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过几次关云铮下厨做的菜后, 李演也在自己的菜式上做了对应的改变,虽说原材料依旧是菜地里那些常规的蔬菜,但换了做法后吃着便没那么寡淡了。
关云铮顶着一头被闻越揉乱的头发, 忽然想起初入师门时吃到的没滋没味鸡蛋, 忍不住问道:“门中的鸡蛋为何没滋没味的?”
李演夹了一筷子菜:“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扒了一口饭,嚼完了才接着说, “那几只鸡似乎是后山的野鸡, 大概在山里四处流窜时听了不少术法符咒课吧。”?
虽然在此之前关云铮就是这么猜测的,但听到自己的猜测被他人用一种更为笃定的语气说出口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要是再让鸡旁听一阵,岂不是要开始辟谷了?
还是会立地成精?
闻越煞有介事地凑过来:“我怀疑那几只鸡曾在别处待过,寻常符咒和术法的讲授应当不至于让鸡都清心寡欲,估计至少得是每日一个时辰往上的讲经布道才行。”?怎么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关云铮压低了声音:“师兄是因为听过符咒和术法的课仍未能辟谷,才得出此言吗?”
闻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关云铮说完就警惕地往楚悯那蹭了蹭, 生怕闻越第三次来揉她这一头不能更乱的头发。
楚悯失笑:“大概山中也没什么吃食,所以那些鸡蛋味道都比较寡淡吧。”
倒也是, 毕竟整个归墟也只有苍生道有香香饭,集中教习弟子的寝舍固然会提供一日三餐, 但味道一定比不上苍生道专供。
大锅菜怎么能和小锅爆炒相提并论呢。
虽然那些吃大锅菜的弟子可能也早就辟谷了。
关云铮在饮食一事上总忍不住搞些无伤大雅的拉踩, 想到这忍不住美滋滋地想:还好当时师父选中了她,不然她上哪儿再找一个地方,既有如此美味的饭菜, 还有这么通人情的师门。
从进门起一直心情一般的章存舒此时终于开口了:“那些鸡寻常见不到踪影, 唯一能证明它们在山中存活的,便是它们不定期下的蛋。”
关云铮夹菜的动作一顿。
这算什么,幽灵鸡下的幽灵蛋?
她迟来地环视了一圈桌上的菜色,确认并无鸡蛋相关后,诡异地松了一口气。
章存舒被她的小动作逗笑, 脸上凝滞的表情终于融化开来:“近日来寻不到了,或许当真去了别处。”
关云铮“喔”了声,正打算老实吃饭,低头前却忽然瞥见对面任嵩华的脸色。
总感觉任师姐看着……似乎不大自在?
虽然他们苍生道在邀请门中他人吃饭一事上,确实是热情得有点过头了。
21世纪都快把“吃了吗”这样的家常对话从人们的生活中删除了,她一朝穿越,居然又在苍生道师门里感受到了。
“辟谷之人,吃了东西算破戒吗?”她忍不住问道。
在座只有任嵩华辟谷,是以所有人都或快或慢地停下了手中的筷箸,等待着她的回答。
“应当不算。”任嵩华说道,“无情道虽讲究无情无欲,但也没有守戒这一说。”
大概是被苍生道吃饭时热闹的氛围感化,她难得在说完这句后补上了一句:“守戒应当是,佛家的说法?”
关云铮本以为她会给出肯定的回答,被她的提问整不会了,迟疑着回答:“应当……是的?”
江却此时点点头说道:“是,我与小映入师门第二年下山游历时,与佛家的修行者同行过一段路,听他们说起过。”
关云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惊讶哪件事。
是该惊讶修仙世界居然有相当于道教对家的佛教文化,还是惊讶于师兄师姐下山游历竟然与佛教徒同行过一段路。
好吧排名不分先后,她都挺好奇的。
连映接话:“我们遇到的那些修行者都是苦修,不过他们应当是正道而非外道苦行,师父?”
章存舒“嗯”了一声:“并非无益极端之苦,应当是正道苦行。”
几个专有名词听得关云铮云里雾里,还是提起这话题的任嵩华看出她没听明白,又解释了一句:“外道苦行讲求无益极端之苦,譬如裸形无衣、事火、卧刺等,我对此所知不多,只知大约非常人所能忍受。”[1]
哈哈几乎只听懂了裸行无衣和卧刺。
不过还没穿越过来之前,她也算看过一些文学作品里的苦修形象,大致能明白这一大堆专有名词指的都是怎样的行为。
总之任师姐吃饭不是破戒,无伤大雅,苍生道的饭好吃,任师姐以后可以常来。
总结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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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任嵩华多留了一会儿,看出楚悯兴致不高,甚至问了一句发生何事,可有她帮得上忙的。
关云铮不得不感慨,一起吃饭当真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现在不仅任师姐主动开口关怀了,听了任师姐说话她还敢在旁边点头插话了:“苏修士早上究竟说什么了?”
被两双眼睛用同样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楚悯叹了口气,坦诚道:“我总习惯于对不熟悉的人下更好的结论,偶尔还会为毫不相干的人辩护,今早苏修士便是指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关云铮始终觉得鲁迅先生那句话[2]的含金量始终在上升,但只讨论善恶占比的话,她自己也倾向于去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故而她疑惑道:“这应该算是个……好习惯?至少不坏?”
楚悯有些艰难地接着说:“但我……我心里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垂下眼:“我起先还宽慰自己,或许是天问一派的习惯作祟,我总是把人和事往更坏的方向想,但后来我意识到这其实无关天问,我生性就是这样一个,心里已经对人做了不好的评价,嘴上却还会矫饰的人。”
关云铮愣住,没想到楚悯的剖白这么的……狠绝。
自暴自弃一类的话总是说出口很难,而一旦开了个头,后续的话甚至不需要再添油加柴,就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一般无法遏制地汹涌而出。
楚悯依旧垂着眼睛,但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昨日她给的那本琴谱,第一支和最后一支主干部分完全相同,只有起作用的旋律不同。苏修士说,编写此谱之人或许是想让修习的弟子在学到最后时萌生恍然大悟之感,我心中却想这不过是装神弄鬼一般的做法,不如在最初就把两支曲子放到一起。”
没人打断她。
“苏修士也是这么说的,她把最后一支曲子的琴谱撕了下来,放到了第一支曲子之后。”她说到这终于抬起眼,“我不够坦诚,太过心口不一,苏修士看出来了却没彻底点破,只是我自己……”
从方才起就沉默听着的两人终于有了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一左一右地拍了拍楚悯的肩膀。
关云铮不太会安慰人,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当下的场合说些什么才合适,谁料任嵩华收回手后忽然说道:“没有人能十足坦诚,天道也会欺骗,你作为天问应当很清楚。”
“剖白至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坦诚?你太过苛待自己了。”任嵩华平静地说。
“不要对自己太严格”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安慰效用不太大的鸡汤,因为太泛泛而谈了,而每个人生活中承担的压力,和对自己的期许都各不相同,如何界定“严格”?又如何判断是否对自己“太严格”?
但兴许是任嵩华的实力得到了归墟乃至当今修仙界的认可,强者认为的“太严格”好像可以成为一个公认的标准;又或者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平淡,似乎并不指望这句话能发挥多么大的安慰作用……
总之任嵩华说完这话后,楚悯的脸色奇异地好看了一点。
关云铮这才敢发挥自己擅长的插科打诨:“大人不都心口不一嘛,你看师父,嘴里有几句真话。”
“哎哟。”
这次刚蛐蛐完就被抓了个现行,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这边的章存舒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其实压根不疼,但关云铮戏瘾上来了,捂着脑袋缓缓转过身:“师父。”
章存舒也压根没生气,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楚悯:“敢于承认自己的不坦诚,已经胜出他人许多了,小悯,无需苛责自己。”
话都让学霸说了,关云铮这个学渣顿时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开口了,于是默默起身给楚悯倒了一杯茶。
楚悯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把内心繁杂的思绪顺着水流一起,咽回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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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逢雨说话再直白,楚悯下午自然还是要听她上课的。
关云铮估摸着等明日重新开课自己又要累成狗了,打算抓紧最后这点时间煮锅奶茶喝,临走前拍拍楚悯肩膀,直言不讳道:“就是这个天问给你问傻了,一天到晚不仅卜算要问,连自己坦不坦诚也要自问。”
楚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差点被茶呛着,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云崽你……”
关云铮神色自若:“你就该,吾日三省吾身,吃饱否?睡饱否?今日坚持住不曾问否?”
楚悯再也忍不住,轻快地笑了起来。
关云铮这才放心:“我去找李厨,下午煮锅奶茶,你去学琴吧。”
她说完就扭头走了,走出去几步后还潇洒地朝楚悯摆了摆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远游。
楚悯等她走上连廊,身影消失在尽头才收回目光,去自己的院子里等着苏修士的到来了。
——只不过关云铮没能顺利煮上奶茶。
她刚走出自己的院子,就被找过来的闻越拉住:“师父找你呢。”
关云铮被他一把薅走,表情都迷茫了:“找我作甚,不是才见过吗?”
总不能是要跟她清算自己蛐蛐师父多次的账吧?不至于吧?
虽然她也不该在背后蛐蛐师父就是了。
错了,下次还敢。
闻越松开手,兴致勃勃:“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真是每天都非常羡慕三师兄这无敌的心态。
两人到了才知道,章存舒喊关云铮过来是为了迎接新来的同窗。
关云铮虽然对这事没意见,但依旧困惑为何非要自己来,故而有话直说道:“为何让我来迎接?”
章存舒也相当直白:“来人认识的其实是小悯,但小悯去上课了,所以——”
关云铮明白了,并且光速服从了安排:“小悯下山那日遇见的道友是吧?我来迎接!”
瞬间就干劲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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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原定在此时应当乘坐灵舟落地归墟的叶泯,却迟迟不见踪影。
难道空中也有交通拥堵?灵舟也出车祸,不是,船祸了?
哦不行,这样想太不吉利了,好歹是客人,呸呸呸。
关云铮站不动了,索性在地上坐下,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对着阳光欣赏起左手腕上的撷光。
片刻后身侧光线一暗,她一扭头,发现章存舒和闻越也坐下来了。
撷光的表面能反射阳光,关云铮卷起袖口后,反射出的光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分起眼的光斑。
那光斑伴随着她把玩的动作在地上移动着,闻越的视线就追着那光斑,一时落在这边,一时又跳到远处。
好像猫追光点。
不过三师兄就算是猫,应该也是奶牛猫那款的,嗯。
还没等她继续猫塑闻越,有人从不远处飞奔而来,远远见了坐在此处的三人,才在三丈开外的地方艰难地刹住脚步。
章存舒率先撑地站起身:“云崽,你日后的同窗来了。”
关云铮瞬间放下袖子撑地起身还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仍坐在原地的闻越直接看呆了。
来人是个少年,一头黑发全部高高束起在脑后,停下时马尾还晃荡着,能看见其中还掺了几缕小辫。
“久等了诸位,实在抱歉。”他先作了个揖,随后又报上家门,“弟子灵兽派叶泯,此番前来归墟,是为接受教习。”
章存舒正要开口,只见叶泯又作了个揖,随即直起身,语速飞快地说道:“实在惭愧,在灵舟抵达之前我发现随身带来的灵兽不见了,我担心那小东西吓着归墟的弟子,因此找到这会儿才来。”他猛地喘了一口气,“但我还没找着,诸位,帮帮忙。”——
作者有话说:[1]外道苦行和正道苦行的概念与解释来自360百科
[2]鲁迅先生的话指的是: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记念刘和珍君》
营养液快破两千了(暗示)
第82章
这话叶泯敢说关云铮都不敢听——虽然她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完了, 并由衷地感到眼前咣当一黑。
什么叫“那小东西”?
她读书少见识短浅,灵兽派那边流行管巨蟒这样体格的动物……叫“小东西”吗?
关云铮艰难消化着这个事实:“你的灵兽是,那条巨蚺吗?”
叶泯原本正着急, 听见这话思绪顿时被岔开了:“你怎会知晓?”
关云铮却没空回答他:“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叶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状似草球的东西:“兴许是灵笼破损, 才让它逃了出来,发现时灵舟已经到青镜山脚下了。”
关云铮简直想扭头就走。
这都哪来的同窗啊, 一个差点把灵舟停在她和小悯脑袋上, 一个直接把那么大一条巨蟒弄丢了。
闯祸的叶泯汗都急出来了:“灵犀不伤人的!但它离开灵笼后,身上缩小身形的术法也会失效,若是被归墟的弟子们撞见,可能会把他们吓着。”
关云铮心说先别说归墟其他弟子了,她现在就快要被吓晕了。
但叶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显然是又愧疚又着急, 当事人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其他人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章存舒还安抚了一句:“这个时间归墟各处都没有课业安排,出门的人应当不多, 撞见你那只灵兽的可能不大。”
见叶泯脸色好些, 他才又说:“你的灵兽先前可曾走失过?”
叶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还真有过一次。”
闻越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为何走失?”
“似乎是饿了,那日散课晚了,没顾上喂。”叶泯说着说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坏了……”
关云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心说这人也太没心眼了,虽说当下找到那蟒蛇要紧,但什么话都往外说,别人会怎么想他?
好在这是归墟,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 欠打哥那种货色也能得到平等的教育,换了其他地方,甫一见面就闹出这样大的祸事,自己说话还不知遮掩……
章存舒倒没叶泯那么担忧,若是那灵兽当真在进入青镜山之前便走失,还有伤人的可能,护山大阵也是不会将其放进来的。
“平时若是找不着它,你会如何召唤?”章存舒心知此事威胁不大,当下首要之事还是抚平面前这弟子的忧虑。
叶泯急昏头了,现在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忙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己的陶埙:“吹奏这陶埙可以将它召回。”
那陶埙看着不像月下逢一样周身流动着光彩,看起来甚至有些灰扑扑的,关云铮不得不怀疑这乐声没有灵气的加持,能否传到那蟒蛇的耳朵里。
几人站在原地等待,叶泯将同一段旋律吹奏到第五遍时,终于听见奇怪的“沙沙”声传来。
脑子又在不受控制地想象画面,关云铮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沉默着缩到了章存舒身后,和同样躲在章存舒身后的闻越面面相觑。
关云铮用眼神询问:你躲什么?
闻越用眼神问回来:那你又躲什么?
两人一来一去,还没等再战几个回合战到眼皮抽筋,那巨蚺终于从一边的草丛里探出了它巨大的脑袋。
闻越和关云铮当即倒吸两口冷气。
这巨蚺的脑袋比他俩的脑袋加起来都大 ……
关云铮忍不住又往章存舒身后缩了缩,声音都抖了:“师,师父……它它它,它怎么朝着我们过来了?”
章存舒看了那巨蚺一眼,虽然清楚此番无甚风险,但还是往关云铮和闻越身前又站了站:“大约是看你们两个害怕,想逗你们玩。”
关云铮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那我,我是真的害怕……”
虽然她知道此时装作完全不害怕,才能让面前这庞然大物失去对自己的兴趣——但她真的装不出来……
一旁的闻越比她稍微好些,只是虽然声音没抖,脸也已经绷紧了。
那硕大的蛇头越靠越近,叶泯急得几步跑过来,甩出一个缩小符咒拍在巨蚺头顶:“别吓着人家了!快给我回来!”
那巨蚺瞬息之间变为一团光点,被叶泯迅速收回了灵笼。
生怕灵笼不牢固,他又语速飞快地念了几个法诀,确认足以束缚,才将其放回袖中。
太好了,关云铮劫后余生般吐了一口气,终于得救了。
同样得救的闻越看向她:“你方才原打算做什么来着?”
关云铮还没彻底回神,恍惚着重复他的话:“方才?”
闻越惊恐地看向章存舒:“坏了,师父,云崽被吓傻了。”
——吓傻是不可能的,缓过神来的关云铮表示她只是巨物恐惧症犯了,没到被吓傻的地步。
没穿越过来之前就喜欢看点动物恐怖片,人菜瘾又大,还总喜欢吐槽电影里的角色遇到危险傻在原地不知道逃跑。现在好了,穿越过来真见着这么大的蛇了,她还不是跟她吐槽的那些角色一样吓得不敢动。
关云铮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口茶,咽下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这是什么茶?”
连映给闻越也倒了一杯:“荷叶茶,昨日李厨从山下农庄带回来的。”
降血压的?关云铮看了眼杯子里的茶汤。
澄黄透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凑近杯子嗅了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想来荷叶入茶同制茶工艺一样需要杀青,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气味吧。
她捧着杯盏嗅嗅看看,看上去不像被吓坏了,分明精神很好的模样。
连映这才放下心来,正想开口,忽然瞥见一边的闻越已经在喝第三盏茶,连忙伸手将茶壶拿了回来。
闻越捧着杯盏茫然:“怎么不让喝了?”
“荷叶茶寒凉,少喝。”江却在桌边坐下后说道。
闻越眼巴巴地看了那茶壶一会儿,关云铮眨眨眼:“要真这么喜欢,明日也喝就是了。”
闻越这才收回视线,被另外三位注视了一会儿,打了个纯粹水饱的嗝。
……是不能再喝了,都喝饱了。
“所以方才迎接叶泯之前,你原打算去煮奶茶?”闻越放下茶盏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但坐在原地不动:“容我先缓缓。”
能正常开口说话了就是没事了,连映笑着打趣她:“不馋了?”
关云铮神色泰然自若:“腿软了,我再坐会儿。”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她被吓到了吧!”
“你还有脸笑?”
“那我不笑了。”
****
虽然已经喝过理论上可以通过降血压来压惊的荷叶茶了,但关云铮依旧决定去煮锅奶茶压压惊。
芋泥做过了,珍珠也做过了,再做点什么小料试试呢……
关云铮一冒出做菜的点子就去打搅李演的平静生活,声势浩大地闯进饭堂,正想喊李厨带自己缩地成寸去趟山下农庄,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了一锅煮好的奶茶,表面甚至结了一层奶皮。
而饭堂内静悄悄的,李演也不见踪影。
“李厨?”
回应她的是悄无声息扒住了她衣摆的栖霜。
关云铮弯下腰把它抱起来,感慨道:“这才对嘛,你这样的才能叫做小东西,今天那——么大一条蛇居然被叫作小东西,真是粗思也恐。”
栖霜听不懂,栖霜只知道抱着爪子里的东西啃啃啃。
“吃什么呢?”关云铮凑近了看。
栖霜稍微松开了一点爪子,一颗红豆从爪子的缝隙里滚下来,落在了关云铮手心。
这是红豆……还是红小豆?
按理来说,动物能吃的东西人一般也能吃,但眼前这只小动物毕竟喜欢吃丹药,关云铮不敢妄下论断,索性把这枚豆子又还给了栖霜。
“你的零嘴,我可不敢吃。”
栖霜眨了眨自己的豆豆眼,依旧听不懂人说话。
关云铮把它放下:“我得拎茶壶了,没手抱你,你要是想跟着就跟上吧。”
她也没指望栖霜能听明白,走到桌边把那锅奶茶倒进一旁的茶壶里,又翻出一叠足够师门人外加或许可能存在的编外人员喝奶茶的碗。
本想着一手提壶一手抱碗,尝试后才发现操作难度过高,她低头看了眼在她脚边扒拉的栖霜,视线往上收回时路过衣领,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个乾坤袋。
她毫不犹豫地把碗全塞乾坤袋里了。
至于茶壶……放进去应当会翻,还是算了。
栖霜在原地抱着一捧红豆啃了会儿,忽然嗅到熟悉的气味,抬起脑袋张望,随后把红豆一撒,啪嗒啪嗒地跟上了拎着茶壶离开的关云铮。
关云铮去而复返,在闻越期待的眼神里放下茶壶和碗,又忍不住调侃他:“师兄,你方才喝了好些碗荷叶茶,还喝得进奶茶吗?”
“我能喝!”
只是喝个奶茶,闻越的架势活像是有人要和他喝酒结拜,说话时的语气堪称豪气冲天。
关云铮怀疑他到底还是喝多了,看着都有几分醉茶了。
“李厨煮好的?”江却把碗排开时问道。
“但是李厨不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关云铮接过江却递过来的碗,喝了口奶茶,发现李演还在里面放了桂花蜜,忍不住感慨道,“李厨伟大,无需多言。”
闻越猛喝一大口,学关云铮说话:“李厨伟大,无需多言。”
连映看了眼多出来的几个碗,看向关云铮:“拿了这么多碗?”
关云铮嚼到了一小朵桂花,掰着手指数:“师父、掌门、任师姐、李厨、苏修士、小悯,还有我们。”
排名不分先后。
连映失笑:“这么多碗一口气带过来,也是难为你了。”
关云铮抬头:“师姐,你这就有些溺爱我了。”她眨眨眼,“我把碗揣进乾坤袋里走了一路,到你们面前才拿出来,非要说辛苦,那也是乾坤袋比较辛苦吧?”
连映难得被她说的话梗了一下,摇头笑道:“也是……总在师门中待着,许久不曾用乾坤袋了,连这物件也忘了。”
对哦。
昨日下山师姐也没去。
关云铮放下碗:“虽然现今我也无法保证日后还有下山的机会,但下次下山师姐同我一起吧?”
其实连映也没多沮丧,但听了关云铮这话还是笑了起来,伸手顺了顺她脑后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卡文[化了]
第83章
既然聊到了乾坤袋——关云铮放下碗:“师姐, 这次下山,我的乾坤袋里有件披风,是你预先放进去的吗?”
连映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 想了想才说:“乾坤袋里的披风?我想起来了, 那件的话,是我放进去的。那时候师父说可以先给你备一些东西, 以后兴许用得上。”
“那干花呢?我那时候还摸出一朵干花, 和你昨晚修剪的那盆花长得很像,似乎是同一盆。”关云铮又问道。
连映这次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放的。”
关云铮心说这就奇怪了:“难道是师父?”
但是昨晚这盆花还好好的呢,不说开得盛大,至少也没到枯萎的地步,这穿越时空的干花究竟哪来的?
连映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笑着解释:“师父偶尔喜欢玩些小把戏。”
“小把戏?什么样的?”关云铮好奇问道。
坐在一边的江却接上了话茬:“好比方才你说的那朵干花, 应当是上次开花时被他捡走,而后处理成干花的。”
那他还挺懂得生活, 关云铮这样想着,只是这样也算不上什么小把戏吧, 顶多是个生活意趣?
闻越喝完了一碗奶茶, 终于得出空来加入这场对话:“师父擅长一种术法,可以令花草快速生长,或是停驻在某个阶段不变。”
关云铮瞳孔地震了:“这不算有违天时吗?”
连映微微笑了一下:“自然算, 不过好在这术法的维持时间不长, 师父也不常用,只是每次用过后,他会变得……有些倒霉。”
这下关云铮也想笑了:“是哪种倒霉?”
闻越给自己又倒了一碗奶茶,说起八卦来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此刻焕发出了诡异的光彩:“我入师门第二年下山游历的时候,碰见个小姑娘, 她家的花迟迟不开,师父就随手给那盆花施了个术法。”
关云铮心想确实是师父做得出来的事,感觉他就是那种喜欢招猫逗狗的类型——没有说小孩是猫狗的意思,她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之后呢?”
闻越喝了口奶茶:“之后那花就开了,那小姑娘刚欢天喜地地走远,师父就被一盆淘米水从头浇到了脚。”
“咳咳咳……”关云铮没想到“倒霉”来得这么快,差点被刚喝进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奶茶呛死,当场咳了个天崩地裂。
她错了,她不该在听见师父倒霉的时候想笑的,报应来得太快,她防不胜防。
连映连忙放下碗给她顺气,又相当善解人意地说:“想笑不用忍着,当时我们都笑了。”
闻越点点头:“而且那时候,因为师父是蹲下同那小姑娘说话的,小姑娘走后师父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呢,就被兜头浇了一身,我和师兄师姐因为没走近,正好幸免于难。”
那这真的很倒霉了。
关云铮终于不咳了,眼泪汪汪也不忘继续吃瓜:“为何没走近?”
闻越示意她看向坐在一边沉默喝奶茶的江却:“师兄若是走近了,那小姑娘会被吓哭的吧?”
“噗。”关云铮没忍住,又一次笑出声,好在她这次早有心理准备,没在闻越说话时继续喝奶茶,不然就得从咳得天崩地裂进阶为咳得地崩山摧壮士死了,壮士(自封)是她这个史上第一个因为自己师父的笑料而笑死的人。
“小悯来喝奶茶。”连映先注意到走过来的楚悯,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碗奶茶出来。
关云铮转过身:“诶?苏修士没一起来?”
楚悯摇摇头:“苏修士说今日两次课结束,明早的课便不来了,方才已经离开了。”
苍生道众人的院子是由一条弧形的游廊连在一起的,游廊到关云铮的院子便结束了,楚悯现在住的院子是通过月洞门与关云铮的院子相连的,几处院子的归属依次是章存舒、江却、连映、闻越、关云铮和楚悯。
楚悯的院子是苍生道这些院子最尽头的一处,如果苏逢雨上完课后离开,一般情况下都会通过其他的院子。
而他们正聚集在连映的院子里,按理来说,不该对苏逢雨的离去毫无察觉。
不过苏逢雨毕竟也不是一般人。
正当关云铮脑海中已经出现“苏逢雨轻轻一跃就翻过墙头离开“这样仙气飘飘同时又很离奇的画面时,楚悯坐在江却拿过来的竹椅上补充了一句:“应当是从闻师兄的院子离开的。”
哦对,差点忘了游廊也有一段连接了归墟其他地方,那一段游廊正好就在闻越的院子旁边。
关云铮垂眼反思:刻板印象真是害人不浅。
楚悯喝了一口奶茶,因为竹椅比石凳矮一些,故而略微抬起脸来看向关云铮:“这是你方才煮的吗?”
关云铮摇头:“李厨煮的,但是李厨不在,给他多留点。”
楚悯又喝了一口:“喝着与先前的有些差别。”
关云铮和闻越不约而同地埋头又喝了一口:“什么差别?”
楚悯眨眨眼睛:“换了新茶吗?”
闻越和关云铮又埋头喝了一口,随后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为差生的绝望:“没喝出来。”
难道换了一块茶饼?可那几块茶饼不都是苍韫桢同一次给的吗?不过古代都是人工制作,存在差异好像也合情合理。
不管怎么说,关云铮又低头喝了一口,她完全没喝出来就是了。
楚悯这碗奶茶喝到一半,处理好叶泯入学事宜的章存舒从游廊上走来了,见楚悯单独坐在竹椅上,笑着说道:“看来该把这石桌变大些了。”
苍生道的师门氛围松弛到师父来了没一个打算站起来让座的,唯一打算站起来的楚悯又被章存舒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肩膀,坐回去了。
其实苍生道众人的屋子里都备有多的椅子,章存舒忙活这一阵自然也没打算坐着,就地取材,从闻越房中拿出了另一把竹椅,在关云铮的另一侧坐下了。
闻越木然:“好在我房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师兄开一次门,师父开一次门,有点什么都得暴||露。”
关云铮听得直想笑,又把奶茶端给自家便宜师父:“叶泯也住那边的寝舍?”
楚悯若有所思:“他当真来归墟了。”
不知章存舒是渴极了还是馋疯了,一口下去把碗里的奶茶喝得只剩下个底:“他那灵笼确有缺损,我给他修补好了。至于那叫做灵犀的灵兽为何会走失……”
他故意卖关子,连映叹了口气,拎着茶壶把他碗里又加满了。
章存舒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灵犀找到了中午我们谈到的那群鸡。”
寂静。
关云铮怀疑在座除章存舒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所以听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短暂的寂静之后,作为对于灵犀走失一事有些发言权的当事人之一,闻越开口说道:“那灵兽,应当不会说人话?”
章存舒点头:“这是自然。”
另一当事人关云铮接着问道:“那……是怎么知道它找到了那群鸡的?”
章存舒把再度喝空的碗放下:“方才你们被吓着了没注意,它悄悄用尾巴卷了好些鸡蛋。”
原来是这么……朴实无华的过程吗,那她刚才脑子里出现的精彩推理算什么,算她看过的小说多?
楚悯见过灵犀,本以为叶浔不会同意叶泯将灵犀带过来,当下灵犀即将在归墟度过近一年的时间已成定局,她不由得关心起这灵兽未来的处境:“总不能每日都将它收在灵笼里,日后若是要出来活动,该如何安置?”
章存舒笑眯眯的:“正巧灵犀觉得那群鸡不大好吃,不如日后就放在后山养吧,我给后山设个结界,防止学生们误入便好。”
“灵犀觉得那群鸡不好吃?”关云铮惊呆了,“它不仅顺走了鸡蛋,还把鸡吃了?”
那它动作真够快的。
章存舒摇摇头:“非也。”
连映直白道:“剩下的奶茶得留给其他人,你别卖关子了,师父。”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所以说想笑的时候真的不能看向自己的朋友,会更想笑。
章存舒为这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叶泯说,要是那鸡味道不错,灵犀就不会只是卷几枚鸡蛋回来了,估计还得再叼一只鸡回来。大概这灵兽往日里没少吃,经验比人都丰富。”
还差点连吃带拿,好样的。
关云铮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给灵犀竖了个大拇指。
章存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险些忘了要事。”
所有人目光顿时看向他。
不靠谱的师父在众人的注视下对关云铮和楚悯说:“新来的二位同窗需要更换归墟弟子校服,忘了问尺寸,你们明日帮我去问问?”
章存舒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分明是担心她们与新同窗相处不融洽,才想出这么一招。
关云铮喝了口奶茶,平静点出此事存在的问题:“师父,你让我们两个姑娘去问他们的衣着尺寸,这合适吗?”
章存舒笑眯眯的:“为师自然考虑到了此事。”
关云铮不明所以:“所以?”
章存舒神色自然:“把这两张符纸交给他们就好。”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早已备好的符纸来。
如果想要打破天花板,而屋子里的人不同意,打开窗他们就同意了,是吧?
所以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一套啊?怎么还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关云铮充满怨念地接过了符纸:“量体裁衣的符咒?还有这种东西?”
章存舒“唔”了声:“是负责校服之人给我的。”
归墟有专门负责的人?还以为是集体外包呢,就像过去几年在初高中穿过的劣质昂贵校服一样。
夏季短袖能在厚的同时兼具透光性,短裤则状似塑料布还容易引发过敏;秋季校服永远是版型最好看的,所以但凡大场合,无论快要夏天还是已经冬天,都会被要求穿着这一套,热死还是冻死全看造化;冬季校服永远有内胆和外壳两层,外壳必不透气且闷汗,但只穿内胆也绝对不算穿着校服,晚自修做眼保健操时会被巡查的学生不做声地扣掉班级的分数。
不过归墟甚至会在校服里缝上恒定温度的符咒,会着专人负责此事倒也在意料之中。
都有专人负责了还让她和小悯去,摆明了是想让她们跟新同学搞好关系吧?
见她接过符纸,章存舒终于说出自己的用意:“进入幻境考察至少需要四人,之后还会来另一群弟子,加上先前的,正好可以四人组队,没有多余。”
关云铮和楚悯明白了:“谭一筠和叶泯不计算在内?”
章存舒颔首:“我看你们同先前的这部分同窗相处不算十分融洽,新来的就算能和你们组队,怕也不是助力而是拖累,不如就和谭一筠和叶泯组队,至少在为师这里,他们二人知根知底。
“谭一筠长你们一岁,有过接受教习的经验,加之幻境考察在往年的教习中也出现过,比起他人,他会更得心应手一些。叶泯的话,他在灵兽派的境遇算不上难捱,只是我同他父亲有些私交,他父亲也厌烦了秦长老那些做派,干脆借教习的由头把他的小儿子丢来归墟给我照料,只是我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犯头痛,只好辛苦你们体谅体谅我,帮着招架一番。”
……关云铮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简直是槽多无口。
虽然她总说师父是谜语人,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章存舒也很坦诚,他不想说就不说,想说的干脆连矫饰也没有,平铺直叙,目的动机什么的,全都一目了然。
不过……
闻越被其中一句话扎到似的,幽幽问道:“师父,你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我吗?”
章存舒笑眯眯地看向他:“你知道就好,徒儿。”
虽然知道闻越最初一定是个令人颇为头痛的徒弟,两人这对话的发生完全在意料之中,但这两句话听得人实在想笑,关云铮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你就这样把他们都给算计了?”
章存舒正色:“是他们的师父传信与我,你们又正好可以多两位同伴,此事难道不是皆大欢喜,怎就成了算计?”
太坦荡了,关云铮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说:虽然可能0人在意,但我要郑重地宣布一件事(咳咳):请看我的专栏!
新头像是不是很可爱,请夸[三花猫头]
另外请看其他系列的系列名,此菇可是非常认真地找了出处的!
至于开文先后顺序,下一本仍然是旅店那一本,开这些系列只是因为这些都是以前就想写的,所以不写出来会有点遗憾,提早开出来也是为了表明我就是这么一个什么情感类型都会写的作者,提前给自己叠个甲(目移)
听一百遍反方向的钟可以让我回到假期第一天吗[爆哭]
第84章
坦荡的章存舒和弟子们聊不了几句又有事离开了, 比他稍早些加入师门众人的楚悯,自然就成为了新的话题中心。
关云铮作为中午安慰情绪低落小悯的一员,率先提问道:“方才苏修士没说什么……太直白的话吧?”
不同的孩子能接受的语言模式不同, 我们家小悯真吃不消您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戳心窝子啊, 但凡来点缓冲呢。
楚悯笑了笑:“没有,只讲了新的曲子。”
闻越对苏逢雨的教学模式很好奇:“明日她就不给你上课了?这样一来, 你学琴的时间岂非比原先的术法课和武器课短得多?”
短上这许多时间, 能学得完吗?
“术法和武器课也是先生们先讲习和演示,随后自行练习,只不过在课堂上练习,多出了向先生们提问的机会。”楚悯把空碗放回桌上,“苏修士会把上一堂课的问题留到下堂课,若是自行解决了, 她会给出新的问题。”
连映若有所思:“所以她方才给出了新的问题?”
楚悯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愁色:“苏修士问我,是否有信心在初次幻境考察前破妄。”
关云铮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有大善人出一本修仙界通用词典”, 一边问道:“破妄是什么?音修的境界?”
楚悯叹了口气:“章先生说,是音修修炼过程中的三劫之一。”
关云铮和闻越:“什么?!”
闻越惊呆了:“幻境考察如此凶险?竟然需要你在那之前破妄?”
这回换江却叹了一口气:“小越, 别吓着云崽和小悯了。”
闻越赶紧住嘴, 看向两个师妹时发现二位苦命师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喜色了,云崽连血色都快没了!
关云铮有点恍惚:“苏修士应该只是单纯希望你境界飞涨,不是幻境考察很危险的意思吧?”
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却见师门中打架经验最为丰富的江却露出极为罕见的为难神色。
好的现在她绝望了。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里都快带哭腔了:“大师兄你直说吧, 我撑得住。”
江却被她如此凝重的语气逗笑了,随后坦诚道:“我只见过上一届的幻境考察,更多是对心境的考验,平心而论,对术法武器以及境界的考验, 不算多。”
闻越跟着心有余悸:“那你方才那为难的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和楚悯连连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江却又叹了口气,这次比上一次还要多出几分无奈:“但今年的幻境考察由师父编织幻境,掌门出考题,我想……大概不会简单。”
两人眼里的期盼消失了。
楚悯深吸一口气,从竹椅上起身:“我去练琴了。”
关云铮一脸壮士赴死般的决绝:“我也去练剑了。”
****
苍韫桢一觉醒来,金色的余晖洒了半个宫殿,各类金银器皿熠熠闪光,把她尚未完全清醒的神智又晃了晃。
沈时安早就回去了,服侍的宫人无声无息得像是角落里的影子,她恍惚间几乎以为这偌大宫殿中只有自己一人。
深秋不比初春,鸟雀大多已经往南方跑了,宫殿内外都是寂静,殿外甚至连风声也没有。
苍韫桢困倦地把自己撑起来,耳朵尖的宫人听见了动静,动作轻巧地掀开帘子进来,又被她拂手挥退,只好站在榻尾候着。
卿知走官路驿站送来的信仍放在榻边,虽然知道里头的内容已经被别有用心之人记下,这信已是无用,但她还是把它留了下来,毕竟自那日傍晚火中来信后,这是唯一一封能让她清楚如今那边形势的信。
她清楚柳卿知一定安然无恙,因为若是她有什么事,坏消息会以迅捷无比的速度传回朝安,哪怕有人执意阻拦。
因为洞玄法则的制定者是她,而持有者却是此时的柳卿知,持有者若……无力维持现状,她作为制定者会在第一时间获知此事。
想来安置流民一定令她忙得脚不沾地,苍韫桢披上外衣起身,撩开帘子往外走。
江县啊,在她仍是公主时,这个地名也曾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那时她在另一处名不见经传的镇子面对洪灾无能为力,听见幸存的人感慨:“虽然我们是个小地方,但好歹地势不算低洼,隔壁江县论土地比我们宽广许多,可地势太低,洪灾来了只能是等死的份。”
等死的份……
彼时的她力有不逮,倾尽全力也只能让镇上的流民稍微好过一些,虽然顶着公主的身份,但因为本就流落在外,在朝安城中人看来,她的生死都是未知数,更别提用这个身份对镇上居民许下什么日后的承诺了。
——她能不能活到这个“日后”都尚未可知。
后来借了别人的势,比计划之中更早地回到朝安,洪灾、小镇、流民就像是她做的一场梦,需要在入睡前反复回想多次,才能在睡着后想起那么一点过去。
她对那梦境中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因此她甚至不敢过多地回忆那时的细节。
直到此时。
她清楚地记得在那个镇上见到的每一场日落,如血的残阳昭告着这个炼狱一般的人间又将开启新的一天,然而有很多人在日落前就永远地死去了。
对很多人来说,连看见第二天的日出都是一种奢求。
苍韫桢盯着洒入殿内的夕阳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光逐渐后撤,从她脚下退到殿门,最后彻底黯淡下去。
****
任嵩华提着茶壶来到来去峰山头时,步雁山已经在不熄鼎一侧的空地上坐了好一会儿了。
护山大阵触及不到的地方,深秋的风毫不留情地吹乱步雁山的发,他几乎是有些不修边幅地坐在那,膝盖上放着才修补完剑柄的诸玄。
步雁山听见脚步声,难得没回头,只是疲惫地开口道:“嵩华,你来了。”
任嵩华拎着茶壶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定。
步雁山的目光落在那永不熄灭的火焰上:“去苍生道吃饭了吗?”
任嵩华“嗯”了声。
步雁山拿起诸玄,正打算从地上站起来,凌风起的声音又从两人身后传来:“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要走了?”
步雁山起身起了一半,干脆站起来后转身,便看见凌风起拎着两壶酒走来,隔空抛给他一坛。
任嵩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闪,站在原地的步雁山来不及叹气,只能在歪过头的同时伸手把酒坛接住了:“大师兄,你我之间分明只隔了这几步路。”
凌风起撬开酒封:“到你面前了再给你有什么意思。”
看这架势两人怕是要在这再待上好一会儿,任嵩华索性放下茶壶,对两人行过礼后便回去练剑了。
步雁山酒量其实很一般,但今日日子特殊,所以也没推辞,撬开酒封时还低头嗅了嗅:“大师兄何时酿的?”
凌风起拎着酒坛喝了一口:“记不清了,想起时便酿一坛,也不知这是哪年哪月酿的了。”
步雁山沉默着喝了一口酒,又不由自主地转回身,看向那高大的不熄鼎。
凌风起站在他身后:“这日子他也不来?”
步雁山失笑,回头看他:“你之前不也不来。”
凌风起默然,又灌了一口酒,随后说:“我以为……他总该来一趟。”
步雁山晚间没吃什么,喝了这些酒略有些烧得慌,放下酒坛在风中站着:“这么说来,大师兄是原谅师兄了?”
凌风起笑了声,只是那笑声太轻,很快就被山顶的风吹散了:“我怎么有资格去原谅,他缺的也不是我的原谅。”
是他自己,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步雁山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又注意到任嵩华提上来的茶壶,一边走过去提起来一边说道:“今日虽是重阳,但也该少饮些酒。”
凌风起闷笑一声:“你管的倒多,难怪师父也说你是当掌门的最佳人选。”
步雁山拎起茶壶揭开壶盖,随即一愣。
凌风起看过来:“怎么?”
步雁山看清壶中那熟悉无比的奶茶:“明年这时候,或许师兄也会来了。”
****
晚饭过后,大脑被掏空的楚悯和身体被掏空的关云铮一起坐在秋千上放空,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关云铮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小组合作,要不是师父安排的,我早就抗议了。”
其实应该说,她向来很讨厌小组合作。
尤其是上局解课的那学期,同组的爹味男从不动手实操,老师一来巡查立马抄上刀和镊子开始装模作样,老师走后迅速脱下手套靠在一边玩手机,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好不容易等到实验结束,回寝室后她负责处理当天实验图片的标注,二十多张图片标注完、整理成PDF发到小组群里,爹味男又出来挑刺说这个颜色的字看不清楚,那个字体又太小。
早干嘛去了?嫌别人做得不够好就自己做,这个道理很难懂吗?既不动手还有脸嫌弃别人的成果,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还有没那么累但比专业课还膈应的通识课小组作业。这位也没空,那位也没空,那请问到底谁来负责这部分内容?她再长出八条腕足来负责吗?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了知不知道啊!
既然骂到这了,那某些水课也别想逃过,就一门水课做什么PPT,请问呢?还非要小组组队做PPT,组队也就算了,还不允许各自组队而是随机组队,学生的命是不是命啊?
有些同学看上去好好一个人,实际上消息不回人找不到,PPT任务更是抛诸脑后,一周后才浪子回头般回想起来,然后紧急找了一份乱七八糟的东西拿来敷衍,实在忍受不了就只能自己重做一遍,到头来还得在PPT上署猪队友的名。
谁的命不是命,大学生难道就是贱命一条吗?
关云铮怨念深重地想着,嘴上就事论事道:“但是这次似乎是我抱别人的大腿,好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练了一整天琴的楚悯已经快转不动脑子了,听完她的话过了许久才说:“还有半月才到初次考核,谁强谁弱尚无定数。”
关云铮仍旧心里没底:“你说幻境会考察什么呢?”
楚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若是别的先生出题,我还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分析一番,但章先生和步掌门……”
关云铮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师父和掌门师叔有那么一点面目可憎。
果然人的爱恨都是片面且短暂的,师父和掌门平时对她那么好,要考试了还是忍不住要小小地恨一下。就一下。
所以能不能一键快进到参加完仙门大比,全师门下山游历的时候?
她痴人说梦似的幻想完,靠在秋千的靠背上说:“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楚悯笑起来:“怎么不带上我?我也想知道,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吗?”
关云铮又累又困,在楚悯面前没什么包袱,索性闭上眼假寐,轻声说:“你已经成为很厉害的人啦。”
楚悯望着归墟的夜空,跟关云铮一起靠在了秋千的靠背上:“明日要回课堂上课了。”
不提还好,一提关云铮就没法再自我催眠了,猛然睁开眼:“拼搏半月,我要过幻境考察!”
楚悯:“噗。”——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之前给段评设置了需要收藏作者(擦汗),难怪有很多小可爱只能发章评(跪),现在已经改成只需要收藏文章就可以啦!评论摩多摩多![害羞]
不过看在专栏画风还挺可爱的份上,能不能给这个可怜的菇一点专栏收藏呢[可怜][可怜]
第85章
拼搏不了一点。
关云铮看着悬浮在空中、环绕在自己周围的金红色咒文, 觉得昨天晚上对着小悯立志说要拼搏的自己……还是有点太天真了。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前两天先生们聚在一起是要商量日后的课程安排, 不知道课程的难度一夜之间被提高了这么多。
……打住。
其实课程难度的提高倒是有迹可循, 至少从让他们下山寻找趁手的武器这一点,就能看出至少武器课是要开始提高难度的, 毕竟不同材质的剑杀伤力都不可相提并论——但褚先生的课怎么也毫无征兆地上强度了啊!
穿越之前她其实对道教玄学这些知识稍微有些接触, 但只是路过的时候看上两眼,不明觉厉那么一两下,再多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说白了,除了有点怕黑,她本质上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没有那么相信这些东西, 就连算命都主张一个说得好听才信,说得不好听就是封建迷信。
但今时不同往日, 此世此身也并非彼世彼身,以前只是看一眼就可以路过的东西, 现在像一堵并不严密但让人喘不过气的文字墙围绕着她, 而布置下这些的褚先生方才说,这些都是日后需要他们一笔画成的符箓。
这种咒文的复杂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上限,目前看来她只能照葫芦画瓢地模仿, 画一道就得看一眼模板, 就说飘到她面前的这个,写完得画至少二十多笔,比她名字的笔画都多。
而类似的咒文,在她以及其他同窗周围,至少悬浮着几十个。
关云铮安详地闭了闭眼, 又忍不住略微坐直一点,环视了一圈周围。
感谢原身良好的视力,让她得以将周围同窗们同样绝望的表情尽收眼底。
环顾过后无端捡起了一点信心是怎么回事。
褚先生给每人留下这几十个符箓后就做自己的事去了,留下这群苦命的弟子,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认命地拽过咒文开始练习。
咒文看上去是透明的,然而伸出手触碰时,会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有实体,可以被拖动到面前,再操控着灵气轻触一下,则会从落笔处出现一个格外亮、颜色也格外深的光点,缓慢地沿着正确绘制的顺序走一遍。
关云铮刚才就已经扒拉过来一个看过了。
怎么说呢。
每一笔走势都挺出乎意料的。
有些笔画分明就挨在一起,按照常规思路,也就是汉字书写的思路,应该是紧挨着的先后顺序,结果咒文的行进过程中,这两笔看似相隔咫尺实际相去万里,一个是开头几笔之一,另一笔差不多到收尾时才描画上。
这对吗。这不对吧。
关云铮抓过桌子上的纸,又神情凝重地抓过搁在砚台边的笔,准备开始死记硬背。
至少把形状记下来,笔顺先放到后面吧,反正小学刚开始认字的时候笔顺也没对过。
正在逐个查看空中咒文的楚悯此时开口道:“你把指尖放在咒文上试试。”
楚悯在符咒和术法方面比她精通多了,会这样说一定有其道理所在。于是关云铮默默放下笔,拽过一个正好飘到她面前的咒文。
想看咒文从头到尾走一遍只需要用灵气触碰一次即可,把指尖放在上面的话……
她对小悯的话没有任何怀疑,没多做思考就把指尖怼了上去。
楚悯凑过来,关切道:“可有何感觉?”
关云铮正想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却忽然感到指尖于咒文相接处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光点正好走到了她的指尖下方。
“烫的?”关云铮诧异转头,看向身侧的楚悯。
楚悯点点头:“咒文毕竟自带效力,哪怕褚先生有意削减,也会残存一些。”
那点烧灼感其实很轻微,关云铮疑心是自己看了这满天咒文,心都凉了,指尖血管末梢不供血了,冷热对比之下才会感觉这么明显。
她被烫了一会儿指尖,那光点也走到了尽头,上一个咒文的行走路径还没记住,这一个就又来了,西瓜没捡着,芝麻也漏干净了。
楚悯看她沉重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着说道:“将来一月不都是学这些吗?不用急于一时。”
关云铮把晃到她眼前的一个咒文拂开:“一月都要跟这些东西作伴,难道不愁人吗?”
楚悯宽慰道:“褚先生以往便是这样讲课,只不过这次一日内把未来的内容尽数告知了。”所以无需焦虑,只不过是日常的内容忽然变多变复杂了而已。
关云铮心里清楚小悯这话说得对。
画符咒的具体方法褚先生早在很多天前就讲述过,那时她也拿简单的几个符咒练过手,对画符一事不算十分陌生。
而且看褚先生今日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他们自行领悟这些高阶符咒的绘制方式,想来哪怕是高阶符咒,绘制时也无特殊之处,不过是多画几笔,费些工夫。
还是太溺爱自己了,玩了两天简直乐不思蜀,再不复学都快忘记学堂的前后门朝哪个方向开了。
关云铮长叹一口气,再度拾起笔,开始一个头两个大地绘制面前的咒文。
****
看了一上午的咒文,两人午间吃饭时神情都是呆滞的,关云铮更是一见着闻越就痛苦捂眼,活像她三师兄是什么脏东西。
闻越倍感受伤,故作伤心道:“这才半日不见,云崽便觉得我扎眼了?”
关云铮一边捂着眼一边无感情道:“师兄,你要是看了一上午闪着金光的红字,你也这样。”那高饱和,那高亮度,那叫一个目眩神迷。
闻越了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练习咒文?”他给两位眼睛暂时不方便的师妹盛好饭,“褚先生惯会磋磨人。”
楚悯失笑:“褚先生知道师兄你私底下这样编排他吗?”
连映在桌边坐下:“全归墟就没有人比褚先生更清楚闻越的秉性了。”
关云铮闭了会儿眼睛终于稍微舒服点了,放下手拿起筷子,在夹菜前说道:“那褚先生揍他吗?”
闻越:“?”
他一脸匪夷所思:“云崽,这是你作为师妹该说的话吗?”
关云铮嬉皮笑脸:“错了,下次还敢。”
闻越:“……”
连映在一旁点评:“你看看你把云崽带成什么样了。”
闻越:“……?”
关云铮悄悄观察两眼闻越神色,虽然师姐和她都是在说玩笑话,师兄应该也不会真的生气,但还是在他再次开口前顺毛:“就是觉得褚先生居然是归墟最了解师兄的人,此事真是令人惊讶。”
闻越认命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初入师门的时候想当剑修没当成吗,后来便跟着褚先生,想试试能不能练成个符修,也没成功。”
关云铮整个人僵住:坏了,开玩笑开过头了,又提到不该说的事了。
看她表情凝滞,闻越夹菜时顺手拍拍她肩膀:“你师兄我的机缘在后头呢。”
坐在一边的楚悯也跟着点点头。
闻越被楚悯点头的动作逗笑:“怎么,小悯替我算过了?”
楚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来苍生道院住下之前,我给大家都算过一卦。”
方才还僵着的关云铮霎时间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楚悯被她谴责的目光盯着,朝她笑了笑说道:“只不过卦象不可透露,师兄只要知道卦象是吉兆便好。”
闻越被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那我只好静候佳音了。”
****
本以为上午的符咒课已经是针对记忆力和手眼协调的极致考验,谁料下午武器课她刚一到场地,便听见早早到场的蒲飞鸢说,今日的课堂要求是每个人上前去接她一招,能接住的,今日的课便算合格。
关云铮疑心自己还没从上午符咒课的昏沉感中摆脱,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幻听,停住脚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都是真的不是幻觉,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想转身回苍生道院。
到底怎么就从教学变成对抗了?再说了她对抗得了吗?
虽然关云铮脑子里已经有人在张贴“快逃”的海报了,但再抗拒也得上课,不然别说今天了,半月后的幻境考察更是能把她秒得渣都不剩。
为了不久的将来能够不那么惨痛,只好硬着头皮迎接当下了。
这场单方面的对抗来得猝不及防,许多人还是初次与自己的新武器一同来上课,连使唤都不太利索,更别说拿来扛住蒲飞鸢的剑招了,故而上去几个便落败几个,霎时间一群人陆续意气风发地上前,又接连灰头土脸地回来。
关云铮算是在场这些人里同自己的武器相处最久的,可也没那个信心觉得自己能够扛住蒲飞鸢的一剑,故而焦虑地在原地反复踱步,被谭一筠友好地叫了声名字时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谭一筠连忙道歉:“吓着你了,实在惭愧。”
关云铮朝他摆摆手:“是我思绪太过紧绷,还以为是先生喊我了。”
此刻的蒲飞鸢点名不像是点名,更像是阎王点卯,让你三更死活不到五更那种。
实在是很难不害怕。
谭一筠倒是心态很平和的模样,或许是上一届教习时也没少经历这类课程,甚至还能宽慰她两句:“关姑娘这剑看起来与你很亲近,应当比同窗们新寻来的武器趁手些,大可无需这般忧心。”
摇羽此刻是出鞘状态,关云铮总不好当着它的面说什么“趁手的未必就扛得住”这种话,某一百多岁剑灵这会儿不出声是在外人面前给她面子伪装正常,等到回了苍生道院指不定怎么骂呢,于是只好点点头应下:“多谢谭师兄。”
“关姑娘客气了。”谭一筠很快还她一句客套,拿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关云铮这才发现他没有佩剑:“谭师兄的佩剑……?”
难道要用扇子扛?那岂不是煮鹤焚琴级别的行为了?
该不会这扇子还能变剑?仙侠文里也不是没看过就是了。
谭一筠摇扇子的动作停下了:“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介阵修,体术不勤,武器也无,但架不住我师父同章先生说,要让我和他门中受教习弟子同等待遇,一同上课,所以……”
关云铮顿时流露出抱歉的神色:“看来是我连累了你,谭师兄。”
谭一筠摇摇头:“我听闻蒲先生名号已久,此番虽大有可能扛不住她一招,见识一番她的剑技也是好的。”
没被点到名的人越来越少,关云铮一边分心看着那边单方面挨打的场景,一边问道:“蒲先生的名号?她在仙门中也有许多传闻吗?”
谭一筠“唰”一声翻转过扇子,把另一面展开给关云铮看。
那上面应声浮现出了占据一整个扇面的字迹,小得如同蚂蚁成群,关云铮第一眼看到,还以为只是大片排布规则的墨点,仔细辨认了会儿,才大致看出扇面上面记载的是蒲飞鸢迄今为止的……“战绩”。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剑修成长史。
只是看完后关云铮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复杂了些:“谭兄。”
谭一筠正疑惑她怎么忽然省去“师”字直接喊自己谭兄,便听关云铮以一种异常沉重的语气说道:“若是待会儿我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以后你就不要再给我看你那扇面了。”
什么战前恐怖debuff啊,一挂上她平A都放不出来了!
谭一筠正要开口,蒲飞鸢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这边,喊出了关云铮的名字。
关云铮把剑鞘放下,握住剑柄,毅然决然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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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电影中每逢打斗必是叮铃哐啷一顿刀剑作响,刀光剑影的效果堪称乱光渐欲迷人眼,声势浩大得仿佛音效库那几年集体免费。
关云铮把这几步路走得像过刀山火海,待到面对蒲飞鸢,脸上已是一副悍然求死的神情。
蒲飞鸢直想笑,但碍着在场尚有诸多弟子,强忍住了笑意,还没等关云铮缓过神来,便抬手一剑压了下来!
蒲飞鸢的身量在女性之中算高的,关云铮之前估计过,大概保底有一米七二,而原身尚且只有十五岁,哪怕比她在21世纪时十五岁的时候高一些,在蒲飞鸢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因此蒲飞鸢抬高手臂悍然下劈的这一剑,她只能自下而上地挑起剑来扛。
剑鞘方才已经被她丢在一边,除了御剑和练剑几乎没完全出鞘过的摇羽被她握在手中,直面另一把剑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关云铮拼尽全力顶住了这一剑。然而右手虎口当场被震得失去了知觉,但对方的攻势却丝毫没有被削减,仍然压在她头顶,凌厉的剑风几乎要把她的头发隔空削下来。
她以为蒲飞鸢仍要使力,不由咬紧牙关,用已经完全麻木的右手又握紧了几分剑柄。
谁料剑上的威压在这一瞬骤然撤去,还没等她抬头看看是什么情况,又一阵比方才还要凶狠的剑风迎面而来,她再扛无能,索性当机立断地后仰,随后就势在原地打了个滚,滚出二尺远才握着剑爬起来。
只是扛了一剑,余下的一剑甚至躲开了,原本松散的发丝已经黏在了脸上,手心半是汗半是尘土,狼狈得可以表演一出“捡垃圾归来”。
蒲飞鸢收起炽翎背到身后,简短评价道:“出剑还算果断,但使力的方向不对,这样用力会错着筋脉,长久下去对你的右手无益;扛不住敌人的招数时撤退也是个好选择,但你撤退时后心完全暴露给了敌人,若是对方穷追不舍,你照样会命丧黄泉。”
关云铮被她几句话说得刚热的血又凉了,还没露出沮丧的表情,便听蒲飞鸢又说道:“还有,你的左手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做个样子握在剑柄上,没使出哪怕一分力,打算学几年剑把右手学断了,便换一只右手?”
好狠,好不留情。
见惯了蒲飞鸢随性的模样,还从没被她这样直截了当地批评过,关云铮在大学生涯里磨炼出的厚脸皮险些当场破功,阔别已久的泪失禁体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见自己正踩在练武场上那巨大的阴阳双鱼之间,左脚黑右脚白。
关云铮用没用的左手抹了一把脸上滚烫的汗,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向蒲飞鸢鞠了一躬:“学生受教。”——
作者有话说:撒泼打滚求专栏收藏[可怜][可怜]
第86章
蒲飞鸢的点评虽然有些不留情面, 但确实都是关云铮在这短短两个来回里暴露出的问题,故而她并不觉得十分受挫。好歹在21世纪也当过十几年的学生,哪些话是好心的提点, 哪些话是没事找事的羞辱, 哪些话又是自以为精华的糟粕,她还是能分清的。
——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蒲先生这两剑一定放海了。
方才第一剑来得毫无预兆, 她反应不及, 根本就是扭着手腕去扛的,对于部分普通人而言,手腕扭转时能否使上全力都成问题,更别说接住知名剑修的这一剑了。她不过才学了一月余的剑,剑招都没练利索,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又怎么能不拼尽全力就接住?
至于第二剑,正如蒲飞鸢所说, 若是有心之人执意追击,她是决计不可能躲过这一剑的, 蒲飞鸢作为教习先生固然没有穷追不舍的必要, 但这也正说明了她的第二剑同样没有使出几分力。
所以蒲先生一定是放海了。
至于是死海还是地中海,印度洋抑或太平洋,那还有待商榷, 她道行太浅, 尚且看不出究竟放了多大面积,在道过谢后便揉着手腕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上前接剑的人到现在也还不到半数,回来的多数又都身心受创,故而没什么人有余力注意他人的状况,都在休息的同时与自己并不熟稔的武器磨合。
关云铮拿着摇羽回来, 谭一筠对她安抚地笑笑:“关姑娘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依我看这只是蒲先生让大家从惫懒中迅速调整回来的办法,并非是日后上课的难度。”
倒也有剑修是在日复一日的挨打中成长起来的,只是这种模式显然不适合这些初入仙门的弟子,总和差距过大的先生较量,容易消磨他们的信心。
关云铮倒不担心日后的武器课,非要说担心,大概还是日后褚先生的课更令她头痛一些。
武器课的进行是否顺利依托于这具身体,不同于主要依靠大脑的符咒课。
原身的身体强度比她那残破的身体高上许多,但智力和记忆力这两样东西,脱胎于她自己的灵魂,生也带来死也带去,偶尔还会因为大学时候疏于动脑,让她尝尽接受新知识的苦。
总之对比起来,武器课算得上简单粗暴,多锻炼多打,总能好一些,她并不十分担心。
再说了,武器课本来便算不得简单,就算日后都是这样的强度,大家也都是一起受苦,担心也没用。
她看向谭一筠:“谭兄,可需借你佩剑一用?”
趁摇羽说不了话没法抗议先借出去再说。
谁料谭一筠摇了摇头:“多谢关姑娘,我自有对策。”
看他没什么勉强之意,关云铮不再多说,把摇羽收回剑鞘,站在一边郁闷地继续揉手腕。
蒲飞鸢大约是按着什么顺序点的名字,喊到谭一筠时多数人已经都被磋磨了一遍,最初的那一批人也早就缓过了劲,勾勾搭搭地站在一起,观看余下的同窗被蒲先生按在地上摩擦。
关云铮站累了,早就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坐下了,坐下后才发现叶泯就在离自己不远处,不知何时也坐下了,但手边也无佩剑。
偌大归墟中,不是剑修的没有几个,这一来教习就来了俩,足见人还是得多出去看看,不然她还真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剑修了。如今看来不过是传统热门专业,吸引人往天坑里跳。
挺好,上辈子跳医学坑,这辈子跳剑修坑,越活越倒退。
关云铮收回视线,看向已经走到蒲飞鸢面前的谭一筠。
他姿态相当悠闲,一手拿着合上的折扇敲打着另一手的掌心,闲庭信步得像是晴空万里出门秋游,根本看不出是送上门挨打的。
关云铮正打算伸长脖子看看他接下来会不会被迫变脸,只见那些围观的同窗走了几步,将她视线挡了个彻底。
啧。生平第一次想吃瓜,居然没吃到。
而在被人群隔绝的另一边——
蒲飞鸢的剑招毫无预兆地迫近,几乎快出了残影。
谭一筠迅捷之间一抖手腕,折扇“唰”的一声完全展开,只见那煞白的剑光顿时消失,像被那折扇吸进了扇面里。
蒲飞鸢挑起眉,似乎正要说话,见眼前此人再度一抖手腕,将折扇快速调转,刚才对着蒲飞鸢的那一面赫然转到了他自己面前。
而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剑光瞬间从转向蒲飞鸢的那一面扇面中冲撞而出!
蒲飞鸢面色丝毫未变,刹那间已抬起手弹开这一剑的攻势,笑道:“好阵法。”
谭一筠再度一抖手腕,把折扇收了起来,作揖道:“学生献丑了。”
****
关云铮难得想凑一次热闹,但懒症又犯了,哪怕心里十分好奇也还是没从地上站起来,故而她只知道谭一筠回来时神色与去时一样轻松,身后还追着许多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起先看他神色自如,关云铮还以为蒲飞鸢习惯性放水了,等到谭一筠走过来,她直观地撞上那些或是羡慕佩服或是疑虑警惕的视线,顿时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方才蒲飞鸢不仅没有放水,攻势还被谭一筠轻松化解了?
她看向谭一筠的目光顿时带上几分钦佩。
谭一筠恍若未觉,走到关云铮身边时还低头问道:“那边有位同窗似乎在看这边,关姑娘认识吗?”
关云铮越过他往他所说的“那边”看了眼,正好撞上叶泯仓促收回视线,虽然对他的行为感到一头雾水,但她还是答道:“认识。”
谭一筠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他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对关姑娘说?”
能有什么话需要对她说的?为昨日之事道歉?
那她确实是被那蛇吓得不轻。
不过叶泯此人……总感觉有些不太靠谱,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想着昨日的事,难道不该紧张待会儿要去扛蒲飞鸢一剑吗?
此事岂不更重要?
该不会他和谭一筠一样,哪怕没有配剑,都有对这一剑应对自如的底气?
合着就她是菜鸟?
关云铮险些被自己的猜测搞崩了心态,差点忘了回答谭一筠的问题,但回过神来又意识到叶泯此事其实不那么方便对人言,于是含糊道:“我也不甚清楚,不如等散课后问问他。”
谭一筠听出她的含糊其辞,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这会儿关云铮才看出,蒲飞鸢大概是按照来归墟接受教习的顺序喊人的,因为她发现排在谭一筠之后上前的人都很脸生,除了叶泯没一个是认识的。
她甚至连这批人是何时抵达归墟的都不知道。
思及此,关云铮不由得皱起眉头,想起之前在师门中讨论过的,有多少弟子会是仙盟派来的眼线一事。
仙盟之于修仙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原本她从归墟对待严骛的态度推断出,仙盟大概是由一群官不大官瘾很大的人组成,所以才总忍不住对仙门内部事务横插手脚。
这样的推断建立于两个基础上,一是归墟在仙门中具备代表性,二是归墟对待仙盟的态度与对待他人不同。
但她总觉得这两个基础都不太能成立。
虽说她到现在也就去过半日天问,其他门派几乎不曾接触过,可归墟的随性而为是不需要对比就能感受出来的,换做其他仙门恐怕都不会像归墟这样气氛松散,除了教习时态度严谨,其他事情上向来都管得不严,抓大放小。
至于对待仙盟的态度……归墟似乎也没怎么“对待”仙盟,非要说态度的话,大概秉承了一贯的处事风格,来了就随便招待一番,要走就不送了。
好吧这也挺有态度的了,估计够严骛回仙盟后蛐蛐归墟好几回。
至于朝廷,与仙盟自然也有联系,严骛来归墟考察时,柳相也勉强能算是陪同,朝廷又是如何看待仙盟的?
从苍韫桢用“姓严的”称呼严骛这一点来看,至少当今皇帝是不太待见仙盟中人的,但朝廷中其他人呢?跟她是一条心吗?
“想什么呢?”蒲飞鸢的声音忽然响起。
关云铮吓了一跳,骤然回神想要开口,差点把舌头咬了。
“磋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自行练剑,我过来看看。方才手腕错着筋了吧?”蒲飞鸢低头看她右手。
虽然同蒲飞鸢算是熟稔,但总不好让先生站着,自己反倒坐着,关云铮赶紧站起身,又因着没必要在懂行的人面前装没事,她点点头答道:“稍微有些扭着了,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蒲飞鸢顺势收回视线:“回去抹点你师伯给的药,估计明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您怎么知道我有师伯给的药?”差点以为蒲先生是掌门变的了。
蒲飞鸢笑着叹了口气:“我同你师父刚认识的时候,凌风起就一直是这样的做派,即便如今几乎不说话了,想来药还是会照常给的。”她又习惯性调侃了关云铮一句,“再说了,你每日过得这么跌宕起伏,可不得给你备着点药?”
关云铮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方才那位……叶泯,接住您的剑招了吗?”
蒲飞鸢点点头:“他有柄短鞭,用鞭子接的。”
短的?
她怎么记得小悯说过,当时叶泯用的鞭子分明是细长的软鞭,怎么变成短鞭了?
蒲飞鸢看她不接话,了然道:“认识?”
谭一筠估计是见蒲飞鸢专程来找她说话,早就没影了,不然关云铮还真不太好意思跟蒲飞鸢直说,显得方才自己的含糊其辞太过生疏了。?不对,她本来跟谭一筠也不熟啊,生疏点藏着掖着点怎么了?
这么一想,关云铮理直气壮许多,直截了当道:“小悯这次下山便是去的灵兽派,遇到危险时叶泯和他兄长帮了小悯。”
蒲飞鸢不知道这一茬,听完恍然道:“他还有兄长?比他大几岁还是同胞?”
关云铮眨眨眼,没想到蒲飞鸢这么敏锐:“是孪生兄弟,您知道?”
蒲飞鸢思索着:“隐约有些印象,只不过灵兽派常年蛰伏,所知不多。他怎么忽然来归墟接受教习了?”
关云铮默然,简单把自己所知的情状复述了一遍。
蒲飞鸢哈哈大笑,差点引得其他同窗看过来,连忙收敛了声音说道:“那位姓秦的老头我倒是颇有耳闻,向来会仗着年纪大逞威风,一大把年纪也无甚建树,脸皮倒是顶得了城墙厚,叶泯连他也敢顶撞,真是后生可畏。”
关云铮快要被她说的话笑死了,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继续跟她说道:“要是他兄长知道他来归墟后犯了错,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蒲飞鸢显然很有兴趣的模样:“犯错?什么错?他不才刚来吗?”
周围的同窗都在自行练剑,原本坐在不远处的叶泯更是不知上哪儿去了,但关云铮很有背后蛐蛐人的自觉,默默放低了声音:“他此番将灵兽带来了,那灵兽险些走失在青镜山中。”
“走失会如何?难道是异常凶险的灵兽?”蒲飞鸢问道。
关云铮抬手比划了一下灵犀的个头:“是条半立起身大约有这么高的巨蚺。”
蒲飞鸢像是被她比划出来的高度震撼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片刻后才说:“他把这么大的灵兽带来归墟了?”
关云铮点点头。
蒲飞鸢语气和神色庄严得像是叶泯已经半截入土了:“那他……等着他兄长传信吧。”
关云铮深以为然地在心里给叶泯点了一支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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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武器课的关云铮与结束练琴的楚悯在饭堂会合,两人都不堪重负地揉着右手的手腕,见了对方露出了然的苦涩神情。
楚悯的手腕只是有些酸胀,揉了这一会儿已经好了许多,于是关切地看向关云铮:“可是练剑扭伤了?”
楚悯不问还好,一问关云铮就有一肚子苦水要倒,顿时叽里呱啦说了半晌今日武器课单方面挨打的经过。
等她说完,默默无闻的李演已经把今晚所有的菜做好端上桌了,正好她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舀了小半碗汤喝了,喝完先同李演道了声谢,还没忘了点评这一日:“这课程安排也改动得太迅猛了,就不怕我们跟不上吗?”
与离谱课程安排脱不开关系的罪魁祸首之一在桌边坐下:“又不让你们一日之内便跟上。”
关云铮听了章存舒这话忍不住嘀咕:“我怕是五日也跟不上。”
章存舒笑眯眯的:“那云崽还要多努力。”
好一个只进油盐的缺德师父!
关云铮雷霆大怒,抄起筷子把章存舒正打算夹的排骨嗖一下夹走了。
正要坐下的连映瞬间就被逗乐了,撑着桌子笑得乐不可支。
楚悯笑着说:“一怒之下只夹走一块排骨,真是好大的怒气。”
关云铮被排骨占着嘴没法说话,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章存舒的筷子还没用过,见她这样又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手腕记得上药。”
还没等关云铮应声,他又看向楚悯:“小悯也要记得。”
两人顿时乖乖应下:“记住了。”
江却和闻越姗姗来迟,坐在桌边时几人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
“叶泯接剑时我没看见,听蒲先生说,他用来扛住攻势的是一柄短鞭,但我分明记得你先前说,他用的是细长的软鞭?”关云铮还没忘了方才心头疑虑,看向楚悯问道。
楚悯点点头:“确乎如此,大概他那武器式样可随心意变化,短鞭更为坚韧,所以拿来挡下蒲先生的剑招?”
关云铮暂时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思索片刻后干脆把这事短暂丢到一边,又提起其他的见闻。
“谭一筠,就是昨日那个差点把灵舟停我俩头上的,似乎是个阵修,他那折扇也不知究竟是法器,还是上面有什么法阵,有点玄乎。”她半是叙述半是吐槽地说道。
“是法器,其上也有术阵,你见着他用上面的阵法了?”章存舒作为在座最熟悉谭一筠的人,听完她的话后问道。
关云铮其实不算完全看清楚了谭一筠接下那一剑的经过,但因为他确实是毫发无伤地回来的,也极有可能用上了那把叫作子不语的折扇,故而她觉得自己的推断还是十分有道理的,干脆就把心里的推断说了出来。
江却思索着:“应当确实是术阵起了作用,大约是个临时的转移阵法,能把有形之物以某种形式暂时吸纳入阵法,随后由阵法归还。”
又是有形之物,关云铮捕捉到这个字眼,忍不住想起章存舒对乾坤袋下的定义。乾坤袋作为容纳上限存疑的仙法容器,也只能装载有形之物。
乾坤袋和子不语上术阵运行的机制,是否有着相似之处?
至于蒲飞鸢那一剑,说是有形之物倒也不算错,但怎么总觉得那阵法能把这一剑吸进去,又反过来转为攻击原主……好像太过逆天了一点。
章存舒点头:“那折扇是翠屏山这几年来最通人性的一件法器,他师父磨破嘴皮子才为他讨来的。”
“他们翠屏山自己的东西还需花上这许多工夫?”闻越疑惑。
不应该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说要,给便是了?
连映笑着看他一眼:“你当别处也是归墟?叶泯不还因为灵兽派内部的弯弯绕绕,被他父亲送来归墟暂避了?”
闻越撇撇嘴:“也对。”
关云铮总感觉不是门派内部矛盾的问题,但也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但还是循着下意识,向章存舒追问了一句:“那折扇出自谁手?”
这么好用的东西,既能速记又能反弹伤害,磨破嘴皮子才能讨来倒也好像合情合理。
谁料章存舒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道:“我。”
在座所有人异口同声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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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要让我顺利破两千收啊(祈祷)
第87章
真是又给他装到了。
关云铮半是无语半是释怀地想。
穿越至今, 她已经习惯了“不靠谱师父时不时会靠谱几回”这件事。
在她看来,章存舒的靠谱水平是薛定谔级别的,不打开具体事件的盒子根本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当然也可以说是六脉神剑级别的, 指望他靠谱时, 他必然令人大失所望,没指望上的时候大概率就能一剑封喉了。
闻越的神情相当不解:“师父, 你什么时候还做了这样的法器?还把它送人了?”
章存舒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弟子们:“以前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些帮着偷懒的小物件, 这扇子最初便是背不下书随手做的,后来才有了上面的术阵。”
“您还有背不下书的时候?”江却难得费解。
关云铮:出现了,唯一对师父有滤镜的徒弟。
章存舒被他逗笑了:“我怎么不能有背不下书的时候了?脑袋总共也就这么点大,算上识海也就容纳那么些东西,装不下了找点别的物件装一装,也是人之常情吧?”
人之常情个鬼。
关云铮忍不住嘀咕:“我方才还想说翠屏山的人怎么就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到头来竟然是师父你不懂。”
餐桌就这么点大,说点什么想不听见都难, 更何况关云铮就没打算藏着音量,根本是在超大声蛐蛐。
章存舒果然看过来:“难道云崽有什么背不下来的东西?那折扇竟能派上用场?”
关云铮想了想:目前最困扰她的、需要记忆的东西是咒文的画法, 但谭一筠使用子不语时, 那法器上的墨迹是瞬时出现的,似乎没有字迹形成的过程,估计就算给了她, 也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她默然以对, 章存舒了然道:“自打我师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去,归墟便没有让弟子们死记硬背的教法了,就算留着那扇子,给你们又有何用?不过也就是看着花哨,实际……”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关云铮左手手腕, “还不如撷光来得好用些。”
那确实。
且不论撷光先前在她遇到偷袭时派上过用场,日常戴着也顺心得很,热的时候凉,冷的时候暖,摸起来滑溜溜,看起来亮晶晶,哪怕只是做个摆件都极其顺眼。
也算是明白当初章存舒怎么留在手里好些天才给她了,估计这作风花里胡哨没个正经的师父,当真花了许多心思在这小玩意儿的外形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没点眼力见就不应该了,关云铮笑嘻嘻地说道:“多谢师父给徒儿的法器。”
章存舒笑了声:“惯会装乖。”
关云铮扮了个不大明显的鬼脸,埋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了。
哦对,方才师父好像说起他师父了。
关云铮又从碗里抬起头:“师祖……是什么样的人?”
她问完见众人都无甚反应,又求生欲极强地在后头补了一句:“这能说吗?”
连映笑眯眯的:“能说,只不过我们都没见过师祖,只能由师父说了。”
满桌佳肴在前,吃货章存舒叹了口气,暂时撂下筷子:“怎么平日没见你们这么多问题,一到饭桌上便这也想知道、那也要问了。”
楚悯默默:“不在饭桌上也不大见得着您啊。”
章存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关云铮搭住楚悯的肩膀拍了拍:“真是语出惊人啊小悯,吾心甚慰呐。”
****
“你们师祖姓邱,醴都人士,对,就是那个盛产酒鬼的醴都。师祖是土生土长的醴都人,酒自然也没少喝。你们凌师伯,就是师祖一日喝蒙了捡回来的。
“师祖胸无大志,平生最好借着醉意舞刀弄剑,日子久了,竟给他琢磨出一套剑法,在一众酒鬼尽数喝得神志不清时,令寻衅斗殴者铩羽而归。
“他那剑法奇特,毫无章法可言,流畅或是滞涩全看那日喝了几两,越是多喝,越是恣肆。
“只是酒毕竟伤身,神智混沌之时,下手容易没轻没重,某次醉酒险些刺伤自己的亲妹后,师祖决定戒酒,收拾了东西离家远游,想要探寻真正的剑道。
“你们凌师伯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好奇他剑法的人。据你们师祖所说,那时候的凌师伯是家药铺里煎药的杂工,一日生意不好,百无聊赖坐在廊下时,正好看见师祖在躲雨,腰间的剑露出一截剑柄。
“凌师伯没见过剑,也没见过修士,但听过不少修士脱胎换骨飞升成仙的故事,于是顶着斗笠跑到师祖面前,问他是不是仙人。
“师祖自然说他不是,师伯便又问,那他背着剑是为做什么的。师祖说是为了寻剑道。师伯不解,哪有背着剑寻剑道的,自己有剑,自己使剑的方法,不就是剑道吗?
“师祖顿时开悟,兴致上来了,酒瘾又犯了,问师伯可有酒喝。师伯摇摇头说没有,但倒是有一瓶解酒丸,只是那药丸是他闲暇时用药材边角料自己做的,无法保证效用。
“师祖一听,此子竟会炼丹,于是起了心思,问他要不要同自己一块远游。师伯便问远游可以成为仙人吗?师祖说约莫会吧,于是两人便结伴同行,来到了朝安。”
章存舒说累了,喝了口汤:“等为师先吃两口饭再说。”
关云铮眨眨眼做无辜状:“我们也没催您啊。”
闻越没听过这一段,正听到兴起,章存舒却不说了,只好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目光如有实质,令原本专心吃饭的章存舒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着他的脑袋转向别处:“给我消停会儿。”
不止闻越没听过,几乎从小跟着章存舒的江却和连映也没听过,江却虽然看着严肃古板,但其实是个直来直去、有什么就问什么的性子,此时他便开口问道:“从前没听您提起过师祖的事,还以为……”
章存舒虽然嘴馋,但每日吃的其实不多,随便吃了两口又把筷子搁下了:“还以为什么?难道我同你们师伯师叔们是青镜山里蹦出来的?”
闻越默默把视线转回来:“那自然不是,师伯师叔们不好说,您不是朝安城里的大少爷吗?”
原本还在专心吃饭的关云铮实在忍不住了,和楚悯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章存舒不打算再吃了,给自己盛了碗汤,又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你们师祖人到晚年多出个毛病,变得尤为好面子,特意嘱咐过,让我们这些做徒弟的来日有了徒弟时,在弟子们面前提起他时,将他破陋不堪的形象稍微修补得伟岸些。”
连映笑道:“那您如今怎么不加修饰便同我们说了?”
“因为你们师祖也说过,若是故事能逗未来的弟子们高兴,那说说也无妨。”
****
“师祖的剑术在醴都闯出了名堂,但到了人才辈出的朝安,便不大够看了。师伯炼制的丹药效用奇好,两人支的小摊刚开张那几日赚了不少。
“但朝安城中鱼龙混杂,大商铺常常联手打压小商铺,至于路边小摊,则更容易承受这些无妄之灾。师祖虽生长在酒鬼遍地的醴都,但也没遇见过这样浑然天成的强盗,怒火攻心时拔出了腰间配剑。”
若是来日仙门当真式微,归墟也开不下去了,关云铮觉得她师父还能去当个说书的,因为他讲故事实在是太会卡节奏了,把听者的心都悬起来后,竟然直接停下喝了一口汤。
关云铮幽幽地盯着他,直到他再度开口,才重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只是那架终究还是没打成。仙盟自打落成便常年驻扎在朝安城,师祖师伯二人初入朝安便被仙盟中人留意,小摊出事后,仙盟更是立刻派人赶到当场。”章存舒说道。
“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归墟和女帝都不大待见仙盟了。”关云铮面色复杂地说。
楚悯同样面色复杂:“早就知道师祖和凌师伯会在朝安城遇到危险,特意赶着这个时候前来,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居心。”
闻越眉头皱得死紧:“我最厌恶挟恩图报这一套了。”
章存舒笑起来:“师祖你们不了解,凌师伯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
关云铮被他一句话说得失语,好半晌才说:“凌师伯那么小就展现出日后这……模样了吗?”
当着师门众人的面,她给凌风起稍微留了点面子,没把“不讨喜”三个字说出口,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
“师祖才拔出剑,仙盟的人也才赶到,那闹事者正要发作,只见你们凌师伯忽然闭上眼,往地上直挺挺一倒,昏在了师祖脚边。”
关云铮本来还在思考,这故事究竟是师祖同师父说的,还是凌师伯说的,如今看来是无需思考了……讹人这种事凌师伯长大后怕是也开不了口吧。
但平心而论,这招实在是高。
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面对故意为之的恶人,以恶制恶虽然缺德,但总是格外有效。
在座众人都没料到这样的后续发展,连映愣了一下才问道:“凌师伯是……装晕?”
章存舒笑答:“自然是装晕,两人预先没商量过,你们师伯这么一晕,师祖还险些露馅,蹲下后被暗中掐了一把小腿,才意识到你们师伯是装的,两人也不用别人敲锣打鼓,就地便这么演上了。”
“噗。”这是楚悯和连映。
“咳。”这是江却。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关云铮和闻越。
闻越泪花都笑出来了:“仙盟那些人发现了吗?后来知道了吗?若是知道了,他们脸上的神情定然很精彩吧?”
关云铮笑得不行:“师兄你也太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闻越忽然把笑容一敛,肃然看向她。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就听面前此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谁看热闹会嫌事大。”
楚悯没忍住,这次彻底笑出声了:“仙盟中人怕是没遇见过这般情状,本就是打着助人的旗号赶来,见了凌师伯昏厥,估计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先施以援手了吧?”
一次装晕,把上门闹事的纯恶人,和装模作样的伪君子都给架起来了。
这下是闹事的没法接着闹,装模作样的没法接着装了,除了一时没入戏的师祖被掐了一下之外,堪称皆大欢喜。
“后来呢?”关云铮追问道。
“后来?后来你们倒霉师父的倒霉爹就路过了。”他那时年纪很小,分明不曾亲历,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似的,笑着叹了口气,“商铺的人见了我爹,让他主持公道,仙盟的人也向我爹投来期许的目光。”
“于是……?”楚悯问道。
章存舒这次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这烂摊子就砸到了我爹手里。”
****
“我的意思是你们师祖和师伯是烂摊子,他俩折腾的那个卖药摊子倒是个好摊子,后来我爹把那摊子交给别人打理了,挣的钱全拿来给他们花了,我爹一分也未曾昧下。”
关云铮敏锐道:“师父这话好哀怨。”
不应该是正义凛然地说出“一分也未曾昧下”这种话吗,怎么听着阴恻恻的。
章存舒露出个笑:“一个酒鬼,一个正长身体的孩童,不倒贴他们钱都算好了。”
哇哦,是冤大头。
连映难得损了一句:“师父和师伯幼时,不会因为此事经常掐架吧?”
章存舒冷笑了一声。
众人纷纷露出了悟的神情。
“师祖是在此时收师父为徒的?”江却问道。
“正如闻越方才所说,我是吃错什么药了,会放着朝安城大少爷的身份不当,去修那劳什子仙?”章存舒看起来十分诚恳地反问道。
楚悯默默:“可能吃了凌师伯下的药。”
章存舒难得被堵得说不出话,然而一众弟子都笑嘻嘻的,他笑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师祖确实怀揣将我收为第二个弟子的心思,我那时已经是个快成型的纨绔,哪里会愿意离开金银窝去外面吃苦,当下便未曾答应。”
“当下?后来答应了?”关云铮发现了华点。
“师祖有自己的剑道要去追寻,你们师伯也不能一直待在朝安城,他那时展露出的丹修天赋若是得不到呵护,会在朝安城这金沙与人骨堆砌起的土壤里腐烂。是以他二人见无法说动我后,便向我爹娘辞行,不日后离开了朝安。
“我留在朝安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闲时赏花遛鸟,一年到头也没几日忙的时候。我爹想在朝廷里为我谋个一官半职,我也没答应,朝廷太过乌烟瘴气,白纸进去都得黢黑着出来,我满脑子吃吃喝喝,这官场怕是有命进没命出。
“只是朝廷到底不会放过我爹这块嘴边的肥肉,没过几年,南方遭了涝灾,我爹作为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自然需承担起赈灾捐粮的重担,于是我便被一同发配去了南方,在那遇见了如今是皇帝,彼时只是公主的苍韫桢。
“此事牵涉皇家秘辛,我不便多说,总之在南方待了半年,我忽然觉得去当个修道的也未尝不可,肉体凡胎的烦恼总是这般多,兴许修了仙便不会有这许多烦恼了?
“赈灾那阵子总听流民们说老天无眼,如今看来老天也是有眼的,只是时常紧闭,偶尔开启,故而人们总是时常经受苦难,难得过得轻松。
“我继续往你们师祖和师伯离开时说的方向走,明知几年过去决计寻不到踪迹,但追到青镜山下,竟真让我遇见了他二人。师祖已剑术大成,你们师伯更是会炼制许多种丹药,小摊子变成了商铺,虽自负盈亏,但日子竟也算过得去。”
关云铮听到这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时几岁?”
章存舒似乎在回忆,但回答得很果决:“十六七。”
楚悯也忍不住问道:“那江师兄和师姐呢?他们是何时被章先生您救下的?”
原本听到南方涝灾她就想问了,谁料章存舒把这一段说完都没提起此事,虽然心知这时候的江却和连映大约还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但一想到来日的苦难,便忍不住关心一番。
章存舒笑着看了眼坐在一块的江却和连映:“那是我入门后的某一年了,十六七的年纪如何救得了两个孩子?自己都修不明白道,带着孩童岂不更糊涂了?”
虽然最初带着阿却和小映那几年,他总会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看出自己诸多不成熟的地方,因为他们年纪小,遇事没有自己的主张,便下意识模仿他的行为,有些事自己做出来不觉有何问题,由并不理解此举的孩童表现出来,便显得尤为扎眼。
那阵子功法口诀都练得乱七八糟,好在那时候没有如今这么多的邪修,不然迟早被趁虚而入,最终走火入魔。
“这样算来,师父是十六七的时候入的师门,二十左右救下的师兄师姐咯?”关云铮估算着说道。
这样年龄也能对得上外貌了。
大师兄和师姐如今确实是二十左右的模样,章存舒不留胡子,年纪反应得较为诚实,应当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所以这样推算,师父在二十岁左右时救下了五岁左右的师兄师姐,便没有误差了。
“那……师叔呢?”连映问道。
章存舒毫无预兆地转换话题:“都吃完了?快些帮李厨收拾收拾。”
……关云铮决心收回方才那句章存舒适合当说书人的话。
一点说书德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人,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8章
开玩笑的。
到底是曾经切实发生在章存舒身边的事, 不是什么悬浮虚构的话本情节,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说书。爱恨是真的,伤痛是真的, 不愿意宣之于口的犹豫, 和突兀的转换话题都是情有可原的。关云铮收敛起自己心里那点失去了分寸感的不满,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她穿越过来总共也没多少天, 无论是对一个初来乍到之人的友好, 还是对新入门弟子的照顾,章存舒都做得无可指摘,但她时常觉得章存舒此人过于看不透了,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是一方面,表面笑眯眯实际从未袒露心扉是另一方面。
坦白说,她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 甚至很多时候更愿意在相熟之后分享自己的伤痛经历,也不愿意听别人剖开自己的内心。
——当然了, 鉴于破窗效应,她这种行为也不值得提倡。
但对她来说, 听别人剖白自己比自己吐露心声煎熬得多。
负面情绪就像淤积很久的泥沙, 最初打开闸门时会因为卡在缝隙中减缓流速,一旦冲开阻碍,就会愈发迅猛地奔腾而出, 几乎不受个人的意志掌控。
自己打开闸门和看别人强行打开闸门完全是两回事。
……想到这一时半会儿又该收不回来了, 关云铮强行终止思绪,站起身帮着收拾餐桌。
有关戚寻月的事,可能短时间内章存舒都不会主动提及,关云铮索性勒令自己的大脑别再去想了,给自己一条生路。
毕竟不会是什么传统意义的好结局。
她从蜿蜒而下的水迹上收回视线, 听见自己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却正在冲洗碗筷,水流冲刷中的人声听着分外明显,因此不由得侧过脸看了关云铮一眼。
连映原本正靠在一边,注意到他的动作,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关云铮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对着一地的水露出个郁郁寡欢的侧脸。
两位靠谱师兄师姐短暂地交换视线,连映正打算上前,吃完饭后回了一趟院子的楚悯回来了,因为拐过屋角才看见关云铮,差点被她吓了一跳:“怎么坐在这里?天色太暗险些撞着你了。”
关云铮反应迟缓地抬起头,对着楚悯关切的脸又叹了一口气。
连映终于还是走上前:“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关云铮朝楚悯和连映分别伸出一只手,苦兮兮地说:“这凳子太矮,我坐得腿麻,站不起来了。”
面前两人和正洗碗的江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连映和楚悯一同把关云铮拉起来,就见方才还在垂头丧气的人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神采奕奕地说道:“师姐小悯,若是以后腿麻,千万不要使劲跺脚。”
两人配合地看她,异口同声问道:“那该如何?”
关云铮说完便开始甩动自己的右手:“哪边腿麻了,就甩另一边的胳膊,甩一阵就好了。”
她身体力行地甩了一阵手臂,终于缓过那阵麻劲,也佯装无事般地收起了先前所有的愁绪。
****
陆识微无法收起自己的愁绪,她现下不只想发愁,她快发疯了。
当然,她也早就过了发闲愁的年纪,自打进入官场,每天不是在苦恼上头留下的烂摊子该怎么收拾,就是在思考自己如今过的是不是当初想要的生活,做的是不是当初立志要做的事。
意料之中的,她给不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没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迅速地往下沉,沉进更晦暗更深重之处,淤泥以无法抵挡之势堵住她妄图求生的口鼻,掩盖她向外寻求帮助的眼睛,没过她的头顶。
她原以为柳卿知是能移走她头顶淤泥的救星,是劈开黑暗的黎明。
——陆识微狼狈地喘了一口气,猛地吸入一口夹杂着灰烬的烟尘,当即咳了个天昏地暗,双眼漫上血丝。
她原以为柳卿知能够拯救江县人,包括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县衙司簿,谁料一场大火突袭了这个平静的早晨,而她已经翻遍了每一处窝棚烧毁后留下的灰烬,都找不到柳卿知的人影。
连续奔波了几日搭建起来的地方……变成了焦土与废墟。
好在窝棚的搭建尚未结束,住进来的流民们这两日起早帮忙,窝棚起火时几乎无人留在火场。
但她不敢保证柳卿知也全然无恙,因为由茅草和木头草草搭建的窝棚遇到大火剩不下什么,她也没能从任何一堆灰烬里窥到柳卿知的痕迹。
可柳大人昨夜分明就宿在窝棚,方才闯进来时问过的每个人也都说她并未离开过此地。
陆识微虽然只是个任由上头呼来喝去的小官,但到底还有几分文人清高在,从来没让自己如此狼狈过。
她清晨得知起火后从住处一路狂奔到此,脸没洗头未梳,被烟熏得面色发黑,双眼血红,神色又濒临崩溃,看起来几乎像个刚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流民们颠沛流离惯了,看见窝棚起火这样荒唐的景象也没多大的心绪起伏,甚至纷纷上前来安慰她:“陆大人,窝棚还能再搭。”
陆识微抹了一把脸,嗓子被烟尘熏哑了,张口时粗粝得像是哑巴初次发声:“我一定会查清楚究竟是谁放的这把火。”
又一根房梁被烧毁塌落,溅起一捧籍籍无名的灰。
比往年更为来势汹汹的洪灾、无休无止的责任推卸、不断因为饥饿与疾病死去的流民……以及对这一切始终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像一张每根弦都被外力绷紧到尽头的琴,而砸落的房梁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绷到尽头的心弦也砸断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一屁股在满地狼藉中坐下,用已经被熏黑的衣袖抹了一把眼睛。
而眼泪也终于违逆了她的意志,顷刻间瓢泼而下,浇湿了她胸中块垒。
“怎么坐地上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陆识微一愣,抬起头时眼泪把脸上的烟灰冲刷开两道痕迹。
柳卿知看了她一眼,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难道以为我死了?”
陆识微被戳破心思,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地上也坐不住了,比方才坐下时还要狼狈许多地站起来:“大人……”
柳卿知收回目光,看向遥远的那轮红日:“太阳升起来了。”
****
关云铮一觉睡醒,刚睁开眼就看见摇羽悬停在她上方,霎时间瞌睡都被惊走了,差点大叫出声。
“你怎么又自行出鞘了?”关云铮心脏狂跳,闭了闭眼才能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毕竟摇羽是没有实体还待在剑中的剑灵,她掐不到的同时还会被剑划伤,但她此刻又实在手痒,很想把摇羽掐死算了。
因为没有实体而躲过被掐死命运的摇羽听她醒了,无声地飞回床榻边的小桌上,躺平后才用一种无波无澜的声音说:“我倒要问你,怎么大晚上的又灵气波动了。”
关云铮心率还没下来,大早上受这刺激差点在此地长眠,很快又得上课,顾不上和它掰扯许多,下了床洗漱过后抄上剑往外走时才回答道:“昨夜的灵气波动也和上次一样?”
这两日她一直有意识地不启用将隐,怎会有灵气波动?
“你没做梦?”摇羽怀疑地问道。
关云铮快速穿过游廊往饭堂走:“原本大概是做了的,这不是方才睁眼看见你被吓了一跳吗,此刻想不起来了。”
摇羽失语片刻:“那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关云铮诧异低头:“怎么,你已经有结论了?此事与我梦境有关?”
“许多修士的修为都是在梦中参破某些事后突然增进的,你或许也不例外。”一百多岁的前辈颇有经验地解释道。
关云铮一脚跨进饭堂,趁还没坐到桌边前说道:“待会儿武器课上再问你。”
她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地将剑一收,快步走向桌边。
课程难度提升后,原本因为揣着现代思维看待而显得有趣的修行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简直生出一种自己处在调休中的错觉,怎么昨日上了武器课今日还有武器课,好像她不是进入了修仙界而是穿进了无限流副本,陷在某个循环中走不出去。
不过好消息是凌风起炼制的药当真管用,昨日扭伤的手腕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还能再接蒲飞鸢一剑。
胡说的,她可不想再接一次了,那种窥见杀意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今日的武器课会是什么内容。
关云铮这样想着,发觉到此时楚悯还没现身,按说苏逢雨只推掉了昨日下午的课,没修改今日上午的课程安排,小悯应该来吃早饭才对。她忍不住问坐在桌边喝小米粥的章存舒:“师父,小悯去哪了?来时便未见着人。”
章存舒思索片刻:“应当去练琴了,总不能是被苏修士抓走了。”
关云铮已经快要对章存舒时不时不说人话这件事脱敏了,面色平静地把嘴里的粥咽了,放下勺子问道:“早饭也不吃?”
不说人话的这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苏修士让小悯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去山中听风。”
关云铮茫然地眨眨眼睛:“听风?”
章存舒作为代课老师兼老师好友,对苏逢雨给楚悯制定的教学计划算是清楚一些,此刻解释道:“太阳完全升起后,山间的风便听不分明了,得赶在那之前。”
这又是为何?
关云铮有点情绪都写在脸上,章存舒笑道:“太阳出来了,山风便不够凛冽,苏修士想让小悯听的便是凛冽的风,而白日里护山大阵笼罩的青镜山只有和煦的风。”
“白日里风声和煦,那夜里呢?苏修士为何不让小悯在太阳落山后去山中听风?”关云铮没被绕过去,接着问道。
“一日之中精力有限,五感的敏锐也有限,晨起时自然是最敏锐的时候,此时听风,听见的不只是风。”章存舒继续为她解释。
这倒也是,关云铮理解地点点头,又问:“护山大阵里连风都是和煦的,那归墟岂非不会下雨?”
章存舒挑眉看她:“怎么,你想看下雨?”
关云铮眨眨眼:“我说想看师父就能给下吗?”
章存舒又喝一口粥:“有何不可,雨水只是被法阵暂时储存了,又不是消失了。”?这么超前的法阵?
关云铮大受震撼,忍不住问道:“师父,不会还有能储存日光的法阵吧?”
章存舒竟当真仔细想了想:“约莫也是有的,只是镜溪不缺日光,派不上什么用场。”他看向目光灼灼的关云铮,“怎么,这个也想看?”
关云铮忙不迭点头。
章存舒笑了声:“这阵法需得耗费些精力,过几日再给你看吧。”
关云铮一边聊天一边吃,等到师兄师姐们抵达时已经吃完了,揣着剑就走:“师父师兄师姐,我去挨打了!”——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评论区有追读的读者想要加更,问一下想要加更的读者多吗,如果多的话我就制定个加更制度什么的(对手指)
第89章
关云铮刚迈过门槛, 摇羽就从剑鞘里冒出来一截:“行了,聊聊你昨夜做的梦。”
饭堂距离练武场有段距离,关云铮吃饭花的时间不多, 走得没有来时快, 听了这话边走边说道:“你现今都能自行出鞘了?”
摇羽理直气壮:“蹭了些你身上的灵气,怎么, 不行?”
关云铮颇觉好笑:“你方才说我昨夜灵气波动。”
“你昨夜灵气波动与我能自行出鞘并不冲突。”摇羽答道。
关云铮脚步一顿, 低头看它一眼:“我还当你是因为我灵气波动才能有自行出鞘的可能,那你早上那么说又是因为什么?”
摇羽又窜出来一截,活像是剑灵急得要窜上来戳她脑门:“自行出鞘和被你灵气催动出鞘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早就能自行出鞘是一回事,你昨夜灵气波动催动出鞘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简直在同它说绕口令,本来才刚吃完早饭远没到晕碳的时候, 此刻都快被它的话绕晕了,默了片刻才说:“你听见我说什么梦话了?”
摇羽平静地缩回去一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没听见,就因为没听见梦话但又被你‘叫’出来, 才悬在那等你醒。”
说到这件事关云铮就来气, 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能精准无误地停在我脸的上方?能感觉到?”
要是摇羽像她那时在霰照里一样,能够看见外界……以后再也不随手把剑带回房了,就让它待在外面石桌上自生自灭吧。
摇羽又悄悄窜上来一截:“你能操控灵气之后, 我就能感觉到你的位置了。”
鉴于以前尚未引气入体时她便召过摇羽, 话赶话地说到这,她干脆把旧事也拿出来一起分析:“第二次下山被季邕绑走,那时我尚未引气入体,你又是怎么精准落在我身边的?”
摇羽险些没回想起来。虽说此事才过去不久,但每日跟着关云铮过的日子太过跌宕, 它总有种已经从剑冢离开了大半年的错觉。
它回忆着说:“那时是听声辩位,看不清你的人形;现今你周身有灵气,剑灵对灵气素来感应敏锐,自然能精准无误。”
它还挺嘚瑟。
关云铮叹了口气,释怀了:“以后别大早上悬在我面前。”
摇羽不大情愿似的应了声,又说道:“你当真想不起来昨夜梦见了什么?”
练武场已近在眼前,关云铮下意识收敛说话的音量:“你究竟感应到什么了,难得见你抓着什么不放。”
摇羽却忽的像被下了哑药,没动静了。
关云铮正要低头去看,叶泯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来:“关姑娘,前日之事……是我疏忽,吓着你了,深感抱歉。”
摇羽还在剑鞘外,估计是看外人来了不打算说话了,关云铮干脆从腰间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叶泯长了一张刻板印象中算不上乖巧懂事的脸,哪怕此刻确乎是诚心道歉,眉毛眼尾嘴角无一不是耷拉着的,那张脸也显出一种无心也能闯出祸的朝气来。
关云铮向来对男性群体有些轻微脸盲,评价长相时总会更着重形容气质。但气质这东西犹如“氛围感”一样虚无缥缈,对应的形容词也大多抽象,但如果非要让她找一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位的话……
她觉得穿越前那两年流行的“男高”还挺合适的。当然了,“男高”一词流行起来时有多脱离现实生活,大家心知肚明,什么盛夏蝉鸣,什么汽水白衬衫,什么清爽……
总之叶泯的形象还算是接近这一类悬浮的“男高”,朝气蓬勃的同时很能惹事,清澈的同时带着点不那么冒犯人的笨拙。
非要比的话,大概能比大学里的某些男同学好多了,关云铮勉强能心平气和地和他对上几句话。
不过这么一张一看就很会闯祸的脸,现下如此诚恳地向人道歉……她总觉得怪喜感的,有种叶泯其实不是自愿而是被胁迫的感觉。
她随口说道:“只是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灵兽,但它也没对我做什么,再说了,你不是都把它妥善安置了吗,不必同我道歉了。”
毕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蛇虽然庞大但态度很友好,她自己胆子太小见识太少也是她受惊的一部分原因。
叶泯叹了口气,同她道谢,忽而又想到什么,问道:“楚姑娘不参与武器课吗?”
关云铮疑惑看他:“她不是在你门派得到的新生乐器?日后武器课的时间她学琴。”
她回答完忍不住腹诽:看着挺开朗活泼一小伙子,不会是个傻的吧?
叶泯后知后觉似的点了点头:“也对,险些忘了。”
蒲飞鸢还没到,关云铮顺势多说了两句:“我听小悯说,你在灵兽派时甚至出言呛了那位秦长老几句,怎么如今到了归墟,反倒老实起来了?”
难道他是窝里横,离开门派后就怂?她原本还期待着叶泯怼一怼那欠打哥呢。
叶泯回答时的声音很有几分沮丧:“抵达归墟之前,我哥再三叮嘱过我,要守规矩。”
关云铮的嘴毒属性在面对不熟的人时堪称满分发挥,她疑惑地看了叶泯一眼 问道:“你兄长难道不曾让你别把那灵兽带入归墟?”
叶泯哑口无言。
关云铮摊开手:“你看,连这样的叮嘱你都没听,还扮什么乖巧懂事,不也很累吗。”
叶泯尚未从别人口中听过这样的歪理,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丧气地垂下脑袋。
关云铮看他垂头丧气的,正想说点什么弥补方才太过直白的话语,就见叶泯袖中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光芒透过袖子的布料折射出来。
她伸手指了指,把仍处在沮丧中的叶泯从情绪里叫出来:“你的袖子……”
叶泯低头看了眼,顿时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完了,我哥一定是收到消息,知道灵犀在青镜山走丢的事了!”
****
谭一筠抵达练武场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叶泯惊慌失措地从袖中拿出一枚像传音符一般的物件,捧在手心里抛也不是、听也不是,都快急得在原地打转了。而关云铮正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物件。
子不语在谭一筠身侧悬浮着,此情此景之下,向着谭一筠的那面上忽然浮现出几个墨色的字:“传音符?”
谭一筠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若只是寻常传音符,他何至于这般惊慌?”
子不语上的墨字褪去,瞬息之后又出现了几个新的:“闯祸。”
谭一筠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捞过子不语合上,走向那二人。
与此同时,叶泯手中的传音符又开始闪光,像是在做最后的警告。
关云铮看热闹不嫌事大,无端觉得此刻的传音符无论是在功能上,还是在对人施加的心理作用上,都无比接近于某个神秘西方叫做吼叫信的魔法产物。
于是她稍微退远了些,又忍不住问道:“若是你一直不听里面的话,它会如何?”会像吼叫信一样爆炸后依旧把里面的内容大喊出来吗?
练武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叶泯手中的传音符当真像吼叫信一样,他兄长又气狠了的话……
关云铮又退远了一步,神情无比诚恳:“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听一听,如果你不想被越来越多的同窗得知你闯了祸的话。”
叶泯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神情视死如归般,将那传音符的禁制解开了。
里头瞬间传来一声虎啸,关云铮当场被吓得抖了抖。
周边的同窗显然也听见了这声巨响,顿时神色惊疑不定地往这边看过来。
谭一筠十分体贴地上前,将手中的子不语展开,只见那扇面上光华流转,看起来似乎是又开启了一个术阵。
关云铮不由得侧过脸看他,却见他回避似的走到了旁边,只剩那把叫做子不语的折扇悬浮在叶泯身侧。
阻挡声音的术阵?
那声虎啸过后好一阵,传音符里才传来人声:“叶泯,你能耐了是吧?”
关云铮默默思考,自己这时候才打算走到子不语隔绝的范围之外,是不是也不太合时宜。毕竟听都听了,此刻才知道回避好像有点装了。
但她还是打算给叶泯留点面子,于是沉默着往谭一筠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只是那由子不语隔开的范围实在是难以捉摸,她都走远这些距离了,依旧能听见叶泯兄长那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让你别把灵犀带过去?是不是让你路上注意灵笼的稳固情况?是不是让你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关云铮被这连续的三个排比句问得无端胆寒,又听见那边的接着说道:“若不是父亲察觉不对,传信给章先生,我怕是到此刻都无从得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吧?”
唔,按照师父的习惯,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才对。关云铮这样想着。
果不其然,她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听见传音符那边说:“还是父亲发现灵犀不在派中,带着结论去问的章先生,不然看章先生的意思,怕是还要替你隐瞒。你好大的能耐啊,叶泯。”
叶泯兄长恐怖如斯。
不管关云铮想不想听墙根都已经听到这里了,她干脆坦荡地接着想:最开始那声虎啸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泯的兄长制作传音符时,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每句话都给了关云铮正在思考的问题一个答案,只听他在那边说道:“若是日后让我得知你在归墟又闯出祸的话,我就把你丢进鹧鸪山的野林里喂猛虎。”
关云铮恐惧地吞咽了一下,想到小悯那日从灵兽派回来时叙述的经历,为日后的叶泯捏了一把汗。
一直保持沉默的摇羽都忍不住幽幽开口:“这是亲哥吗?”
传音符彻底寂静下来,在叶泯的手中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符纸,叶泯松了一口气,把符纸塞进腰间的乾坤袋里,又抬头看了眼悬在他身侧的折扇。
蒲飞鸢终于抵达练武场,谭一筠也从别处走了回来,子不语从叶泯身侧飘回他身边,被他随手合上。
叶泯不认识他,但从周围人转变的态度来看,后来应当是这把折扇隔绝了传音符的动静,让他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亲哥数落。他朝谭一筠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同窗。”
谭一筠朝他点了点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关云铮颇觉头痛地打断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别说这些车轱辘话了,你们知道半月后要参与幻境考核吗?”
谭一筠了然道:“知道,关姑娘是想合作?”
叶泯茫然:“什么幻境考核?合作我倒是没意见。”
关云铮叹了口气,在蒲飞鸢开口前把这件事快速敲定下来:“散学后二位同窗随我去一趟苍生道吧,到时我们再细谈。”——
作者有话说:有事要说所以先发出来↓(下一更依旧是隔日更)
因为最近看到评论区的读者说想要加更,但是我也不太懂规则制定,所以下面是试行版(划重点),后期看实际情况变动
加更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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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营养液×50(1k)
2.地雷×2(1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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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剧情长评(如果有的话)(1k)
评论的话,希望大家多多发关于剧情的评论,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讨论剧情[三花猫头]
PS:这个制度是按照最近观察的数据定下的,如果后续大家非常热情(期待的目光)的话,实在写不过来会提高一点标准,如果短时间写不完会记着,正文完结都没写完(不会吧这很可怕)的话大家可以番外点梗。
总之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支持![撒花]
第90章
在山中听风的感觉很奇妙。
说实话, 楚悯觉得自己听不太明白,平日里随处可听到的风声有什么值得听的地方?
她也不太明白苏逢雨让她听风,究竟是想让她从风声中听出什么、领悟什么。
这次从山下回来后, 归墟调整的课程安排以三日为一个周期, 第一日上午是符咒课,也即褚先生的课, 下午武器课;第二日则是武器课和术法课;第三日是术法课和符咒课;第四日开始重复这一周期。
是以课程安排并不难记, 看过便能记住。
三堂课的安排也相当合理,不会因为某堂课学得格外疲累,也不会把上一堂课的内容忘得太干净。
除了褚先生的课。
符咒课被安排在周期的头和尾,不知道先生们是怎么想的,褚先生的课难道不是最需要短时间内反复记忆,借此巩固的吗?
还是说先生们其实别具心思?
清晨的风声逐渐和缓, 日光刺破茫茫雾气,泼洒进山中。
苏修士先前特意叮嘱过, 日出后的风声有失凛冽,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楚悯放松下来, 正打算回苍生道吃早饭, 忽然捕捉到风声中一缕奇怪的动静。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困惑地侧过头,凝神听了一会儿, 方才那细微的动静却又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首次听风堪称一无所获,楚悯叹了口气,不再留恋,迈开步子往外走。
还没等她走出去,抵达往日练习术法的那处瀑布, 忽而一阵无端熟悉的草木响动声传来,窸窸窣窣地就响在近旁。她直觉这声音不久前才听过,却因为被灌了一脑袋的风声,这短暂的一瞬间竟没能回想起来。
直到她心怀疑惑地从山中走出,重见了归墟的天日,才恍然意识到,方才那阵草木响动或许是灵犀制造出的动静,那日在鹧鸪山中遇险时,灵犀爬行时,她便听过这种草木响动的声音。
毕竟它也在后山之中。
按理来说声音离得这么近,灵犀的体型又那么庞大,这种距离之下不可能看不见它,除非是章先生布下的结界在发挥作用,使她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灵犀的外形。
倒是免去了无心之人闯入时受惊的可能。
楚悯在山中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固然尚未辟谷,但素来食欲寡淡,这些日子在苍生道吃吃喝喝,此时竟有些饥饿。
苍生道的菜地近在眼前,楚悯下意识绕过去看了几眼,发觉地里又冒出了几种她不大认识的作物。
嗯……算了认不出来。
她干脆利落地放弃,转身向饭堂走去。
章存舒难得没有吃完饭就走人,楚悯跨过门槛进入饭堂时,见他坐在桌边还有些惊讶:“章先生。”
他显然是知道楚悯这一段时间去做了些什么,把粥碗推到她面前:“体验如何?”
连映把盛小菜的碟子也推了过来。
楚悯坦诚地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没听出什么名堂。”
闻越不知内情,闻言好奇道:“听什么?还有小悯听不出名堂的东西?”
楚悯失笑:“闻师兄太高看我了。是苏修士让我去山中听风,我听了半个时辰,没能从中领会到什么深远的东西。”
想来苏逢雨特意叮嘱,听风此举定是有何特殊之处的吧?
连映接过话茬:“或许与你先前所说,苏修士让你在幻境考察前破妄有关?”
楚悯若有所思,边吃边想:破妄究竟指的是何种妄念?对现实纷扰的妄念,亦或是对音修来说,俗世杂音的妄念?
风声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俗世杂音吗?听风如何能对破妄有所助力?
章存舒没打算继续在此久坐,见楚悯坐在桌边吃得专注,便随口说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闻越仍在犯嘀咕,和楚悯一样纠结着:“究竟什么叫破妄?”
江却和连映一同摇了摇头,随后江却先开口说道:“破妄一词倒是不难理解,只是音修所说破妄又是何意?想必有其特殊之处?”
闻越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诶,昨日那叫叶泯的,是不是灵兽派的来着?”
楚悯抬起头来,瞬息之间明白了闻越想表达的意思。
“灵兽派不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音修出身吗,问问他如何?”
****
今日的武器课不用单方面挨蒲飞鸢的打,但课上的任务也不算简单轻松,关云铮练完剑招还得练剑诀,学过的东西挨个巩固一遍后,人早已在秋日里大汗淋漓,时间也逐渐逼近了散学时间。
蒲飞鸢迟到早退,堂而皇之地先转身走了,关云铮作为学生只好效仿,带上叶泯和谭一筠往归墟的饭堂走。
谭一筠早已辟谷,叶泯倒是当真饿得厉害,跟在关云铮身后时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被人带着快要进饭堂了,饿了许久的肚子忽然很不给面子地叫了几声。
走在前头的二人闻声先后回头,发现发出声音的人闹了个大红脸。
谭一筠失笑:“尚未辟谷?”
叶泯叹了口气,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关云铮收回视线,率先往门内走:“正好,先吃完饭再谈幻境考察的事。”
她一脚跨过门槛,迟疑片刻后又把迈进门槛的腿收了回来。
谭一筠本就自发同她隔着些距离,此番关云铮忽然后退没能撞上他:“怎么了?”
关云铮还在思考方才看到的画面,因此只分出一点心思含混答道:“唔,没事。”
她再次迈过门槛,确信方才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饭堂内原本有两张桌子,都是八仙桌的大小,平日里另一张基本是闲置的,最近一次使用还是上次苍韫桢和柳卿知一起来的时候。
而现在这两张桌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桌,左右两侧……目测各能容纳十人,首尾则只能坐下两个人。
师父前天倒是说过需要把各自院中的石桌变大些,怎么连带着餐桌也调整规模了?
她领着身后二人进门,同仍在灶边忙碌的李演打了声招呼:“李厨,何时换的桌子?”
李演端出两碟菜:“早晨吃完饭后你师父换的,估计你们院子里的石桌也换过了。”
关云铮心说果然,又同李演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同窗,有些事要一起商讨,所以把人带来了。”
李演放下菜又去忙了:“你师父早上便同我说过了。”
李演看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关云铮只好独自面对艰难的社交场合,转过身向两人说道:“师兄师姐们还没到,要不先等等?”
谭一筠自然没意见,闻言第一时间关切地看向叶泯。
叶泯被他这一眼看得更不好意思了:“我倒也没那么饿,能等。”
不过师兄师姐们没让叶泯饿着肚子等太久,很快就陆续到了。
闻越进门时的反应与关云铮的如出一辙,先自然地一脚迈进门,随后又迟疑地把腿收回,在门外和门槛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重新迈进来。
他一进来就和无助的关云铮对上了视线,虽然没读懂小师妹的眼神,但还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师父换的?怎么忽然换了张这么大的?有这么多人……吗?”
他的问句在看清关云铮身后坐的两人后凝滞了一瞬:“叶泯?这位又是?”
连映走在他身后:“想来另一位便是翠屏山弟子了。”
被点到名的谭一筠起身:“翠屏山弟子谭一筠,师兄师姐好。”他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闻越,“闻兄应当与我年岁相近?”
闻越疑惑:“你知道我什么岁数?”
关云铮默默指了指谭一筠手中的子不语,示意闻越的目光看向这把师门昨晚才讨论过的法器。
闻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恍然道:“原来是你。”
谭一筠不明所以地低头,关云铮光速收回自己的手,把目光看向别处。
楚悯姗姗来迟,从江却身后探出个脑袋:“大家怎么站在门口?”
叶泯听见熟悉的声音,也从谭一筠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开朗得像是他乡遇故知:“楚姑娘!”
关云铮忍无可忍,“噌”地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微笑道:“先吃饭吧。”
寒暄的话能不能待会儿再说,她虽然肚子没叫,但也快饿死了。
****
章存舒不在,李演这顿也不在饭堂吃,餐桌上只剩下一群小辈,男女分开坐在长桌两侧。
关云铮和楚悯连映坐在一起自在许多,照例跟楚悯说小话:“听师父说,苏修士让你听风,听出什么了吗?”
楚悯摇摇头。
关云铮继续小声说:“她没同你说究竟想让你从中听出什么吗?”
楚悯叹了口气:“我方才还问了一句,她说没有‘她想让我听出什么’这回事,只有‘我能从中听出什么’。”
关云铮一脸麻木,她这个应试教育出身的人真的无法适应这种教学模式。
坐在对面的叶泯小心翼翼地开口:“楚姑娘。”
楚悯和关云铮一同抬起头。
叶泯看起来恨不得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毫无攻击性,语速飞快地说:“方才听你们说起听风,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音修的耳力……”
关云铮思忖了片刻,是不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太吓人了:“我也没说你偷听……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怎么跟被人夺舍了似的,和小悯之前形容的完全不同。
难道这人有分离焦虑?
关云铮收回视线,默默吃饭。
楚悯暂时搁下筷子:“其实我正打算问你。”
叶泯疑惑:“问我?听风的话,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要听什么,当时只是知道有些音修会以此种方式修炼听感,但我不曾尝试过。”
“听风此事,想来日后听得多了,我会逐渐领会的。我想问的是破妄之事。”楚悯解释道。
叶泯也放下了筷子:“破妄?你不是才学琴没几日?怎么就开始考虑破妄了?”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吐槽:因为某大佬导师喜欢push学生。
楚悯也叹了口气,但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问道:“破妄究竟是破除何种妄念?”
叶泯思索着:“对于音修而言,应该是指破开各种声音的表象,去追寻本质,或者音律。”他举了个例子,“比如瀑布的水流声中,冲击碰撞的杂音更多,摒除这些杂音听到水的旋律,便是一种破妄。”
楚悯明白了:“多谢。”
叶泯摇摇头:“我在音修一道上才疏学浅,只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说上几句。”
原本一直打算安静吃饭的关云铮幽幽道:“诸位,日后我们还要共同度过幻境考察,你们就打算这样客气来客气去地过完这一年吗?”
四人中最喜欢“客气来客气去”的谭一筠咳了声:“在外总要守正自持,不然岂不败坏师门名声?”
关云铮差点被他忽悠得开始反思自己在外的言行举止。
一直听着几人对话的闻越笑出声:“你们师父与我们师父是熟识,要有什么败坏名声的事,他们那一辈早都互相抖落干净了,哪轮得到我们这辈。”
这下一直沉默的江却也咳了声:“小越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此菇写着写着忽然喘不上来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收藏狂跌,末点也死了[爆哭]
好心读者救一救啊呜呜呜,不要囤这个菇[爆哭]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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