倍。
关云铮摊开手接过闻越递过来的一把莲子,又拢起手把莲子全倒进一只手的手心,用空着的手拣了一颗丢进嘴里。
闻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好吃。”关云铮说着又吃了一颗。
楚悯接过属于她的那一把:“师兄,你的手不疼吗?”
闻越指甲留得短,这几个莲蓬又有些难剥,这一会儿下来几个指尖确实有点疼,闻言顺顺当当地开始做甩手掌柜:“你们先吃,我歇着了,吃完再剥。”
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好半晌没动静,几人一扭头,才发现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小银刀,正垂着眼认真地按照莲子的生长区域分割莲蓬,方便剥出每一颗莲子。
“这不是师姐处理那些花的银刀吗?”闻越凑过来仔细端详。
江却面不改色地把他脑袋挪开了些:“挡住光了。”
闻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又转过头看向两个师妹,伸手指着江却道:“有没有天理了,大师兄居然推我脑袋?”
关云铮的回应是塞了一小把莲子到他手心,又把他身侧余下的几个莲蓬拿走了:“吃吧,我来剥,不要打搅大师兄。”
闻越当然不会真的觉得没天理,他只是看关云铮比平时寡言,知道她还是情绪不高,才故意咋咋呼呼地说些话来逗小师妹开心。
因此他顺从地接过莲子,但嘴上还没忘了没正形:“还是云崽好。”
话音没落,就见楚悯也要递过来一把莲子,又笑眯眯地加上一句:“小悯也好。”
呜呼,清汤大老爷!
江却很快分割好莲蓬,小心谨慎地顺着裂隙把莲子一个个剥离出来,又装进一个小布袋里,系好绳子放进乾坤袋。
闻越吃着莲子点评:“懂了,给师姐带的。”
关云铮默默:好的,我捡一口。
楚悯比较关心莲子的保存:“这布袋子施了术法吗?”
闻越老神在在的:“师父拿手绝活,保存食物妙招。”
关云铮又默默:不愧是你,师父。
楚悯于是接着问道:“我们今日不回归墟吗?”
闻越心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吃完手里的莲子拍了拍手,拍掉手心的碎屑,满意道:“明日农户要做桂花蜜,我们带点回去尝尝。”
这下饶是用心剥莲子的关云铮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亮晶晶的,显然是十分期待。
闻越一挥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次都带点回去尝尝!”
毕竟说好了是来打秋风的嘛,怎么能不多打劫一点呢——
作者有话说:这一更是jj忽然抽了给我存稿发出去了[化了]所以下一更应该在周四了哈,隔两天再发,不然我真不行了[化了]
第65章
供应水牛乳的农户是散户, 住处只供自己一家三口,没有多余。
秉持着打秋风就要打个彻底的主张,四人今日大概并不回归墟。闻越自觉此时不宜回家, 纵然谁也没做错, 但此事余波未了,此时归家难免触景伤情, 遂吩咐展骏去农庄里寻几间厢房。
展骏早就料到似的, 闻言一点头:“已经准备好了,小少爷现在便过去,还是过会儿再去?”
闻越挑眉:“庄子里还有什么别的吗?”
吃的玩的,能让人心情好些的。
展骏会意,直接看向闻越身后两位姑娘:“有柿子,要尝尝吗?”
关云铮不巧正吃了颗相当苦的莲子, 闻言立马咬着舌尖答应下来:“吃,哎哟这莲子苦死我了。”
走在关云铮身后的江却伸手, 关云铮不明所以:“怎么了大师兄?”
江却看了眼她手里的莲子:“不是说苦?给我吧。”
关云铮把捧着莲子的手往怀里一收,笑嘻嘻的:“谁吃不苦, 给你还得多出一个人吃苦。”
江却一愣, 小师妹已经和好友手拉手地跟上闻越的步子了,察觉身后没动静还回过头来催促:“师兄,你还不跟上可没有好的柿子吃了。”
走在最前面的闻越也跟着回过头, 笑着调侃他:“是啊, 要是来晚了,我们可不会给你留啊。”
被催促的大师兄无奈,只好抬腿跟上。
关云铮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来,但他直觉此刻的她和方才有些不同。
说她走出来了、没事了也并不恰当, 但模样看着确乎是卸下了某种重担,脸上的轻松神色并非作伪。
江却幼时很会看人脸色,领着连映乞讨时看一眼便能得知下一位过路人会否伸出援手,若是伸出援手,又会给些什么东西。给铜钱和给吃食的人天然长着两种相貌,漠然之人与拿流民撒火之人更是天差地别。
他总是早早就看懂脸色,遇上漠然者便缄口不言,遇上撒火之人便退避三舍。
运气好时一日内既能碰见给吃食和给铜钱的,运气差时除开遇不到好心人,遇到烂人的时候也多些。他看人脸色的本事也就在日复一日的乞讨中变得愈发炉火纯青。
只不过后来在归墟待了十几年,这项技艺变得逐渐生疏。没有运用的场合,幼童时因为带着连映而强打精神锻炼出来的技艺,自然被抛诸脑后。
毕竟本就是记性不大坚牢的年纪。
走在前头的两位师妹脑袋挨在一块,在说悄悄话,江却回过神来,又担心听见师妹们说的话,放慢脚步的同时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麦田尽头。
闻越是个走路不老实的,在最前面走了没几步就折返回来,凑在两个师妹身边问:“柳相走时说苏修士会敲打严骛,也不知今日快过去,敲打了没有?”
关云铮心说这话形容得严骛活像个木鱼,思及此忍不住笑了声,对上楚悯的视线如实说道:“老说敲打,我现在觉得他像个木鱼。”
闻越一愣,随即发出惊天爆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悯也没忍住,甚至身后的江却听见后都笑出声了。
关云铮默默又给自己投喂了一颗莲子,为自己嘴上缺德的行为在心里敲了两声木鱼,哦,不是严骛这个木鱼。
闻越笑着笑着,肚子却相当不给面子,“咕噜噜”响了几声,不比方才笑声的动静小多少。
他一脸后知后觉的懊恼:“晌午都过了,我这才想起来。”
关云铮咀嚼莲子的动作一顿,糟了,她也忘了。
比起“这世上原来真有人能忘记吃饭”这件事更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她自己。
吃货人设塌了。
一旁的楚悯思索着:“那柿子不能吃了?”
江却在后头“嗯”一声:“柿子寒凉,饥饿时不能吃。”
确实,鞣酸容易刺激胃粘膜,空腹吃对胃不好。关云铮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一边继续吃莲子,嚼着嚼着忽然意识到她现在其实不是空腹——都吃了一把莲子了。
闻越也像是才意识到此事似的,看向她继续吃莲子的动作,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还以为闻越要说她并非空腹可以吃柿子之类的话,结果闻越看了她半晌来了句:“少吃点莲子,待会儿饭吃不下了。”
楚悯也连连点头。
好吧,关云铮放下莲子,又是被师门溺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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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邕毕竟还没死,看关云铮的意思也不打算让他如此轻松就死了,故而殷含绮也没多做什么,让手下随意把他套进麻袋里丢到季家门口就打算走人。
平心而论,此人如果完全落在她手里,只被抽取记忆和阉割怕是不太够,虽说对这种由于自己不举而折磨女人的男人来说,最残酷的惩治手段可能就是阉割,但阉割过后的男人对其他健全的女人只会手段更狠毒。
从前皇宫中宦官盛行时,三不五时就得有宫女被折磨致死丢出宫外,再随便找个由头说是在宫中惹怒了贵人,被贵人打死的。
皇宫大门不是给凡民设的,那殿前台阶也不是给凡民走的,宫中诸事的真相,自然也不是凡民配知道的。究竟是宦官虐杀还是贵人惩戒,宫外的可怜父母哪里会知晓呢?
殷含绮本想吩咐两个门派中人稍微盯着点季家,又忽而想起季邕连闻逍的眼线都瞒过了,于是拧起两道细眉,打消了将此事假手于人的念头。
她转身欲走,季家大门却传来些动静。
一帮子家仆随从鱼贯而出,围着季邕咋呼起来。
那股恶意像引魂香阴魂不散的味道般,附在她的脊背上挥之不去。
殷含绮忍无可忍地转回身,几步走上季家门前石阶,把那群尚在咋呼的仆役吓了一跳。
季邕是个打小就心想事成的公子,哪怕家不在朝安,也算得上镜溪城的小霸王,家里人对他向来无有不依,是以现在没了底子又没了面子,差不多要糟烂透了。
他不加掩饰地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盯着殷含绮:“我总有办法闹到众人皆知,到时哪怕她想明哲保身,我也势必要将她拉下水,怎么说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想来镜溪城的人也都知道我同她从小情投意合……”
殷含绮忍无可忍,一扇子把他周围仆役全部扇得震开去,俯下身盯住他眼睛:“你少说这些话来恶心我,怎么,当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季邕也毫不闪躲地盯着她:“殷掌司自命清高,哪怕身处鬼灯楼也不与门派中某些人同流合污,看不起丹修也看不起引魂术,在名门正派朋友面前更是演的一出好戏,你当真敢对我动手吗?”
殷含绮嗤了一声,这种既蠢又莽的人若不是有家族庇护,怕是连路边一条野狗都打不过。
按理说她没必要跟此人计较,但若是关云铮在,想必不会让他说完这些恶心人的话后还能安生在地上坐着。
人固然不能同咬伤自己的狗讲道理,但打一顿泄愤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殷含绮忽而又笑起来,手中的团扇也在季邕的注视下亮起了零星发亮的几处绣纹。
季邕孤陋寡闻不认得,若是精通术阵者在此,势必能认出亮起的绣纹是一个微型阵法。
“我当然不会对你动手。”殷含绮轻声念了几句季邕听不懂的口诀,“想要你命,又或是想让你不得好死的,自然另有其人。”
季邕后脊无端蹿上一股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殷含绮的笑眼被团扇的扇面掩去一半,她声音轻柔得有些飘忽,在季邕彻底被阵法的光笼罩之前,问出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这把扇子,叫什么名字吗?”
“那把团扇叫桃花面。”饭桌上,江却忽然说道。
关云铮在专注地品鉴桌上一道桂花糖藕,一边吃一边感慨,果然不管什么不好吃的东西带上点桂花都会变得好吃,比如她从前一点不沾的藕。
听见这话她抬起头:“殷姐姐的团扇?”
江却颔首:“也有人会用那团扇的名字称呼她。”
还挺符合殷含绮气质的,关云铮心想。
“不过怎么忽然提起她?”她夹了一筷子野菜。
江却神色很认真:“你将季邕之事完全交由她处理,不担心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举?”
他话里没有歧视的意思,关云铮听得很清楚,故而回答时也很诚恳:“先前我独自下山时遇见过她几次,是她主动向我坦白了邪修身份,还告诉我一些事情的真相。”
“纵然我并不明白萍水相逢,她因为何种原因这样帮我,但我同样也不明白师父为何会选中我当他的徒弟,不明白师兄师姐们为何对我这般好,不明白小悯为什么会愿意和我做朋友。”
闻越皱眉:“这怎么能一样?”
关云铮笑了笑:“怎么不一样?都是无缘无故的好意,不能因为身份的不同就追求用心是否险恶吧。”她又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论迹不论心嘛,两位师兄说是吧?”
楚悯默默接过话茬:“你说出的这些话,大概便是你不明白的那些事的原因。”
话说得怪绕的,但关云铮相当顺畅地理解了话中含义,倒也不忸怩,坦荡承认道:“自然,我也不差。”
江却笑起来:“当然。”
闻越笑嘻嘻地凑过来:“师兄师兄,那我呢?”
江却看他一眼没说话。
闻越臊眉耷眼地坐回去了:“我就多余问这句。”——
作者有话说:值得一看的事:严骛木鱼论来自朋友的评论,太油菜了遂用上()
比较重要的事:这篇文写到27万字终于能入v了,目前打算下周一入v,那天更万字章。所以下一更是周一,大家记得来看[可怜]
因为这个菇这篇文是无纲裸奔状态,所以v后应该也还是隔日更,特殊更新会在前一更的作话或者公告说明,更不出会挂请假条。
感谢所有读者们的支持(郑重鞠躬)
第66章
自幼时便被偏爱长大的人, 反而不容易察觉到这份偏爱的存在,就像从来就有的东西,总是鲜有人质疑从何而来。
也正如天才总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诸多事, 而他们多数不会归因于自己的天赋异禀, 只会诧异道:“原来你们做不到?”
但往往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被质疑者脸上被刺痛的难堪都会提醒发出疑问的人:是的, 你是如此特殊, 而我做不到。
关云漪就是那个发出疑问的人。
幼时她从未觉得母亲偏疼,直到长大后,姐妹二人到同一处学塾念书,母亲提前准备了些便于存放的糕点,午间拿出来品尝时,看见姐姐的目光往她的糕点盒子上落了好几次, 于是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姐姐?你的盒子里没有吗?”
问出问题的当下自然是无心,但关云筝脸上的难堪、悲伤一闪而过时, 在这一瞬间,她无师自通地领会了母亲的偏爱。
被偏爱者容易恃宠而骄, 性格也会渐趋恶劣。
原本这份偏爱是她习以为常的东西, 算不得什么殊荣,但姐姐脸上被刺痛的神情给这份偏爱赋予了一层隐秘的意味,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姐姐面前炫耀起来。
“姐姐, 母亲今日给我带了桂花糖, 掰你一块。”
“姐姐,学塾先生要的书我买来了,日后我们一起看吧。”
……
那些以“姐姐”开头,暗藏着诸多心思的话,宛如一根又一根扎人的荆棘, 逐渐在她和姐姐之前筑成了一面刺手的墙。
而季邕的出现,无疑成了把这堵墙彻底推向姐姐的最后推力。
她不算多么喜欢季邕,但时常看见他用讨好的姿态在姐姐面前说话,哪怕姐姐总是很冷淡,他也不懊恼。
她想季邕或许跟她是一样的,都期盼见到那张总是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别样的神色。她的姐姐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而她和季邕是站在水边,不时往里投入石子的人。
他们要折断水潭边生长出的清丽花草,要水潭边沾着泥沙的石子沉入水下,要那水面上完美无瑕的月色长出怅然的褶皱,要把所有寂静的、美好的砸得稀烂。
越是骄纵,便越是理所当然。
但无条件的宠爱也很惹人厌烦,姐姐可以安生吃饭,可以随心所欲无人看管,她的碗就得被母亲夹的菜淹没,她做什么母亲就得无尽地念叨,好烦,好烦。
凭什么隔着荆棘墙的人过得那么淡然?凭什么她从不试着去触碰那堵墙,从而被刺扎得鲜血淋漓?
凭什么她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她凭什么不伤心?
水潭边的人愤然抛入一枚石子,溅起的巨大水花甚至溅上她的侧脸,但只不过片刻后,那看起来能包容万物的水潭便重归寂静。
只是这动静却吸引了另一个破坏者的注意,两枚石子溅起的涟漪互相触碰,碰撞出更大的一圈涟漪。
……
她发现自己接近季邕时,姐姐会不高兴。
并且是不加掩饰的不高兴。
好生奇怪,她并不觉得姐姐有多喜欢季邕,那所谓指腹为婚的婚约也不过是季家夫人尚且同母亲交好时定下的,如今离缔结婚约的年岁已过去好些年,关家早已落魄,季家大约只是碍着情面与名声,才不曾主动提出退婚。
因此季邕老往姐姐身边凑的这些年岁,镜溪城的人众说纷纭,有看得透彻,说他一厢情愿,关家姑娘压根不热络的;有完全眼瞎,说他情根深种,未来怕是无法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
不论是一厢情愿还是情根深种,闻之皆令人作呕。
她只想让那口水潭泛起波浪,但季邕却想把它占为己有。他想在周围种上他自己喜欢的花草,在里面养他自己喜欢的鱼儿,每日精心照料花草、投喂食物,换别人一句你对那水潭可真是精心。
世人真是可笑,眼瞎心盲不自知,还总做出高深模样对他人生活指点。
他精心照料的自然并非那口水潭,也并非水边的花草,水里的游鱼,他照料的是自己的虚荣心,是那悄无声息吞噬了水面月色的阴云。
他就像寄生于树木上的藤蔓,在日复一日的缠绕中,将树木的养分绞杀殆尽。
分明是她先种下的荆棘。
姐姐对荆棘置之不理不去触碰,不强行突破她们之间的边界,难道也不打算挣脱那些藤蔓吗?
她只是刺探,藤蔓可是在纠缠啊。
虽山不就我,我偏去就山。
于是她开始接近季邕,以此换取姐姐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情绪转变。
她向来懂得如何扮演乖巧,因此也懂得接近季邕需要扮成什么模样。
向来是母亲想看到何种模样的她,她就能在不断的练习中变得越发惹人喜爱。与其他被偏宠长大的孩子不同,她清楚地明白偏爱某个孩子的父母,喜欢的只不过是孩子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比水中月更易碎,比镜中花更缥缈。
而一旦被偏爱的孩子往偏离形象的方向迈出一步,那份偏宠便会彻底崩解。
……
与季邕来往的次数多了,姐姐的反应也变得寡淡起来,并不如最初那般生气了。反倒是母亲将她与季邕的来往看在眼里,一日竟迟疑问道:“漪儿也喜欢季家公子?”
她很想如实回答,自己完全看不上季邕这种货色,姐姐也绝对不会喜欢这种人,会与季邕来往完全是为了惹姐姐不快。
但这话与她往日形象有悖,故而她开口时已是另一种说辞:“倒也说不上喜欢,只是季家公子待人温和有礼,一来二去的接触便多了些。”
几句话说得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这辈子没说过这么违心的话,哪怕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出这种话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母亲果然没有多心,反而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若是从前家中还显赫的时候,漪儿喜欢谁家公子,母亲一定尽力为你铺路,但现今家道中落,你姐姐又还与那季家公子有着婚约……”
她顺其自然地扮出乖巧懂事的模样:“母亲不必忧心,那是姐姐的夫婿,女儿怎会不知分寸。”
母亲这边敷衍过去后,她又打算故技重施,试探得过分些,看看姐姐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她终究算错一步。
她当季邕是同母亲一般好拿捏的人,被她扮出的假面骗得团团转,却不曾想季邕根本不打算与她同演这场戏。
他要掀了这戏台。
……
她在镜溪城中长大,每日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生活的范围始终以关家为中心,算不得多么广阔。
人在宅子里待久了就容易发疯,她有时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水流,自由些的,是溪水河水甚至海水这样的活水,不自由的,宅子里的,宫殿里的,就是池水潭水。
她只想把另一口潭水搅得乱一些,好看看她是否也同自己一般,在这块淤泥般的地界挣扎不已。
但她从未想过要把潭水抽干。
失去姐姐的踪迹后,她找上季邕质问,却得知此事母亲也有份,两人甚至是合谋。
镜溪城就坐落在青镜山脚下,但她从未离开过镜溪城,对青镜山一无所知。凡俗之人与修道者相去甚远,季邕与她无甚区别,又怎么会忽然想到把姐姐送上仙山,又怎么会知道归墟还会给送孩子修道的家庭一笔相当可观的抚恤?
此事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但母亲那里显然也问不出什么,她只能继续与季邕虚与委蛇。
直到那日姐姐的归来。
……
她不是姐姐。
若是姐姐得知她要嫁给季邕,一定不会是如今这般漠然的神情。
****
这些便是关云铮一行人来到小院之前,殷含绮从季邕身上看到的记忆。
准确地说那并非记忆,而是杀人者身上残存的因果。
他为何杀人,死者又为何被杀。季邕这种烂人,手上居然只沾了关云漪一条人命,一条因果线清晰分明得如同大雪过后,雪地中的那行脚印。
鬼灯楼与鬼魂打交道,自然能看见季邕周身缠绕的鬼魂裹挟了多么深重扭曲的恨意。
殷含绮只是随便伸出手试探,那些因果就像扎手的荆棘一般缠绕上来,把一切隐秘不可告人的思绪全部告诉了她。
殷含绮手中桃花面上的绣纹微微发着红光:“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姐姐活着。”
殷含绮笑着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那就让季邕死得比我姐姐还痛苦。”
“可以,此事我之后会帮你实现。但在实现此事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殷含绮这样说道。
“与此事有关的我都告诉你了。”
殷含绮托着下巴:“是啊,我知道你也没少往他身上捅刀子,可惜他污糟手段太多,你斗不过他。”
“……你要问什么?”
“你想让我告诉那个人,你是怎么死的吗?”
因果中的关云漪沉默了一会儿:“不必了,她不是我姐姐。”
“那她可能会一直恨你,甚至会觉得,是你导致了你姐姐的死亡。”
“我姐姐也恨我,不差她这一个无关的人。”那声音停顿片刻,“也确实是我害死的姐姐。”
“既如此,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殷含绮收回手。
“你要如何帮我实现?”
殷含绮笑起来:“你大概不认识我,但你或许听过鬼灯楼?”
“邪修?”
“对,你现在是鬼魂了,妹妹。”门外逐渐响起零散的脚步声,应该是闻越带着关云铮等人过来了,殷含绮收敛起笑意,“鬼魂拥有的力量远超你所想,你可以亲手折磨他,让他——”
生不如死,一如季邕此刻。
殷含绮收起扇子,径自转身离去,把季邕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远远地抛在身后。
****
穿越过来一个多月的光景,吃的饭菜不是师门菜地里自己种的,就是闻家酒楼的大鱼大肉,关云铮还没吃过像今天这顿这样……朴素但不失风味的饭菜。
虽说她自己做菜可能也差不多是这个风格,但菜色就存在着根本上的不同——归墟哪有鲫鱼啊!
鲫鱼豆腐汤、桂花糖藕都是寻常菜色,但身在归墟时实在是巧厨难为无鱼、桂花之炊,偶尔煮奶茶时让李厨下山找水牛乳已经够折腾了,要是做菜的时候还需要青镜山上没有的食材,还不知道每次下山要折腾多久。
一桌子菜被众人一扫而光,关云铮饱餐一顿,立竿见影地发起饭晕,想要帮忙收拾碗筷时被农户们轻巧拨开:“哪有让主家做事的。”
她只好晕乎乎地去旁边坐着,没坐多久又被独自开朗的闻越拉起来:“走,我们去钓鱼!”
关云铮晕头转向但十分配合,跟着闻越走出去好几步才想起没看到楚悯,又转过身想招呼一声。
“小悯已经跟师兄一起去池塘边了,就差我俩了,快走快走。”闻越拉住她袖子大步朝前走。
她感觉自己晕得厉害,但又探究不出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导致的,每走一步都活像中暑,眼前的颜色全部变成闪着光的色块,在她视线里张牙舞爪。
咚咚。咚咚。
心跳越来越响的声音。
几乎像是心魔引要作乱的征兆。
她不做声地抬手,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温,摸不出一点异常。
之前两次心魔引作乱眉心都会有点热,皮肤下方还总有什么东西搏动似的,突突地跳。
纯粹发饭晕能晕成这样?关云铮用仅剩的还在运转的脑细胞艰难地思考着。
闻越拉着她走了好一段都没听见她出声,回过头来咋呼:“云崽我跟你说那个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关云铮被他一个急停搞得更晕了,不由得伸手搭住他肩头:“我头晕得厉害……”
闻越吓坏了,因为被关云铮搭着肩膀,身子也不敢动,只脖子往后扭,朝不远处的江却大喊:“师兄!”
关云铮连忙用另一只手摆手:“别喊大师兄,应该没事。”
闻越这么一扭头差点把筋抻着,回过头来仔细看了会儿她眉心,确认没有现出什么不详的红色痕迹后问道:“犯恶心吗?”
“倒是不至于。”关云铮平复下来,两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估计是这几天将隐用多了,多少有些消耗精力。”
闻越听了这话皱眉:“你不就昨日用了吗,还有什么时候用了?”
关云铮自知理亏,声音也弱下去:“方才抽取季邕记忆的时候。”
闻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曾见你把它拿出来啊。”他话还没说完,身后还没抵达池塘边就被喊住的江却和楚悯半路折返,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楚悯自然而然地接上话:“想必不用拿出来也能发挥作用。”
关云铮点点头:“这两日我总能听见它转动的声音。”
闻越叹了口气:“一定是因为你方才太想知道……所以才会让那法器无令自动。”
太想知道什么?关云铮昏沉地想,啊,想知道关云漪的死因。
但那其实是非常浮于表面且刻意的思考,毕竟关云漪一身的伤,任谁看了也能把她的死因推测个大概,客观上来讲,还没到动用将隐的程度。并且那时“得知关云漪到底因何而死”是她迫切的冲动,和昨日那些不经意间的潜意识甚至无意识思考,以及电光火石般的灵光一现相比,显得……有些寻常。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觉得将隐的作用是帮她理清思绪,所以总在她思路不清晰和记忆不明确时运转,但抽取季邕记忆时,她分明很清楚自己想要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什么,这样也能触发将隐吗?
她还以为将隐是洞察幽微,推演至分明的法器……
它的运转究竟有什么触发条件?
“明日回归墟时去问问师父。”看出关云铮陷入纠结,而她此刻身体状况分明不支持她多思多虑,江却率先下了结论,又宽慰道,“问题总能解决,无需担忧。”
闻越附和:“是啊,不至于这么愁眉苦脸的。”
关云铮本想嘀咕一句她不是特别担忧也没愁眉苦脸,抬眼时一看才发现楚悯和闻越的眉毛尖都快挂下来了,闻越甚至连嘴角都是往下撇着的。
好吧看来她脸色是真的很不好看,于是只好安抚:“小事小事,估计就像小悯说的一样,将隐需要一些灵气作为运转的条件,用的多了,自然有些力竭。”
楚悯皱着眉:“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触发的法器,它运转的原因似乎也没个定数。”之前看了兄长的传信还以为它只是天问的寻常法器,使用者到了一定境界才会以消耗部分灵气为代价进行卜算,结果现在云崽还没筑基就在调用精力回溯了,是父亲对此有所隐瞒,是以兄长得知的此物权能也不完整;还是此物到了云崽手中拥有了别样的权能?
楚悯不高兴时的脸色很有几分吓人,因为不常见到,乍见之下甚至比平时严肃的大师兄和面无表情的任师姐加起来更令人生畏,后面两位还只是会让人下意识反思最近修炼有无懈怠,楚悯的神色则让关云铮在当下就收敛了自己的嘻嘻哈哈,一秒钟内从强撑无事变成了弱柳扶风:“哎哟这法器真是后患无穷,我接下来都不用了。”
三人的脸色这才缓和。
江却甚至伸手拍了拍闻越的肩膀,把自己的便宜师弟拍回神:“走了,不是说要钓鱼?”
闻越点点头跟上,但还在揉着后颈:“哎哟我这脖子……”
关云铮与楚悯走在两位师兄身后,不怎么头晕后忍不住又开始回忆:在抽取季邕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她怀疑有过一个瞬间,心魔引的力量在强行冲破师父设下的封印。
因为那时她情绪起伏巨大,在诸多情绪分心的时刻依然能感觉到眉心的皮肤不停地跳动着,仿佛底下的恶种即将爆发而出。
而彼时使她恢复神智清明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撷光。
那手镯平日里戴着相当趁手,既不会松垮得忽上忽下,也不会紧密地硌着手腕,不遇到意料之外的攻击时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因此存在感也在日渐薄弱。
可偏偏是方才,她感觉到心魔引的冲撞时,那镯子忽而毫无预兆地加紧,明明一直戴在手腕上该沾染些体温,却像是内圈嵌了银针似的,冰凉的质感把她扎得一哆嗦,当场清醒了过来。
关云铮这样想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镯子。
撷光像是有心智一般,在她触碰时微微扩大又缩小,像是在展示自己未被察觉的多样功能。
她无端被这小玩意儿哄高兴了,垂着眼笑了一声。
闻越一脸莫名地回过头:“怎么又笑了?头不晕了?”
关云铮笑意顿时收敛,老实道:“晕。”
鱼竿早就被农户们备好,四人陆续在池塘边坐下,娴熟或是生疏地往鱼钩上放饵料。
关云铮摸索着挂好鱼饵,又摸索着把鱼线抛入水中,随即靠在竹椅的椅背上发呆。只是这呆发着发着就困倦起来,想着闭上眼睛打个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
“……所以这个基因型是什么,大a小a对吧……”
“诶,我在。”
关云铮被人工智障的弱智语音识别和回复逗笑了,乐出了声。
室友在旁边一脸无语:“有这么好笑?上次Siri回复丝氨酸的呼唤都没见你笑,怎么,这位格外好笑?”
关云铮一脸震惊:“你哪来的?”
室友脸上的无语加重了:“我寝室来的,你对面那张床。”
关云铮这才发现对面这位是活的,不是她的幻觉,连忙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很好,没痛觉,还是做梦。
她的目光停留在室友身上太久,后者逐渐不自在起来,转过身问道:“你怎么了这是?”嗯,是她那位好客室友没错,说话喜欢无意识倒装。
关云铮摇摇头,收回视线,只是太久没见到了,觉得好像……挺想念的。
修仙的日子当然很好,有无条件包容的师门,比食堂好吃许多的饭菜,还有相当拉风帅气的技艺可以学习。
但在当下的这个瞬间,她忽然觉得,穿越回来学医也不是不能接受。(做梦嘛,哪有脑子清楚的。)
于是她神秘兮兮地靠近室友,在对方看精神病般的眼神里问道:“如果我猝死后穿越到修仙文里了,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能保研了,你也没死透。”
“你可真会说话。”
“那你想问什么?这种死法还不够舒服?你要是现在猝死,见习课都没上完,实习一天也没干就死了,最苦的都没经历,皆大欢喜。”
关云铮指指点点一阵:“你真是被临床PPT了。”不过她得承认没实习就穿越确实很爽了,要是各科室轮转了一溜够,经历了因为性别被区别对待、被部分病人及其家属呼来喝去以及跑腿、跟台、换药等一系列实习医生受难时刻,好——不容易能本科毕业或者考研了,结果穿越到了修仙世界,她大概应该会拿起屠刀立地成魔的吧。
白受罪了啊!谁会开心!早干嘛去了!
“你也少看点修仙文,万一到毕业都没法穿越过去,岂不是会很遗憾。”室友默认了穿越一事的可行性,劝了一句。
“那倒不至于。”毕竟修仙其实也怪累的,脑子和躯体没一个闲着,还一直被寄予厚望不敢懈怠。哪像学医,医学院人才辈出,她算哪块小饼干,下学期初不补考都算大成功了,哪里会有同门的师兄师姐关心爱护。
临床不渡学渣,阿门。
“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关云铮无从解释,只好屈服:“别管我了,看修仙文看的。”
室友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她。
——“咬钩了,云崽!”
关云铮被这一声喊得陡然惊醒,双腿生理本能似的一蹬,用力过猛差点从竹椅上摔下去,坐稳后才后知后觉地茫然:“啊?我钓上鱼了?”
江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鱼拎了上来:“方才睡着了?”
她还没完全回神,下意识伸手接过,被不断挣扎的鱼用尾巴甩了一脸水。
这下清醒了。
****
闻越的本意是在农庄里住一晚,明日早晨再回归墟,结果没等他钓上第二条鱼,展骏就来汇报,说农户们已经开始准备桂花蜜了。
“诶?不是说明日吗?”关云铮正枯坐得无聊,闻言立刻从鱼竿上调转视线。
展骏颔首:“原本是明日,但……”
闻越明白了:“他们听说我们想要,今日就打算开始准备了?”见展骏没反驳,闻越“唔”了一声,“那我们去看看?”
关云铮积极响应,和楚悯一前一后地站起来:“去看看,反正半天没钓上第二条鱼了。”
闻越起身时也纳闷:“这池子不会就四条鱼吧,我们挨个钓上一条,就没了?”
走在最后的江却指了指闻越的鱼竿,示意他往水里看。
坐着的时候看不清楚,此刻起身才发现分明有好几条鱼在鱼钩底下咬饵,只是全都成精了似的,每次都只咬走一部分饵料而不咬钩。
闻越、关云铮和楚悯:“……”
这别是归墟偷偷养的鱼吧,开了灵智还是怎么的?
江却推测道:“大概是钓鱼的人多。”
老演员了是吧。
关云铮吐槽无能,跟着展骏往回走。
“不过今日就有桂花蜜的话,我们还要留到明日吗?还是过一会儿便回归墟?”楚悯走在关云铮身侧问道。
关云铮思索了一会儿:“虽说厢房已经备好了,不住的话他们就白准备了……”
楚悯读懂她的未尽之意,接上话茬:“但要是今晚住下,他们还得打扫厢房?”
关云铮露出“懂我”的表情:“对,我是这么想的。”
闻越作为农庄的少东家拍板道:“那就同他们说一声,我们晚饭前便回归墟,劳动他们收拾厢房了。”
江却“嗯”了一声,作为对闻越所言的赞同。
准备桂花蜜的农户与收拾厢房的并不是同一户,是以展骏得令后为他们简单说明前者所在方位,先行一步去另一处告知情况。
“李厨已经回去了吗?”楚悯又问道。
闻越还真被问住了:“待会儿找找?李厨总是行踪不定的。”
说到行踪不定,关云铮看向江却,好奇道:“大师兄会缩地成寸吗?”
江却难得露出迟疑的神色:“会,但算不上熟练。”
“为何?”楚悯也好奇起来。
江却沉默片刻,开口时居然叹了口气:“每次缩地成寸都晕得厉害。”
关云铮若有所思:“那岂非每次出行都最好是御剑?缩地成寸会晕的话,坐灵舟也会晕吧?”
就是可能没有缩地成寸那么晕,毕竟交通工具上的位置变化和运动相对温和,带给位觉感受器的刺激不如瞬息间实现的缩地成寸那样剧烈。
江却如实答道:“是,除了师门集体出行时会骑马,多数时候是御剑。”
这就完全没想到了,关云铮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师门集体出行?”
闻越手欠似的薅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每位弟子入门后,一年修习期满,便会被师父带着下山四处游玩一年,等你和小悯集中教习结束,仙门大比也参与过,便轮到你们一同下山游玩了。”
楚悯有些错愕:“我也一起?”
闻越笑起来:“当然,虽然你并非师父的徒弟,但会在苍生道的院子度过这一年的修习,自然是师门的一份子。”
关云铮忍不住拉着楚悯的手好一通摇晃:“一起玩一起玩一起玩!”
楚悯被她晃得笑起来:“一起玩。”
****
桂花蜜的制作过程其实无甚特别,但关云铮是桂花狂热分子,哪怕过程简单用不上她帮忙,也搬了条小凳坐在一边,观看了制作的全程。
楚悯坐在旁边和她说悄悄话:“你说来年章先生会带我们去哪些地方?”
关云铮也是才知道此事,对具体的细节一无所知——要不是闻越被展骏按闻逍指示抓走,去听农庄这一季的收成汇报,她高低得抓着他问个清楚,因此面对楚悯的疑问也答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反而冒出诸多奇思妙想:“你觉得师父会不会带我们去各地仙门玩一圈?”
楚悯若有所思:“大概会?这次传送阵法的目的地也设有诸多仙门。”
关云铮“诶”了一声:“原来是预先设下的?我还当是想去哪就能去哪呢。”说完这话她又自觉不妥,找补了一句,“不过想想也是,师父和掌门总不会让我们完全随心所欲,不然传送到危险的地方就麻烦了。”
楚悯也点点头:“我想极有可能是预先设下的目的地,剔除了某些危险的地点。”
“哪些地方比较危险?没有仙门驻守的地方?”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不完全是,毕竟仙门的力量有限,有些地方哪怕有仙门驻守,出于地势险峻等诸多原因,总会力有不逮,因此仍然存在危险。”楚悯思索着回答。
关云铮想起楚悯回来时告知的灵兽派经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看鹧鸪山就算地势不险峻也够危险的。”
楚悯忍俊不禁:“确实,毕竟兽性难驯。”
说到这,关云铮又习惯性给自己叠甲:“要是他们不执着于驯服灵兽,估计也不会那么危险了。”
楚悯深以为然地点头。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说累了正想歇会儿,就见站在一边的江却掐着时间似的,递过来两个柿子。
“洗过了,干净的。”江却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
“多谢师兄。”两位师妹异口同声道。
江却像个定时定点刷新的游戏NPC,递完柿子又走远了。
关云铮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柿子啃了口:“脆的?”
楚悯也咬了口自己手里的柿子:“我这个是软的。”
关云铮感觉怪惊喜的:“我正好喜欢吃脆柿子。”
楚悯也眉眼弯弯:“我也正好喜欢吃软柿子。”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不远处的农户们也在说悄悄话。
“那个喜欢吃脆的。”
“另一个喜欢吃软的。”
“那小伙子还挺会挑的。”
“都是他师妹,哪能不懂。”
“不懂的多了去了,多的是哥哥不知道妹妹喜好的呢。”
“这都是当师兄的应该做的,不看看那俩小姑娘多讨人喜欢,唉,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做你的桂花蜜去,白日发起梦了。”
“说说还不行?”
处在讨论中心的两个小姑娘对关于自身的讨论一无所知,先后吃完柿子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我们下山这大半日,其他同窗也该回来了吧?”毕竟三日期限都快到了,再不回来传送符就得强制传送了。
“应该回来了。”楚悯也有点搞不明白,“难道只有我们是去了其他仙门寻找武器吗,其他同窗都去的武器铺子?”
闻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站在两人身后一边啃柿子一边说道:“也说不准,有些人大概会回自己师门。”
关云铮已经快要免疫师门人的突然出现了,换做平时估计至少被吓得抖一抖,此刻她面色如常,还平静地回头,看了闻越一眼。
闻越虽专注啃柿子,但还是注意到了师妹投来的视线:“怎么?”
关云铮眨了眨眼:“别处仙门也有剑冢吗?”
闻越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我知道的只有归墟,不过就算没有剑冢,每个门派也肯定有几把留存的武器供门中表现优异的弟子选用,或者再不济,普通的剑总有一些。”
“为何?”关云铮疑惑。
“仙盟这几年不是明里暗里推崇剑修吗,所以各地门派的弟子哪怕后来不学剑,初入师门的几年也总会学点剑招,剑招都有些什么,你想想。”
她还真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试探着说:“万剑归宗?”
闻越赞许地点点头,但仍被柿子占着嘴,说不了话,于是朝一直在默默听二人说话的楚悯一抬手,示意她来接过话题。
楚悯看懂了,接茬道:“正是,故而各地仙门总会有些无主的剑可供弟子选择。”
“万剑归宗会把别人的剑也喊过来吗?”想了想感觉场面怪震撼的。
闻越啃完柿子又去洗干净手,回来时正好听见这么一句,被逗得笑出声来,笑完了又忍笑正色道:“还真会,有些剑心智不坚定,就容易被别人喊走。”
关云铮悲凉地想,完了,日后别人练万剑归宗的时候,她得立马把摇羽揣进乾坤袋里。
摇羽倒不是心智不坚定,它是热衷于和她对着干,保不齐到时候真会飞到别人手里,那就很尴尬了。
闻越想了想又追了一句:“不过归墟还没发生过这种事,日后你可以试试。”
关云铮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闻越点头:“对。”
关云铮看了看一旁的楚悯,又看了看不似在开玩笑的闻越,怀疑全世界都知道她已经筑基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脸上顿时浮现出更大的茫然:“师兄是觉得我能做到吗?”
问的是闻越,回答此话的反而是楚悯:“我觉得你能做到。”
关云铮很想来一句烂梗,张口欲言好半晌,只好屈服道:“为何?我自己都没有这种信心。”
江却捧着坛子走来:“有信心方有办到的可能。”
强者发言果然不同凡响,关云铮顿时自惭形秽(并没有)道:“大师兄说的是。”
行踪不定的李演走在江却身后,见了关云铮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有封给她的信。
关云铮从板凳上站起身,因为板凳太矮坐得太久,两条腿感觉都不太对劲,有几步路就瓢了几步,到李演面前时才缓过来:“给我的信?”
她一脸茫然还没褪去,疑惑又占据眼角眉梢:“谁的信?”
李演抱臂在一旁:“估计是辗转了几手送来的,递信的小厮我不认得,但此信上加了个小术法,不是你本人打不开。”
关云铮一脸困惑,手下谨慎用力,撕开信封的封口。
里头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字迹洋洋洒洒写了近一页:“季邕被关云漪变成的鬼魂折磨疯了,与他交易的鬼灯楼弟子姓名我也已经知晓,多数都在你那日下山时被你大师兄解决,余下几位姓名附在最后,料想你大约不会放过他们,只希望你能过阵子再去寻人报仇,这几人近日一直在服用各类丹药,出招阴邪得很,需多加小心。”
最后面用明显小了一号但清楚得多的字体写了几个人名。
虽未署名,但能写出这些话的,除了殷含绮也没别人了。
关云铮刚看完,那信纸就在她手中无火自燃,“噌”一下烧得只剩一点边角,正好就是留了几个邪修姓名的那点边角料。
哇哦,好酷炫的术法。
这点动静相当起眼,其余三人一时之间都围了过来:“殷含绮的信?”
这话是闻越问的。
关云铮点点头:“她说……季邕被我妹妹变成的鬼魂折磨疯了。”
闻越被这短短一句话震住了,好半晌才来了句:“这么快?”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此人疯了傻了岂不便宜他,他就该意志清醒着接受惩罚,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听着似乎更不妥了呢师兄。
不过在场另外三人都见识过了关云漪尸体的惨状,压根没人在意季邕的精神状态,大家虽然都没明说,但心里怕是都希望此人死得越惨越好,生不如死更好。
楚悯则比较关心关云铮的状态,但她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关云铮身边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关云铮捏着那点纸片回过神来:“她还给了我当时与季邕交易之人的名单。”
闻越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你别是现在就想着去寻仇吧?我第一个不同意啊。”
江却也不赞同:“既然季邕今日前来寻找殷含绮讨要丹药,说明之前那些丹修并未把成品给他,成品极有可能是被他们自行服下。鬼灯楼的丹药向来邪性,此时去寻人,怕是没有胜算。”
江却似乎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关云铮听完才说:“殷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让我过阵子再依着名单去找。”
楚悯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殷姐姐说得对。”
闻越跟殷含绮过不去似的:“大师兄说得也对。”
关云铮警惕地把手往两人中间一放:“停,大师兄和殷姐姐说的都对。”
闻越也没有跟楚悯争辩的意思,只是单纯对夸赞殷含绮的言论不大服气,关云铮“正义裁决”后便打住不说了,只是脸色看着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关云铮有些想笑:“师兄,你究竟为什么对殷姐姐这么大的不满?我在季邕记忆中看到,她是镜溪人士,而你来到镜溪后没多久便来归墟修道了,你们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接触才是吧?”
闻越看上去像是想对这个话题缄口不言,但对着两位师妹好奇的目光,终究还是没扛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幼时是被母亲当女儿养的。”
“啊?”关云铮惊得手里的纸片都掉了。
这个话题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难道说殷含绮见过闻越扮作姑娘家的模样?
不对啊,如果说闻越来镜溪后依旧扮了一段时日的姑娘家,那认识闻越已久的柳相岂非见过的次数更多?怎么不见闻越对柳相那么抵触?因为柳相威慑力太强了?
闻越臊眉耷眼的:“那时候我和大哥刚到镜溪,母亲倒是给我准备了男装,但都在箱箧最底下,第一日也就穿了好一会儿的女装。”
关云铮已经快憋不住笑了:“然后?你就正好被殷含绮撞见了?”
闻越果然立马炸毛:“谁知道她那么闲!这个墙头趴一阵,那个墙头翻一翻的,正好给她看见我在院中穿着裙子。”
这是什么传统古言剧本吗,还是冤家路窄型的,关云铮恍惚地想。
可惜她更喜欢殷含绮独美,嗑不了一点她的CP。更何况她这位三师兄看着,根本不像红鸾星飞得动的类型,私以为这一对不仅不好嗑还十足硌牙。
“后来穿上男装,裙装就成了她手中的把柄,几乎见面就得揶揄我几句,你说烦不烦。”闻越皱着眉撇开视线。
楚悯实在没忍住,不小心笑出声来,忙不迭对着怒目而视的闻越解释:“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关云铮肆无忌惮:“那柳相呢?她也知道你幼时都穿的裙装吧?”
闻越“哼”了一声:“她要是打趣我,那也烦人。”
果然,被她猜中了,闻越气的不是穿裙装,而是有人拿此事调侃。
什么先天被泥塑圣体。
江却弯腰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递还给关云铮,又伸手指了指方才被他捧过来的小坛子:“那一坛是农户们制作的桂花蜜。”
“这就做好了?这么多?”关云铮瞳孔地震了,“这得要多少桂花?”
闻越摆摆手:“镜溪旁的没有,就是花多,也就是如今季节不好,没什么可看的,来年春天多下山玩几次,让你大饱眼福。”
关云铮一听“下山”两个字就忍不住有些发愁,真情实感地哀怨道:“本就课业繁重,这次严骛吃了瘪,回仙盟后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年还能偶尔下山玩吗?”
楚悯倒是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严骛似乎没有我先前以为的惹人厌,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估计回去也不会添油加醋,此番归墟毕竟没有如何苛待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最好是。”关云铮不大高兴地回应道。
“操这心作甚,天塌下来有师父和掌门顶着呢。”闻越搭着关云铮的肩膀调转她的朝向,示意大家一起去谢过农户,准备回归墟。
江却难得跟了一句玩笑话:“嗯,还有任师姐和我。”——
作者有话说:武器资料更新:
殷含绮:法器,团扇外观,桃花面。
殷含绮的称号也是桃花面。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黄仲则《点绛唇》
第67章
同热情的农户们道过谢, 几人正要离开农庄回归墟,关云铮和楚悯又被塞了几个柿子到怀里。
“这几个是脆的,这几个是软的, 近日凉快下来了, 可以放些日子,但还需紧着吃, 不然口感和味道都会差许多。”一位神情十分和蔼可亲的大娘把柿子递给她们, 笑眯眯地说着。
楚悯和关云铮乖乖道谢。
那大娘又转向闻越:“小少爷想吃便问师妹要吧,不另外给你了。”
闻越:“?”这对吗。
关云铮笑嘻嘻的:“回去先分给师父师姐和掌门,要是有多的再给师兄哈。”
闻越倒不是在乎这几个柿子,但听了这话实在想笑:“你怎么不说给任师姐送一个过去?”
关云铮恍然大悟似的:“那任师姐喜欢脆的还是软的?”
闻越被这话梗了一下:“我上哪儿知道去?你看我像敢跟任师姐说话的吗?”而且他怀疑任师姐这样的真的会吃柿子吗,她都快喝露水了吧?没有对任师姐不敬的意思。
楚悯倒是很支持关云铮的想法:“我们各拿一个去找任师姐吧,你想不想看看被她劈开的练剑台?”
关云铮差点把这茬忘了, 闻言兴致高涨道:“对哦,走走走, 快回去找任师姐。”
两位师妹手挽手走远了。
两位师兄站在原地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至于李演……行踪不定的李厨在给关云铮拿来殷含绮的信后就缩地成寸回归墟了。
他走之前本打算捎走那坛桂花蜜, 正打算捧起来时被关云铮阻拦, 苍生道最小的弟子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不行,你先回去的话师父趁我们不在偷吃桂花蜜怎么办,到时候他又得闹牙疼。”
李演失笑:“好好, 那辛苦你们带回来, 我便先行一步去同你们师父报平安了。”
江却顺势捧起了坛子,自动承担起了力气活。
关云铮对李演这样动辄以缩地成寸作为交通方式的行为怪好奇的:“缩地成寸不应该是消耗灵气较多的术法吗?李厨怎么老是用?”
个大招用得跟平A似的,看得人怪羡慕的。
闻越正收拾装鱼的篓子,方才展骏特意从池塘边拿回来的,里头装了四人的战果——四条活蹦乱跳的鱼。虽说以往也钓过鱼, 可带回去自己处理,不对,看师妹处理还是头一遭,他不由得把脑袋探进鱼篓里看了一眼。
——被正在甩尾巴的鱼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本来要说出口的话也被甩回去了,闻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接过江却递过来的手帕,一边擦脸一边说:“李厨至少是金丹中期了,也不知道师父打哪儿找来一个法力如此高强的人,居然还只打算让他做厨子。”
关云铮正端详那个坛子有无特别之处,闻言头也不抬地点评:“不想做厨子的刀客不是好修士。”
闻越擦脸的动作一顿:“此言在理。”
关云铮端详的动作也是一顿:刚又秃噜出去什么东西……
站在一边的江却解释道:“缩地成寸的灵气消耗与两地之间的距离相关,镜溪城坐落于青镜山脚下,使用缩地成寸时损耗不算太大。”
难怪。是不是相当于从城堡移形换影到霍格莫德村的距离,好吧城堡内部不让移形换影。
——总之拿了桂花蜜又被塞了柿子,四人正准备满载而归时,和关云铮并肩走在前面的楚悯忽然问道:“我们怎么回去?”
走在后面的闻越整个人都凝固了。
关云铮转身看向闻越:“师兄你早晨怎么下山的?”
闻越一脸木然:“李厨带着我缩地成寸下来的。”
坏了。
关云铮自己御剑时心里都没谱,这下还得带个闻越,更没谱了。
闻越和关云铮面面相觑,楚悯也犯难地微微皱着眉头,唯有靠谱的大师兄神色未变,片刻之后感受到师弟师妹们的求助目光,侧过头说:“其实我乾坤袋里有一艘灵舟。”
****
好阔,师门真的好阔。关云铮坐在灵舟的舱内四处看,边看边在心里感慨。这就是富家公子修仙的做派吗,好阔,真的好阔。
据大师兄转述,师父明知他晕灵舟却还是把这东西施术变小后塞进了他的乾坤袋,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万一派的上用场呢。”
好阔,好不讲理,好有先见之明,不愧是一直令人捉摸不透的师父。关云铮继续感慨着。
闻越也没想到大师兄乾坤袋里竟然有灵舟,坐进船舱里仍在疑惑:“师父似乎没提过?也没说要给我。师姐有吗?”他倒并非认为这种东西大师兄有,自己就得有,只是单纯觉得灵舟此类算不得小的物件,他竟对其一无所知,此事实在不符合往日师父的作风。
当事人江却则实在是对灵舟敬谢不敏,此刻正御剑在灵舟外,听见闻越问话答道:“师父说,你更向往自己走小路溜下山的感觉。”
闻越:“……”
关云铮:“哈哈哈哈哈……师父说得对。”
闻越:“……”哪里对了。
关云铮宽慰似的拍了拍她三师兄的肩:“师父给大师兄灵舟定然是为了让他每日练习,从而克服眩晕,绝非别的原因。”她又向着船舱外扬声,“你说是吧大师兄?”
江却大概是给自己的声音添加了一层术法,哪怕风声呼啸也没能把他的回答吹散:“是。”
……虽然这个字吹不吹散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镜溪城和青镜山本就离得不远,他们又是在农庄中走了一会儿,确认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才拿出灵舟的,因此没说几句话归墟便到了。
灵舟稳稳落地,待到三人从船舱中出来,便又变回了模型大小,被随后落地的江却重新收入乾坤殿中。
****
关云铮一回师门就跑进饭堂找李演:“李厨李厨,菜地里有没有芋头啊?”
苍生道的菜地看着很规整,从瓜藤豆到苗,各色蔬菜齐全,实际上……全是李演当初随意播种的,眼前若是没有菜地,让他凭空回想自己种了些什么,他并不能完全答得上来。因此忽然被提问,他也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回答:“大概是有的。”
惯会倒腾菜色的小弟子听了这话显然高兴起来:“能吃了吗?”
李演这下是真答不上来了,遂如实相告:“不清楚,去看看?”
关云铮美滋滋地跟在李演身后往菜地进发了。
楚悯比关云铮走得慢上几步,走到饭堂门口只听见李演说的最后一句话,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尚且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去找任师姐吗?”
关云铮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我刚才回来时想用桂花蜜做点吃食。”
“桂花糖藕?”楚悯下意识问道。
“对哦,忘记从农户那里讨些莲藕了。”关云铮才想起来还能做桂花糖藕似的,随即又把这道菜抛诸脑后,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茬说,“我是想到可以做奶茶。”
正好李演这次下山也取了些水牛乳上山,女帝送的茶饼也还有好些没煮完。
“桂花蜜奶茶?”楚悯明白了,“把桂花蜜当做糖?”
关云铮美滋滋的:“是也不是吧,我还打算做点芋泥。”
楚悯:“芋……什么?”
一向对关云铮的决定十足支持的她难得有几分迟疑:“泥?泥土的泥?”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存在误解的可能,忙找补道:“只是形容芋头的状态,似泥状,不是真的泥。”
楚悯笑起来:“这也是别处学来的?”
“别处”二字被她刻意强调,关云铮眨眨眼默认,又对自己方才没想起桂花糖藕一事解释道:“以前我不怎么爱吃藕。”
“为何?”倒不是不爱吃藕有什么特别,只是这还是她初次得知,每样菜都吃的关云铮其实也挑食。
关云铮撇撇嘴:“藕虽口感脆爽但实在寡淡无味,从前每次吃到还都是清炒,好吃不了一点。”
尤其是木耳炒藕,真是各过各的,盐和味精都白放了。
李演本无意评价两个小姑娘的谈话内容,但实在是被关云铮“好吃不了一点”的表述逗笑了,忍不住转身问道:“好吃不了一点又是什么形容?”
……时常感慨自己嘴巴飞得太快,脑子来不及追。
她放弃挣扎:“就是很难吃。”
李演笑着摇摇头:“莲藕熬汤味道尚可。”
关云铮忍不住给他泼凉水:“熬排骨?李厨您还是少喝吧。”
李演一愣:“为何?”
关云铮掰手指给他列举喝汤的坏处:“排骨莲藕汤中的精华并非是汤,而是被认为是糟粕的排骨和莲藕;汤虽味道鲜美,但其中更多的是油与有害物质,多喝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年纪增长时,先前说的这类风险还会增长,因此更要避免少喝肉汤。”
李演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痛心疾首:“同我分析这么多,以后我碰见桌上鲜美的汤羹是喝还是不喝?”
关云铮移开视线做无辜状:“反正弟子好赖话都说了,李厨您心中有谱就行。”
李演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从前在家中当真未曾习过医书?”
关云铮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编:“大略看过一些,只学了皮毛。”
也就还记得东莨菪碱、细胞玻璃样变、急性肾小球肾炎、肺栓塞这些杂七杂八的知识点了,大概也就知道是药理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这些书里的内容,但要是问她详细的病因发病机制治疗手段以及临床表现,比如什么血管病变容易导致肺栓塞,那她一定会在四个选项之间……选择点兵点将。
怎么不算是一种皮毛呢?
“那倒是挺契合这苍生道的。”李演听了她的含糊其辞也没挑毛病,反而来了这么一句。
关云铮此刻就像那个互联网热门表情包:谁?我吗?我契合苍生道?我?虽千万人吾往矣?
“咱们师门真是苍生道吗,我入门一月也没觉得师门与其他门派有何不同。”关云铮忍不住问道。
章存舒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关云铮话音刚落忽然现身接话道:“岂非正如这苍生?看似千人一面,实则各个不同。”
关云铮默默看他。
章存舒老神在在:“从山下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刚才去饭堂什么也没看着。”
关云铮幽幽道:“弟子防的就是您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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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里还真有芋头,关云铮对作物是否成熟实在是不太精通,只好让李演帮忙辨认,得到确认成熟的回答后才放心摘了一些。
还好带了篮子,不然这拔出芋头带出泥的,总不好捧回去,衣服都得多洗一身。
关云铮拍了拍手上沾的一点薄土,兴致勃勃道:“走!煮奶茶去!”
章存舒没个正形地跟在后面:“今日煮什么奶茶?还是昨日那样的珍珠奶茶?”
关云铮提着篮子摇摇头:“今日用桂花蜜和芋头做。”
还没等章存舒兴高采烈地呼喊桂花蜜的名号,关云铮就兜头一盆凉水泼过去:“师父的桂花蜜我会亲自加,不会多放哪怕半勺。”
一旁的楚悯:“噗。”
李演:“哈哈哈哈哈哈……”
章存舒没工夫和李演计较,方才脸上的兴高采烈急速转为垂头丧气:“真不能多放哪怕半勺吗?我好长时间没吃过桂花蜜了。”
关云铮看似心软,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不靠谱师父时却说:“您是想今日多尝一勺从此再也没有,还是今后都有?”
章存舒直觉自己的小徒弟掩盖了一部分事实,追问道:“今后都有是多少?”
关云铮冷面无情地转回身:“不想要是吧,那就今日给你一勺以后没了。”
章存舒立马改口:“好好,听你安排,都听你的。”
关云铮提着篮子继续往前走了。
走在她身后的章存舒长叹一口气:“为师的牙真的没有那么疼。”
“您还当自己是小孩子?牙坏了还能换一批?”关云铮侧过脸看他一眼。
章存舒只好认栽:“桂花蜜是要当做糖用?那芋头又要如何?”
关云铮懒得再解释了,干脆答道:“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很快便至饭堂,关云铮提着篮子去水池边洗芋头,楚悯正要蹲下一起帮忙,被关云铮用肩膀轻轻顶开:“芋头汁液沾到手上会痒。”
楚悯蹲在一侧笑道:“那你也会痒呀。”
关云铮也笑:“这才多少,犯不上让你也受影响,下次多了再抓你过来帮忙。”
楚悯也没执意要求,听了这话便配合着问:“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关云铮思索片刻:“帮我处理水牛乳吧,你先大火把它煮到微沸,也就是表面有很小的气泡,接着转小火,再煮一会儿,之后倒进之前用来煮奶茶的那口锅里即可。”
楚悯思索了一会儿:“明白,那我去啦。”
关云铮点点头,看着楚悯进门后埋头,一边忍受痒意一边恶狠狠撕扯芋头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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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思维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物品总存在捆绑行为。
比如芋泥,字面意思就是芋头打成泥,实际在制作过程中却总会掺点紫薯进去,这样打出来的芋泥颜色才好看。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制作芋泥时需要把紫薯和芋头成比例蒸熟捣烂。
但由于紫薯只起到了造型上的一个作用,所以在成品中也没有姓名。正如明星美丽粉丝不会夸造型师,明星丑陋那一定是造型师的错。
好冤的紫薯。
不对,好冤的造型师。
关云铮漫无边际地想着,由于心不在焉,捣芋泥的力气越来越不均匀,直到一旁的李演看不下去接过杵臼:“我来吧,你留着手劲练剑去。”
啊,练剑。
她走回桌边坐下,神思不属地想:明日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剑了?蒲飞鸢会教他们新的剑招吗?还是让他们继续练习之前教习的剑招,以此熟悉自己的佩剑?
说到蒲飞鸢,苏逢雨今日早晨跟她吵成那样,和好了吗?感觉她俩的思维好像不太在同一频道,如果两人都不愿意改变的话,怕是还会有第二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争吵。
要不要把她们也叫过来尝尝她的新款奶茶?毕竟甜食能令人心情愉快。
她正发呆,脑袋被人摸了摸,抬起头正对上连映视线:“师姐。”
“忙什么呢?”连映在她身边坐下。
关云铮摇摇头:“本来在忙,现在活计都给小悯和李厨揽去了,我反倒成闲人了。”
连映笑起来:“能帮上忙岂不很好?”她看了眼正在认真盯着锅中水牛乳的楚悯,“我听阿却说你和小悯想给任师姐送柿子,怎么没去?打算煮了奶茶一同送过去?”
关云铮又从摇头变为点头:“师姐聪明,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说完她又有些发愁,“不过任师姐应当已经辟谷了,会要吗?”
连映撑着下巴:“送礼之前总想着对方会不会收的话,这份礼怕是永远也送不出去吧?”
也对。
关云铮不再纠结,再度站起身走到楚悯身边:“应当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吧。”
楚悯应一声,又把一旁准备茶饼拿过来,掰碎后放入茶壶:“待会儿我们怎么给任师姐送去?”
关云铮也有些犯难:“来去峰有寻常的路能上去吗?我上次是被坏脾气老头抓上去的。”
楚悯甚至还没去过来去峰,只能摇摇头。
不过就算是寻常山路,平时煮好的奶茶也都是装在碗里,要怎么才……惯性思维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茶壶吗,盖上壶盖总不会洒了吧?
但如何上山依旧是个问题,她决定不去贷款焦虑,拍板道:“总之先把奶茶煮了再说,至于怎么上山,待会儿再操心吧。”
****
虽然芋头不是荔浦芋头,蒸熟的过程中也没有紫薯作陪,但最后的成品居然相当不错,跟21世纪的奶茶比也就是差了吸管,但这东西她实在是造不出来了,所以姑且给今日的成果打个八十分吧。
“先前的叫珍珠奶茶,今日的叫什么?”楚悯在旁边问道。
关云铮起名主打一个通俗易懂,除了成分不会加上任何影响内容物推测的词藻(没有内涵任何网红奶茶店的意思),当下便答道:“桂花芋泥奶茶。”
楚悯点点头:“那我们去给任师姐送去?”
关云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任师姐正好不在来去峰多好啊。”
“我确乎不在。”一个无甚感情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被吓了一跳。
任嵩华正站在二人身后:“章先生说你们找我有事。”
关云铮端着茶壶呆滞地转过身:“其实只是想让你尝尝刚煮出来的奶茶。”把人从来去峰上喊下来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会耽误她日常的修炼吗?
楚悯则默默拿出准备好的柿子:“还有柿子。”
任嵩华难得愣了一下,正要说自己已辟谷多年不吃这些,步雁山就笑眯眯地在她身后说道:“两位师妹原本可打算克服万难上来去峰给你送这些呢,你当真不打算尝尝?”
掌门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上山也不至于就克服万难了,说得人怪惶恐的。
关云铮和楚悯一同陷入沉默。
“两个柿子?”步雁山看了一眼楚悯手中,“我能吃一个吗?”
楚悯看向任嵩华:“任师姐要吃脆的还是软的?”
任嵩华沉默片刻:“软的。”
楚悯又看向步雁山:“掌门呢?”
步雁山依旧笑眯眯:“这么巧,我要吃脆的。”
楚悯一手一个递出去。
步雁山相当配合,当下就咬了一口:“山下带回来的?”
关云铮感觉凝滞的氛围这才稍稍缓和,点点头答道:“是三师兄家中农庄长的,我们临走前给了好多。”
步雁山赞许地“嗯”了声:“好吃。师兄吃了吗?”
关云铮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章存舒正坐在桌边品鉴他那份奶茶:“他现在心里装不进柿子。”
步雁山笑起来:“有我的吗?我也去尝尝。”
关云铮把茶壶给他:“这壶本就打算给你和任师姐,没曾想师父把你们叫下来了。”
任嵩华手中拿着柿子,听见这话忽而开口道:“不打扰,我本也不在练剑。”
步雁山点点头,知道两位弟子对什么感兴趣,问道:“可想去看看被你们任师姐劈开的练剑台?”
任嵩华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想纠正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提着茶壶先去桌边坐下了。
“你们回来时可碰见了严骛?”步雁山忽然问道。
楚悯和关云铮一起摇了摇头。
“他走时正碰上弟子们陆续传送回来,看上去很想问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步雁山若有所思道。
关云铮关注的重点不受控制地偏移了:“还是跟来时一样坐马车?”
步雁山失笑:“他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坐马车了。”——
作者有话说:来也!今天上夹子所以更得比较晚(滑跪)
之后没有特殊情况还是隔日更
第68章
提起严骛这木鱼, 关云铮和楚悯就想起之前章存舒说的“敲打”一事,两人对视一眼,楚悯先问道:“严骛离开时可碰上了苏修士?”
步雁山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闻言困惑道:“碰上会如何?”
关云铮很想同他掰扯清楚, 但忙活这么一会儿,此刻实在是站不动了:“不如先坐下再说?”
步雁山正好吃完了柿子, 了然:“煮奶茶累了吧?”
煮奶茶是有点累, 但芋泥是李演解决的,她顶多只能算干了一半,楚悯守着锅给水牛乳杀菌,她最多也就是收了个尾,所以其实此刻这么疲惫也不全是因为煮奶茶。
得知关家出事,下山发现死的并非是原身患病的父亲, 而是原身的妹妹,接着跟原身的母亲大吵一架, 之后又去查看季邕的记忆,又因将隐回溯看了原身的记忆, 紧接着又去了农庄……
很难想象这些随便挑一件都能让过去的她心力交瘁的事, 现在全都发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如果是还没穿越时的她,进度条光是到和原身的母亲大吵一架那里就得过载,正常状态无法维持, 直接进入躁狂。那也就根本不存在耐心查看季邕记忆这回事了, 她可能会直接把他杀了。
说笑的,哪个医学生学疯的时候没开玩笑说过要杀人,都是过过嘴瘾罢了。在饭桌上聊局解聊得眉飞色舞,实际上连处死小白鼠都会吱哇乱叫。
毕竟对生命怀有敬畏是医学生始终应该保留的本心。
大概是方才钓鱼期间打盹梦见了室友,关云铮现在一想起学医的事就有点刹不住车, 但也不是怀念,她纯恨。
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此刻回到了安全区,骤然松了心里那根弦,她感觉自己疲惫得想就地躺下,早安晚安都不如她当下就入土为安。
关云铮捧着装了奶茶的瓷碗在桌边发了不到几息的呆,正打算强打精神跟步雁山解释方才的话题,回过神才发现楚悯已经在解释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拿着勺子陷入第二次的走神中。
直到听见步雁山说:“我并不知晓二人今日是否碰上了,说来惭愧,近日我的佩剑出了些问题,这几日都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关云铮喝了口奶茶,被桂花蜜的味道治愈了一点,含混着问:“怎么会出问题?”
章存舒替步雁山解释道:“剑身磕了个口子。”
关云铮迟疑:“就……焦头烂额……了?”
倒不是质疑步雁山言辞浮夸,也不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磕了个口子应该不至于焦头烂额……吧?
步雁山叹了口气:“正是如此,磕了个我自认为相当无关紧要的口子,但它跟我闹了好几天的脾气。”?不是在给掌门冠莫须有的罪名,但这话听起来无端渣是怎么回事……
楚悯也好奇起来了:“所以是磕了何处?”
步雁山又叹了口气:“剑柄。”
楚悯和关云铮:“?”
好像确实有点无关紧要了。但是退一万步说,剑都闹脾气了就给它修补一下剑柄呗。
看出两人实在困惑,步雁山又说:“这几日传送阵法一直在运作,暂时走不开,所以才没时间下山重新打造剑柄,明日我便下山看看。”
关云铮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难道掌门的剑也有剑灵?”莫名觉得摇羽的剑柄若是被她磕出一个口子,大概也会这样同自己闹脾气吧。虽说摇羽如今的剑身完全是章存舒为它选的,但保不齐日子一久这厮就会把此事抛诸脑后,那时若是当真把它磕坏了,估计她受的罪也不比掌门少,没准还会更加焦头烂额。
步雁山居然被她这句话问住了,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概是没有的。”
“大概?”这下换楚悯忍不住追问了。
步雁山看上去还想叹气,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剑灵,但脾气大得实在不像是没有剑灵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章存舒不给面子地笑起来。
对剑灵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还好摇羽在乾坤袋里待着,不然会不会跳出来喊“谁来为剑灵发声”?
原本有些拿捏着说话尺度的氛围就这么被章存舒的笑声打破了,关云铮咽了口芋泥:“它一直这样?”
步雁山也喝了口奶茶:“桂花?这又是……?”他下意识发出疑问,随即又解释,“先前未曾发生过,是从剑柄磕出个口子后开始的。”
楚悯深知关云铮这半日都在强打精神,是以此时先开口回答道:“是农庄里带回来的桂花蜜,底下的东西是芋头蒸熟捣碎而成。”她也停顿片刻作为话题的转换,“那口子可影响使用?”
步雁山忧愁地喝了一口奶茶:“我平日使剑从不握剑柄。”
章存舒煞有介事:“不握剑柄还把剑柄磕了,这脾气该闹。”
心不在焉的关云铮:“?”
人说话?
任嵩华自打在桌边坐下便一直沉默地喝奶茶,几乎快要沦为几人交谈的背景板——虽然这种实力的背景板并不多见,此时忽然开口道:“应当是因为近日掌门心绪浮动。”
心绪浮动?因为这次教习弟子都下山了担心?
但看掌门的神情……方才他说到弟子们下山时分明未曾如此忧愁,说明并非是因为担心弟子。毕竟他和师父预先给传送法阵的目的地设置了一定的限制,一般情况下都能保证弟子们的安全,就算遇到危险,弟子们也应当会按照先前叮嘱的那样,毁掉传送符回到归墟。
思及此,关云铮在喝奶茶的间隙抬头看了步雁山一眼,发现他在任嵩华说出那句话后,本就忧愁的脸上显得更忧愁了,甚至……有些伤心?
那定然不是因为弟子了。毕竟方才他还说弟子们陆续都回来了,没出什么意外。
她疑心自己方才看错,正打算悄悄再抬头看一眼,却忽然发现坐在步雁山身侧,方才还在哈哈大笑的章存舒神色也黯淡了下去。
虽然不甚明显,但因为他方才还在笑,那点嘴角弧度变化的存在感就变得尤为强烈起来。
她下意识皱眉,能让掌门和师父都产生类似情绪变化的……
是戚寻月?
难道不熄鼎出了什么问题?
关云铮悄悄感受了一番灵气的流动,没觉出和往日有什么区别。虽然也有可能是不熄鼎发生了什么她感受不到的变动,但她私心并不打算往这个方面想,于是继续拿着勺子,垂着眼思索:近日归墟发生了什么事能影响到步雁山的心绪的?
意识到这样思考可能又会触发将隐的回溯机制,她懒得挣扎了,只在心里埋怨了一句:“已经很累了,别再抽我的精力转了,要被抽干了。”
神奇的是她刚埋怨完,脑袋里居然当真没有再响起轮盘转动的声音,而她在此之前分明听见了“咔哒”一声,那是轮盘开始转动的信号。
这么听话?
关云铮皱了皱脸,在这个当下暂且把将隐的事丢到一边,专心思考起来。
除了今日大半时间不在归墟之外,这几日她都在师门待着,虽并非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掌门,但据她目前对掌门的了解,能让他心绪浮动的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不是小事……
关云铮搅动着芋泥的手一顿:难道是昨日掌门说的,任师姐把练剑台劈了的事?
虽不知此事是否足以影响掌门心绪,但就说这事大不大吧。
她假设步雁山就是受此事影响,顺着思路继续往下想:任嵩华劈开练剑台一事意味着什么?
——她的剑术和境界更进一步。
练剑台的材料是试心玉,少有人能用外力破坏,任嵩华却做到了,证明了什么?
——证明她达到了多数人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剑术高超,境界飞跃为何会让步雁山心绪浮动?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只会觉得是机缘,是进步,是值得庆贺的事,那么忧愁不已的步雁山又在想些什么?
瓷勺“叮”一声触碰到碗底,关云铮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从来不知道任嵩华是谁的徒弟。
哪怕任嵩华和步雁山的相处模式乍看十分像师徒,但她从未听任嵩华喊过步雁山师父。
但她偏偏又常常喊他掌门。
说明她并非不讲求规矩之人,而步雁山确乎不是她的师父。
那会是谁?
归墟不收无情道,任嵩华却是唯一的无情道弟子,为何?
当时章存舒说这话的时候以为她会接着问下去,她却觉得这个话题相当危险,会让人难过,所以没问。
会不会任嵩华根本不是“归墟收的无情道”,而是……戚寻月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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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卿知在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今日粥棚食物的发放,由于一直站在同一处未曾挪动,双腿僵硬得厉害,想迈腿时险些绊自己一个趔趄。
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即将趔趄的当下便一把撑住了面前的棚柱子,乍见之下只会以为她是撑着柱子在休息。
安抚流民一贯的方式是搭设粥棚施粥,但不论是流民还是为流民施粥的人都清楚,这点分量的食物在流民的肚子里,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消耗殆尽。
食物带来的热量也会随之被卷走。
现今是秋日,又是南方地界,自是要没那么难熬些,可眨眼便将入冬,哪怕是南方也会充溢着裹满湿气的寒意,如何能熬得过呢?
是以今日清晨柳卿知骤然到访便安排了这场施粥——更准确地说,应当是施窝窝头。
糙米做的干粮更容易饱腹,也更不容易感到饥饿。
且糙米口感较差,比之精米要便宜许多,拿着同样多的银两,蒸出来发放给流民时能有更多人得到食物。
柳卿知虽并未过着苦日子长大,但也不是高门大户出身,有时母亲带着她路过粥棚,也会感慨两句“米汤固然温热管饱,但却维持不了许久”这样的话。
彼时她尚且年幼,对这话理解得不够透彻。如今她成了皇帝的股肱之臣,终于明白:带着虚伪假象的东西总是在初次品味之时便让人尝到甜头,而唯有粗陋不堪却格外有用的东西,会在人们走投无路之时显现出其独有的可用性来。
为官者,要敢于做窝窝头,而非米汤。
“柳大人。”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卿知回过神来,松开撑在棚柱上的手:“何事?”
来人是当地县衙的主簿,在县衙估计混得不怎么样,才会被打发来同柳卿知一起给流民派发食物。
“您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些东西。”主簿说这话时神色不大自然,看着很有几分胆怯。
柳卿知清楚大概是自己的冷脸让她不敢接近,但看了一天流民的生存情状实在是笑不出来,努力调度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最后还是放弃了,叹道:“走吧,找个地方吃些东西。”
主簿点点头,本想走在她前头带路,犹豫片刻还是略微落后了半步,跟在柳卿知身后说:“柳大人明日有何打算?”
柳卿知不答反问:“你明日又待如何?”
主簿似乎是没料到柳卿知会反问,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明日……下官自然听凭柳大人差遣!”
柳卿知现下是真的皱眉了:“哪里学来的这套说辞。”听着不像什么姑娘家,像混迹官场多年却无甚建树的老官油子。
主簿脸都红了:“这套说辞……不对吗?”
柳卿知抬手拨开一簇伸到人面前的花枝:“官场说辞不分错对,不过是表明立场的车轱辘话,要想未来得到赏识,最好趁早忘了,不要再说。”
主簿垂头丧气的:“我能得到谁的赏识……”
此处只是寻常南方小城,女子能当官已是难得,少不得要在官场中被男人磋磨,让她做些没人愿意做的差事。打发来施粥完全是常态,是以今日来的流民她几乎识得半数,至于她的顶头上司知县,怕是连扮作流民来捣乱的人都辨认不出。
可认得半数流民又如何,此处只是一个不会被来往行人过多停驻的县城,不是朝安。
她蔫头耷脑,险些撞上停下脚步的柳卿知,慌乱间正要抬头辩解,便看见走在前头那位大人回头看向她,问道:“你想去朝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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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芋泥奶茶相当饱肚,众人喝完后大都没有食欲,章存舒拍板同李演说了一声晚饭延后,众人便各自去寻消食的法子。
关云铮和楚悯走在最后,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方才的猜测由关云铮告知,楚悯听后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也觉得此种推测相当可信,任嵩华极有可能是戚寻月收的徒弟。
只是此种猜测总会让关云铮想起先前章存舒说的,无情道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称作“器道”之事……
戚寻月究竟又是否是无情道修士呢?
那样悲悯的眼睛……
任嵩华的声音再度响起:“要去看练剑台?”
关云铮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甚至还面带微笑,实际心里的小人已经暴走着走了好几个来回:归墟人的特点之一就是神出鬼没是吧!最近怎么老在蛐蛐别人的时候被正主抓个正着啊!
楚悯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天问弟子,接话时一点不带打磕巴:“来去峰可有寻常山路?”完全看不出方才还在探讨面前这位的师承。
任嵩华接话也很顺畅,就是说出来的话依旧让人胆战心惊:“不必,我带你们二人上山即可。”?哪种带?应该不会是像凌风起那样抓着衣领带吧?
三人说着已经走出了饭堂,来到了视野开阔的练武场。
“裁冰。”任嵩华说道。
关云铮这才注意到任嵩华此行身上并未带佩剑,看来这两个字应该就是她佩剑的名字。
剪裁的裁?结冰的冰?
还没等她在脑海中翻一翻字典,一阵呼啸声传来,任嵩华的佩剑急速朝她飞驰而来,在她面前稳稳地悬停。
这么酷炫的出场吗?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肃然起敬。
不知道任嵩华又念了一句什么剑诀,只见那通体仿佛流转着光华的长剑整体又变大了一些,任嵩华回头看向二人:“走吧。”
怎么走?
三个人一起御剑?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我们都上去?”
任嵩华颔首:“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好吧再没有听过比这句更靠谱的话了,关云铮和楚悯不再纠结,一前一后踏上裁冰。
御剑去来去峰的好处是不用旱地拔葱式地爬山,比如现在,她们就是缓慢升到某个高度后平行飞过去。不过就算是极速爬升也比上次被凌风起抓着领子来山顶要好受得多,至少还能顺畅呼吸,也不用担心衣领的材质不牢固中途会掉下去。
因为任嵩华说到做到,站在关云铮和楚悯二人之间,一直关注着她们的安全。
任嵩华甚至还主动教了二人如何与他人共乘一剑,以及如何让剑变得更大一些,承载人的剑身也就更富余一些。
关云铮一边听一边点头,决定待会儿回去就开始练习,这样以后都能跟小悯一起御剑了,也不用担心人多出行不方便。
等到裁冰载着三人在来去峰落地,关云铮正打算和楚悯一同跳下剑,任嵩华却伸出手阻拦道:“先活动双腿。”
楚悯和关云铮乖乖照做,在悬停的裁冰上小幅度地活动了一番双腿。
活动的过程中两人便明白了任嵩华让她们这样做的道理。
腿软了哈哈。
要是方才直接从剑上跳下去大概能一起给任师姐拜个早年。
两人活动完毕确认可以平稳落地后终于从裁冰上跳了下来。
“练剑台在不熄鼎那边,你应当还记得?”任嵩华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点点头:“任师姐不一同过去吗?”
任嵩华“嗯”了一声:“该打坐调息了。”
关云铮遗憾地收回目光:“多谢任师姐,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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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后应该会努力多更,一章争取五千字,但应该还是隔日更,每天更新压力太大了,我容易写不出来,隔日更比较有余裕,也比较方便应对突发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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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去往不熄鼎的路是段山路, 但并不陡峭,上次来时关云铮还能边走边和步雁山说话,这次嘴巴也没闲着, 一边走一边对着楚悯发愁:“待会儿我们怎么下山呢?”
楚悯也发愁, 但两个人总不能一起发愁,于是宽慰道:“总有办法的, 你看, 去不熄鼎有条山路,没准下山也有山路,只是我们先前未曾发现。”
关云铮闻言回头看了眼。
来去峰的山形截面比较像是梯形上加了一个三角形,不幸的是底角更小的是她们目前所在的三角形,两条腰的坡度更缓,而底下那个梯形……
关云铮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装作没看到底下那如同万丈深渊一般的山谷。
好一个不到九十度就是坡啊。
“关于那位戚前辈的记载太少了,据说仙盟也没有相关的记载。”楚悯忽然说道。
关云铮回过神:“仙盟还负责记载这个?这算什么, 仙门名册?”
楚悯点点头:“仙门名册中,似乎未曾提及章先生师门中除他和掌门以外的人。”
“凌师伯也没有?”关云铮没注意, 险些被一人高的杂草刮了脸, 紧急避了一下,还是觉得被蹭到的脸颊上火辣辣的。
楚悯拉过她衣摆示意她侧身:“我看看。”
夕阳下那被刮到的地方急速地红肿起来,楚悯皱眉:“倒没破皮, 但有些肿, 待会儿下山去问问章先生吧。”
关云铮摆摆手:“没事,没多不舒服,下山了再说。继续说方才的。”
楚悯又看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应该有提及身份,但姓名及其他,未有记载。”
“那严骛岂非也不知道凌师伯的存在?”关云铮忽然想到这么一茬。
“大概只知章先生有位师兄?”楚悯不太确定地答道。
“你说严骛来归墟那日可曾碰见了凌师伯?”关云铮忽然问道, 她忍不住缺德,“凌师伯那张嘴,要是知道他是仙盟人,怕是饶不了他。”
“倒是有可能,那日我们回来时没见到严骛,但他应当会在归墟四处看看才对,没准在凌师伯那儿碰了钉子。”山路很快到了尽头,不熄鼎也近在眼前。
等到见到了不熄鼎,关云铮才确定下来:步雁山的心绪浮动确实不是因为不熄鼎。
因为她就那样安然地站着,一如往日。
先前来看不熄鼎的那次只顾着看任嵩华“扶乩”了,活动范围也局限于不熄鼎周围的这一片,没往其他地方看过。今日登上山头,才发现练剑台就在不远处,若是在那练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不熄鼎下方燃着的火焰。
如果戚寻月当真是任嵩华的师父,任嵩华也清楚不熄鼎燃着的就是戚寻月的神魂,那她练剑时又会想些什么呢?
昨日听步雁山说起试心玉,关云铮思维惯性,以为应当是浅色的石头,等到走到练剑台前,才发现那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只是不同于玉石带有光泽的表面,这块试心玉仅剩边缘还有一些光泽,表面上斑斑驳驳粗糙不堪,到处都是剑留下的痕迹。
其中最扎眼的就是那道几乎贯穿了试心玉两端的裂痕。
其他的痕迹大多都是溅打出的,短促且浅,就像洗完手后随手甩出的水道一般;而这道痕迹长得令人心惊,甚至隐隐有把试心玉劈裂的架势。
昨日谈起这个话题时,关云铮以为自己已经对任嵩华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可等她站在这块黑色的岩石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昨日建立的认知还不够。
数不清的痕迹,有长有短,唯有这一道,无比长无比深。
这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一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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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嵩华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又或者归墟的人多少都会一点卜卦掐算,关云铮和楚悯在练剑台边聊了一会儿后,她便结束了打坐调息来到了山头,带二位师妹又回到了练武场。
关云铮和楚悯自觉打扰她修炼,道谢时的神色都带着歉意:“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站在裁冰上没下来,不知是否因为周围暮色四合,脸上的神色居然看着有几分柔和:“柿子很好吃,奶茶也很好喝。”
说完她便御剑回去了。
关云铮:“虽然觉得这么说无情道师姐不太好,但任师姐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楚悯:“虽然这么说无情道师姐不太好……但任师姐好像真的不好意思了。”
“说什么呢?”章存舒好奇地从二人身后探出头。
关云铮无奈:“师父,你怎么老跟个背后灵似的?”应该说归墟诸位都挺背后灵的,还好现在她胆子也大了,听见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习惯后也就不惊慌了。
凑合过呗,还能离开师门还是咋的。
被腹诽的章存舒老神在在:“李厨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还没下来,我本打算上去找人。”
关云铮直接拆穿道:“您真会上来去峰吗?”
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时正在外头游历,没有亲见戚寻月离世的场景,因此师兄弟三人中,步雁山对此事的态度是最坦荡的,提起戚寻月时只是伤感怀念,也时常去不熄鼎看望,不熄鼎整日晾在尘土阳光下,各处却都没什么积灰,想必来去峰上的二位一定精心照料过。
根据她在霰照中看到的记忆,她猜测戚寻月打算把自己“变成”镇山灵器一事,大约是同章存舒商议的,但凌风起事先或许并不知情。
他们一定尝试了很多办法来挽救她的性命,只是到了最后,身死依旧成了定局。
戚寻月一定深知自己的决定不会得到师兄弟们的同意,但章存舒……
章存舒是最有可能成全她的人。
所以凌风起既不敢去见戚寻月,又对章存舒愤怒异常,因为他自己对此事无能为力,但总要寻找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于是答应了戚寻月请求的章存舒就被他迁怒。
但凌风起至少还在上次去见了“戚寻月”,成全了戚寻月的人却没法过自己那关。
所以关云铮估计他只是嘴上说说,来去峰他恐怕是不会去的。
她在心里推测了一番,谁料章存舒这次倒是没回避她的问题,笑着叹了口气:“不会。”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谜语人,又或者干脆避而不谈,现下他如此直白坦荡,关云铮反而更愧疚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任师姐是戚师叔的徒弟吗?”
章存舒正回头往饭堂走,听见这话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戚师叔,是无情道吗?”关云铮又继续问道。
章存舒依旧没回头:“是。”
那剩下的就不用再问了。
或许是担心任嵩华境界日渐突破,走上无情道弟子常有的道心崩毁结局;或许是担心她作为曾被称为“器道”的无情道弟子,步了她师父的后尘,最终也沦为仙山的“养料”。
总之,弄清楚任嵩华与戚寻月的联系之后,步雁山的心绪浮动就变得很好解释了。
被那一剑劈开裂隙的,何止是试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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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喝加了芋泥的奶茶,晚饭又几乎紧挨着,关云铮吃完晚饭就撑得不行,瘫坐在秋千上发呆。
楚悯坐在石桌边翻看苏逢雨早晨给的琴谱,听见关云铮若有若无的叹气声,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关云铮半个人都歪在秋千上,仰着脸望向屋檐:“我常常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又叹了口气,“我总是把握不好与人说话的尺度,若是遇上随和些的人,彼此开上两句玩笑,我就容易忘形。”
有时候别人开玩笑只是自嘲或者缓和氛围,但话赶话到那个时候,她常常会注意不到这一点,跟着开同样的玩笑。
她明明是个很擅长不把承诺当真的人,却总是把玩笑话当真,以为他人真的不在意。
看似真心的她习惯了当做假意,看似假意的她总曲解成真心。
她忘形时甚至会以自己的认知去定义他人的行为,然后问出一些自己以为只是“好奇”,实则已经到了“冒犯”的问题。
有时候甚至像是“何不食肉糜”的现场演绎。
就像方才她问章存舒的那两个问题。
楚悯正想开口,关云铮又说:“我知道你要说这不是我的错,没有人能预料到一个话题对于他人而言是何种意义,若是总怕自己说错话,那大概可以做个哑巴了。”
楚悯默然,就听那瘫在秋千上的人又说道:“可我明知这话题对于师父来说代表着什么。”
她明知道那两个问题问出口,会牵起章存舒多少情绪,可她还是问了。
明明之前章存舒初次在她面前提及“无情道是器道”一事时,她也想到了这件事,却忍住了没有问,为何如今反而做不到了呢?
关云铮更重地叹了一口气,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我还是忘形了。”
归墟的夜晚静悄悄的,明明是秋夜,却连虫鸣声也没有。
关云铮在袖子下睁着眼,眼前被袖子压得一片漆黑,离奇地给了她安全感。
就在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打算收回袖子坐起来时,楚悯的月下逢响了。
不同于先前这琴自发弹奏的那种小调,此刻响起的正是苏逢雨今早演示过一遍的清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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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苏逢雨与蒲飞鸢吵架后独自离开时,遇见的第一个人正是严骛。
只不过苏逢雨……压根不认得他。
严骛却认得苏逢雨。
应该说,他认出了她怀里那把琴。
严骛一眼看出那是被仙盟记录在册的断尘,下意识停住脚步。
本应直接擦身而过的苏逢雨察觉到他突兀的停顿,下意识侧目看来,见是不认识的人,又很快收回目光。
见她要走,严骛没来得及多想便开口:“这位修士且慢。”
苏逢雨正在气头上,要不是察觉到他突兀停下,也不会看他这一眼,因此听见这话更是懒得搭理,脚下步子不停,继续往外走。
蒲飞鸢追出来时看见的正是此景。
她来不及辨认严骛相貌,匆忙对严骛道了声歉便要继续追。
“你是……蒲飞鸢?”严骛在她身后迟疑道。
擦肩而过时最怕被叫出姓名,免不了一场不自在的寒暄。蒲飞鸢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回身,因此也认出身后之人:“严骛?”
严骛迟疑着:“你在归墟是……你是今年的教习先生?”
归墟开设教习的时间不久,三位教习先生的姓名始终不曾对外公布,多数人也只是按照惯例推测其中大约会有位江湖散修。但江湖何其宽广,章存舒会找哪位江湖散修也无法推断。
原来是蒲飞鸢。
蒲飞鸢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说这些有的没的,此时不追上那位祖宗,将来怕是会有更大的脾气等着她,于是搪塞了一句又要走,再度被严骛叫住:“你可知这几日归墟的弟子去哪了?”
蒲飞鸢耐心告罄,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阵乐声,只是还没等她转身仔细听清楚这是支什么曲子,乐声便戛然而止,短暂得像是她的错觉。
但面前的严骛也若有所思,显然也听见了:“方才那是……?”
蒲飞鸢不愿再同他多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找其他人问问。”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去追苏逢雨了。
留下严骛在原地恼羞成怒:“归墟哪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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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飞鸢疾走一阵,难得走得气喘,快走出青镜山还没看见苏逢雨人影,正要叹气,就听见前方某处传来拨动琴弦的短促一声。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苏逢雨一直很懂如何拿捏她,只弹这么一声,像是笃定了她能听见并且辨认出方位,最后去寻她的踪迹。
蒲飞鸢这下是真的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根本没走远的苏逢雨面前:“消气了?”
苏逢雨神色平淡:“没有。”
蒲飞鸢又叹了口气:“你方才给严骛弹了什么曲子?”
苏逢雨收起怀里的断尘:“乱念。”
蒲飞鸢简直匪夷所思:“你给他弹乱念做什么?”
苏逢雨转过身往前走:“我又没弹完。”
蒲飞鸢头都大了:“他又没惹你。”
苏逢雨睨她一眼:“他是仙盟人。”原本她没认出来,但她走后便听见蒲飞鸢喊那人严骛,这个名字她确有印象,只不过从来只听过事迹没见过人,对不上脸。
蒲飞鸢头痛:“那也犯不上用乱念吧?”这可是阵中扰乱敌方心绪,甚至引人走火入魔的曲子。也就是江湖散修讲究不多,所学技艺的正邪边界偶尔没那么分明,若是放在所谓名门正派,这类行径几乎与邪修无异,若是当真令人走火入魔,定然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苏逢雨懒得跟她说这些车轱辘话,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一,我没弹完,让他心烦已是极限,不会有旁的影响;二,我弹奏乱念是为了掩盖夹在曲子里的灵咒,为的是确保他回仙盟后不会乱说话,危害归墟的安全与教习。蒲先生满意了?”
蒲飞鸢还没听她用这么漠然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愣在原地:“灵咒?”
苏逢雨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了:“我看你一直以来追得也挺累的,以后不用追了。”——
作者有话说:假期怎么就结束了……
第70章
清心曲和清心诀带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
清心诀像强制指令, 明确目标后立即施行,并且见效极快且没有副作用。要是修真世界真能延续到现代,清心诀大概会成为面向原发性偏头痛最好用的治疗手段。那时候遇事不决可就不是量子力学, 而是求诸玄学了。
可惜修真世界没有科学, 见效越快的东西副作用越大,这几乎是讲求科学的世界里的一条铁律。
扯远了——清心曲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 如果拿速效止痛药形容清心诀, 那清心曲就是缓释胶囊,在身体里这边问问那边找找,确认了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之后才会缓慢发挥效用。
和缓释胶囊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清心曲还挺好听的。
小悯估计在心里复习了很多遍琴谱了,第一次弹清心曲毫不磕绊,非常顺畅地弹完了一整支曲子后才停下动作。关云铮这样想。
只不过琴声停止时她依然没抬起袖子。
“你以前就学过琴吗?”她的声音闷闷的。
楚悯弹完琴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她提问才开口:“未曾, 大约这便是新生乐器的奇妙之处,我从未学过琴, 但手一触碰到琴弦,就自然而然地会弹了。”
关云铮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你看, 摇羽就不行。”拿到手多久了都没学会, 使剑时依旧手忙脚乱。
楚悯笑了笑:“这我就得替摇羽说一句了,”她也故作严肃,“剑可比琴难操纵多了。”
关云铮也笑了笑, 但笑声的末尾却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
头早就不晕了, 将隐调动精力运作而产生的副作用被一支清心曲压制得很好,没有再继续折磨她。但她依旧心事重重,无需闭上眼,那些繁杂的思绪与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播放着。
没死就播上走马灯了,好超前。关云铮心不在焉地想。
关云铮听见石桌边的楚悯叹了口气, 接着感觉到她走到了秋千旁边,但还没等她坐起来给人腾空位,楚悯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多想,忧思伤身。”
关云铮在袖子底下睁着眼睛,很想说点什么,说说今日白天听见的那个声音,说说在看完季邕的记忆后又被将隐带领着看到了原身的记忆,说说别的什么……不这么沉重的话题。
但不知道是歪在秋千上这个姿势太舒服了,还是清心曲开始发挥效用了,关云铮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眼睛不受控制地加快了眨动的频率,最后缓缓地合上,沉入一片黑甜。
楚悯听见她逐渐清浅下来的呼吸,知道她是睡着了,难得紧张地吁出一口气,把手心的汗在衣摆上蹭干净了。
她方才翻了好一阵的曲谱,发现苏逢雨在清心曲这几页的空白处写了好几行小字,大致内容是改变某几个音就能达到的安神催眠效果。
她不太相信自己弹琴的技艺,毕竟先前从未接触过,但月下逢像是会带领她一般,既调整了她的指法,又纠正了力道,使得这支带着心虚和不自信的曲子在关云铮听来,没有一丝异样。
现下煎熬了一整天的人终于安心睡着了,楚悯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发愁该怎么把人搬回屋子里。
连映不知何时来的,此时忽然轻咳一声,走到楚悯身后:“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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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安然睡了大约不到三个时辰,就从一阵莫名的心悸之中惊醒,抓着被褥茫然,险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方才她是怎么睡着的?
也没有左侧卧压迫心脏,怎么心脏这么难受?
而且居然……完全没有做梦吗?
她难得怀念起手机,想找个什么碎片化的东西排遣一下自己此刻无端难受的心情。
大家大概都睡了吧。
关云铮撑着床坐起来,又披上外衣穿上鞋子下床,乾坤袋被人好好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把摇羽从袋中拿出来,提剑出鞘:“醒着?陪我说话。”
摇羽大概是知道此刻夜深人静,回答时的语气相当恼火但音量很低:“虽然剑灵不用睡觉,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我说什么话?”
关云铮在门槛上坐下,把摇羽放在一边:“小悯弹的是清心曲还是安眠曲?”
摇羽漫不经心的:“你不都猜出来了,还问?”
关云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一整天的状态怕是都不怎么好,师门几位和小悯都看在眼里,但她没想到小悯居然会直接给她弹安眠曲让她睡着。
可惜了,辜负了小悯的一腔好意,安眠曲对她效用不够长久,她这个点就醒了。
月色清朗,关云铮坐在门槛上晒不到一点月光,身后的烛火在灯罩里跃动着。
月光与烛光之间,夹了一个迷茫在此世与彼世之间的人。
“我今日听到一个声音。”她抱着膝盖数脚下石砖的细纹,每到几条细纹盘虬错杂的地方就忘记具体的数目,于是又从头数起。
摇羽打了个相当应景的哈欠:“什么声音?此前没听过?”
“嗯。”关云铮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说话时也怪腔怪调,不太像人。”
摇羽若是有实体此刻一定在皱眉:“总不会是另一个心魔引?我对这东西所知不多,难道还能跟邪修的丹药一般,量产不成?”
关云铮摇摇头,下巴蹭动膝头布料:“虽说那声音听起来也不便分辨男女,但不像是心魔引那样的非男非女,倒更像是……”她回忆着那个声音的特质,“更像是你这样的,雌雄莫辨。”
摇羽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感觉都不是什么好词。
关云铮分析得头头是道:“非男非女的意思是,它的声音里混着男声和女声,雌雄莫辨则只有一种声音,但听不出男人还是女人。”
摇羽还真听进去了,沉吟片刻才说:“如此说来,那声音也可能是我这样的灵体?”
关云铮没否认:“有可能。”
摇羽好半晌没说话。
关云铮睡了个质量不错的短时睡眠觉,此刻精神得很,坐在原地发呆,摇羽不开口也不催。
“那声音同你说什么了?”摇羽再度开口时问道。
关云铮如实相告:“不多,很杂。”
摇羽又糊涂了:“很杂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思考了一会儿:“祂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没告诉我。”
“什么都知道?”摇羽重复道。
关云铮不答反问:“你在乾坤袋里的时候,听得见我说话吗?”
摇羽摇羽起初有些不明所以:“能,怎么忽然问这话……”它回过神来了,“你的意思是,你对楚悯说的那些,你并非此世之人的话?”
关云铮听着它的语气转变,仿佛能想象出一团灵体原本松散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到后来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骤然汇聚起来严阵以待的样子。
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怪喜感的,关云铮弯了弯嘴角。
摇羽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要是能看见她正在笑估计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一通,都被来历不明的东西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它毫无所觉地继续说着:“那灵体也知道此事?”
关云铮托着下巴“嗯”了声。
摇羽思索着:“我在剑冢里年岁太久,和外头不相往来,对外界这些年来的变化所知甚少。近年来归墟有何重大事件?亦或是整个修真界,有何重大事件?”
虽然摇羽看不见,但关云铮还是忍不住挑起眉头:“你如何定义重大?”
摇羽“啧”了一声:“载入史册那种,教习先生特意传授过的知识,有吗?”
关云铮还真想起来一件,应该说将隐还真帮她想起来一件:“七十年前曾有一修士觅得良机,突破大乘之境,但半年后就没了下落,亦或成仙归隐,不得而知。”将隐回溯出了当时的场面,她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又补充,“这是褚先生初次上课时告知我们的,当时有人问了一句世上可有真仙人,他是这么回答的。”
摇羽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七十年前……”
关云铮期待地看着它:“七十年前如何?”
摇羽像是陷入回忆中忽然被唤醒似的,先是茫然地“嗯?”了一声,随后才说道:“这样看来……我实在是与世隔绝太久了,依稀记得进入剑冢的前几年,突破大乘的人虽不算多如牛毛,但一只手还是数不过来的。”
关云铮陷入遐思:“这般繁荣……得是多少年前了?”
摇羽的声音听着也有几分感慨:“看如今的情状,大约至少一百多年前了。”
关云铮扭头看向它:“剑灵不会衰老吗?”
摇羽的回答非常诚恳也非常不靠谱:“大概?我这一生也没见过其他的剑灵了。”
“我这一生”“我这辈子”这种话很容易触发一种诡异的机制,此刻关云铮就完全下意识地用上了老成的语气说道:“你这一生还没结束呢,怎么就用上‘一生’这种说法了?”
如今看来至少一百多岁的剑灵相当没好气:“小鬼,我只是声音听着像少年人,不代表你就能把自己当长辈了。”
关云铮心说那我实际还二十多岁了呢,虽然和剑灵的年纪比起来也依旧是小鬼……
“你说那个灵体有没有可能是从前飞升之人?”她忽然问道。
摇羽这次持反对意见:“大概不会。”
“为何?”
“因为飞升之人最终都会被天道抹除人格,神明从不怜悯慈悲。”
一百多岁的剑灵用他那少年般的声音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说:写完榜单字数后不可避免地懒惰起来(目移)下章争取5k+[三花猫头]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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