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摇羽话音刚落, 关云铮就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点缀了零散星星的夜空:“说这话会不会被天道劈?”
摇羽被她梗了一下,恼怒道:“劈就劈,劈坏了大不了换一个剑身, 我又没实体, 还怕它劈?”像是单方面积怨已久,说完这话它又来了句, “流民动辄喊‘老天爷不开眼’, 就差把手指到天上说天道不要脸了,天道还能把他们挨个劈一遍?”
提到流民,关云铮脸上的笑影不可避免地淡了一些:“你不是与世隔绝已久吗,怎么对流民之事这么清楚?”
摇羽的语气中也褪去了方才的恼怒和记恨,转而叹了口气:“我曾经的……主人,是被仙盟收养长大的, 从前便是流民出身。”
这世上究竟发生过多少天灾人祸,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大师兄和师姐曾经也是流民, 他们甚至是跟着一大群流民一同流浪的……当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获救了吗?还是师父也给其他人谋了活路?
她把想问师父的话先放到一边,提出了对方才话题的疑问:“仙盟也会收养流民?”
这样看来, 仙盟岂非并不全是尸位素餐之辈?
摇羽低笑一声:“你当他们收养流民做什么?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好吧, 她收回自己几秒前的评价。
“说来好笑,第一任仙盟中人,其实是各地仙门公开择选出来的, 仙盟负责协调朝廷与仙门、凡民与修道者, 解决几方之间的矛盾,在建立最初是很受仙门人推崇的。
“仙门人自命清高,懒得同朝廷中人虚与委蛇,有仙盟在其间斡旋,他们自然乐得清闲;修道者修炼久了容易失去人性, 对凡民疾苦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仙盟又可在其中安抚民心,两边这么一合计,对仙门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但权力的赋予会滋生腐败,正如褚鹤贤经久未晒的书也会长出蠹虫。啊,应该说蠹虫本来便有,久不见光只是给了它们大肆繁衍的环境。仙盟在朝安扎根太久,逐渐从各地仙门择选下一代人选,变成了自行选择,甚至衣钵传承。日渐腐烂也就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摇羽难得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这么多话,那少年音里的青涩和朝气在这段话的时间里几乎褪得分毫不剩,一百多岁的剑灵此刻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分金属质地的武器才有的冷硬。
“和我主人一同被收养的流民多数体弱,仙盟人做了场戏后便不怎么搭理他们了,那段时间里,那些孩子们过得不比流亡时好多少,久而久之,活下来的也就没有几个了。”
少年音色再冷硬也依旧是少年音,叙述起这些事情来几乎天然带着一种……对这个世道的控诉。
因为在听到这样的少年音说出这些话语时,人们会不自觉地想:究竟是在怎样的世道之下,见识过怎样的惨剧和苦痛,它才会变成这样?
“仙盟那些年搜刮或是收集,囤积了不少沾染灵气的物件,我的主人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几年,大约是太想让自己有些用处,才好活下去,竟然开了灵窍,可以修道了。”
对于凡民来说,骤然开了灵窍或许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几乎是如同新科及第一般的大喜事,家中长辈一定会大肆庆祝。
但作为流民长大的人,又有谁会为她庆贺,谁会为她忽然的灵窍顿开,感到由衷的高兴呢?
院子里忽然起了风,大概是附了符咒的外衣穿得不严实,关云铮无端打了个哆嗦,下一秒就老老实实地把外衣穿好了。
冷风拂得人毫无睡意,话题也沉重得关云铮脑子里狂响警报,她迫切地想换个话题聊一聊,或者找点别的事情做。
或许是夜风把她吹傻了,她脑子一抽,忽然对着摇羽说:“我们去剑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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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临睡前给楚恽写了一封长信,灵牒装不下这许多字,只好一笔一划地写到信纸上。
灵牒被打造出来之初,讲求的是传信迅速及时,但正因此,并不十分必要的传信次数也逐渐变多起来,因为只要双方都持有灵牒,传信给千里之外的人就成了一瞬之间便可实现的事,这边看到一朵开得正好的花,用灵牒告诉另一边;修炼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用灵牒问问对方……
而所传之信抵达另一处灵牒时,闪动起的光亮又十分难以忽视,夜里甚至能照得屋子亮如白昼,久而久之,使用灵牒的人们不堪其扰,陆续自发地给这件法器设了新的使用限制:必须使用相当一部分灵气才可以进行传讯。
这便杜绝了境界较低的修士沉迷其中的可能,也让其他修士掂量起手头讯息的重要性,在用灵牒传信前多加考量。毕竟不论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周身可供调动支配的灵气也不允许他们将灵牒一日数次地拿出来使用。
——可惜她的兄长楚恽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他境界不低,也从不把使用灵牒时需要消耗的灵气纳入考量。如果不是怕影响妹妹的日常修炼,他怕是能在她刚看完上一封传信后便传来下一封,事无巨细地从今日东边升起的太阳是什么颜色,啰嗦到今夜西边升起的月亮有多圆。
自上次下山,父亲把将隐交给云崽后,兄长已经传来许多次讯息了,她起先还认真回复,多了之后看得眼都花了,只好在看完后在灵牒上画个圈,示意已经看过了。
但这些圈没法封印兄长的手,只会告诉兄长她看完了,于是下一封信又会在几乎瞬息之间飞过来。
此刻她认真将之前所有讯息的回复写在纸上,斟酌片刻,在回复之后写下自己的问题。
将隐是否为天问一派常有的法器?为何寻常天问法器设有境界一类的门槛,但将隐没有?为何将隐不需抽取灵气而是抽取精力运作?父亲又为何……会把这件法器送给云崽?
其实这些问题她心中已有猜测,但她依旧觉得此物存在隐患,非得向兄长和父亲问个清楚不可。
她下笔飞快,写完所有问题后长出一口气,把信纸铺平晾干。
在归墟的住处没有能让她以火为媒传信回天问的烛火,只能明日问问章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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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得为自己说出口的话付出代价,关云铮站在剑冢黑黢黢的洞口前万分沉痛地想。
哪怕已经来过剑冢两次,大晚上来这种地方还是有点吓人了。她绝望地攥紧手里的剑鞘,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胆子并没有变大,只是单纯地不再会被师门人吓到,但该害怕的恐怖片场景她照样害怕得不敢迈出哪怕一步。
黑暗代表着未知,未知是构成恐惧的底色,她无法避免地在注视着洞口时陷入更可怕的想象画面之中。
摇羽并未察觉她的情绪,率先操纵着剑身进去,好半晌没听见她的动静,调转方向:“你站那做什么?”
关云铮握着剑鞘强行镇定,试图让自己的脑子停止想象那些比恐怖片还惊悚的画面:“你也活这么多年了,应该能先把灯点亮吧?”
摇羽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劲头怎么像没睡醒一样。
关云铮如实相告:“这洞里面怎么这么黑……”
摇羽奇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怎么不怕黑?”那时候它甚至还故意弄出些动静吓唬她呢,后来不还是进洞了?人的胆量难道会日益缩减不成?
关云铮虽然本能地恐惧黑暗,但脑子还没完全下线,听了这话甚至能给它分析:“第一次来剑冢那会儿才刚入夜,你看看今日这都什么时辰了,黎明时分夜最黑,你没听过?”
摇羽被她一句话哽住,好半晌才有了动作:它把最接近洞口的灯点亮了。
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但关云铮还是真诚地给它鞠了一躬:“谢谢您。”
摇羽再度恼怒:“少来这套。”
关云铮直起身跟在它身后:“晚辈给前辈道谢,应该的。”
摇羽都快让她说得没脾气了:“有你这样的晚辈?再说了你哪天把自己当晚辈了?此刻倒是扮起乖来了。”
关云铮从善如流:“那就感谢我的好佩剑,感谢里头的好剑灵,可以吧?”
摇羽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说:“你来剑冢究竟是想做何事?”
她还真答不上来,但总不能说是一时脑子抽了嘴巴也瓢了吧?
关云铮颇觉头痛,索性岔开话题:“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确认过。”
摇羽兴许是飞累了,此刻操纵着剑身靠在洞里的石壁上:“何事?”
关云铮也找了块干净的石壁靠着:“我还没来过剑冢之前,有一日修习御水术时总觉得那瀑布似乎呸了我一口,问过师兄,他说是剑冢内的剑灵干的,不会真是你吧?还是说,剑冢内有别的剑灵?”
摇羽又沉默了。
关云铮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还真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失去剑身之后待在剑冢里的这些年,归墟那处瀑布是我的力量能触及的最远范围。”摇羽忽然说。
关云铮的笑声卡嗓子眼里了。
她可真该死啊。
摇羽话锋突转,刚才说话时语气里的落寞转瞬即逝,又变回往日里和关云铮斗嘴时的语气:“不过那动静确实是我故意的。”
关云铮又气不打一处来:“你……”
摇羽换了个正经些的语气:“所以你只是一时兴起才说要来剑冢?”
关云铮到现在也没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索性顺着摇羽的话坦白:“嗯,一时兴起。”
摇羽似乎是觉得好笑,笑了一声又说:“现在兴头过了?”
关云铮撑了一把石壁站直:“过了,走吧,回去了,明早还得修炼呢。”
摇羽没反驳:“你过来把这剑拿上,我飞不动了。”
这下关云铮也觉得好笑:“好好好,祖宗,我拿着你,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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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刚从连廊走下来就被坐在石桌边的章存舒吓了一跳,摇羽差点被她顺手丢出去:“师父?您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做什么呢?”
章存舒被她贼喊捉贼的话说得直想笑:“究竟是谁大晚上不睡觉?”
关云铮自知理亏,把摇羽收回剑鞘,拿着剑灰溜溜地走到石桌边坐下:“您怎么来了?”
章存舒摸出一个小瓶子:“晚间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脸被野草刮了一下?”
她早都忘记这件事了,吃晚饭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是小悯跟师父提的。
关云铮伸手接过瓶子,依旧觉得很震惊:“这种小事,劳动您这个时候来……”
章存舒笑眯眯地揭穿她装乖的事实:“你多长时间没对我说‘您’了,这么叫就一定是在心虚。”
……那她确实很心虚。
章存舒倒也没打算追究她大晚上的不在屋子里睡觉还从外面回来这件事,又看似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觉少。”
关云铮看了眼他连鱼尾纹都几乎看不到的眼角,很想忍住吐槽,但实在没忍住:“师父,你逗我玩呢?”
转念她又想到什么,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师父不会是因为我白日里问的那几句话,想到了过去……才睡不好的吧?”
那她这一天下来岂不是一直很该死?
这破嘴不会说话还是捐了算了,不过这么破的嘴白给怕是也没人要。
章存舒失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因为你无心的几句话就辗转反侧。”
关云铮忍不住皱眉:一个人越是把某件事放在嘴边反复提起,就越是能说明此人有多在意此事,而章存舒已经在短短几句话内提起两次年纪的事了,他受什么刺激了?
她握着章存舒给的小瓶子,被瓶口凸起的塞子轻轻硌了一下手心,忽而想起还没问这瓶药的来历,于是转而开口问道:“师父,这药是哪来的?”
章存舒不甚在意地看了眼她手里的瓶子:“你凌师伯给的。”
关云铮差点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坏脾气老头不是跟她师父关系还僵着吗?
她那点疑惑都写在脸上,章存舒看了她一眼,为她解惑:“他每月都会炼制一些寻常的伤药和辅助修炼的丹药,趁我不在院子里的时候放在桌上。”
太坏了,是已经退环境的傲娇,我们没救了。
章存舒的神色很平淡,说不上高不高兴:“他先前带你去来去峰,你见到不熄鼎了?”
关云铮不明所以,这事儿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今日忽然问起来了?再者那日掌门分明也在,难道没同师父说起?这不能够吧?
她虽没想明白,但还是照实答道:“见到了。”
章存舒“嗯”了一声,又不再问了。
真是将谜语人人设贯彻到底啊师父。关云铮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回屋子睡吧。”章存舒和她对坐片刻,最终撂下这么一句便打算离开。
关云铮正要答应,又想起还没搞清楚接下来的修炼安排,追问了一句:“师父,明日,不对,今日的课业照常吗?”
章存舒回过头来看她,神色中有些讶然,像是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回答道:“今日暂歇,你的同窗们打了两日多的铁,怕是暂时舞不动剑。”
关云铮惊呆了:“他们还真去打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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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本以为半夜起来一趟,再次躺下决计睡不着,结果不知道是小悯弹的那支安眠曲依旧有残存的效用,还是她本来就困,方才只是惊醒后强打精神,总之还没等她开始例行驱逐脑内杂念强迫自己入睡,眼皮就沉沉地黏在了一起。
睁开眼时果然睡迟了,她再度穿上外衣和鞋子,洗漱完后推开门。
——她又把门关上了。
睡过头了眼睛有重影?石桌边怎么这么多人?总共不才四个位置吗?
她一头雾水地再次打开房门,确定了这双眼睛没有任何问题,石桌边就是拉拉杂杂地坐了……八个人。?这对吗?
为什么蒲飞鸢和褚鹤贤也在?几位先生聚在一起也就算了,为什么聚在她院子里?这点大的地方容纳这么多归墟大人物,她真的很有负担。
好在几位教习先生正在谈话,听见她开门的动静也没怎么分神,只有步雁山从谈话中寻得间隙,往她这边看了眼,对她笑了笑。
关云铮诚惶诚恐地也笑了笑,随后凑到坐在外围的师兄师姐旁边:“这是在做什么?”
连映把一个食盒提起来:“我来给你送早饭。”
关云铮伸手接过,在仅剩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那先生们又为何在此?”
闻越显然也起晚了,叼着馒头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像是要探讨日后的教习计划,恰好掌门在我们饭堂用的早饭,你又还没吃,大家便一起过来了。”
关云铮咬了口馅饼:“不找个宽敞些的地方探讨吗?”
大早上起来嗓子眼发干,闻越险些被馒头噎着,赶紧从人堆的缝隙里伸手抓过石桌上的茶壶,举起来灌了一口凉茶把馒头顺下去。
众人目光一时看向他,闻越相当自然地摆摆手:“先生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众人:“……”
关云铮默然:好心态决定三师兄一生。
闻越又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又不舞刀弄枪,这石桌还不够宽敞吗?”
坐在内圈的章存舒忍无可忍地敲过来一记:“给我到别处吃去,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越顺从地叼着馒头起身了。
如果把他的步态也算上的话,或许这个过程用“逃窜”来形容更为合适。
几人一起到了楚悯的小院,关云铮走在最后,一首提食盒一手拎了把竹椅,生怕待会儿位置也不够,提早做个准备。
等到月洞门隔开了先生和弟子两拨人,关云铮在竹椅上坐下,安心吃起自己的早饭。
楚悯在她旁边低声说话:“昨夜没睡好吗?”
关云铮出门前特意照过屋内铜镜,虽说铜镜没有现代的镜子照得清楚,但她也确实没看出自己眼下有什么黑眼圈,应当不至于被小悯发现才对。
她继续吃馅饼,撒起善意的谎言时毫不心虚:“睡得可香了,连梦也没做。”
楚悯有些惊讶的模样:“真的?”
关云铮很想连连点头,又想到不能太浮夸,不然容易被看出端倪,于是只点了一下脑袋:“真的。”
楚悯这才放心下来,又低声说:“似乎是仙盟又有别的安排,所以先生们才聚在一起商讨日后的教习。”
关云铮这下连馅饼也顾不上咽了,皱起眉头问道:“仙盟又有什么安排?”
闻越终于把噎人的馒头吃完了,拍掉手心的碎屑后说道:“谁知道,往年也没有这么能折腾的。”
关云铮把身子探出月洞门,往自己院子里看了眼,后知后觉地问道:“怎么苏修士不在?”
在座四人陆续露出为难的表情。
关云铮顿觉莫名:“你们这是什么神情?”
几秒后她猛地想起什么,怀疑自己真是没睡好脑子接触不良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昨日和蒲先生吵的那一架,尚未和好?”
楚悯叹了口气:“蒲先生说,苏修士很可能不会来了。”
关云铮惶恐万分:“是今日不会来还是……”
连映也难得叹了口气:“那就要看蒲先生的表现了。”
嗯?
嗯嗯嗯?
怎么好像师姐也在嗑cp的样子?
不过关云铮从自身多年嗑cp的经历来看……她对蒲飞鸢和苏逢雨不是很看好,蒲飞鸢看着像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啦啦朋友很好但永远不会开窍的直女。
……有点替苏修士绝望了。
不要爱上直女,会变得不幸。
她吃完最后一口怅然的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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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韫桢倚在榻上阖目养神。
朝安位于北方,此刻又是深秋时节,宫殿里已燃起暖炉。苍韫桢怕热但又贪着那点暖意,嘱咐了宫人把暖炉支得远一些,此刻那炉子便正在离床榻两尺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燃烧着。
沈时安进来汇报时苍韫桢险些睡着了,听见声音传来才略微掀开眼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何事?”
沈时安在厚重的帷幔外行礼道:“柳相自南方寄过来的信件到了。”
重要的事情卿知早已借火传信告知,之所以仍写了信寄往朝安,纯粹是知道朝中有人关心此事进程,做个样子罢了。
寄与不寄他们都会疑神疑鬼,不如寄一封内容存疑的信虚晃一枪,让朝中别有用心之人看后既心存疑虑又不得不信。
苍韫桢一听是此事,又把眼睛合上,随意匀出一点气力说话:“念。”
帷幔那头的沈时安环视一圈并未退避的宫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自怀中取出那封封口完好的信件,拆开后念起里头的内容。
越念到后面,她越是心惊,不自觉地连语速都放慢了许多,直到帷幔内的人轻咳一声,才陡然回过神来:“陛下,柳相信中所诉情状……”
苍韫桢的语调不高不低,却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接着念。”
沈时安只好听命,继续顺着信件的内容往下念。
周围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敛了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向后退走,离开了此刻令人胆战心惊的偏殿。
柳卿知文官出身,用词并不似上了年纪的某些官员那般啰嗦,反而十分凝练,对南方现存的惨状并无过多感情上的叙述,文字冷静、客观,毫不拖泥带水,看不出半分情感上的偏颇。
无端令人更为胆寒。
沈时安终于念完了这封烫手山芋般的信,发觉自己已是一手一脸的汗,正想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汗悄悄擦去,便听帷幔里的人说:“此信封口可完好?”
沈时安方才便已确认过,此时相当有把握地答道:“完好。”
苍韫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后又问:“信件可有涂抹?”
沈时安快速又看了一遍信件内容:“有。”
“在何处?”苍韫桢再度追问。
沈时安的目光停留在唯一一处涂抹之上,正欲作答,便听帷幔那边一阵衣料摩擦声,苍韫桢从榻上起来了。
“若是只有一处涂抹,那这信在寄入皇宫之前,至少已被三人查阅过。”
沈时安微微瞪大了眼睛:“陛下是如何……”
苍韫桢似乎在帷幔那边坐下了,随即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大抵是在上妆:“卿知寄往皇宫的信被三人以上私自查阅已是常态,她与我都早已习惯在必然会被查阅的信件上留下涂抹的痕迹。”
一处,是一切照旧,私自查阅的人照旧,以火传信也照旧。
若是一处以上,则事情还存在诸多变动,柳卿知那边也无法在短期内确定下来。
这种情况之下,苍韫桢便需要等第二封信,又或是——柳卿知的归来——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被榜单鞭策(瘫)
第72章
“那姓严的不是昨日才回去吗?怎么今日先生们就开始更改日后的教习计划了?”关云铮断断续续吃完了一餐, 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水。
虽然步雁山说严骛此行回去大概不会乘坐马车,但这才过去不到半日,就算他已经乘坐灵舟之类速度更快的载具回到了仙盟, 仙盟也没这么快就搞出新的幺蛾子吧?
除非仙盟本来就打算插手归墟的教习计划, 派严骛来只是单纯地膈应他们,或者是为他们提出的改动编造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毕竟严骛回去后会怎么汇报关于归墟的现状, 这边全然不知情。
但归墟却知道仙盟早就打算插手改动教习计划, 所以到底是作为仙门对于仙盟的惯有行径了然于心,还是归墟也在坑仙盟……
江却给仍处在馒头噎人余韵中的闻越倒了杯水:“大概严骛在仙盟中并无实权。”
关云铮顿时神色复杂:“仙盟派他来该不会也是为了……”羞辱他吧?虽然这几天看起来最能羞辱人的章存舒压根就避着没让严骛见着,但凌风起那张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要是严骛这三日没少在归墟乱窜的话……大概也是难逃一劫。
师门众人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连闻越都罕见地沉默下来,没有继续就此事贬损严骛。
关云铮无意间冷场, 下意识起了个别的话头打破沉默:“那苏修士若是不回来,日后小悯的琴就是师父来教了?”
好吧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样。
她在心里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怀疑自己最近中邪了,每次开口都说些地狱话题。
好在这个话题还是能接下去的, 只不过接话的人不是在座的任何一位。
——另一边不知何时结束了商讨, 章存舒从月洞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苏修士会回来的。”
关云铮扒着竹椅转了半圈,看向章存舒:“师父如此笃定?”
章存舒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小悯这般有天赋的学生,苏修士一定愿意继续教。”
听了这话的楚悯怪惶恐的, 总觉得苏修士就算回来大概也不是因为她, 但她也没对章存舒的话提出异议,而是问了一个在座各位都相当关心的话题:“日后的教习计划会如何改动?”
章存舒没型没款地靠在门上:“这次严骛抵达归墟之前,我收到消息称,仙盟会将一群人送来作为你们的新同窗。”
闻越喝水快喝撑了,放下茶盏道:“仙盟的眼线?”
章存舒的眉毛挑了挑:“不全是, 部分是从未参与过教习,但得知归墟教习计划后想半道加入的仙门弟子;部分是过往集中教习的弟子;剩下那一小部分才是仙盟的眼线。”
关云铮忍不住皱眉:“得知归墟教习计划?他们如何得知?”
章存舒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调侃道:“他们如何得知的教习计划,你和小悯应当很清楚?”
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关云铮迟疑:“难道是这几日下山期间遇见的仙门弟子?”
下山寻找武器的过程中总得向求助的人们阐明来意,哪怕说得并不详细,结合当今仙门中的情状也能推断出这是归墟的教习计划了。
虽然关云铮一度认为这计划实施得非常草率,并且到现在她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明白章存舒与步雁山计划此事的用意,或许是因为她识海里还有个心魔引,此举是为了避开仙盟的注目;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把此事当做教习的一环……总之此事动机尚且存疑,但已经引来了其他仙门的注意。
天问已经把楚悯送来了,关云铮并不认为他们还会派来新的弟子,于是看向同样在此期间去了其他仙门的楚悯。
楚悯其实心中有些估计,听了章存舒的话才揣测着说道:“大概是灵兽派的叶泯?我在灵兽派那日,他出言顶撞了门中长老,这几日怕是也不太好过,来归墟接受教习兴许还能避开些。”
闻越撇撇嘴,语气鄙夷:“都当长老的人了,刁难弟子算什么本事?”
楚悯笑了笑:“他恐怕也没法刁难叶泯,叶泯的性子……”她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说法,“同云崽有些像。”
原本还以为叶泯当真会被那长老穿小鞋的闻越顿时肃然起敬:“那没事了,那位长老自求多福。”
关云铮失语片刻,瞪了闻越一眼。
众人被两人的神情逗乐,一齐笑起来。
褚鹤贤和蒲飞鸢离开后,步雁山也到了这边小院坐下,关云铮心头仍有疑虑,短暂抛下和三师兄的小小恩怨,继续问道:“过往参与过教习的弟子又为何要来?”
步雁山接过连映倒的茶,道了声谢,喝了一口才说:“过往的集中教习受仙盟统辖,与归墟的计划有很大不同,兴许是想多学一些。”
楚悯难得阴谋论:“我听着怎么觉得,这部分和剩下那一小部分仙盟眼线,很可能是同一群人?”毕竟在开蒙的年纪接受的观念是能塑造一个人的是非观的,如果这些弟子初入仙门时接受的就是仙盟制定的教习计划……
步雁山被逗笑:“应当不会,这些过往参与过教习的弟子大概也是被各自的师门送来归墟的。”
连映“嗯”了一声,赞同道:“至于仙盟的眼线,我觉得不用太过操心,正如严骛和普通仙门中人看着便有很大的不同,若是将来真有弟子是仙盟特地选中的眼线,大概也能轻易辨别。”她说完这话又说,“更何况归墟只是寻常教习,无甚特别之处,仙盟要看便看吧。”
严骛还不是满怀找茬的心思而来,揣着一肚子见不着人的怨气而去。
关云铮点点头:“现在把将来会来的同窗身份搞清楚了,那计划呢?不是说要修改教习的计划吗?”
步雁山正专心喝茶,伸出手示意章存舒来解答这个问题。
章存舒顺着他的动作解释:“算不上修改,不过是需要调整部分课程的时间,有些需要延后,有些需提前。”
关云铮不是很关心延后的课程,因为延后的事可以交给未来的关云铮去忧虑操心,她比较关心的是:“会提前的是什么?”
章存舒朝她笑了笑,接着说了句相当讨打的话:“你猜?”
关云铮:一月里总有三十天想控诉这个谜语人师父。
好在步雁山没章存舒这么恶劣,简单解释了一下:“实地考察。”
他说得太简略,楚悯不由好奇:“何种考察?”
一直沉默的江却忽然接过话茬:“大概会以幻境形式,考察过往所学。”
幻境?
关云铮抬起头看向方才开始就神神秘秘的章存舒。所以先前忽然让她学习制造幻境的术法,也是为了此事?就像突然塞给她撷光一样,都是在为未来的某件事做准备,只是每次都装作逗她玩。
像是很满意她想起此事,章存舒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不用太过忧心,最早也要半月后才会开始。”
关云铮欲哭无泪了:“这还晚?”
半月?她能不能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安稳站着都未可知,还要用幻境考察?
毁灭吧,反正也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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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识微,也即江县县衙九品司簿,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柳卿知前往流民的安居处。说是安居处,不过是紧急状态下搭建起来的十几个窝棚,能容纳的人数有限,提供的遮蔽也有限,但总好过在外头被日晒雨淋。
昨日同柳大人一起吃饭时被问到姓名,她战战兢兢地回答后,得到了一句“名字不错”的评价。
但她没有说的是,这名字并非生下来后父母给她取的,而是她离开那处偏僻的乡村来到县城后,自行改的。
在江县这样的小地方,女子做官是很难的,她早早便见识到了官场的泥淖,见过官商勾结也见过官官相护,知道自己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陷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潭里,因此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
识微,她学问稀松平常,姑且将其解释为识得幽微,以此勉励自己在这样的官场里不要迷失了本心。
朝安的消息到江县这样的地方要花上几天几夜,她隐约听说过朝安城中那位权倾朝野的女相也姓柳,也在最初见到柳卿知时猜测过她会否就是那位女相,但她心中总存着一丝怀疑,觉得堂堂宰相有什么必要亲自来到这样的小地方,吃没好吃穿没好穿,要不是县丞那老匹夫多少对柳卿知展露出的态度有些忌惮,怕不是就得去睡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的窝棚了。
但当她向自己问出那句“你想去朝安吗”,陆识微顿时觉得先前的一切怀疑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还能是谁呢,还会是谁。
除了那位女相,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泥潭中向她伸出援手呢?
只是……
“大人。”她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前方那人的脚步。
柳卿知回过身看向她。
流民在两人身侧缓步而过,不时有认出两人的人停驻,对着她们鞠一躬道声谢,而后又迈着因为病弱体衰而迟缓的脚步走向他们自己的命数。
陆识微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隐隐发亮:“为何你明明告诉了县丞他们你的姓名,他们却无一人相信你就是那位女相呢?”
柳卿知听见这话竟然笑了一下,陆识微有些涨红了脸,还以为自己问了个十足愚蠢的问题。
不过柳卿知并没有让她的自我怀疑持续太久,很快便答道:“因为他们做不到。”
陆识微不明所以:“做不到什么?”
柳卿知看向远处分发粥米和食物的棚子:“做不到在官场艰难求生几年,坐上高位,身居朝安的金银窝后,回到这样一个,在地图上的标注都相当不起眼的小地方。”
陆识微愣住了。
忙碌了这半日,柳卿知的发髻有些松散开来,一缕青丝被微风吹动,拂过她的眉眼:“他们做不到,便觉得此事没有可能。”
柳卿知说完后便继续往前走,没管那缕头发,只对又一位停下脚步的老人点了点头。
陆识微快走几步赶上她:“那大人又是为何来此?”
柳卿知这次好像又笑了,只不过和方才那仅仅挂在嘴边的笑容不同,这次似乎眉眼也不甚明显地弯了起来:“因为有人说,愿这天下再也没有流民。”
陆识微喃喃重复:“愿这天下再也没有流民……”
而说出这话的柳卿知已在她的话音里,独自走向了那处能让流民们暂时不为饥饿发愁的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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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今日无课,关云铮在院子里练习昨日任嵩华教的剑诀,楚悯则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章存舒授课。
授课之前,章存舒的言辞很是谦虚:“我只会些皮毛,大概只能同你大略讲讲音修入门的知识,深的还需等苏修士回来。”
楚悯自然并不介意:“多谢章先生拨冗赐教。”
文绉绉的官方说辞听得关云铮和闻越浑身不舒服,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跑了。
江却也有日常修炼任务,同章存舒说过一声后便自行离开了。
于是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步雁山、连映、闻越三人一起坐在关云铮院子里的石桌边,看她练剑。
关云铮还没念几遍剑诀就倍感压力,无奈地看向几人:“要不诸位行行好,去别处溜达溜达?”
闻越乐了:“我看你练剑你还能有压力?”都说高手旁观才能施压,他算什么高手?
关云铮没好气:“这还分人?我有多不熟练岂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
连映笑了笑,宽慰她:“你才刚入门,不熟练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若是你当真不自在,我们也可寻别的地方坐着。”
被连映带着笑眯眯的神情这么一说,关云铮就是有再多无奈都开不了口了,毕竟都是关心她,她总不好真的赶人吧?那不是太没良心,也太小题大做了吗?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练习,一直没开口的步雁山忽然说:“换个剑诀练练,我看看。”
关云铮困惑:“换哪个?”
步雁山看着她:“你此刻想到的第一个剑诀。”
关云铮一愣,她此刻脑海中还真有一个剑诀,而且是她练过许多次的。
人潜意识果然会选择安全牌。
她低声念了一句剑诀,静等了几息,没感觉到有何变化,随即意识到自己念的是召唤剑的剑诀,可她的佩剑正好好地被她拿在手里。
……所以说安全牌有些时候也不是那么合适。
她正打算换御剑飞行的剑诀试试,忽然听见空中传来昨日任嵩华召剑而来一般的动静,于是下意识抬起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快得看不清样子的剑就像是把她当成了地里的萝卜,猛地把她从地上铲了起来。
关云铮仓促间只顾得上在剑上站稳,完全没注意到下方的步雁山已经从石桌边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与往日形象极为不符,相当的惊疑不定。
闻越和连映也先后站了起来,闻越疑心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指着那把载着关云铮飞去的剑,看向步雁山,声音都快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劈叉了:“掌门,那不是……你的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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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一脸复杂地站在剑上,脑内飘动着绝望的弹幕:家人们谁懂啊,被不认识的剑当萝卜一样从地上铲起来了啊……
摇羽也完全在状况外:“这是谁的剑?”
关云铮比它还茫然:“你问我?”那她问谁去?
摇羽似乎是感应了一会儿:“好像是步雁山的剑。”
关云铮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发现脚下这把剑的剑柄处确实有一个缺口,但是位置比较靠下,就算是以手持剑,似乎也不太会影响使用。
难怪掌门耽搁了这些天,如果是她,她还能拖。
“它难道是想带我去可以修补剑柄的地方吗?”关云铮有个不太靠谱的猜想。
摇羽也还迷茫着:“大概?”
关云铮皱起眉:“那它铲我走做什么,它主人不是在石桌边坐着吗?”不应该是掌门更加了解该如何修补吗?她算什么?这具身体的岁数没准还没这把剑岁数大呢。
摇羽的回应也相当有说服力:“那它主人这不是好些天都没带它去吗?”
……关云铮被说服了。
她放弃挣扎,任由脚下的剑带着自己一路飞到了一处毫不熟悉的地界后缓慢落了地。
这是……矿山?
关云铮环视一圈,被周遭荒凉的程度震撼,不太确定地看着悬浮在她一侧的剑,虽然明知它不会说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想让我捡一块矿石回去给你修补剑柄吗?”
本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谁料那剑居然绕着她飞了一圈,像是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
行吧,那就当它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吧。
但是这矿石……关云铮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矿石,犯起了不知道第几次愁:这玩意儿要怎么撬下来啊?
摇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站在旁边完全不动,显然是在犯难,于是给出它能想到的建议:“不然你四下走走,看看有没有散落的矿石?”
关云铮叹了口气,认命地一手拎一把剑往矿山深处走。
“如果找不到散落矿石怎么办?”关云铮边走边问。
步雁山的佩剑不会说话,无法回答。
摇羽倒是很快给出答复:“实在不行就拿我撬吧,应该多少能撬下来一点。”
关云铮正要感动,就听这没良心的剑灵继续说道:“反正这剑身也是你师父强行给我套上的,我也不大喜欢,不如趁此机会换一个。”
一天之内提了两次换剑身的事了,看来是真的很想换。
关云铮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剑,没看出这剑身上有任何不遂人愿的瑕疵,遂残忍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散落的矿石,不劳动你的。”
话音刚落,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一个踉跄摔出去。
关云铮仓促间平衡住身体,缓缓低下头,和脚下的一块矿石对上了视线,哦不是,矿石没有视线,她单方面对了个视线。
她俯身捡起石块,又拿到步雁山的佩剑“面前”:“是这个吗?如果是的话,我松开手后,你就绕着我飞一圈?”
说罢她松开手,果见这佩剑绕着她飞了一圈,她还无端从它飞行的动作中看出一点欢快的意味。
关云铮长出一口气,这矿山深不见底又阴凉得很,总让她想起曾经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不要靠近工地”的帖子,本能地有些害怕。
哪怕古代没那么多人,这种环境有野兽也不是不可能,所幸此事进展顺利,不然她这点胆量很快就要被消磨干净了。
“既如此,就劳你带我回去了。”关云铮看向那柄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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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步雁山对自己的佩剑强行把关云铮带走一事做出应有的反应,那不肖佩剑就带着人又飞回来了,落地的时候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正牌主人就在一边似的,悬停在了他的身侧。
关云铮观察掌门脸色,合理怀疑他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默默把收进乾坤袋里的矿石拿出来:“掌门,它带我去找了这个,可能是想用这矿石修补它的剑柄。”
担心步雁山可能会介意,他的佩剑当着主人的面听从别人的召唤这事,她又把自己在回来路上的揣测说给面前的三人听:“可能是因为我与不熄鼎存在着联系,掌门的佩剑驱使的灵气也受不熄鼎的管辖,因此会有这样偶然回应召唤的事发生。”
她又看似严谨实则不太靠谱地补充了一句:“可能它飞到近旁发现我手里的剑有剑灵,觉得我更可靠了,来不及思考就把我先带走了。”
她说完这一通觉得自己分析得相当有道理,但还是得同步雁山道个歉:“弟子行事太过莽撞,让掌门担心了。”
步雁山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矿石:“你推测的有理,不熄鼎与你之间的联系确会对青镜山上的武器、法器造成影响,日后若是学到了万剑归宗,务必小心。”
关云铮听懂了,但很希望自己没听懂:“难道会……”
步雁山看上去很想忍住笑意,但实在没忍住:“若是你的力量足够,或许能把所有人的剑都召过来。”
闻越已经听呆了:“太有排面了云崽……”
关云铮痛苦面具:“这排面给师兄你体验吧。”
步雁山笑着摇摇头:“既如此,我便先带它下山去修补剑柄了,云崽继续练剑吧。”
闻越也笑:“别练剑来,专心练御剑吧。”
关云铮抗议无果,只好一脸四大皆空地接受了自己作为佩剑专属吸铁石(归墟限定)的新设定。
不过说真的,还有什么事能比她猝死后灵魂穿越到修仙世界更离谱?能把所有剑召过来固然令人匪夷所思,但也算是一种本事啊!
关云铮就这样强行把自己调理好了,正打算继续练习各个剑诀时,忽然又想起有件事还不知道,于是又看向连映和闻越:“掌门的佩剑叫什么?”
闻越不太确定地看向连映:“好像叫诸玄?”
连映点头:“求诸己身的诸,天地玄黄的玄,平日里只有一把,掌门出招时,是一群飞剑。”
关云铮顿时好得不能再好了,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被飞剑载着!
除了她方才在剑上的表情实在凌乱得没法看之外,这跟游戏立绘有什么区别!
这修仙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作者有话说:精神状态日渐美丽(在本就很美丽的基础上)
武器资料更新:
步雁山:剑,诸玄
第73章
关云铮被诸玄一剑铲走时闹出的动静太大, 那呼啸而至的风声穿透性太强,更别说月洞门根本就是空心的,压根用不着穿透, 是以一墙之隔, 不对,半墙之隔的楚悯在当下便听见了动静, 正要起身, 被坐在对面的章存舒抬手拦住:“无需担忧。”
楚悯犹豫不决地坐回来,这位置虽然能听见动静但看不见人,她尚且不能确定发生何事,但看章先生如此气定神闲,便忍不住问道:“先生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两人所处的位置都被墙体隔绝了看向另一处院子的视线,按常理来说, 章先生应该同她一样,对当下的情状一知半解才对。
……虽然章先生此人多数时候游离于常理之外。
章存舒神色坦然地说些听着很像瞎话的话:“哪能早有预料, 我也是听见动静才想起来的。”
这一刻楚悯和云崽深深共情,再真切不过地体验到了她每每面对自家师父时, 那种以为下一句是真话结果又是瞎话的心情。
她难得在心中感慨:或许章先生这样的谜语人和兄长那样动辄“前辈晚辈”的人都应该换一种更容易听懂的方式。
她刚腹诽完, 章存舒就收起了方才玩笑的语气:“云崽和不熄鼎有联系,此事你应当知情。”
楚悯点点头。
章存舒继续说道:“青镜山中可供调动使用的灵气受不熄鼎的管辖,因此尚未引气入体的弟子们常常被建议向不熄鼎‘借’灵气, 此事你也明白。”
楚悯“嗯”了一声, 尚且有些没拐过弯来:“所以方才……?”
章存舒喝了一口茶:“先前掌门应该同你们说过,他的剑在闹脾气,”他停顿了片刻,“因为你们任师姐的境界又得到了突破,掌门担心她走上多数无情道的最终命数, 如同我的师妹、他的师姐一样。也正因此,他这几日不愿意下山,并非全然因为传送阵法尚在运转离不开人,他精通阵法,就算人不在归墟,也不会影响运作。不愿下山,是因为他的师姐就死在某次他下山的时候,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楚悯愣住了:“可……”
章存舒看向月洞门,平静的视线像是能绕过门洞看到另一边的院子:“可哪怕那次他不下山,月儿也会死;哪怕他这几日下了山,嵩华也不会出事。”归墟不是从前的归墟,从前发生过的事也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可步雁山不敢。
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劈出一道狭长裂痕的,又何止是试心玉。
章存舒收回视线笑了笑:“他小时候可倔了,无论是不是他该担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得十分勤快,如今长成这副模样,大约是我的过错,跟我待在一起久了学坏了。”他又喝了一口茶,“这段时间他心绪浮动,也会影响佩剑,而云崽能与不熄鼎相感应,所以……小悯觉得,此事何解?”
楚悯原本就在顺着章存舒的话思考,听他提问便脱口答道:“是不熄鼎,不,戚前辈知道掌门在担忧自责,所以用此举来叫他放心?”
章存舒故作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小悯果然聪明。”
楚悯心情复杂,实在是没法和章存舒一样笑出来,甚至话都不太想说了。可她转念一想又想到什么,下意识看了眼月洞门,又看向章存舒:“既然掌门佩剑应召而来的声音这边听得见,那我们方才……”
坐在对面的章存舒一副才意识到此事的模样,楚悯看他神色还以为那边真把方才的对话听了去,已经在琢磨要是掌门待会儿过来该如何收场时,听见章存舒说:“方才同你讲音修知识前,我便已经设过屏障了,他们听不见这边的声音。”
虚惊一场的楚悯失语。
这种以为他不靠谱结果靠谱,以为他正经结果说的是胡话的师父真是……辛苦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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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修道之人皆有的境界之分之外,音修还有单独的境界划分,只是传了这些年多少有些变动,广为人所接受的是闻道、化形、合道三种境界,苏修士便是化形。三重境界又对应了三次劫难,破妄、通幽和无相,不过我观音修修炼并无此讲究,大约只是一种说法,实际在音修中少有提及。”章存舒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概念,又说,“就说了我对音修所知甚少,你看看这多像照本宣科。”
他又简单解释了一遍方才提到的几个概念,随后笑称自己实在是黔驴技穷,让楚悯把琴拿出来,打算再大略讲讲琴修。
“你已经用这琴弹过曲子了?”章存舒看了一眼月下逢。
楚悯点点头:“昨夜给云崽弹了支清心……”迟疑几息后她决定说实话,“弹了支安眠曲。”
章存舒并不奇怪她给昨日的关云铮弹奏安眠曲的缘由,而是纳罕:“苏修士给的琴谱?”
楚悯不解:“是,可有何不妥?”
章存舒笑着摆摆手:“自然没什么不妥,我只是惊讶,苏逢雨的琴谱里居然会有安眠曲,给谁弹?总不会是她自己。”
楚悯正打算回答,关云铮不知何时回来了,扶着门吐槽:“师父你好八卦啊。”她在楚悯身边的位置上坐下,随手捞过桌上倒扣着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秋天御剑飞行对我的脑袋太不友好了。”
章存舒把茶壶往她面前推了推:“怎么,诸玄飞得太快了,被风吹得疼?”
关云铮点点头:“归墟考虑给弟子做点帽子或者围巾吗,虽然校服里有符咒,但是脑袋露在外头无遮无蔽的,大冬天的可怎么办。”
她回来后在自己院里又练了好一会儿的剑才过来,吹过冷风后又发汗,脑袋忽冷忽热的更难受了。
难受到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用词都太过现代了,于是后知后觉地找补道:“额我的意思是……”
章存舒笑眯眯的:“知道了,我会让人去缝制帽子的,以备不时之需。”
关云铮想找补的话被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堵回来,只好“喔”一声作为回答,又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茶盏。
只是坏心眼的章存舒显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小徒弟,又问道:“方才说我八卦,什么意思?”
关云铮顿时摸着茶盏顿住,好一会儿才说:“此八卦并非彼八卦……”
章存舒从善如流:“嗯,所以是什么八卦?”
关云铮想了想八卦的意思,默默地把用词委婉了一个度:“就是指探究某事的心理过于强烈。”
章存舒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的?”
关云铮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章存舒没再继续逗她,笑着起身:“今日的课就到这里吧,我实在做不了教书育人的事,苏修士应该要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了,可别让小悯跟着我学岔了。”
关云铮瞬间扮起乖巧,放下茶盏目送着他跨过月洞门离开了。
楚悯方才一直没打断师徒二人的谈话,此刻才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关云铮提起方才就觉得很荒谬,忍不住转过身拉着楚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不久前的经历全倒了个干净。
楚悯在心里吁了一口气,看来章先生说的没错,此事并无风险,云崽也好好的。
虽然此事她已了解过一个大概,但细节处概不知晓,所以依旧听得津津有味,中途还忍不住插话问道:“那矿石大概是什么样子?”
关云铮努力想了想,那矿石长得和她过去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常见类别都不太一样,她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索性放弃:“掌门拿矿石下山给诸玄修补剑柄了,等他回来大概会有些残余的碎屑,不如到时去要来瞧瞧?”
楚悯点点头,又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八卦究竟是何意?”
关云铮配合着放轻声音,开口前还故作谨慎地环视一圈,确认章存舒早就没影了之后才说:“形容此人尤擅搬弄是非。”
楚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方才真是这个意思?”
关云铮求生欲极强地摇摇头:“这个词在我这里贬义不足,大概能算个不褒不贬吧。”她想到方才让自己说出这个词的契机,解释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苏修士喜欢蒲先生,但是也就是私下里这么说说,不看到她们二人待在一起时的言行举止,一般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师父方才看到琴谱里有安眠曲就提及此事,我就觉得,好像有些,嗯,八卦。”
楚悯了然地笑起来:“所以你是觉得,章先生有些……”
关云铮伸出一根食指,神情严肃:“过度解读。”
“噗。”楚悯被她的表情逗笑。
关云铮放下手,瞬间切换回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不过真相是我不好意思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觉得师父分析得有些道理。”
楚悯若有所思:“你也觉得安眠曲会在琴谱里,是因为蒲先生吗?”
关云铮其实也觉得自己过度解读,但嗑CP主张的就是一个妄加揣测和大胆推敲,于是继续小声分析道:“因为琴谱上原本就有的其实是清心曲对吧?”
方才楚悯把月下逢拿出来时就把苏逢雨给的琴谱也放在了桌上,此时便配合着把琴谱翻到清心曲所在,摊开放在两人面前。
关云铮方才还只是大胆猜测,待看清楚琴谱上的字迹后立刻双眼发亮地指着琴谱说:“你看,这是苏修士后来添上去的,琴谱上原本没有安眠曲。”
她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后来出现了什么情况,让她发现单纯的清心曲没有那么好用,或者不是她想要的效用,于是安眠曲的琴谱就被她增添上去了。”
楚悯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质疑:“或许也可以是她自己需要这种效用的曲子?而且也可能不是弹给蒲先生。”虽然给自己弹安眠曲确实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解释。
关云铮立马兴致勃勃地抬起手指向她,楚悯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就听关云铮说:“你看我就说师父他很八卦吧!”
****
修道之人一夜能跨越多远的距离?
苍韫桢看了眼面前的人,觉得蒲飞鸢应该是当下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
苏逢雨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神色恹恹,显然是不大高兴。
她忽然出现在殿内,苍韫桢周围的宫人都吓了一跳,胆子小些的几乎就要扯开嗓子喊“有刺客”了,被苍韫桢随意摆手的动作打断,瞬间收敛住自己惊慌的神色与即将脱口的惊呼,静悄悄地退出了宫殿。
苍韫桢坐在书桌后没动,照样看自己的折子,把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散发怨气的苏逢雨当不存在。
“柳卿知呢?”片刻之后,苏逢雨先开口了。
苍韫桢头也没抬:“在南方安置流民。”
虽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苏逢雨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但单从脸上看还是不大能看出来的,因为此人脸上向来是这副所有人都欠她的不耐烦神情,原本倒有个人能让她有好脸色,可惜现下让她闷闷不乐的便是那人。
“她要在南方待多久?”苏逢雨又问道。
苍韫桢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她:“怎么,开始关心朝堂事务了?”
苏逢雨懒得搭理她的调侃,只自顾自又问道:“她同你报备行程了?”
苍韫桢搁下笔,对她的来意了然于心:“你去过归墟了?”
苏逢雨那张脸上顿时不加掩饰地浮现出更大的怒气:“你果然也知道。”
她低笑了一声,但转瞬之间那点笑意和脸上的怒气一起消失在了接下来的话音里:“谁都知道,除了我。”
苍韫桢笑着叹了口气:“钻什么牛角尖呢,你怎么不问问仙盟那些人知道吗?怎么就谁都知道了。”蒲飞鸢要是知道苏逢雨这么说,估计会大喊冤枉吧。
苏逢雨不说话了,但看神色并未被苍韫桢说服,依旧揣着满肚子的不高兴。
苍韫桢把折子收到一边,看了一眼苏逢雨的状态,又拿过一边的纸笔开始写信,期间还不忘抬头宽慰:“你不问她,又如何能知道?”
“我问她,归墟兴许就得立马换个武器先生了。”苏逢雨的话里不乏讽刺,在“先生”二字上更是加重了语气。
苍韫桢动笔飞快,嘴上还能继续搭话:“她躲着你?”
苏逢雨没搭腔,显然是被说中了。
苍韫桢简直想笑,认识这些年来还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关心则乱一词果然诚不她欺:“你确信不是巧合?有时候大概只是你想多了,总要等等她。”
毕竟蒲飞鸢那性格……容易媚眼抛给瞎子看。
苏逢雨实在不想再多说,朝苍韫桢伸手:“茶呢,我气得肝疼。”
苍韫桢示意她自己倒:“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膳房上的茶正好是护肝茶。”
苏逢雨起身倒了一杯,一口干了。
苍韫桢则趁她倒茶的工夫把写完的信飞快丢进灯罩里烧了。
快来个能治这祖宗的人吧,她也要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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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从山下农庄带来的鱼还在水里养着,关云铮练了半个上午的剑又唠了小半个上午的嗑,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被消化干净了,撸了袖子蹲在几条鱼面前,思考着该怎么做合适。
楚悯蹲在她旁边,难得有她一无所知的东西,因此十分好奇,指了这条又指那条地问都是些什么鱼。
关云铮指给她看:“这条是鲫鱼,个头最小,虽然我不主张喝汤但是炖汤最合适;这条是草鱼,就切块红烧吧;这两条是鲤鱼,师父在的话,要不做个糖醋?”
楚悯对吃食没有太多要求,关云铮一边说她一边点头,表示自己都能接受。
关云铮被她连连点头的动作逗笑了,虽然知道楚悯很可能并不介意做法但还是问道:“你更想吃哪种?”
闻越在两人身后蹲下:“不能都做吗?”
关云铮表面笑眯眯实则咬牙切齿地转过头问他:“你能找到李厨我就都做。”
闻越不明所以:“找李厨做什么?”
关云铮叹了口气,眼里的光都快消失了:“我的精力只够我处理一条鱼,你要是找到李厨帮我杀鱼……”
闻越瞬间弹射起来:“好!我去找!”
关云铮看着他飞奔出门,由衷感慨道:“真有活力啊。”
总之行踪不定的李演还真被闻越找回来了。
经历过漫长的杀鱼刮鳞,切块洗净等一系列步骤,关云铮把菜端上桌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已经离家出走了。
她颓然地在位置上坐了会儿,看向盛饭回来的章存舒:“师父,同窗们打了两日的铁能歇一日,我拿了一中午的锅能不能也歇一日?”
章存舒挑眉:“这我可做不了主,不如问问你掌门师叔?”
关云铮又看向刚修补完剑柄回来的步雁山。
步雁山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我和两位先生还没完全商量好日后的教习计划,明日本也是休息。再者,苏修士还没回来,小悯的课业也尚未安排妥当,你就安心休息吧。”
关云铮顿时生龙活虎并且义愤填膺:“师父!你又诓我!”
章存舒正一筷又一筷地吃糖醋鱼:“怎么会,我虽然知情,但我确实做不了主啊。”
连映夹了一筷子草鱼放进关云铮碗里:“师父他总这样,别跟他计较。”
关云铮轻而易举地被师姐哄好,捧着碗认真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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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明日也是休息,那饭后就可以暂时偷个懒,懈怠一会儿,关云铮拉着楚悯满归墟地逛,边逛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题。
“你说那个灵兽派的叶泯,他这次要是真的来了,会将那条帮过你的巨蚺也带着吗?”关云铮问道。
楚悯想象了一下,觉得稍微有些无福消受:“要是带着,估计也只能放在灵笼里吧,灵兽受得了长时间待在灵笼里吗?”
关云铮皱了皱脸:“那估计是不会带了,那他的武器是什么?鞭子?”
楚悯也不大能确定:“大概是?也没准是个音修。”毕竟灵兽派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音修之道,那日相处虽未见得叶泯的乐器,但他究竟是不是音修还无法确定。
关云铮思维跳脱,上一秒还在聊新同窗,下一秒就跳到别的人身上了:“你说蒲先生教的过来这么多学生吗?应当有不少人选中的武器并非是剑吧?”
楚悯点点头:“不过剑修之所以受到仙盟推崇,便是因为可从他们的技法中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蒲先生应该还是会先教以剑为武器的一些招式和身法,待我们巩固之后再单独教某些武器特别、需要灵活变通的同窗。”
“忙得过来吗?”关云铮听得忍不住皱眉,听起来就很焦头烂额。
楚悯也答不上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我相信归墟会安排好的,不会让蒲先生累着。”
也是。毕竟是学生累着了能直接歇两天的地方,换作21世纪有这样好的学校,学生应该已经高兴疯了。
这么一想,高中时候至少要学六门课,大学更是有一年专业课就有八门,两相对比之下,修仙已经显得格外舒坦……个屁。
又在忍不住对比痛苦了啊关云铮,她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想。
“不过这大概也是这些年来邪修壮大得格外迅速的原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看得到尽头的捷径和一眼望不到出路的荆棘丛之间,选择荆棘丛吧。”楚悯忽然这样说道。
虽然看过不少修仙文,但邪修毕竟从来不是这类小说的主角,不同文中的邪修也各有不同,更别说她此刻正身处真正的修仙世界,因此关云铮还是问道:“捷径……究竟有多捷径?”
楚悯对邪修的了解也不多,但天问作为镇守一方的仙门,在管辖境内抓到的邪修数不胜数,因此对他们的手段也算是有所耳闻:“比如邪修中的丹修,他们用活人气血炼制的丹药可分为三种境界,用普通人炼制的可以帮助突破筑基,用修道者的则能跃升至金丹,至于更高修为的……目前没有过,但想必会得到更强大的进益。”
关云铮已经听呆了,只觉此事同吃人也没什么区别:“那其他的邪修呢?”
楚悯皱着眉头:“至于这几年用精魂修炼的邪修,他们其实更接近于鬼修,因为跟魂灵接触的时间久了,身上的活人气息会逐渐被死气压制,这样一来,他们身上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不清,会更容易靠近冥界,也就会接触到更多的魂灵。大约是身上像鬼的那部分越多,修为便越强。”
关云铮简直听得毛骨悚然。
抛弃了作为人的那部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修为……
“那邪修突破会有天劫吗?”关云铮又问道。
楚悯对这一件事倒是比较清楚:“不会,但是容易走火入魔。”她绕过一处树丛,“走火入魔乍听起来似乎对身体无害,甚至还能从邪修变成修为更强的魔修,但走火入魔的邪修无一例外会在运功时爆体而亡。”
“那他们的势力这般壮大,也没有人想过该怎么解决走火入魔和爆体而亡的风险吗?”关云铮忍不住皱眉,这也太高风险负收益了吧,命都没了。
楚悯看向她:“有。”
关云铮无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当严肃的意味,愣了一下才问:“是什么?”
楚悯看着她的眼睛,或者准确地说,是看着她的眉心:“心魔引。”——
作者有话说:榜单完成!哼哼哼我真是潜力无穷(bu)
第74章
逛是不可能再逛了, 关云铮被楚悯一句“心魔引”惊得不轻,拉着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只顾得上看一眼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确认此处无人问津后才说:“用心魔引来避免走火入魔?心魔引不该加快走火入魔吗?”都叫“引”了, 不该是激发才对?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纠结这一点做什么,毕竟后者对于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楚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昨夜临睡前我给兄长和父亲写了一封信, 今早托章先生给我送过去了, 就在方才饭后,回信到了。”
关云铮对此事一无所知,愣了一会儿才问:“回信里说什么了?”
楚悯把信件摊开递给她。
关云铮接过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感觉自己有点晕字,硬着头皮看了几行,发现前半段似乎不是天问掌门和楚恽这二人中任何一人的语气, 更像是……供词?
难道是上次那个鬼灯楼的邪修?
想到那位邪修总觉得是相当久远的事,但关云铮几乎不需要仔细回想就想起……这分明就是两天前的事!
蒲飞鸢那句“你怎么过得这么跌宕起伏”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恍如隔世啊, 恍如隔世。
关云铮仍旧看不惯竖版字,因此眼睛虽读得飞快, 脑子却落在后头缓慢地处理着信息, 也就还有余暇调侃一番自己精彩的修仙生活。
可当她的大脑处理完了已经阅读过的信息,她脸上的轻松神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什么叫“心魔引能缓和走火入魔的进程”?
什么叫“长时间与心魔引共生能极大可能地规避爆体而亡?”
“与心魔引共生之人会成为极佳的邪修之体”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看不惯竖版字,又不是不识字, 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她怎么看不明白呢?
关云铮拿着信纸一脸茫然:“意思是我变成心魔引这东西的培养皿了吗?”
楚悯没明白培养皿这个现代化的词是什么意思, 但“培养”一词理解起来显然并无难处,她神色担忧:“这只是那邪修的一面之词。”
关云铮把看完的信还给楚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写的供词?”
楚悯点点头:“大概是的。”
关云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明白之前除了活人炼丹几乎问不出什么的邪修,怎么忽然又有了这么多新的供词, 字字句句还都这么的……触目惊心。
楚悯的神色带着些歉意:“我先前以为将隐只是个寻常的天问法器,便没有及时询问父亲,但它耗费精力运行让我无法放心,所以昨夜才会给兄长和父亲写信……”
关云铮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点,但身体内涌上来的不适感依旧没有褪去。
中午的鱼分明处理得很好,黑衣*和血都清理干净了,为什么她此刻却像被腥味堵住了咽喉,想吐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她强迫自己暂时忽视这种感觉,看向楚悯:“你父亲……是如何得知的?”
信中并没有明说,但楚悯确实有所猜测:“大概是溯洄。”
关云铮明白了:“回溯记忆?”是啊,她怎么没想到,溯洄是小悯父亲做出来的,将隐也是,溯洄中甚至原本就有死者魂魄残存的记忆,而将隐能回溯记忆,那溯洄可以看到记忆也不奇怪。
楚悯皱着眉头:“父亲寻常时刻是不会动用溯洄的,一定是又‘问’出了什么才会这样做。”
问题就在于,他问出了什么?
关云铮缓过那阵强烈的恶心,使劲揉了一把脸:“究竟有多少个心魔引?鬼灯楼又为什么会把心魔引给我?”
这个问题先前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现在被问出来瞬间牵连出了更多早先被她忽略的问题:为什么这几个鬼灯楼的邪修都记得她?或者说记得原身这张脸?为什么最初那个邪修在认出她之后给她种下了心魔引?他先前分明只是想给她引魂。如果心魔引真的像这个邪修的供词一样,对邪修有益,那给她种下心魔引的人知道吗?是出于这个目的给她种下的吗,为了让她变成邪修?
他为什么觉得她会顺他的意,变成邪修?
难道心魔引就真的无可逆转,无论她是用正道的修炼方式还是走歪门邪道?
关云铮想冷笑,但面上勉强控制住了表情,抬起头对楚悯说:“我想做一件事,但可能有些冒犯。”
楚悯看了一眼她眉心,确认并没有浮现出红痕后放心道:“当下不是讲究冒犯与否的时候。”
关云铮把手放在她的乾坤袋上:“你说将隐能通过这封信,回溯出你父亲写信时的记忆吗?”
“或许可以,但我父亲是将隐的制造者,所有的法器都不会违逆它们的制造者,除非……”楚悯垂眼看向关云铮手心那个互相嵌合的轮盘。
将隐向来是“念起则动”,一旦关云铮不对它提前施加管束,便会立刻运作起来。
“咔哒”一声,在关云铮的眼中,将隐开始转动。
楚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关云铮眸光的闪烁,明白将隐已经开始运作,于是补全了方才的未尽之言:“除非制造者把法器完全交给了使用者。”
关云铮顾不上在这个节骨眼去思考天问的掌门为何要把将隐完全交给她了,因为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画面已经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
房间里的灯火晃了晃,楚泽枫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有些莫名的神色,随即起身往议事堂走,在路上遇见了正要过来找他的楚恽。
“父亲去议事堂?今日有何要事?”楚恽问道。
楚泽枫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小悯给你传信了?”
楚恽看了眼袖子,灵牒没发出一点光亮,因而沮丧道:“未曾。”
楚泽枫平静地应了一声,又说:“归墟有信。”
楚恽皱眉:“归墟?”
楚泽枫颔首:“你跟我过来一起看。”
楚恽一头雾水地跟上了。
议事堂今日无事可议,只点了几盏用来传信的烛火,故而堂内有些昏暗。
那封信静静地待在一盏烛火下方的桌面上,看来已经到了一会儿。
楚泽枫上前拿起信件拆开,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楚恽:“前几日那个邪修,送去仙盟了吗?”
楚恽本还在翘首以盼信件中小悯的消息,闻言愣了愣,又立刻肃然答道:“尚未,仍在门中关押。”
楚泽枫把信给他,又简短道:“去看看。”
楚恽一面跟上他父亲脚步,一面低头飞快地扫过信件上的内容。
是小悯的字迹,会写成信件而非灵牒传信大约是因为内容太多,借助烛火而来大概是有归墟之人的帮助,只是这信中所写……
那日父亲让他转交,他只知那物是新造法器不知用途,原来并非寻常天问法器?既没有对使用者的境界设限,又不用使用灵气?
那岂非几乎不曾付出代价?
诚然,精力也是人生存的根本,但对比其他法器而言,无需使用灵气已是降低了一大截门槛,更别说不对境界设限了。
天问的寻常法器必对使用者修为设限,不抵达筑基后期断然无法使用,因为‘问’必须设限,如若触碰禁忌,必然付出代价,境界过低之人定然承受不起此等代价。
父亲作为天问掌门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怎么会做出不设限的法器给云铮?
她也才初入门啊。
楚泽枫走在前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代价转嫁我身。”
楚恽惊住了,本就拿着信件顾不上低头,此刻更是因一时没注意脚下石砖缝隙,险些崴了一脚。
楚泽枫听见动静,终于回头看了他这个鲜少如此不沉稳的儿子一眼。
失去七情之后的目光总是似人非人,楚恽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自从叔父去世便再也没奢求过看到父亲眼中的情绪波动。
可此刻那目光……那目光分明……
楚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像被人点着了,倏地滚烫起来。
因为小悯是叔父之后第二个天才,而小悯已经承担了问天的代价。
将隐可卜算可回溯,而小悯与云铮关系很好,甚至偶尔回信时提起过,云铮不愿让她经常卜算。
若是把将隐交给云铮,诸多困惑都能被将隐解决,而将隐运作并非没有代价,只是全都被父亲……转嫁到了他身上。
父亲依旧是那个父亲,他也绝不会让小悯成为下一个叔父。
……
楚恽跟在楚泽枫身后往关押了那名邪修的地方走:“父亲怎么忽然要提审那邪修?”
楚泽枫情绪平淡:“方才起了一卦,那邪修身上有些事尚未审出来。”
楚恽皱起眉,天问的审问阵法是从建派之初传承下来的,历代掌门也会时常改进,按理来说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除非……
“那人自己也不‘知’此事?”楚恽问道。
有时人们会把看过、知晓过的事情忘却,虽然这些事仍旧在记忆深处,但天问的审问法阵是没有办法问出这些的。
父亲起卦算过又这样说,那一定是这种情况了。
可记忆之事……难道要动用溯洄?
只见他父亲干脆利落地走进那关押处,又趁那人反应不及,迅捷地把一个微型阵法印在他眉心灵台。
灵气其实有颜色,山川湖海中的灵气与鸟兽生灵携带的灵气,天然是两种颜色。
而调用溯洄的力量时,使用的灵气并非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颜色也毫不相似。
溯洄的灵气是死灵,由附着于魂魄之上的一点残存记忆转化而成,颜色如烟似雾,不了解之人乍见此景容易以为是什么……歪门邪道。
眼前的邪修显然便是这样想的,估计只当过跑动的猪没见过猪肉,被雾气般的灵气吓得脸色煞白,要不是被束缚得死死的,怕是能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几里地。
父亲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邪修的神色逐渐从惊恐转为茫然,心知这是溯洄的记忆回溯起了作用,此人正在见证一段自己都倍感陌生的记忆。
回溯记忆的速度比记忆被储存时的速度快许多,顷刻之间父亲便看完了全部的回忆,转过身来看向楚恽。
楚恽下意识收敛自己脸上的神情:“父亲,可看到想要的了?”
楚泽枫点头,率先一步走出此地,示意楚恽跟上。
“是关于心魔引的事,他先前听人说起过,但没放在心上,方才用了些手段抽取出了这段记忆。”楚泽枫直来直往地把方才的事说了个大概。
楚恽陡然被这么重大的消息砸中,一时都懵了,很想知道他父亲怎么能如此平淡,一想又失语了,好半晌才说:“那可要写信告诉小悯?”
一直走在前方的楚泽枫忽然转过身来,往楚恽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楚恽不明所以地跟着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连花草树木也无:“怎么了父亲?”
谁料楚泽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一处位置,说道:“不必,她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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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猛地回神,险些被自己下意识倒吸的那口气呛着,在风里咳了半天,才拍着胸口看向一旁神色担忧的楚悯:“我看到的似乎并非你父亲的记忆。”
楚悯一愣:“那会是谁?难道是我兄长?”
可这回信的字迹分明是父亲的,难道兄长也接触过,所以给了将隐连接上的可能?
关云铮实在是被套娃般的记忆套晕了,这会儿脑子被庞大的信息量撑得要炸了,实在是难以继续忍受,正打算同楚悯说回苍生道的院子,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她此刻并不十分想听见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我院子外做什么?”凌风起在两人身后问道。
关云铮脑子里一瞬间滚过一大片侮辱性不强但攻击性极高的话,隐忍地转过身:“凌师伯。”
楚悯跟着行了个礼:“凌先生。”
凌风起依旧是那副臭脸,抱着貂走过来时看清是关云铮,脸上的神情又臭又别扭,像是看见了欠他钱但又救过他命的人一样。
关云铮:您这么大岁数了何时能学会表情管理。
凌风起一走近立刻皱起眉头,随即目光不太礼貌地在关云铮脸上停留打量了一会儿,关云铮被他看得也想皱眉,就听面前这臭脾气师伯问道:“又受伤了?”
关云铮一愣,随即意识到是凌晨章存舒给的那罐药,她本来觉得脸上那点剐蹭虽然看着红但没破皮,便可以不用管,但师父都特意送药过来了,因此最后还是把药抹上了。
这都大半日过去了,按理来说没味道了啊。
凌风起这是什么狗鼻子?
哦没有侮辱狗的意思。
这话虽然脾气冲但确实是句关心,关云铮总不能置若罔闻,只好对上凌风起的视线答话:“昨日被剐蹭了一下,多谢凌师伯的药。”
凌风起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弯腰把怀里的栖霜放下,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子:“这个你也拿去。”
关云铮不解,但还是伸手接过:“这是……?”
凌风起收回手:“安神的,夜里睡前取一点涂抹在眉心处。”
楚悯平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波动。
难道凌先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关云铮也倍感不妙,虽说凌风起是师父的师兄,是自己人,但一件事主动告知他人和没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听去会导致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万一凌风起听到了关于心魔引的事……
凌风起看了二人一眼:“那法器看着颇耗费心神,夜里大概睡不好觉。”
关云铮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听到。
凌风起把心意送出去,再度开始赶人:“就算不用上课也太懈怠了,还不快回苍生道院修炼?”
关云铮失语,拿人手短又嘴软,不好跟他在这个当下拌嘴,于是只好拉着楚悯又给他行了个礼,两人一同往苍生道的院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黑衣:鱼肚子里那层黑膜,不去掉的话鱼肉可能会发苦。
第75章
在走回苍生道院子的路上, 关云铮简单给楚悯说了说她方才看到的记忆:“视角更像是你兄长的,大概信也经过他手,所以将隐回溯了他的记忆。”
她还没忘记方才小悯说的那句话, 于是又补充道:“也可能像你说的, 法器不会违逆制造者,所以无法回溯你父亲的记忆吧。”
毕竟回信应该是小悯父亲写的, 哪怕楚师兄经手过这封信, 单从优先级来说,也该先回溯小悯父亲的记忆,如果没回溯,大概就是因为法器不会违逆制造者吧。
楚悯若有所思,重点却不在此:“意思是,心魔引只能汲取以邪修方式修炼之人的修为, 作为自己成长的养分?”
关云铮没想到她更关心此事,愣了一下才答道:“是, 若是正派修炼,修为增长并不会对它有利。”
楚悯皱眉:“既如此, 之前那鬼灯楼的邪修为何要给你种下这心魔引?是他不清楚这东西的作用, 还是他觉得……”
关云铮接上她的话茬:“大概是觉得我极有可能变成邪修。”
毕竟那人记得原身这张脸,所以在看到她时像季邕一样,在当下便明白了她并非原身, 而这种事一旦发生, 众人总会第一时间认为她是通过夺舍或是献舍而来——哪怕这两种技艺如今早已失了传承。
用夺舍一法夺取他人躯体,或是被人用献舍召来,无论是这两种的哪一种,在邪修眼中,她都是修炼邪道的好苗子。
可惜她既非夺舍也非献舍, 在劣根性这一点上便不满足心魔引培养皿的基础需求。
但同时……
楚悯接着说:“但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邪道力量的滋养,它便会在你大量使用灵气或是处在灵气充溢的环境中时,让你苦不堪言?”
对,同时心魔引会持续不断地折磨她,直到她向它屈服,弃明投暗,投身于歪门邪道。
坦白说,要是让最开始那会儿刚穿越过来的她做选择——那时的她并不在意修炼究竟要用哪种方式,邪修还是所谓名门正派,都只不过是噱头,只要能强大起来,她觉得阵营是很无所谓的事。
她无意为自己开脱,很多人都有过一瞬或更长时间的走捷径心理,她并不为自己有过这样的心理感到愧疚和不堪,言语上的道貌岸然只是徒添虚伪,她对自己的阴暗面总是承认得十分坦然。
但现在既看过了部分邪修的所作所为,又遇上了师门这群人,更别说心魔引还打算强逼她修邪道……
她的逆反心理瞬间就起来了。
从前就是这样,一百斤的人,九十多斤都是反骨。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群邪修害死了原身,哪怕此事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并且她也有过错……
但直接导致了原身死亡的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如此一来,他为何要给你种下这心魔引,便说得通了。”楚悯神色凝重。
关云铮现在已经不在意邪修给她种下心魔引的原因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又说:“但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楚悯配合着揭过此事不再多说,问道:“何事?”
关云铮看向她:“原身魂魄离体到我的魂魄就位这段时间,我在哪里?为什么我睁眼时便在归墟的择选现场?”
楚悯还真被问住了,好半晌才说:“你睁眼之前全无意识?”
“我只觉得周围很吵,一直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魂魄就位时便已经在归墟了。”关云铮回忆着说道。
但是看原身的记忆,她的魂魄离体时分明尚在镜溪城外……
难道她真是早就穿过来了只是没意识到?怎么的,那时候是还在排异反应,把脑子烧坏了?
关云铮对归墟择选前的事毫无印象,想得本就在晕碳的脑子更晕了,才逼迫自己停下别再去想,暂时放过自己:“算了,先去告诉师父心魔引的事吧,其他事以后再说。”
****
两人走回苍生道的路上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落。
虽然关云铮决定做得果决,内心喊着什么“誓要反抗心魔引到底”,实际上她也不清楚,如果一直修炼正派的术法,心魔引会怎样让她“苦不堪言”。
是会像过往一样让她头痛欲裂,还是会有新的花样,新的难受法?
发作时是可以被清心诀此类术法压制,还是用上任何措施都将无济于事?
向来负责活跃气氛的人忽然不说话,氛围会骤然降至冰点,楚悯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缓和当下的氛围和两人的心情,但事实就是找些无关的话题说不仅于事无补,以她平日说话的风格,还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楚悯直想叹气,直觉天问真该开设一门课教卜算卜傻了的弟子们如何说话。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叹出来,就感觉一阵咋呼声由远及近,头顶的天空甚至都随着声音响动暗了下来。
两人此刻都心不在焉,忽然被遮了太阳才一同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看清头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关云铮瞳孔骤缩,伸出手猛地拉了一把楚悯,两人一起向一侧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躲开了那一架差点降落在两人头顶的灵舟。
关云铮皱起眉头,看向那个狼狈从灵舟上滚下来的人:“你是何人?”
昨日他们这些归墟弟子都没让灵舟进入这么深入的地方,这人哪来的?护山大阵竟也不拦吗?
那人滚下来还没消停,动势还没刹住就想起身,结果“咚”的一声,给拦在楚悯身前一脸警惕的关云铮跪下了。
楚悯没忍住:“噗。”
关云铮眉尾抽了抽,很想笑但忍住了:“不必行此大礼。”哪怕拜年也没有这么早的。
那人似乎并不觉得难堪,而是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立刻向两人作了个揖:“失礼了,惊扰二位。在下乃是翠屏山弟子,名叫谭一筠,是上届教习弟子,受邀前来参与这届教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不过……“受邀前来?”关云铮问道。
谭一筠把灵舟缩小收回乾坤袋里,闻言答道:“是,这是邀请的信件。”
居然还有信?难道真是归墟请来的?
关云铮跟楚悯对视一眼,接过信件拆开,看完后又把信递给楚悯。
谭一筠观察着两人的神色:“我师父说,是章先生寄来的信,二位可去寻章先生辨明真伪。”
关云铮看了他一眼:“不用了,你能乘灵舟进来,说明这信上内容属实,是师父邀请你来的。”
谭一筠点点头,随即又愣了愣:“师父?二位是章先生的徒弟?”
楚悯看完了信,对着他摇摇头:“我是这届教习的弟子,不是归墟弟子。”
关云铮叹了口气,平时分明人影也见不着一个,要紧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可真是抢手:“既然你说要见师父,那便随我来吧。”
****
护山大阵没有把谭一筠乘坐的灵舟拒之门外,就说明章存舒早就知道他此时会来,所以哪怕没有当着师父的面确认的必要,关云铮还是把人带回了章存舒的院子。
至于心魔引的事,还是等外人走了再说吧。
关云铮和楚悯蔫哒哒地走到连映身边坐下。
连映看她俩游魂似的,微微皱眉,一手一个摸了摸两人额头:“不舒服?”
两人欲言又止,丧气地看了一眼那边正说着话的章存舒和谭一筠。
连映有些迟疑地跟着看过去,压低了声音:“和新同窗有龃龉?”
关云铮瞪圆了眼睛,也压低了声音:“没有,他刚来我们就跟他闹矛盾岂不是我们归墟待客不周,是别的事。”
虽然是觉得此人有些冒失……但人家态度那么端正,也没甩脸色,恭恭敬敬的,哪至于闹什么矛盾。再说了,他毕竟是师父请来的人。
连映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知道,看你和小悯闷闷不乐,逗你们的。”
关云铮这才反应过来,迟钝地“喔”了一声,乖乖坐在原地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谭一筠才说完话,连映起身过去带人去教习弟子的住处歇下。
得了闲的章存舒转身看向蔫头耷脑的关云铮和楚悯:“这是怎么了?”
楚悯把那封回信递给他。
章存舒微挑眉:“这么快?”
他抽出信纸飞快地看完,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平静地又把信纸叠好推进信封,把信递还给楚悯。
“你父亲动用了溯洄?”他先看向楚悯问道。
楚悯点头:“我想大概是的。”
章存舒“嗯”了一声,又看向关云铮:“刚被种下心魔引的时候不是斗志昂扬的吗,怎么枯萎了?”
“枯萎”这词就很形象。
不过关云铮觉得自己哪怕是花也是食人花,能一口把一个僵尸吃掉的那种。
她坐在原地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原本只是到灵气充溢的地方,封印才会松动,才会被心魔引磋磨,我自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去剑冢,不去来去峰。”
虽说昨日去来去峰那会儿,也没感受到心魔引作祟就是了。
但是现在这邪修的记忆里说,要是她动用大量灵气,也会使心魔引反噬。
那还修什么仙?
本来志得意满觉得只要变强了就可以对潜在的威胁全都无所畏惧,结果到头来她跟心魔引符合牛顿第三定律,她给心魔引一巴掌,心魔引给她一巴掌。
想想就让人躁狂。
章存舒失笑:“记忆也会作假。”
正想发疯的关云铮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那被遗忘的记忆也会吗?”她只知道那些格外印象深刻的记忆多数时候都有细节上的偏差,而且越是一口咬定没记错,越是有可能是错误的。
但被遗忘的记忆,大脑也会对它进行扭曲加工吗?
好吧记忆的存储确实就是个扭曲加工的过程,但她总觉得这里是修仙世界,会和科学世界有一定程度的不同。
章存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笑了笑说道:“当然,先不论这邪修记忆中的说辞是否完全为真,我给你下的封印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关云铮下意识想说“封印怎么可能全无用处”,又意识到章存舒话里有话:“师父你……”
章存舒难得没谜语人:“先前你灵台承受能力有限,封印也不敢设得太强硬,日后境界提升,灵台也会变得更为坚固,我也会加固封印。”
他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关云铮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靠谱,顿时都有点想哭了。
还以为要跟心魔引互相折磨一辈子了……
难得靠谱的师父又笑了笑:“所以为今之计是什么?”
关云铮握拳:“努力修炼!”——
作者有话说:话痨终于出场了()
谭一筠:明明是最先定下的那批名字,结果写了一半我才出场[爆哭]
今天被太阳晒晕了写得少了点()
第76章
与共同享福的人对比, 人们总是更愿意向共患难的人吐露心声,因为已经见过彼此狼狈不堪的一面了,此时吐露心声, 说起过往的经历或许还能缩减彼此之间的距离。
——即便如此, 陆识微还是觉得向柳卿知谈论自己的过去,还是多少有些不知分寸了。
人家是朝安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是因为心怀天下才会来江县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赈济流民, 自己不过是个县衙官员,还只是个九品司簿,哪里轮得上她来跟人吐露心声?
就算柳相愿意听,她们又能聊到一块儿去吗?
她那点在小地方官场摸爬滚打的经历在柳相眼里,怕不是只当些过眼云烟似的闲愁,听了便会忘吧。
她自觉方才失言, 正打算老实吃饭,低头时忽然被柳相颈间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待她定睛, 却又不见踪影,倒像是她疑神疑鬼似的眼花。
谁料坐在她对面的柳卿知见着了她被晃了一瞬的神情后, 露出些许了然的神色, 伸手在领口附近一勾,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陆识微面前的饭菜顿时不香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一瞬被攫去了那小小的物件之上。
那是个面数极多的骰子。
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做成, 闪着似金非金, 似铜非铜的光,分明是贴着肌肤的,却似乎一点久经磋磨的痕迹也无,上面的刻痕依旧无比清晰,不认识的像是符箓般的字也仍旧鲜明。
此刻正是午后难得的闲暇, 她观柳相神情并不着急,干脆自己也放下筷子朝她发问:“这是……?”
不知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栓在那细链子上的,只见柳卿知稍一用力,把这小物件取了下来,放在手心展露在陆识微面前。
陆识微这次凑上前仔细数了数:“十八面?”
柳卿知颔首:“听过仙盟吗?”
仙盟她还真知道。
只不过在她所知有关仙盟的传闻中,他们的形象素来不太正面。
她爹娘向来讨厌为官者只说不做的做派,有些人更是官阶没见多高,官瘾倒是大得很,想一出是一出,平日里没少折腾平民百姓。
仙盟人对比普通为官者,这副做派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仙盟之人每日都能碰见修道者,但修道者在世上仍算是少见,因此朝廷多数时候都用不上仙盟,大多问题都能自行解决。
故而仙盟中人虽皆有官职,但无一不是闲职,都是朝廷专门设来给这群逍遥闲人占着高兴用的,基本无甚实权。
仙盟从先帝的先帝起就在朝安城扎了根,已经落成了好些年,后来的皇帝不好废了祖制,因此只当对待仙盟是随手打发叫花子,养一大批早已辟谷不用吃饭的闲人又花不了几个钱。
只是这群叫花子有手有脚,有些甚至有本事傍身,久而久之便得寸进尺,妄图把手伸进朝堂这潭浑水里跟着搅一搅。
大鱼打架,倒霉的自然是混水里头挣扎求生的小鱼小虾。
她的爹娘是小鱼小虾,她也是小鱼小虾,周围的这些流民……甚至连鱼虾都算不上。
仙盟搅一搅池水,他们的世界就得天翻地覆。
她面色复杂,柳卿知自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你可知洞玄?”
陆识微一愣,脑海中确乎有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但由于记载很少,是以她也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张冠李戴,故而迟疑着说:“是当年那个可探知灵根与天赋的仙门法器?”
柳卿知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自己手心的十八面骰。
陆识微一愣,结合方才所说明白了什么,随即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大人是说……此物不仅可以用来探知灵根与天赋?”
柳卿知收拢手掌,把那发着光的东西拢进手心,在桌上食物散发出的氤氲热气中看向陆识微:“你想随我一起,改变这一切吗?”
****
被章存舒喂了一颗定心丸的关云铮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这种有人站在身后消除所有顾虑的感觉前所未有,比鸡血还能振奋人心,她此刻的精神状态像是喝了某家大杯纯茶,亢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楚悯坐在桌边继续练习琴谱上的曲子,时不时和精神亢奋开小差的关云铮说上几句话。
等到把蒲飞鸢教过的所有剑诀和剑招都练了一遍,关云铮鬓角都湿透了,放下剑坐到楚悯身边给自己灌凉水。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假用功。”关云铮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凉水,加上汗液蒸发带走的热量,终于让她的大脑冷却下来。她放空似的盯着茶盏的图案,出了这一身汗,累是累透了,可万一和她高中时期学数学一样,看似努力,把所有的错题都整理成册,每天晚自习抽一整节课做数学,时不时就揣着一大堆题目去问老师,实际上遇到相似的题型还是不太会呢?那岂不是白用功?
顶多只是感动自己而已。
楚悯从琴谱上抬起眼看她:“心魔引还是影响到你了。”如果是得知此事之前的云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关云铮笑了一下,把茶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其实跟心魔引也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它不过是个……引线。”
她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看法,看似平和稳定,实际上是浸泡了油的干草与木柴,只需要一星火苗就会被引燃,把她所有的伪饰都炸个干净,露出不堪推敲的脆弱内里。
她叹了口气,把茶盏随手一放,颓然地趴回桌上。
“不过方才我倒确实想起一件事。”她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说道。
楚悯“嗯”了一声:“想起何事?”
关云铮的声音因为隔着手臂,显得很闷沉:“昨日我们去看那试心玉时,分明离不熄鼎那样近,灵气也十分充沛,但心魔引却没有出来作乱。”
楚悯似乎是愣了愣:“对,险些忘了此事。”
“你觉得是为何?”关云铮从手臂后探出一双眼睛。
楚悯摇摇头,也放下琴谱,学着关云铮的样子趴在桌上,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愧疚:“我还在想方才父亲的回信。”
关云铮明白她在愧疚什么,眨眨眼睛说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了,想明白你父亲的回信,没准心魔引的事情就能彻底想明白了,我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楚悯也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时两人的脑袋在臂弯里浮浮沉沉:“父亲……我兄长的回忆里有何特别之处吗?”。那可有点多。
毕竟方才她只是简单同小悯说了说那段记忆,但是里头一些细节……她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悯。
一来她也有些愧疚,若是早就知道将隐的运作仍旧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全都会被小悯的父亲承担,她恐怕也不愿意接手此物,更别提使用了,现在她得知此事,又该如何告知小悯,以后又该不该继续用呢?
二来,她总觉得小悯的父亲有点玄乎,记忆里最后那一眼,总像是在隔着记忆直接看她似的。看来他早有预料自己会通过将隐回溯这封回信上的记忆……这就还挺尴尬的,有种刚学会花拳绣腿的小孩子在成熟的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不对,应该说是小孩的窥探被大人发现的感觉。
总之小悯想不通该如何理解这封回信,她也想不通该怎么告知小悯这些方才没说的细节。
但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关云铮猛地直起身,一脸慷慨赴死般的神情:“还有两件事,我方才没告诉你。”
楚悯一愣,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什么?”
关云铮把乾坤袋里的将隐先拿了出来:“方才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
楚悯的神色转为了然:“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就是猜到瞒不过你太久,所以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瞒得越久,说的时候越不知该怎么开口。
楚悯索性直接说道:“父亲的回信看似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实际上回避了我最在意的问题,”她略作停顿,像是这件事对她来说也需要缓冲的时间,“我问他将隐是否为天问的寻常法器,他没有回答。”
关云铮不得不再次感慨起楚悯对于这些事的敏感度,正想如实相告,楚悯就自行接上了话茬:“他避而不谈,说明将隐就是天问寻常法器,只是权能更广泛,可以通过耗费精力的方式实现对记忆的回溯。只要是天问的法器,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她说到这叹了口气,看向关云铮,“使用将隐的代价是否被转嫁在他身上?”
关云铮哑口无言。
楚悯又叹了一口气:“云崽,你也不必因为觉得此事错在你,担心我父亲承担代价,以后就不用将隐了。”
关云铮对“代价”一事所知甚少,但因为自己是导致事情发生的其中一个因素,所以总忍不住把代价想得很严重,因此听了这话神色也没轻松多少:“那我难道就,一切如常吗?”
等到代价积累到某个程度,对小悯的父亲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这不就是害人吗?
楚悯拿起桌上的将隐:“你不收下将隐,未来还会有别的东西,他始终认为是他的无能造成了叔父的身死魂消,不做些什么就永远不会放过他自己。”
关云铮被她话语里那种平淡又漠然的情绪震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听楚悯接着说道:“我也是同样,若是我早日发现端倪,哪怕彼时的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至少……也可以有些准备。”她把将隐推回到关云铮手边,“你这次去天问应当已经见过那些长老了,是不是都很年轻?”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猜不到楚悯接下来要说什么。
“支持天问一派走到今天的,不全是对天道法则的求知若渴,那是激励初入门弟子用的,更冠冕堂皇,更上得了台面。真正让我们能坚守在这条路上的,是永远也不能被填平的遗憾。
父亲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去,我不想再像个无知幼童一般等着噩耗降临,所以我们自愿承担寿命减损的代价,只要这些代价能够消除所有可能会导致遗憾的风险,只要我们的愿望能得到哪怕半分的实现。”
楚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会一直‘问’下去,无所顾忌。我父亲也是同样。所以,云崽,”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真诚,“希望你能成全他。”——
作者有话说:或许有可能求一点营养液吗[可怜][可怜]
第77章
晚间吃饭前任嵩华不知因为什么从来去峰上下来了, 既然来了苍生道,还正好是饭点之前,就不可能不被留下吃饭, 于是她短短几天内第二次在苍生道饭堂的桌边坐下, 哪怕已经辟谷多年。
关云铮趁此机会鼓起勇气去问她昨日那剑诀的窍门,还没聊上几句, 饭堂门口的光影晃了晃, 又走进一个人。
苍生道众人全都在,甚至步雁山和任嵩华也在,李演在灶边忙活,关云铮茫然,一时猜不出来者是谁,直到那人逆着光走进来, 在光线均匀的屋内露出了清晰的脸。
——是苏逢雨。
还真回来了?关云铮略感震惊地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等着开饭的章存舒。
当时看起来那么生气……她还以为苏逢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章存舒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摊开两手, 潜台词大概是“此事与我无关”。
谁信。
关云铮腹诽着收回视线。
苏逢雨一进门就朝这边走过来,还没等在座各位搞明白她要做什么, 就听她对楚悯道了声歉。
楚悯被这阵仗吓得“噌”一下站起来了, 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苏逢雨接着说:“答应了要教你,结果自己闹脾气走了, 实在不应该。”
她语气太诚恳, 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平时那么冷淡,搞得楚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被架在那儿僵着,脸上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无助。
关云铮很想为她解围,但张口欲言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解围也很不合时宜, 只好扭头看向几乎总在不靠谱的章存舒。
好在章存舒关键时刻还是十分靠得住的,还没等关云铮的目光扫到他身上便已开口:“要在这吃饭吗?”
苏逢雨瞬间收起自己对着楚悯时的好脸色:“你自己吃去吧,走了。”
噗。关云铮艰难忍笑,把还站着的楚悯拉着坐下:“苏修士真是随性而为。”
好想像她这样无所顾忌地活一次。尤其是肆意怼师父这一点,好羡慕。
被她在心里蛐蛐的章存舒若有所觉似的看过来:“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呢?”
关云铮扯起嘴角装无辜:“没,怎么会呢。”
章存舒当然也没有真的在意,接过李演端上桌的菜摆好:“过会儿估计蒲先生也要来了。”
对哦,蒲先生当时去追苏修士了,但苏修士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那……这是追到了还是没追到?”关云铮顾不上八不八卦了,忍不住好奇道。
章存舒把菜往关云铮和楚悯面前推了些:“依我看是没追上,蒲先生这不是还没来吗?”
他话音刚落,门口又是光影一晃,还没等众人调转视线去看来人是谁,蒲飞鸢便已经大步跨进来,见了苍生道诸位只顾得上仓促点头打过招呼,就直奔坐在桌边的章存舒问道:“她回来了?”
章存舒正吃菜,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借着夹菜的动作悄悄看了蒲飞鸢一眼,发现从来都是一脸豁达从容的蒲先生此刻非常的……不淡定。
看来是真没追上。也不能怪师父八卦,这俩人这一前一后的,真有点暧昧了。
关云铮夹完菜,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重新低下头,实则耳朵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遗漏一点细节。
吃瓜本能——觉醒!
蒲飞鸢叹了口气:“没追上。”
章存舒淡定挑眉:“看见了。”
蒲飞鸢又叹了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顾虑着面前这许多人,最后还是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
背影看着居然还有些落寞。
关云铮过度解读完蒲飞鸢的背影后,依旧觉得这口瓜吃得人一头雾水,忍不住小声问道:“师父怎么好像知道点别的似的?”
比如她没看出来的两人之间进度条什么的。
章存舒在吃瓜这件事上相当不藏私,或许也是因为他所知的部分没那么隐私,是以直截了当地说:“苏修士去了朝安,苍韫桢给我写信,我告诉了蒲先生。”
哇哦。
哇哦!
这么精彩??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对于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和难以置信。
苏逢雨离开时那么不高兴,肯定是要离开归墟的,但她们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跑到朝安那么远的地方。
朝安与归墟相去千里,苏逢雨肯定是通过缩地成寸去的朝安。她和苍韫桢认识这一点关云铮倒是知道,毕竟苍韫桢自己说过,但是她没想到苍韫桢传信给章存舒,章存舒告知蒲飞鸢后,蒲飞鸢还是追不上。
……看来苏修士是真的生气了。
这样都追不上,估计压根就没打算让蒲飞鸢追上。但她又回了归墟,到头来还是跟蒲飞鸢待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岂不是仍旧有说开和好的可能?
难道苏修士也是傲娇这一款的?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直到李演忙完,终于在桌边坐下:“方才还看见蒲飞鸢,人呢?怎么我转个身的工夫又走了?”
章存舒夹了一筷子菜:“她忙着呢,没空吃饭。”
关云铮仍处在头脑风暴模式中,正打算跟楚悯小声讨论几句,一抬头看见闻越正一脸茫然:“我错过什么了?怎么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连映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馅饼塞他嘴里了。
****
今日练剑量已经足够,关云铮看到摇羽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手酸,拉着楚悯逃出苍生道院子去瀑布边练习术法。
楚悯术法的底子比关云铮扎实许多,在练习途中还能纠正关云铮技法上的错误。
“灵气还是不够凝聚,其他没什么问题。”半个时辰后楚悯对关云铮的术法水平下了结论。
担心关云铮对自己的能力感到焦虑,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初引气入体这段时日,灵气不凝聚是很正常的,日后多打坐调息,筑基了就好。”
关云铮正要回答,忽然听见一阵人声经过,下意识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这声音听着好像怪耳熟的。
瀑布声响太大,水流嘈杂的声音盖过了那点人声。
她无意偷听,但也不想在这个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撞上不大熟悉的人,于是转回身看向楚悯。
楚悯会意,两人正打算走与那人声渐响的方向相反的路离开,就听那声音忽然大起来:“谁在那?!”
好,知道为什么耳熟了,原来是欠打哥……好吧不能对同窗这么不友好,总之她的意思是赵乾达。
这位她更是懒得搭理,直接装听不见,打算跟楚悯快步离开。
可惜欠打兄从不知道什么叫做与人为善、得饶人处且饶人,喊过一声没听见应答后反而加快了脚步,在两人身后再度把她们喊住了。
关云铮和楚悯齐齐叹了口气。
楚悯是因为被挑衅的次数多了,实在是有些疲于应对这种场合;关云铮单纯是吃得太饱撑得慌,懒得喷。
赵乾达满脸狐疑:“你们在瀑布这做什么?”
听上去很怕她们二人偷偷在瀑布边练习术法,瞒着他修为大涨似的。
关云铮转过身来,平静道:“你不也在?”
对话刚一开始就被噎了一下,赵乾达顿时想起教习之初被关云铮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鼻子骂的场景,脸上的情绪几经变换,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不服有余,耻辱不足”的表情上。
关云铮看懂了他的神色,并单方面把此人评价为人菜瘾大,被骂有瘾。
“你们在练习术法?”赵乾达又问道。
关云铮懒得多做解释,只点了点头。
赵乾达像是不满她的回复如此简单敷衍,又问:“此次下山寻武器,你们是哪日回来的?”
这么爱问,待会儿得到了答案又要不高兴,也是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确认过彼此的眼神后,她答道:“第一日。”
“怎可能!那你们的武器呢?”赵乾达显然是不信,猛地朝两人靠近了一步。
摇羽被关云铮放在院子桌上了,月下逢倒是一直被楚悯随着带着放在乾坤袋里,但此事与她们是否带着武器没什么关系,关云铮没有摇羽还有撷光和将隐,只是赵乾达此人对她们的看法对她们而言实在太无关紧要,没必要为了向他证明而徒添麻烦。
关云铮和楚悯配合着退了一步:“自是没有赵兄的武器来得威风凛凛,也就不便拿出来了。”
赵乾达眉头皱得很紧,关云铮的武器他倒是不那么在意,但楚悯若是找到了比他手上这把剑更好的武器……那他岂非又要被压过一头。
他单方面与两人僵持着,实际上关云铮却在想赵乾达虽为天问弟子,却实在没什么身份上的归属和认同感,她也算和天问有过接触了,怎么没有哪怕一个人问起过赵乾达在归墟过得如何。
难道是旁支?
思及此,她下意识看了楚悯一眼。
赵乾达还以为二人要有什么动作,立时顺着关云铮的视线看向楚悯。
楚悯正站得无聊在发呆,忽然被两种视线盯上,回过神来就看见关云铮正好收回目光,而另一丛视线还扎在自己身上。
她懒得把月下逢拿出来,故而也敷衍道:“不是寻常武器,比不过你。”
赵乾达的佩剑就挂在腰间,光是剑鞘看着就十分讲究,花里胡哨又肃杀气十足,看着很是唬人。
关云铮心不在焉,打量过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心想再唬人也没有她剑里那位一百多岁的剑灵来得唬人。
楚悯见赵乾达半晌没个动静,逐渐也懒得再同他搭话,索性直接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谁料赵乾达吃错药似的,忽然拿着腰间的剑指向二人,话则冲着关云铮:“那你呢?你的武器呢?敢不敢拿出来与我比一比?”
关云铮和楚悯又齐齐叹了口气。
有些人的自尊心是种很古怪的东西,他们不想着多努力进步,让别人不敢践踏自己的自尊心,也不想着提高自己的忍受极限,忍耐别人的践踏,总是处在一个能力不尴不尬的境界时,大谈特谈自己的自尊心。
关云铮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时期,但现今她已经释怀,人总得面对自己的平庸,世上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出类拔萃。
但赵乾达此人实在是人如其名,看着十分欠打。故而关云铮此番也不打算随便放过他,转念一想,索性抬起手念了一句剑诀:“剑来!”
“噌”一声,赵乾达手中的剑连剑带鞘到关云铮手里来了。
对面的赵乾达完全呆住了。
关云铮挑眉,发觉这招还挺管用,没让她丢脸,满意地把剑又抛回赵乾达怀里,跟楚悯一同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当初起名时想到的缺德谐音终于登场了[墨镜]
求点营养液[让我康康]
第78章
关云铮偶尔会反思自己某些时候的言行举止, 比如此刻,用“剑来”把赵乾达新找到的宝贝佩剑召来自己手里,是不是多少有些仗势欺人了。
但学医之后她的精神状态日渐美丽, 经常会陷入“反思→内耗→快速脱离反思→甚至外耗他人”的模式, 所以这点反思的心理只冒出了一个短暂的苗头,就被她心不在焉地掐灭了。
有什么好反思的, 又不是她挑的事。
主动挑起事端的人应该清楚自己需要对霸凌行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再说了她只是召来, 很快就还给赵乾达了,既没对他的佩剑做出什么刻薄的点评,也没对这件事下什么伤人的结论,自我评价很有道德了。
关云铮飞快结束了既不每日也没有三省吾身的反思环节,对楚悯说:“其实昨夜我没能完全睡安稳。”
插科打诨后忽然袒露心声是关云铮一贯以来的安全牌行为,前面欢快的氛围能稍微兜住后面话题或许存在的严重性, 让整个对话显得不那么的……令人不虞。不过她也得承认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安全牌,因为后续话题实在沉重的话, 前面再欢脱也是兜不住的,气氛只会直转而下。
可惜她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因为她早上分明还对小悯说昨夜睡得很好, 此刻说什么恐怕都掩盖不了早上没说实话的事实。
撒谎这事可大可小,关云铮无意粉饰太平说自己当时是善意的谎言,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撒谎其实不是那么的有必要, 只是她当时觉得撒谎是更利己利他的选择。
总之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 她此刻坦言道:“可能压着胸口了,没压着大概会睡得好一些。”
楚悯眨了眨眼睛:“醒来之后呢?”
关云铮一愣,没想到小悯不仅不计较她早上没说实话,跟上话题的速度还这么快。
楚悯看她神情,笑了一下又说:“你难道不是要同我说昨夜醒来后发生的事吗?是我会错意了?”
好吧, 瞒不住一点。
关云铮放弃辩解和挣扎:“昨夜突发奇想,跟摇羽又去了一次剑冢。”
楚悯若有所思:“然后你们聊了什么?”
“现在想来,似乎什么也没聊,也就是问了问当初操纵着瀑布水流呸人的是不是它。”关云铮回忆着说。
楚悯失笑:“真是它?”
关云铮点点头:“还说了些它曾经主人的事,但它说的也不多,只大概从中得知,摇羽现今大约有一百多岁了。”
诶?一百多岁?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又看向楚悯:“你还记得褚先生曾在教习之初说过,七十多年前有位修士突破大乘飞升之事吗?”
楚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忽然说起此事,但还是接话道:“记得。”
关云铮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昨日摇羽问我,这些年仙门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我只记得这一件,就同它说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摇羽或许认识这位修士?只是年岁久了,它也不记得了?”
两人边走边说,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楚悯走在她身侧:“或许,若是摇羽当真如它所说,已经一百多岁的话。”
她看向关云铮:“你难道……想用将隐回溯摇羽的记忆?”
关云铮回过神来,花了几秒反应了一下楚悯方才说的话,摆摆手说:“我倒还没想到这,不过摇羽作为剑灵,若是当真要回溯它的记忆,想必要耗费不少精力吧?”她心有余悸似的嘟哝了一句,“可别回溯完就昏睡了,那可太耽误事了。”
看她对使用将隐回溯一事不再闭口不谈,楚悯也暂时收起了从收到父亲回信时起便一直悬在心里的忧虑,但忽而又想起什么,刚舒展开的眉头很快又蹙起来:“你今日天亮前去了剑冢,昨日我们又去了来去峰不熄鼎近旁,心魔引……竟一刻不曾动乱吗?”
****
心魔引这东西有点像智齿,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不知道哪天会发病。
像个不定时也不确定会不会炸的炸弹存在于她的识海,她体内或是灵魂中空无一物的某个角落,先于所有其他有意义的东西,成为了那里的原住民。
这事其实有点令人恼火,换做以前的关云铮估计早私底下炸了好几回了,但现在不知道是修仙修得人清心寡欲了,还是被师门众人保护得太好了,觉得心魔引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心情居然还挺平静的。
当然她也不能否认,在小悯问出那个问题,而她意识到一天内两次去往灵气充溢之地,心魔引却都没有作乱时,她是有那么一点点惊慌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大概就是“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吧。
平时见缝插针作乱的东西,放着大好的机会居然没折磨她,总觉得这玩意儿在酝酿个大的。
总不能它其实比关云铮更关心她自己的身体?
这不能够。
所以在意识到此事之后,楚悯和她就又回到了苍生道的院子。
章存舒不在院子,只有江却结束了每日的打坐调息和练剑,在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擦剑。
连映正坐在他对面修剪一盆花。
关云铮斟酌着,不知道此事该不该告诉两位师兄师姐,在连廊上和楚悯一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准备走下去。
还没等她走下台阶,脚边“嗖”一下窜来什么东西,抓着她的裤脚就爬了上来。
要不是她看出这模糊的一团东西大概是栖霜,可能已经在疯狂甩腿了。
小东西扒着她的衣服布料爬了一会儿,爬三步滑一步,半天都爬不到更高处,于是几次努力后扒着关云铮的裤腿不动了。
她只好伸手把这小东西接到手心,然后托着柔软温热的一团走下台阶。
江却背对着她,但显然感觉到了她的靠近,手头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随即侧身转头朝她看过来。
关云铮托着栖霜和两位师兄师姐打了个招呼,楚悯则走到连映身边的位置坐下。
“师父呢?”关云铮坐上最后一个位置,开口问道。
“大概去做和事佬了?”连映看了一眼关云铮和她手里的栖霜。
苍生道众人除了闻越都很擅长“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关云铮问了一句师父的去向,江却自然而然反问道:“找师父何事?”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了一眼。
本该在一心修剪花枝的连映若有所觉似的,抬起头来与对面的江却也对视了一眼。
关云铮决定坦白,她实在想不出心魔引除了在憋坏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不如说出来供大家集思广益,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
连映听完,把手边的花盆放下,又伸手托了一把扒拉着桌边晃悠的栖霜:“师父白日里是怎么说的?”
关云铮把章存舒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江却已经把剑收回剑鞘了,沉默着听完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可曾查看过心魔引在识海中的状态?”
关云铮被问得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十分基础的错误:心魔引就在那里,她没有查看过哪怕一次它的状态,反而一直在心里做着毫无根据的揣测,导致自己越发焦虑。
看她神色,江却自然明白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不曾”,这对他来说算是很不该犯的错误,但他的神色完全不严肃,反而很平和,像是对正在担惊受怕的师妹的一种宽慰:“师父给心魔引下的封印本也只会在灵气充溢之地松动,既然来去峰和剑冢已经去过,在下次去之前确认清楚就好。”
关云铮点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栖霜察觉到并不轻快的氛围似的,原本在石桌边缘挂着,此刻一骨碌爬上来,灵活得可以就地出道表演,四爪在桌上啪叽啪叽走了几步,又挂关云铮袖子上了。
关云铮终于能分出一点闲心点评这小玩意儿今日的举止,忍不住摸了一把它毛光水滑的背:“它今日怎么老爱挂我身上?”
搞得人怪受宠若惊的。
连映倒是很习惯的模样:“你今日用过凌师伯的丹药?”
关云铮恍然:“它是喜欢我身上的药味?”
连映点点头:“栖霜喜食丹药,但不能多吃,给人吃的丹药对它的身体有害,所以也常常饿肚子,只能来苍生道找吃食。”
原来不是真馋苍生道的饭,只是把香香饭当丹药的代餐?
小东西还挺会代的,关云铮伸手挠了挠栖霜的下巴。
连映解释完,又看向自坐下起就没说过话的小悯:“云崽的烦恼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你呢?有什么烦恼?”
楚悯一直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短暂地变了变,随即干脆地卸掉伪装,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天问常有的烦恼罢了,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其实有,天问天问,不问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天问众人要是能停止对万事万物的追问,这偌大门派也不可能落成了。
连映伸手摸了摸楚悯的头发:“那也可以同我说说,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些?”
栖霜大概是晚饭期间偷偷吃饱了,此刻懒洋洋地团成圈窝在关云铮手边,任她摸下巴和肚皮都没反应,短短一截尾巴时不时还摆动一下。
关云铮感觉自己被小动物治愈了,看向楚悯:“小悯你来摸摸。”
于是楚悯伸手摸了摸栖霜的脊背,感受到光滑的皮毛之下温热起伏的脉搏后,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在几次抚摸后收回了手,看向一直在注视着她们两个的连映。
“其实此事大约也令云崽有些烦恼。”她坦然地说道。
江却和连映同时看向关云铮。
关云铮撸貂的动作一顿,随即叹了口气:“是,我方才……没说。”
连映的眼神生动地诠释了何为“温柔的责怪”,关云铮和楚悯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将隐和楚悯父亲的事交代清楚了。
栖霜像是会被人散发出的某种情绪吸引似的,在两人坦白的期间从关云铮的手边又顾涌到了楚悯手边,把她的手腕当垫子,整个貂往上面一挂。
楚悯原本要动的手顿时像被封印,本已组织好的语言也打了个磕巴才说出来。
哎呀,毛茸茸拯救世界。
江却听完后神色依旧很冷静:“我对天问一派的卜算之术所知不多,是否修为越高,针对同一件事需承受的代价就越小?”
楚悯坦言:“其实是同等代价,但正如洪水对一座城和一个村庄的影响不同,同一件事的代价造成的影响也会因为修为和境界的高低而变化。”
修为和境界越高,同等代价转化而来的负面影响就越小。
江却的意思楚悯和关云铮都明白,受限于精力和自身能力,关云铮现今使用将隐的次数有限,能造成的代价也有限,让楚泽枫这样的元婴境界承担这点代价,实际上是不必太过担心的事。
但同时江却也清楚,关云铮和楚悯是无法对此事心安理得的性子,故而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心思更为细腻的连映自然更不会说。连映只是静静听她们说完,然后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
关云铮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进了屋子,洗漱过后问被她放在床边桌上的摇羽:“要怎样查看自己的识海?”
摇羽还真被她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疑不定地说道:“褚鹤贤还没教过?”
关云铮“嗯”了声:“上次见到心魔引还是它刚被种下的时候,那之后我就只同它说过话,被它折腾过,没再见过它的模样了。师父说他把心魔引封印在识海,我想会不会它状态有异,打算进识海查看。”
摇羽沉吟片刻:“我好像真知道一个口诀。”
关云铮盘腿在榻上坐好:“你说。”
“我也是听我曾经的主人说过一两次,似乎是‘收视返听,凝神内照’,在念口诀之前需调息静气。”摇羽说道。
关云铮没忍住,原本闭紧的双眼复又睁开:“这会不会有些太难为我了?”
摇羽恼怒:“我只知道这个!你爱试不试!”
关云铮赶紧闭上眼睛,口中求饶:“好好好,我试,我试,前辈你别生气。”
摇羽懒得搭理她的卖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褚先生虽还未教查看识海的内容,但教过调息的办法,她回忆着那种玄而又玄的知识点,尝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摒除杂念后,念出了摇羽方才说的那句口诀。
“收视返听,凝神内照。”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修为真的大有进步,或许是她逐渐能领悟这些佶屈聱牙的修仙知识背后的真正含义,她念完这句口诀后忽然觉得神思无比清明,她分明紧闭双眼,眼前分明是昏暗的房间,却在这一瞬亮堂得如同白昼。
几乎空无一物的识海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如那日心魔引刚被种下时的模样,她的识海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代表了边界的线条,听不见任何声音。
心魔引只是颗种子似的魔物,没有呼吸和心跳,蛰伏时寂静无比,关云铮在识海中走了堪称漫长的一会儿,才终于见到了那一团红光。
不知道是近大远小导致的,还是它本就如此——关云铮皱起眉头,发觉心魔引比她印象中的小了许多,从一团红雾变成了实质性更强的一团红光。
难道真在蛰伏?
关云铮还想再走近些,眉心却忽然刺痛起来,她感到胸口一阵强烈的闷痛,不得不猛然睁开双眼,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摇羽看不见,听见她安静许久后忽然发出这动静,被吓了一跳,在剑身里咋呼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关云铮从没咳得这么狼狈过,喉咙在几声咳嗽后顿时被疼痛攫住,她徒然地捂了捂咽喉,哑着声音说:“你这口诀真的没问题吗?”
摇羽直接飞到她眼前:“口诀应当没问题,我特意回想了一番才告诉你,而且我也不是对你们修士的事一无所知,这点判断我还是有的。”
关云铮狼狈地笑了笑:“是吗,那你很厉害。”
摇羽的声音依旧很忧虑的模样:“你方才是不是强行突破了?”
关云铮皱眉:“强行突破什么?”
摇羽语气凝重:“界限。”
界限?什么界限?
关云铮语气古怪:“你的意思难道是,心魔引已经比我强大了,我要靠近它,已经是突破界限了?”
倒反天罡!
关云铮差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去找师父就此事论个清楚,好险还有些理智令她悬崖勒马,她坐在榻边正要质疑,忽听得那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哟,还没睡呢?”——
作者有话说:那个,快月底了,大家的营养液……(明示)[可怜][可怜]
第79章
骤然听见这声音, 关云铮撑在床榻边的手一滑,险些把自己整个人拽下床。
那声音显然是“看见”了这动静,讨打地笑了一声:“哎哟, 不必行此大礼, 我既非师友又非亲长,受不得你这一拜。”
关云铮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因为这话抽了抽。
到底哪来的这么欠揍的人, 不对, 还不一定是人。
祂的声音听着相当悠闲:“大晚上不睡,在做什么?”
而大晚上被骚||扰的关云铮决定用沉默表达自己对这场谈话的反抗。
总是任由祂随意而来随意而去,想开启话题就开启话题,还要被祂窥探内心,是个人都得有脾气,不想开口了。
祂显然探知到她的内心, 像是安抚一般,语气变得十分平易近人:“叨扰你也非我本意, 但我观你因心魔引之事忧虑非常,故而不得不来探问一番,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说辞听得关云铮头痛,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屈服了,开口道:“少说这些没用的,你究竟是何人?”
被她没好气地怼了, 祂的声音听起来又正经了一些:“若你是顾虑着心魔引这几日无甚动静, 觉得它是蛰伏在你的识海,日后要给你作个大的死——那你无需担忧。”
关云铮无端觉得屋里有些凉,于是拽过身侧的被褥抱在怀里:“你怎么敢确定?”
连给她种下心魔引的鬼灯楼邪修们都对此物一知半解,见过的人甚至把这段记忆抛诸脑后,要用溯洄才能看见, 章存舒也只能暂时用封印将其镇压,这人,不,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何说出这话的语气如此笃定?
她皱起眉头:“你究竟在哪里同我说话?你此刻存在于我的识海,还是你远在千里之外,此刻只是传音?”
祂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像是对此事颇有兴致似的:“两者皆不是。”
关云铮抱着被子,正要说话,忽听那声音又道:“怎么,此刻回忆,不怕触动将隐令其运转,让你好友的父亲付出代价了?”
她屡次三番被戳穿心思,修仙一月余修出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像个炮仗似的炸了:“你到底要怎样?见多识广没地方显摆,要到我面前来逞威风?”
祂显然早料到关云铮会有这样的反应,忽而收敛起了语气里揶揄的意味:“夜深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来日再会。”
房间里重归寂静。坐在榻上的关云铮磨了磨牙,修仙以来第一次这么想说脏话……这到底什么鬼东西?还有没有人管了?!
虽然暴躁,但她也没停下自己的思考,团在怀里的被褥给了她一点久违的安全感,她抱着这偌大一团松软的东西,思绪清晰地回忆着:那声音上次出现说了些什么?
这不回忆还不要紧,一回忆关云铮感觉自己气得更厉害了,忍不住把怀里的被子又丢开些,一脸郁闷地想:上次这东西压根就什么也没说啊!
唯一的信息点,无非是这声音与原身临死前记忆中出现的声音的一模一样罢了。
凭借这一点,能推断出祂清楚地知道原身死亡之事,也知道她是如何来的此世。
只是祂始终比章存舒还要谜语人,话语里信息量很少,除了这两点之外再推断不出什么旁的了。
那时祂走后又发生了什么来着?
关云铮无意识地捏着被褥中的填充物,似乎……
上次祂来临之时的事毕竟就发生在这两日,其中的细节关云铮记得很清楚,用不上回溯,将隐也就并未自发运作,不像祂说的那样需要让小悯的父亲承担代价。
关云铮短暂地走了几秒的神,倏地想起昨日祂走时,自己曾感觉到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震荡感,难道……?
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可能,虽然毫无根据,但在当下似乎有那么一丝合理性……
关云铮兀自想了许久,才发现半晌没听见摇羽的动静了,不由得往灯下的桌面上看了一眼。?摇羽什么时候收回剑鞘里了?
****
次日一早,关云铮刚睡醒,本想拥着被褥赖会儿床,翻了个身后骤然想起昨夜睡前思考的事,登时睁开眼睛,瞪着门外的亮光睡不着了。
桌上的摇羽打了个漫长的哈欠:“醒了?”
她呼吸声忽然变重,一听便知是已经醒了。
关云铮把脸砸进被窝,生无可恋地“嗯”了一声。
摇羽继续说道:“你昨日的猜测是什么来着?有个不明来历的人出手镇压了心魔引?”
关云铮半死不活地又“嗯”了声。
摇羽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困惑:“我昨夜困倦得厉害,从剑鞘出来时听得没头没尾,只听见你一句结论,现在一想,总觉得……”
“不靠谱是吧。”关云铮顶着炸毛的头发从被窝里坐起来。
摇羽分析着:“真有这样不明来历,还境界高绝的好人?他的意图是什么?”
关云铮在铜盆边洗漱完,又对着铜镜把头发梳好,没精打采地说:“是啊,祂的意图是什么?”
鬼灯楼给她种下心魔引,是为了看她最终被折磨得没有办法,弃明投暗变成邪修的一员,顺便用修为滋养这颗邪恶的魔种。
那祂呢?
祂听起来似乎是目前最了解心魔引的存在,若是心魔引当真由祂出手镇压,祂又是什么目的?
这世上可不会掉馅饼,也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有无良的高空抛物和缺德的处心积虑。
算了,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总归心魔引现在不会发作,至于是馅饼还是巧合,以后时机到了总会搞明白的。
关云铮拖延症发作,安慰完自己后抓上摇羽开门出去了。
****
楚悯昨夜做了一宿的梦,难得起晚了,醒来时脑袋昏沉得厉害,到了饭堂依旧疲倦得像是一夜没睡。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些了,发现方才就坐在她身侧的关云铮同样萎靡不振,叼着馒头好半天也不带嚼的,完全在神游太虚。
章存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甫一见到两人就被逗笑了:“昨晚做贼去了?”
关云铮和楚悯双双一激灵,一个叼着馒头一个拿着筷子,木然地抬起头来,眼神都是呆的。
走在章存舒身后的连映:“噗。”
闻越从连映身后探出个脑袋:“昨晚没少忧思多虑吧,瞧这一脸疲倦的模样。”
语气老气横秋得像褚鹤贤。
关云铮咬了口馒头,强打精神说:“好在今日也没有课业……不然术法念倒了我都反应不过来。”
楚悯深感赞同地点了点头:“符咒也容易画错……那就很罪过了。”
章存舒被逗笑,在桌边坐下后问道:“云崽昨晚是不是来找过我?”
关云铮机械地点了点头。
章存舒喝了口粥:“猜猜我那时去做什么了?”
关云铮和楚悯脑子都快不转了,压根答不上来,一同摇了摇头。
章存舒不知从哪摸出来两叠东西,分别递给关云铮和楚悯。
两人一同扭头看过去,就见两叠纸上密密麻麻的时间与安排,显然是她们日后的课业安排,也就是万恶的课程表。
楚悯乖巧地伸手接过,没说话,继续发呆去了。
而关云铮瞬间就清醒了,瞪着那课程表看了好一会儿,抬头时语气相当哀怨:“师父,你大早上兴高采烈的,就是为了给我们看这个?”
章存舒依旧笑眯眯的:“终归要面对的,云崽。”
可能是没太睡好还有起床气,也可能是被师门惯坏了敢发脾气了,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爱听,收回去。”
刚盛了粥走回来的另外三人听见这话纷纷笑出声,闻越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哇云崽真是……”
关云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闻越立马改口:“真是女中豪杰。”
关云铮被他这么生搬硬套的用词逗笑了,脸上的表情再维持不住,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了章存舒手中的课程表:“多谢师父。”
章存舒十分讨打:“真谢吗?”
关云铮强行扯起两边嘴角:“真的,比真金白银都真。”
她可太爱上学了,爱死了。
****
饭后苏逢雨抱着琴来找楚悯上课,关云铮原本还在同楚悯闲聊,见苏逢雨来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楚悯放在桌上的课程安排。
确认今日并非课程开始的时间,她不敢怒也不敢言地悄悄看了眼苏逢雨。
大约当今世上的修士,人精为多,棒槌罕见,苏逢雨不用扭头就感受到了她这一眼,也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似的,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我不一定会按照安排进行教习。”
关云铮哪敢反驳,点了个头就默默退到秋千上坐下了。
本以为以苏逢雨的性子会解释方才那一句已是罕见,结果她刚坐下又听见一句:“有时候起不了那么早。”
嗯?嗯??
顿时从脾气一般(褒义)的仙女变成接地气的美女了是怎么回事。
先前那本琴谱就放在桌上,苏逢雨看了眼便向楚悯问道:“清心曲练了几遍?”
楚悯如实回答了一个数字。
关云铮差点从正晃荡的秋千上滑下来。
什么时候弹过这么多次了?难道小悯在自己院里练习的时候,设了可以阻碍声音传播的阵法?她怎么总共也没听过几次?
苏逢雨“嗯”了一声,没对这个练习次数多做评价,但关云铮无端从中品出一丝不那么明显的满意。
两人上起课来逐渐如入无人之境,关云铮自觉不该久留,悄悄溜上连廊离开了。
归墟静悄悄的,大约多数教习弟子下山三日都颇感疲惫,宅在院中不出,她溜达了好些地方都没见着人影。
关云铮近日修为因着将隐的缘故略有长进,加之前日又去了一趟剑冢,是以此时摇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剑鞘里冒出来,同她说上几句话。
它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关云铮就想起昨晚自己分明没合上剑鞘,摇羽却被收回剑鞘的事,按说如今它能自行出鞘了,忽然被收回还出不来……那便是祂做的?
摇羽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陷在自己的思考里:“昨夜你可曾感觉到那人的力量?”
摇羽:“……”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看向腰间:“怎么不说话了?”
摇羽的声音听着咬牙切齿:“我,方才,就在,同你说,此事。”
关云铮忙不迭对这位祖宗表达自己的歉意:“我错了我错了,方才真没听见,您再说一遍呢?”
摇羽懒得同她计较,复述道:“那人,唔,姑且称祂为人吧,似乎没有十分清晰的力量来源。”
关云铮皱眉:“力量来源?譬如我使用的力量来自于归墟不熄鼎?”
摇羽被她这样认真的回答哄好了一点,情绪平复下来:“是。现今归墟教习弟子繁多,大多从属于各处仙门,虽然日常修习时都是用的归墟灵气,但法术与一些出招习惯,还是能感受到各自师门的特性,但祂的力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关云铮深以为然:“祂那副嚣张讨打的做派,就算在门派里,大概也是混不下去的。”
摇羽被她这样暗戳戳的记恨逗笑了,只是很快又正经道:“明日不就开课了?留着这些问题去问褚鹤贤就是,识海这种修仙入门知识,总归是他更懂一些。”
关云铮被它的用词梗了一下,佯怒道:“怎么就入门知识了?”
摇羽知道她压根没生气,漫不经心地说:“你初入门不过一月余,已经能摸到筑基的边了,还不高兴?”
“你吃错灵气了?怎么还夸上我了?”关云铮一脸古怪地问。
摇羽要是有实体,此刻脸上的表情估计怪吓人的,因为它声音听着就阴恻恻的:“你吃错丹药了?怎么还更乐意听我贬你?”
关云铮背着手悠然道:“那不是没事做吗,同你斗个嘴。”
摇羽:“……”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人。
一人一剑正要经过拐角,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关云铮:“关姑娘!请留步!”
她顿住脚步回头,只见昨天那位自称叫谭一筠的人小跑着朝她而来,身后还飘着一把……折扇?
这是被扇子追着打了还是?
谭一筠跑到离她还剩一丈半的位置停下了,那折扇很给面子,没因为惯性给他后脑勺来上一下,而是自动绕了个弯,飘到了他身侧悬浮着。
看来不是追杀。
“叨扰关姑娘了。”谭一筠作了个揖。
即便是楚恽也没有这么讲规矩……关云铮简直被他这一套又一套客气的做法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对他也拱了拱手:“谭兄客气。”
谭一筠穿的还是自己门派的校服,估计里头没缝什么恒温的符咒,跑了这段路出了些汗,被山风一吹,当着关云铮的面就打了个哆嗦。
差点忘了,归墟虽然还有恒温的阵法,但偶尔吹的风还是凉的。
关云铮默默往树后站了站,希望谭一筠有点眼力见跟着站过来,好歹能被树挡一挡风。
好的他没有眼力见。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谭一筠站在深秋的风里对她说:“昨日章先生说,日后修习时我同你们一起,关姑娘可有课业安排,能否予我一看?”
关云铮从乾坤袋里把那叠课表掏出来给他。
谭一筠双手接过后,那把扇子飘到他手边,伴随着他翻动课表的动作,空白的扇面上逐渐出现字迹,待他翻阅完,那扇子带着满扇面的字迹自动合上了。
过了几息后,待折扇再度展开时,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扇面复归空白。
谭一筠又双手捧着课表还回来:“多谢。”注意到关云铮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器,名叫子不语,目前被我用来记录一些需要快速查阅后归还、或是短时间内记不住的东西。”
子不语?
关云铮从扇子上收回视线:“既然以后要一同修习,便不用这么客气了,你那些繁文缛节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谭一筠连连点头,又问:“那我还是以关姑娘称呼你?”
关云铮说完这些话便打算走人,闻言摆摆手道:“你随意。”她转念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看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姓关?”
谭一筠脸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色,伸手捞过空中的折扇,在关云铮面前展开方才一直背对着她的另一面:“来之前我师父让我背的,归墟中人的姓名。昨日带我去寝舍的是连师姐,想必姑娘就是关云铮了。”
关云铮看了眼子不语朝着自己那面上浮现出的几行人名,挑了挑眉。
还真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感觉谭一筠像大金毛(目移)
想要营养液(伸手)(没讨到)(倒地)(大哭)(打滚)(bushi)
第80章
苏修士与章先生的教学方式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异, 或许如章先生所言,他对音修的知识只是粗通,或许也有他清楚苏修士一定会回来教导的缘故……总之章先生教习时传授的内容更宽泛笼统, 而苏修士的更细致精确。
苏修士会把一首清心曲拆解成几个部分来讲, 若某些旋律具有可运用至他处的共通性,则会着重点明, 也会告诉楚悯一支曲子要发挥“清心”“安眠”之类的效用, 主要依靠这些特殊的旋律,其他的部分则只是把旋律串联在一起,用以增强作用的,对具体的效用影响不大。
“安眠曲是由清心曲演化而来,因此只需修改这段旋律便可达到安眠的效果。”苏逢雨伸手指了指她在琴谱上做的标注。
正是昨日楚悯和云崽讨论过是否属于“八卦”范畴的那些标注。
楚悯视线微顿,苏逢雨接着说:“这段旋律若是换一种弹法……”她说着, 指尖飞快在琴弦上掠过,弹奏了一段短促的旋律, 在楚悯忍不住皱眉时停下动作,接上方才的话, “便是乱神。”
难怪, 听着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短短几个音就令人无端烦闷。
苏逢雨侧目看向楚悯:“听着什么感觉?”
楚悯如实回答:“有些烦闷。”
苏逢雨颔首,把手从琴上收回:“清心曲中余下的旋律加上这一段, 即成完整的乱神。”
楚悯微愣:“除了这一段, 其他无甚区别?”
苏逢雨把琴谱合上,又把最后一页翻开:“编写这琴谱的人把乱神放在最后,或许是想让照着此谱修习的人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但我认为没有这种必要,乱神和清心本出自同源, 不如最初就分辨明白。”
楚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或许是担心初学之人混淆?”
苏逢雨看了她一眼:“不必为无关之人辩说,再说了,你听完这段乱神,难道认为这两者可被轻易混淆?”
楚悯先前生活的环境,应该说今日之前生活的环境,都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地让她不要说这种表面客气、实则无甚意义的话,故而乍然听见此言,楚悯错愕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混淆。”
毕竟二者蕴含的情绪截然不同。
“呲啦”一声,苏逢雨毫无预兆将最后一页琴谱撕了下来,接着重新从正面翻开琴谱,把撕下来的残页夹进清心曲的后方。
“若为所有人体贴,谁来体贴你?”她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又看了楚悯一眼。
楚悯被她干脆利落的动作镇住,闻言下意识解释:“并非为所有人……”
苏逢雨挑起眉:“那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写这琴谱的又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在我面前为他分辨吗?岂不浪费口舌,徒添烦扰?”
楚悯哑口无言。
苏逢雨把琴谱往她面前一推:“你虽天资聪颖,但太墨守成规,是觉得自己出身天问并不擅音修之道,所以缺乏信心?”
楚悯被她一句话点破,抿了抿嘴,但也无法反驳,只好点头称是。
苏逢雨面色平淡,似乎并不为她的回答感到惊讶或了然:“音修一道虽不如剑修枝繁叶茂,但前人也算不得少,后入此道者自然只能修习前人留下的琴谱,从最基础的乐理学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得完全照着前人写的来。”她把琴往自己面前移了些,“天问的前人难道就从未出错?”
楚悯下意识摇了摇头。
苏逢雨伸手一拂,琴弦上流出几个婉转动听的音:“需要反复卜算确认卦象的天问尚且不是从无错漏,你又为何要在音修这一道上固步自封?大可肆意打破前人设下的藩篱,若真有错漏,有我在,也可令你不至行差踏错。”
楚悯被她这一段话震慑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喃喃道:“苏修士为何如此倾心传授于我?”
分明她们的关系如她方才所说,非亲非故,甚至可以算得上只是萍水相逢。
苏逢雨竟然笑了一下:“我飞累了,找个树杈歇一歇,一扭头看见树杈上还有只不会飞的雏鸟,既然碰上了,总该教一教。”
毕竟走在前头的人,不正该在半途点几盏灯吗?
****
关云铮和谭一筠简单对过课表,因为明日课上就要见面,实在不想多聊,辞别过后自己继续在静悄悄的归墟里溜溜达达。
摇羽方才一声没吭,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伪装成一把普通的剑。待谭一筠走远,才在关云铮腰间嘀咕道:“他那法器听着还怪好用的。”
关云铮心说那可不吗,要有这玩意儿期末月还熬什么夜啊,直接高浓度向低浓度渗透不就得了。
哦不行,这玩意儿只是个誊抄本,并不能帮助记忆,再渗透也渗透不进脑子。
关云铮绝望地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还是以耗费精力为前提的将隐,更适合她这个明明看过知识点却全都被过滤出去的脑子。
所以说获取知识的过程中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关云铮顿时大彻大悟。
她半晌没动静,摇羽从剑鞘里又冒出来一截:“怎么不说话?”
关云铮面不改色地把它按回去一截:“回忆自己的惨痛过去,别吵。”
摇羽被按了一把,没好气道:“再惨痛不都过去了吗,有什么值得想的。”
关云铮脚步一顿,随即低头看向腰间:“不愧是……比我多活了快一百岁的前辈啊。”
摇羽:“……你少阴阳怪气。”
关云铮被它逗笑,随即又抬起头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
“你此刻听着比我还老气横秋。”摇羽在她腰间平静指出。
唉,虽说摇羽实际上已经一百多岁了,但这就是非人的松弛感吗,怎么很多时候说话都带着一股“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比她无忧无虑多了。
在心里蛐蛐了两句摇羽,她忽然想起昨日同楚悯一起讨论的话题:“你说你的记忆能被将隐回溯吗?”
摇羽听着并不觉得她此言冒犯,随口答道:“我是无形之物,将隐怕是回溯不了我的记忆。”
关云铮疑惑:“这又是从何而来的结论?”
摇羽语气随意:“猜的,无形之物所能做的事有限,反过来,符咒、术法能在无形之物上发挥作用的也十分有限,若非章存舒给我找了这剑身,你也绝无可能把我放进乾坤袋中。”
关云铮点点头:“此事师父说过,乾坤袋中若是放入无形之物,其中所有的物件重量都会加诸于身。”
摇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在你误打误撞进入剑冢之前,我能做的事不过就是偶尔操纵瀑布的水流逗弄弟子,或者在他们误闯剑冢领域时扮作鬼魂将其吓唬一番。”
关云铮的语气顿时变得很哀怨:“怎么,还不够缺德吗?”
她可是两件缺德事都赶上了,十足的受害者。
摇羽像是才想起她这个受害者似的,闻言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剑冢里不见日月,不知年岁,太无聊了,只好给自己找些乐子。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只是凑巧你来了,你师父又正好是章存舒,我难得吓唬个人,就遭报应了。只好宽慰自己是为了弥补我对你造成的惊吓,委屈一段时间,做你的佩剑了。”
关云铮幽幽道:“那真是委屈你了,前辈。”
摇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唔”了一声:“说起来,我知道关于你师父的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关云铮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大阵运行中,天气晴好,云有那么几朵,太阳也不晒,标准的秋高气爽。
嗯,没有突然打雷的风险。
她低下头看向摇羽:“你说吧。”
摇羽兴致勃勃:“你师父也学剑,此事你可知晓?”
关云铮心说不是你要说秘密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于是犹豫着:“此事……我该知晓吗?”
摇羽显然在兴头上,没在意她回答的内容,继续说道:“但你应当从未见过他的佩剑?”
这确实。
应该说她甚至没见过章存舒施法,所有的符咒术法她都没见章存舒施展过,哪怕知道护山大阵是章存舒布设的,严骛来时山下石阶也是他做出的幻境,但她也只是有这样一个认知,从未亲眼见过。
也正是因为一概没见过,章存舒在她这里的形象才总是游走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没个清晰的能力定位。
摇羽忽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因为他的佩剑,也在剑冢里。”
关云铮被这话惊得差点平地摔了,脚下拌蒜似的走了两步,惊道:“此话当真?”
也是没想到古装剧里常见的烂台词有朝一日会被她这个专业吐槽户说出口。
摇羽也相当配合,此刻的语气活像个古装剧里的嚼舌根NPC:“那还能有假,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进得了剑冢的。”
想进入剑冢,必须能与其中的剑互相感应。
关云铮震惊了。
她还以为章存舒真的是硬闯的!
好哇掌门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
当初还是他说的章存舒是硬闯进的剑冢呢,合着她完全是蒙鼓人?被耍得团团转?
难道掌门也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能够吧?
思及此,关云铮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死者的剑才能入剑冢吗?”
摇羽方才谈论秘密时的兴奋语气忽地消散了:“谁知道呢,他如今的剑意,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
“你已经在筹备初次的幻境考核了?”蒲飞鸢在章存舒对面坐下时问道。
“尚未,只是捏个模子。”章存舒正在制作沙盘,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
蒲飞鸢松了一口气:“仙盟的压力才刚走,你可别推着我了,那么多的弟子,水平各有高低,我不能保证半月后他们都有踏入幻境的资格。”
章存舒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何时这般没信心了?”
蒲飞鸢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发觉是凉的,又把茶盏放下了:“你住在苍生道院不知道,昨夜那些从山下归来的弟子们,得了趁手的兵器个个都兴奋得很,懂事些的设了几个稍微能阻碍声音外泄的阵法,心宽些的干脆在院里叮呤当啷地舞了半宿。”她说到这顿觉苦不堪言,哪怕茶是凉透的也忍不住端起来灌了一口,“我起先睡了,又被吵醒,再睡不着,设了阵法耳边仍像是有舞刀弄枪的动静,索性半宿没睡。”
章存舒听她埋怨完,把初具雏形的沙盘收回乾坤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因为武器?”
他问完这话,意识到要是让云崽听见又该说他八卦,不由得笑了一声,喝了一口冷茶。
蒲飞鸢懒得理他:“属你通透,看破还说破,闲的?”
章存舒只笑了笑,没反驳。
蒲飞鸢索性把一整盏茶都干了,大早上的被茶冷得一激灵:“你院子里就没有热茶吗?”
章存舒伸手摸了一把茶壶,收回手时指尖那点术法的光还亮着:“热了,喝吧。”
蒲飞鸢:“……”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认识多年,在话题上有诸多不必忌讳,因此蒲飞鸢只沉默了片刻便说:“凌风起那儿,丹药是热的,炉子是热的,就连酒也是热的,你倒好,从没在你这喝过一口热茶。”
章存舒挑眉:“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戳起我的心窝子来了?”
蒲飞鸢嗤了一声:“你师兄若是听见你说他是你的心窝子,怕不是要吐你一身。”
章存舒失笑:“他倒也没这么散德行。”虽然心窝子这说法委实恶心了些。
他师兄固然是个酒鬼没错,但哪怕喝得酩酊大醉也能认得他,不绕道而行都不错了,怎么可能吐他一身。
蒲飞鸢喝了一盏冷茶,又在深秋的凉风中、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这么一会儿,感觉从头到脚都清醒了,加之也懒得同章存舒多说,索性提了炽翎走了:“喝你的冷茶去吧,我去看看那群弟子,至少得让他们今晚别再舞刀弄枪了。”
****
关云铮在午饭前结束了溜达,抱着从菜地里摘的菜回到苍生道院,跟李演一起把菜择洗干净,才见到了师门众人。
闻越照例是最早来的,一进门就走到灶边观看今日菜色,顺带还揉了一把关云铮的头发。
关云铮习以为常地把自己被rua乱的头发理顺,看见楚悯和苏逢雨一同进门了。
苏逢雨见了她,对着走在自己前头的楚悯抬了抬下巴:“似乎说得狠了些,还没缓过神。”
说完她便又转身出去了,留关云铮一脸茫然又惶恐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苏修士责骂你了?”关云铮问出这话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应该不会吧,苏修士对姑娘家还挺友善的。”
虽然对男人确实重拳出击。
楚悯连忙摇了摇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苏修士为人……率真直爽,点明了我的问题所在。”
关云铮不解:“你有什么问题?”
她语气里的困惑如有实质,是真的不明白楚悯能有什么问题。
退一万步说,孩子都这么优秀了,有什么问题就不能溺爱一下吗?
好吧苏逢雨不像是会溺爱孩子的那一挂,她退得有点多了。
楚悯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摇了摇头:“之后同你说。”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连映和江却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进来了。
江却身后是难得脸上没什么笑意的章存舒。
关云铮不久前才和摇羽背后蛐蛐过师父,此刻见到章存舒稍有些心虚,发现他脸上没有笑意后顿时更心虚了,灰溜溜地拉着楚悯到桌边先坐下了。
李演炒菜的动作很快,陆续把炒好的菜端上桌,简单收拾过厨具后也在桌边坐下。
比起看着明显不太高兴的章存舒和有些低落的楚悯,以及神色如常平静的江却连映,闻越简直是在独自开朗,先凑到关云铮旁边问了句她上午都去哪了,得到回答后又凑到连映旁边问那盆花如何了。
关云铮心不在焉地边吃边听,意识到闻越说的那盆花可能是昨晚她去找师父时,连映正在修剪的花。
当时她有心事没注意,现在一回想,那花跟她这次在盈川时从乾坤袋里翻出的那朵干花……还挺像的。
是师姐放进去的?还是什么时候师父放的?毕竟乾坤袋就是师父给的,但师父会往里面放干花吗?
想不明白,她忍不住接话:“那花是牡丹吗?”
虽然她不太懂花,但莫名觉得牡丹花在古代应当比较受欢迎,猜中的概率……比较大。
闻越点点头:“是山下带回来的花种,叫碧天一色。”
碧天一色?
字面意思的话……这花是绿的?
这不对吧?她虽然记性不好,但总不至于连颜色都记错,昨日的花不管是红的还是粉的,都不可能是绿的。
连映听了一会儿两人对话,到这时忍不住无奈道:“那都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这盆不是碧天一色。”
闻越闻言茫然:“我记错了?”
连映笑叹:“记错了。”
关云铮也故意跟着叹气:“师兄啊,我说你什么好。”
闻越靠近关云铮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又离得远不方便,不然看他此刻的神情,似乎很想再揉一把关云铮的脑袋。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关云铮后仰。
闻越笑眯眯:“我没动手。”
关云铮狐疑地坐直了一点,下一瞬就被突然接近还飞速把筷子换到左手的闻越又揉了一下脑袋。
闻越哈哈大笑,关云铮顶着一头乱毛:“……”
发卖师兄!她要发卖师兄!——
作者有话说:这个班真的非上不可吗(恍惚)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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