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顿饭在熟稔与尴尬掺杂的氛围中吃到尾声, 几乎餐餐不落的章存舒姗姗来迟,关云铮见了他“哎呀”一声,习惯性没大没小:“师父你去哪了, 饭菜都凉了。”
章存舒在桌边坐下:“去了山下一趟, 已经吃过了。”
捕捉到关键词的闻越猛地抬头:“师父你怎么去山下不告诉我?”他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也想吃山下的饭菜。”
章存舒抬手敲了敲桌面, 解释道:“托山下一位工匠做了这张长桌, 你们院子里的石桌也都换了。”他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云吞摊摊主研究的新式点心,给你带上来了。不过我看李厨做的饭菜你也没少吃,还吃得下这点心吗?”
闻越顿时埋头,飞速把碗里的饭菜扒干净了,随即朝章存舒伸出手。
关云铮其实也吃不下点心了, 但因为章存舒说是云吞摊摊主做的,又实在很馋,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越拆开那个油纸包,里头随即散发出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下意识探头往那边看了眼:“诶?南瓜饼?”
闻越正打算分她一个, 却见她光速坐回去正襟危坐道:“吃不下了, 师兄吃吧。”
她前后反差的样子引得楚悯好奇起来:“怎么了,以前吃过?”
关云铮点点头,仗着对面几位这会儿都在听章存舒说话, 没人注意这边, 凑到楚悯耳边用气声说:“以前和朋友们出去吃饭,每次都点,每次都留到最后,一口也吃不下。”
楚悯笑起来:“若是下次下山,可以在饭前去尝尝。”
就是不知道下次下山得是何时了,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口气。
章存舒不知同谭一筠和叶泯说了些什么,几人忽然都看了过来,感觉到目光的关云铮转过头,不明所以:“这是在说幻境考察的事?”
谭一筠和叶泯一同点点头。
关云铮更困惑了:“那为何都在看我?”
章存舒笑而不语,贯彻谜语人人设到底,还是谭一筠打破氛围,委婉提醒道:“只是忽然发觉,若要合作通过幻境考察的话,关姑娘是我们四人之中唯一的剑修。”
真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关云铮沉默片刻,以一种抓住求生稻草般的目光看向叶泯:“你不是用一截短鞭接住了蒲先生的剑招吗?到时进了幻境,应当也能派上用场?”
叶泯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悲惨笑容:“那只是因为短鞭质地坚硬,我又有几分蛮力,才能接住,实则我只会用长鞭卷起轻巧些的物件,”他说到这意识到自己所说有疏漏,看了眼楚悯又补充道,“之前能用鞭子接住楚姑娘,纯粹是……”
关云铮不死心地追问:“是……?”
叶泯长叹一口气:“是我运气好。”
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但双重打击之下,她又诡异地想出了他们这个组合打通幻境考察副本的可能性:三拐一嘛,这个她擅长啊!
音修可以给敌方上debuff或者给己方上buff,那就是小悯给她拉条,叶泯给敌方推条,谭一筠的法器有术阵,那就是加伤或者给盾,这波岂不是稳了?
好吧其实是她疯了。
虽说三大名拐带条狗都能打通高难副本,但是这三个拐里有两个都是未完全养成体。
意思是楚悯和叶泯都是半吊子音修。
没有说她自己不是半吊子剑修的意思,实际上她觉得自己连半吊子都够不上,顶多四分之一吊子。
关云铮在脑内一阵胡编乱造胡言乱语,终于勉强把自己崩了的心态调整回来了,平静说道:“幻境考察应当会考验多方能力,只我一个是剑修也无妨,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闻越惊恐地放下手里的南瓜饼:“方才说话的那位是谁?把我们师妹的魂魄还回来。”
关云铮本就在强撑冷静,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阻止自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闻越这一句险些把她不堪一击的防线毁于一旦,她艰难地维持住自己脸上的镇静,手上飞快地用筷子从油纸包里夺过最后一个南瓜饼:“我看师兄嘴挺闲的,估计不差这一口,那最后一个就归我了。”
不要小瞧21世纪受气包大学生的报复心,她会在一怒之下抢走别人挚爱的小零食。
然而被抢走零食的闻越心情非常平静:“我还当你不想吃呢,方才热着的时候怎么不吃?”
关云铮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南瓜饼,幽幽道:“真的很想把师兄也一起带进半月后的幻境考察。”
闻越顿时大惊失色:“你要杀了我吗?”
旁听了这一会儿的叶泯和谭一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
课程安排调整后的第一堂术法课,与蒲飞鸢和褚鹤贤不同,步雁山没让他们继续巩固先前学过的术法,也没让弟子们继续在练武场露天学习,而是让人互相传递消息,今后的术法课改为在学堂进行。
仍在苍生道饭堂的四人收到的消息自然是章存舒转达的,关云铮被转告后,一边疑惑着怎么忽然更换上课地点,一边和楚悯走在谭一筠和叶泯前方,四人拉帮结派似的,一同往学堂的方向走。
不同于练武场居于归墟的中心,学堂位于偏僻一角,不论从哪个地方而来都有些距离,还容易撞上一些不速之客。
比如复学前才被她缴了械的欠打哥。
赵乾达拐过一处拐角,正好撞见关云铮,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当下便要出言挑衅。
关云铮自然当没看见此人,神色如常地转过拐角继续往学堂走;楚悯更是习惯性视他如无物,甚至还在此人现身后有意无意地掸了掸自己袖上的灰。
赵乾达是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见了楚悯的动作自然要往最坏的地方想,登时便要发作,却见两人拐过转角之后,身后又走出两个人。
谭一筠为人其实很温和,周身又只有一把看着毫无杀伤力的法器折扇,不熟悉他的人初次见到他,大概都会建立一个好说话的初印象。叶泯这两日则更是在人生地不熟与犯了错的双重加持之下,表现得异常乖巧,与在灵兽派开口呛长老时几乎是判若两人。
——是以此二人虽身量不短,但看着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赵乾达见着这两人,嚣张的气焰却顿时短下去一截。
关云铮还没把这人彻底甩到身后,余光看见他神色转变,略感惊讶地一回头,便见谭一筠和叶泯正一头雾水地看向赵乾达,两方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锋。
虽然很可能只是赵乾达单方面认为的交锋。
关云铮挑起眉头:总不能赵乾达欺负人只是单纯觉得姑娘家好欺负?那她先前还真是对他太客气了?
叶泯初来乍到,做错事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压根没工夫注意其他同窗,反倒是谭一筠每日气定神闲,没少关注归墟的情状。
总之对视片刻后,谭一筠率先开口道:“这位同窗可有话要说?”
赵乾达神色阴晴不定地盯了几人片刻,率先大步走到前头去了。
叶泯吃过一顿破冰饭后自然许多,见了他这番莫名其妙的架势忍不住问道:“你们与他相熟?”
楚悯平静答道:“不算相熟,只是有仇。”
叶泯皱眉:“跟你们结仇做什么?他闲的?”
对了对了,这个味就对了。
关云铮默默在心里给恢复过来的叶泯竖了个大拇指,扭头解释道:“他也是天问中人,从前就没少挑衅小悯,到了归墟后死性不改,被我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过,此次复学前还被我缴了武器。”
谭一筠一时不知该先惊讶哪件事,只好逐句困惑道:“楚姑娘的身份……按说不该有人胆敢挑衅才对?关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当众令人下不来台的人,至于收缴武器……又是何意?”
关云铮见识过子不语的运作机制后,已经默认谭一筠是个接近于“百晓生”的设定了,听他道破楚悯身份压根不觉得惊讶,只把关于自己的两个问题回答了:“年少气盛的时候总会惹点不该惹的人,要是早知道他这么阴魂不散我当初可能也不会说那么多了,白费口舌,后来哪怕想骂都找不出新词。”
她叹了口气,又说:“收缴武器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日后找个机会再说吧。”
说完她看向楚悯,示意她解释一番方才针对她的问题。
谁料楚悯也笑着叹了口气:“挑衅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往后再说吧。”
叶泯默然片刻:“不才教习一月余?怎么你们过得很精彩的样子?”
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又一同叹了口气。
****
今日的术法课学的是结界。
结界虽有专属的名称,但究其本质无非术阵的一种,是以完全归属于步雁山教习的范畴。
结界分为单向结界与双向结界,前者比后者更复杂。
双向结界相当于一堵无需考虑厚度和高度的墙,只要它隔音,多厚多高都无所谓;单向结界考虑的则更为复杂,相当于墙上需要开一扇门,门开多大多高都有讲究。
步雁山选择先从双向结界中最简单的结界教起,也即隔绝声音的结界。
他站在学堂正中,几个看不清的结印手势过后,一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结界就在他手中逐渐铺开,像一层有形的烟雾。
那层烟雾离开他的手掌之后就消失了,颜色淡化至无色,捕捉不到一点残余的痕迹。
原本站在过道正中的步雁山朝右侧迈了一步,张口说了些什么。
位于过道左侧座位的关云铮完全没听见。
步雁山又朝左边迈了两步,朝右侧的学生们说道:“这便是双向结界的阻绝。”
关云铮凑到楚悯耳边说悄悄话:“结界原来没有实体?”毕竟步雁山方才就这样自如地穿过来了。
但如果结界没有实体,结界以及其内部的空间岂非相当于不存在?处在结界内部的人和物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步雁山早就走到学堂的另一头去了,按理来说听不见关云铮方才那句悄悄话,此刻却像是在给她解答一般说道:“结界存在实体,但构建结界有一条准则,即不可触碰。”
他在过道之中边走边说:“一旦有人触碰到了结界,这个结界就会崩毁,结界的阻绝也会失灵。”
“触碰?”关云铮不解。
步雁山正好走到她身边,顺势为她解答:“一般是因为结界的位置和布置时所用术法泄露,想要摧毁一个结界,位置和术法缺一不可。”
“那岂不容易出现熟人作案?”关云铮低声自言自语。
还没走远的步雁山听见了,回头朝她笑了一下:“故而结界的制造者必须将结界一事埋藏于心,不可轻易对人言。”
关云铮皱起眉,想起鬼灯楼那些可以提取记忆与魂魄的香,如果有人强行抽取记忆,牢记于心应当也无济于事?
只不过那是邪修的手段了,运用此种手段去拷问结界的信息,自然也会被打成邪修。
想到这关云铮陡然心虚起来,有种忙着提问,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破绽百出的感觉。
步雁山走到学堂正前方,抛砖引玉般地说出今日一课的重点:“诸位之中想必已经有人得知,半月之后归墟将开设第一次幻境考察,几位先生商讨过,希望大家四人一组自行组队合作,明日褚先生的课上,上交队伍的名单。”
在座众人知道幻境考察一事的人不少,但对四人组队有所了解的显然不多,步雁山话音落下后,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与附近的同窗低声交流着。
有人甚至已经在此期间环视一圈学堂,看样子是在清点人数。
关云铮作为早就享受师门安排的“小人”,此刻异常低调,只顾着思索步雁山说出这话后,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幻境是否也是一种另类的“结界”?
她还没能凭自己想出个明确的答案,站在最前方的步雁山便又一次洞悉她的想法般,说道:“幻境,也是一种结界,只是二者的有无准则不同。结界若有,即不可触碰,触碰则无;幻境若成,即不可分明,分明则破。”——
作者有话说:截止这章发布前,分别收到了雷(1)营养液(88)评论(14),按照之前发布的加更规则,计算得出加更字数约合3k,所以之后会有一章加更。
原本我是打算今天把两章一起发出来的,但是这两天工作快忙死了,保守估计明天也同样忙,所以加更的章节大概还是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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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分明, 即心中分明,一旦处于幻境之中的人意识到幻境为假,幻境即刻破灭, 不得存续。”步雁山接着说道。
两者的概念有些难懂, 关云铮在脑中默默总结着:结界与幻境类似,都是“定义先于存在”, 相反的例子比如苹果, 在人类还没把这种东西叫作“苹果”之前就已经存在,命名之后,“苹果”这一定义也不会改变其存在形式,最多不过多了几种培育品种,多了几种购买价位。
而结界与幻境全都由人制造,是先有定义才有存在。结界的定义是“不可被触碰的空间”, 幻境的定义是“不可被看破的空间”,一旦定义失效, 结界被知情者触碰,幻境被分明者看破, 二者的存在就会被抹灭。
这样看来, 意识到“幻境为假”应当就很有难度了,毕竟违逆了定义之中的准则,既然被称为准则, 想必就像某些规则怪谈, 有时可能没有科学性的逻辑,但必须遵守。
“这堂课先练习结界的造成之法,这期间结界与幻境相似的部分我会一同说明。”在介绍过日后的幻境考察与幻境的概念之后,步雁山再次回到了这堂课最开始的主题。
关云铮也跟着收回了自己纷飞的思绪。
缔造结界的术法很固定,步雁山照例一步一步为他们先行演示, 只在演示到最后时说道:“结界的位置、能容纳多少人、阻绝的特性,都需在心中无比确信地默念一遍,融入术法之后,这些术法才能集体生效。”
关云铮不太明白,看向一边的楚悯:“默念应当是心中无形之物,术法勉强算是口中手中有形之物,如何能融入?”
本来想习惯性说一句这也太唯心了,但她很快又第无数次地意识到:这里是修仙界,唯物主义已经死透透了。
谭一筠坐在二人后排,自然听得见这句话,闻言低声说道:“关姑娘可知言灵?”
学堂虽偏僻,但容纳两批弟子都绰绰有余,体积比21世纪大规模的阶梯教室还要大一些,关云铮不担心站在最前方的步雁山能听见他们的讨论,微微转过身道:“知道,你的意思是这种默念就像是言灵?”
谭一筠笑了笑:“关姑娘所知言灵看来与我所说有些偏差,言语蕴含一个人的情绪、音调,也即一个人的生机,故而在全神贯注之时,言语的力量能够给正在运行的术法、阵法一些加持。”
虽然步雁山听不见动静,但他们还是不敢在课上造次,说话的声音压得比较轻,关云铮听他絮絮低语这一阵简直快要犯困,默不作声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似懂非懂道:“大约可以理解成,音律对术法或招式的加持?”
谭一筠颔首:“可以这么说。”
这样看来,术修、阵修与音修,岂非可融会贯通?
那谁来救救她这个孤独的剑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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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剑修终于上完了今日的课。
今日散课散得早,关云铮估摸着这会儿回去李厨还没把饭做好,索性在学堂里赖着没走。
步雁山从学堂最前方走下来时见她没精打采,笑问:“这是怎么了?”
关云铮没抬头,朝他的方向摆了摆手:“为幻境考察发点闲愁罢了,掌门不必在意。”
步雁山顺势在她前排坐下:“怎么不好奇今日为何忽然改为在学堂上课?”
不同于仍处在忧愁中,顾不上好奇的关云铮,一旁的楚悯倒是真的挺好奇的:“原来真是事出有因?”
步雁山失笑:“难道小悯以为只是我一时兴起?”他示意“留堂”的四人看向学堂的窗外,“因为要下雨了。”
原本还把头埋在胳膊里的关云铮猛地抬头,看见窗外当真飘起雨丝来。
“归墟真的会下雨……”她忍不住喃喃道。
她还以为护山大阵下的归墟就像人造温室,恒温恒湿,没有雨水,没有强度过高的光照,原来真的会下雨……
她捕捉到一股泥土的气息,是连日干旱后下雨时,土壤中的有机物分解产生的味道,她隐约记得自己看过一篇专门科普这个味道的公众号文章,这种化学物质叫什么来着……
这次她没能听见将隐转动时的“咔哒”声,问题的答案却突兀地跳到了她的脑海——土臭素。
关云铮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想把乾坤袋里的将隐翻出来,却听见身后的谭一筠说道:“这雨……方才那些同窗该不会被淋湿吧?”
叶泯靠在后排的书桌上随口道:“别人算了,来时路上莫名其妙的那位,且让他淋一阵。”
这话来得毫无预兆,楚悯被逗得笑出声,坐在最前方书桌边的步雁山若有所思:“是先前课上被云崽禁言的那名弟子?”
关云铮其实懒得谈论赵乾达,总觉得徒费口舌,他主动惹到面前搭理两次,已是很有耐心,平日里根本想都不会想起。
但话赶话说到这,她作为禁言术的发起者只能开口接话:“是他,复学前我与小悯在瀑布边练习术法也遇到他了,额……”
她迟来地意识到此事或许不太适合同步雁山说,但话茬已经秃噜出去了,不继续说下去只会显得突兀,只好迎着步雁山好奇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道:“他非要与我和小悯比一比此次下山寻来的武器孰优孰劣,我……一时冲动,用‘剑来’把他的剑召到了手上。”
步雁山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说与我听的?”
关云铮心虚:“这不是,与同窗之间不怎么和谐……他寻衅滋事,到头来我比他还恶劣些。”
不太适合说与光风霁月的掌门听。
虽然她现在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就是了。
缴械真爽,下次还缴。
步雁山收敛笑意,正色道:“我相信你们都能判断遇见之人是否心存恶意,据此做出正确的决断。”
他说的是“你们”,不是仅针对关云铮的“你”,故而话音一落,两排四人顿时全都正襟危坐起来。
莫名被寄予厚望的四人同时感到一阵头皮发紧。
“好了,我在这你们有许多话怕是不方便说,便先行一步了。”步雁山难得“说教”,没再多说便起身离开了。
虽然步雁山已经是在座四人长这么大见过的老师里,数一数二温和的了,但方才他正色的样子还是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四人才放松下来,顿时在书桌上歪倒一片。
叶泯纯粹是在别人家地盘上有所顾忌,实际自己的行事风格比关云铮莽撞多了,只听他在后排说:“关姑娘只是缴了那人的械,既没言语辱骂又没动手,我看无需心虚。”
关云铮略微转身看他:“自然是比不得叶兄,胆识过人。”
原本沉默的楚悯和谭一筠:“噗。”
连悬在一边的子不语都有了些许动静,关云铮余光里注意到异常,一抬眼,就见子不语的扇面上浮现出几个字:“倒也值当攀比。”
关云铮迟疑地伸手指向子不语,看向谭一筠问道:“它是在阴阳怪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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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究竟是不是在阴阳她,关云铮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折扇已经彻底忘本了。
虽然它曾经的主人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章存舒。
“它有器灵?”关云铮被它自发浮现出的字惊着了,问完那句话后,指着扇子又语塞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谭一筠颔首:“是我突破金丹后形成的,现今只会这样简单地浮现出几个字,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一旁的叶泯语气比关云铮还要难以置信:“你已经突破金丹了?”
谭一筠咳了一声,点点头。
关云铮起身就要走:“合作终止,我自卑心发作了。”
楚悯被她逗笑:“那我也快要金丹了呀。”
关云铮本也只是开玩笑活跃氛围,闻言立刻就坡下驴坐回来:“小悯强大即我强大。”
谭一筠笑叹道:“既然是合作关系,我若强大岂非也即关姑娘强大?”
关云铮决绝地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了。”还没等谭一筠改口,她光速变脸道,“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突破金丹的,正好给小悯些帮助。”
“境界的突破需讲求机缘。”谭一筠回答道。
坐在他身侧的叶泯“啧”了一声:“说人话,谭兄。”
谭一筠笑了一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是如何突破的。”
期盼着正经回答的关云铮与他对视半晌,再度起身要走。
楚悯这回伸手把她拉住了:“既然现下大家都有闲暇,李厨也还没做完饭菜,不如把课前那些问题先说清楚了?”
作为提出这话题的人,楚悯率先说道:“赵乾达,也就是路上与你们二位对视那人,确乎是天问弟子,但他母亲是普通人。”
关云铮不明所以:“普通人……怎么了?”
似乎与他连番挑衅一事无关吧。
“他十岁以前都长在盈都峰山下的镇子里,不知自己父亲的存在。”楚悯接着说道。
叶泯皱眉:“他父亲也是天问中人?”
楚悯颔首。
谭一筠也皱起眉头:“难道……抛妻弃子?”
楚悯再度点了点头。
关云铮面色复杂:“十岁之后发生了何事?他自那时起便被接回天问了?”
楚悯叹了口气:“他父亲为那年的天问卜算出了一件大事,很快死于‘代价’,天问便着人将赵乾达的母亲和他一起接回天问。”
关云铮总觉得楚悯的语气听着不太妙,迟疑着问道:“回天问的路上出事了?”
楚悯第三次点了点头。
“他母亲体弱多病,在路上便去世了,他也就成了孤儿。”
余下三人陷入沉默。
“他挑衅我时大约不知我是掌门之女,也或许他对此心知肚明,但正是此事令他愤怒,故而总是存心挑衅。”楚悯继续说,又见关云铮脸色不好,解释道,“云崽你无需……”
关云铮像是提早预见她要说些什么似的,忽而开口道:“我不会因为他的身世便原谅他如今的行径,因为他的悲惨不是你我造成的,我们不该为此负责。他的顽劣与他的过往固然息息相关,但我们同样无辜,不该承受他的顽劣。”
子不语的扇面又是一闪,四人一同看过去,只见它“说”:“正解。”
叶泯失笑:“话都让这法器说了。”
谭一筠笑道:“关姑娘说得对,没有任何一个无关的人该为他人的际遇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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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的时候这章还只有不到3k,今天就到了3.5k,大家好热情捏[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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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楚悯说完了自己与赵乾达“结仇”的经过, 关云铮又在步雁山面前解释了自己复学前缴了赵乾达佩剑一事,两人在抵达学堂之前提起的需要“日后再说”的话题都已经讨论结束,估算着到现在李演也快把饭菜准备好了, 四人离开学堂往苍生道院走。
谭一筠有些犹豫:“我辟谷已久……”
关云铮听出他的潜台词, 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随口问道:“怎么, 李厨做菜不好吃?”
“自然不是。”谭一筠立刻答道。
“那就去吃呗, 师父都特地换了更大的饭桌,不就是为了接待或许会来的客人?”关云铮回头看向谭一筠和叶泯,“譬如你们二位。”
楚悯走在关云铮身侧,闻言点点头:“李厨若是不愿意招待,会撂挑子不干的,无需忧心。”
走在她后方的叶泯:“?”
他沉默片刻后艰难道:“怎么感觉几日的工夫, 楚姑娘变化许多。”
关云铮摆摆手,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像我们一样经历这诸多跌宕, 小悯也得对你刮目相看。”
虽然这两天来,他展露出的性格与先前小悯所说所去甚远, 已经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叶泯连连摇头, 恨不得全身上下一同用力,抗拒所谓“跌宕”的生活:“不必了,我这两日已经够心惊肉跳了。”
楚悯没参与上午的武器课, 闻言不明所以, 还以为他只是说灵犀走失一事,可此事倒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毕竟经过虽然令人胆战心惊,但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章先生也不曾计较……她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关云铮, 眼神带上几分探究的意味。
关云铮很想同她描述一番上午传音符里那些动静,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当事人还走在她们身后,而且当时她分明已经走远了,按说不该听见全程。
——总之为了照顾叶泯的面子,暂且不说吧。
她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轻微地摇了摇头。
楚悯会意地收回视线。
下过雨后的归墟与往日截然不同,就像是平静的湖泊忽然起了涟漪,呆板的景色平添几分意趣。拂在人身上的风掺着水汽,呼吸之间还能嗅到草木的气息。
抬眼望去,几座山的山腰都缠绕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云雾,像是“云山雾绕”一词的实景。
关云铮一天之内第二次带着同窗回师门吃饭,原本会留下吃饭的李演不知为何,这几餐都是做完饭菜就走,此次终于在桌边坐下:“你们四人合作之事已经定下了?”
楚悯点点头:“定下了,辛苦李厨了。”
李演起先还不明所以,抬起头后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不过多加几道菜,况且这几日你们师兄师姐都不在归墟。”
关云铮原本还在边吃边放空,听见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师兄师姐不在?”
午间吃饭不还都在吗?
“事发突然,应当是南边洪灾一事,他们随你师父一道去帮忙。”李演解答道。
关云铮停住手头的动作,差点脱口问怎么大家都没提前同她说一声,只是很快又意识到其实也没有什么对她说的必要,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的意见总归不会使他们改变决定,毕竟洪灾一事确实需要施以援手,告知与否似乎都无伤大雅。
谁料还没等她在颅内走完“内耗→反思自我→习惯性地为他人开脱”这一套完整流程,李演忽然说道:“你师父走得匆忙,原本想告诉你,但又怕打扰你听课,说你最近给自己太多压力,没多说便走了。”
关云铮手中的筷子被碗里的米饭绊倒,她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李演又说:“苍生道几位弟子很少离开归墟,除了你三师兄,其他人身上都没有灵牒,传信自然会少些便利,不过你师父应当给你留了信,饭后记得回院子里找找。”
****
没有师兄师姐们在,吃饭都少了好些乐趣,关云铮和楚悯吃过饭,同不住在一处的谭一筠和叶泯道别,沿着游廊一路走回自己院中。
楚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柳相是否正在南边,章先生应当是去帮她的忙?”
她们虽然与苍韫桢和柳卿知有过一些接触,但对二人在朝廷中的职责一概不是很清楚,对当下民间有些什么疾苦更是恍然未知,虽尚未一心只读圣贤书,但当真快要两耳不闻窗外事。
关云铮摇摇头:“也不知道危不危险……”
毕竟有灾殃就会有祸乱,天灾也总是伴随着人祸……
两人尚未走到院中,便发觉石桌当真大了一圈,现下围坐八人都不成问题,桌上还用倒扣的空茶盏压着一封信。
楚悯侧过身:“章先生留的?”
关云铮上前移开茶盏,看完信后皱起眉,把信递给楚悯:“不是师父留的。”
楚悯垂眼飞快看了一遍信上内容,虽然没有落款,但根据信的内容和口吻来看,这信极大可能是……苍韫桢传来的。
“柳相所在的江县起火?灾民所在的聚集之处被烧了个干净?”信上寥寥几行字看得楚悯心惊肉跳,“苍……她应当在宫中才对,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起火……灾民……
关云铮站在桌边一动不动,总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不止一次地快速闪过,像蛛丝一样捕捉不到痕迹。
是什么……她没能想起来的究竟是什么……
对了,将隐。她伸出手从怀里拿出乾坤袋,从中把将隐取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现下她这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将隐就是不转呢?难道这东西当真听她的话,说不让转就不转了?
她的神色无端焦灼,站在一旁的楚悯关切道:“云崽,将隐怎么了?”
关云铮简直想把轮盘卸下来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今早摇羽同我说,昨夜我又有灵气波动,我疑心是将隐的原因,但它今日一整天,我想回溯记忆时都没有转……”
咔哒。
关云铮的话音被这一声惊断了。
“它转了。”关云铮喃喃自语,随即目光闪烁着抬起头来。
“你想起什么了?”楚悯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我昨夜,似乎梦见了江县的那场大火。”
****
江县的火带走了柳卿知和陆识微搭建起来的窝棚,但也带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柳卿知回到她在江县的住处时,正看见章存舒和他的弟子们站在门外一角,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不是在江县而是在归墟,此处不是人间炼狱,而是世外桃源。
“你们怎么来了?”柳卿知还没走近便问道,转念又想起什么,“她给你传信了?”
章存舒颔首:“是传了信,但我看,这场大火似乎并不在你二人的意料之外?”
闻越在一旁瞪圆了眼睛:“既不在意料之外为何不阻拦?”
连映笑眯眯地扯着他袖子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师父,不如您和柳相先谈事,我和阿却小越四处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章存舒摆摆手:“去吧,记得回来吃饭。”
闻越被江却和连映左一个右一个地架走了。
柳卿知收敛起在小辈面前的温和,脸上的笑意褪去:“消息应当没那么快传回朝安,难道洞玄规则的缔造者能得知持有者的情状?”
章存舒肚中并未揣着几两明白,故而装起糊涂来十分得心应手:“我只是个剑不成器不就的闲散修士,洞玄那样的惊世法器,实非我能了解的。”
柳卿知不是苍韫桢,不是能时常开玩笑的人,章存舒只装傻充愣了这么一句,很快收起玩笑的语气,说道:“看你的意思,你二人应当不曾在江县设下传信之处,洞玄并无传信之能,不应当是它在其中起的作用。”
他停顿片刻,又说:“纵火者可抓到了?”
柳卿知看了他一眼:“那不重要。”
章存舒不由得挑起眉头。
柳卿知很快又解释了一句:“我有准备,并无伤亡,纵火者来去不过就那些人,懒得在这时候同他们费口舌。”
章存舒想起她离开朝安之前做的“本职工作”:“洞玄给了涉案之人名单?”
柳卿知颔首。
章存舒恍然:“你早有杀人之心,只不过需要一个足够说服众人的由头,所以哪怕料到这场大火,也没阻拦?”他失笑,“柳相,当真不怕世人说你不择手段?这可是把民众的性命当做你计划的筹码,到时脊梁骨都得被戳断。”
不同于方才,这次柳卿知没为自己辩解:“若当真有民众伤亡,我百死难赎。至于骂名,用不择手段这说辞指着我骂的屡见不鲜,我早已习惯了,不差江县。”
见她浑然不在意,章存舒也没再多言,又提起先前的话题,问道:“你们不觉得自己过多依赖于仙门法器了?洞玄毕竟来路不明。”
柳卿知笑了:“你自己不就是仙门的,怎么说这话?”她反问完又答,“自然不可过于依赖,所以我来了,看看它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
“信中未曾提及江县的大火是何时烧起来的,但我总觉得我梦里的那场火先于实际,是预知梦。”关云铮一手握着将隐,另一手压着那张信纸,思虑片刻后这样说道。
“你觉得不是预知梦的话,无法达到灵气波动的程度?”楚悯顺着她的话问。
摇羽作为昨夜亲历灵气波动的当事人早就出鞘了,此刻正安然待在石桌上,听二人分析到此,插话道:“将隐不应当只能向后回溯?怎么还能向前推演?”
关云铮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况且她怀疑昨夜根本不是将隐转动导致的预知梦。
现在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一,昨夜的预知梦是否是灵气波动的具象化;二,灵气波动究竟是否是将隐运作导致的。
“应当不能向前推演……卜算一事,越是精细或庞大,需要承担的代价也就越大,譬如卜算江县未来的命数,需付出的代价远不及卜算众仙门未来的命数;卜算江县何时会烧起这场大火,代价比江县是否会出现祸事来得大。天问不会制作这样的法器,更别说还是我父亲做出来赠与云崽的,故而不可能是将隐。”专业对口的楚悯这般解释道。
摇羽听得晕头转向:“我只是依稀记得,从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仙门做出过一个可以推演万事万物的法器。”
关云铮和楚悯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难道摇羽指的是,那个可以探查出灵根和天赋,甚至能照出识海的法器?
关云铮追问:“你说的那个法器是否能够照出修士的识海?”
“能啊,不都说了能推演万事万物?识海自然也能照的出来。只不过我记得那法器似乎一直没被用于正途,法器持有者的意愿若是与缔造者相悖,器物的寿命将会严重磨损,也不知那东西可曾活到现在。”
“应当是活下来了,现下还被用于你所说的……正途。”楚悯迟疑着答道——
作者有话说:法器磨不磨损我不知道,菇反正是要因为工作磨损了[爆哭]
第94章
从这几天“使用”将隐的经历来看, 将隐与关云铮的意识,或者至少与她的想法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不然也无法解释, 为什么总是在她刚开始思考某个答案藏在过往之中的问题时, 将隐就会开始转动,并且还只有她听得见转动的声音。
上一次灵气波动她想当然地以为是将隐的缘故, 这次确认将隐未曾转动, 才会令她的思考陷入僵局。
如果上一次也不是将隐的原因呢?
但还能是什么原因?
还有,假定她的预知梦当真是因为那个能够照见识海的法器,它在远方进行推演,为何又是她来做这个梦?
它不应该在苍韫桢的手中吗?朝安离镜溪城相去几千里,为什么是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做这预知梦?
关云铮胸无大志,从来不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话对自己有什么勉励作用, 所谓的“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饿其体肤”也不过是歌颂苦难的一种说辞,这世上愿意当“斯人”的多了去了, 何至于抓着她不放?
预知梦这种放在小说里担当“点醒主角”大任的桥段, 为什么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她无端产生一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她砸死了”的荒谬错觉。
楚悯说完方才那句话后就同关云铮一起陷入了沉默,看不见她俩神情的摇羽一头雾水:“你们想什么呢?怎么都不说话。”
楚悯回过神来:“你记得那个法器……叫什么吗?”
这下陷入沉默的变成了摇羽。
它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里翻出那么一星半点:“好像叫……什么玄来着?洞玄?”
摇羽话音刚落, 楚悯手心的卦阵就亮了起来, 只见那上面的符文忽亮忽暗,片刻之后,楚悯抬起头来:“我算不出来。”
关云铮一愣:“算不出来?”
楚悯收拢手掌:“但正因算不出来,更令我笃定了方才的猜测。”
摇羽和关云铮异口同声问道:“什么猜测?”
“曾经我想为将隐起卦,卦象也是这般晦暗不明、没有结果。我起过的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除去这两次,从未出现过算不出的情况,”楚悯看向关云铮手中的嵌合轮盘,“我姑且认为,洞玄与将隐之间存在某种暂时探知不出的关联。”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洞玄推演,反倒是我做这预知梦。”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接话,“但是将隐是你父亲缔造的,洞玄又是谁做出来的?应当时隔几年才对,怎么会有联系?”
等等。
关云铮忽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上次三师兄说起这法器怎么说的?那不是近两年仙门大比中出现的法器吗?那时候摇羽你应当还在剑冢里,怎么会知道它?”
楚悯闻言皱起眉头:“闻师兄说那时他初入归墟,应当离今相隔不远才对。”
摇羽若有实体应当也皱着眉:“初入归墟?但可推演未来的法器在我还未入剑冢之前便有了,难道后世还有那样的惊世大才,能打造出这样的法器?”
能推演万事万物的法器听起来确实是几乎不可复制的存在,难道当真是洞玄从摇羽进入剑冢之前,一直存续到了现在,未有磨损?
既能推演诸事为何没有磨损?
除非它甫一面世,初次展现出强大的权能,就……下落不明了。
不然这偌大仙门总有能承担若干代价之人,怎么可能几十年过去了,仍能进行这些细致入微的推演?
关云铮长叹一口气,修个仙怎么问题还越修越多了?
“你说师父他清楚洞玄的事吗?”她放弃继续折磨自己的大脑,在桌边坐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悯坐在她身侧的位置:“章先生应该清楚?至于归期……大概要看江县的重建进展了。”
****
江县的第二次重建尚未开展,柳卿知和章存舒仍在谈论民众和仙门这类老生常谈的话题。
洪灾后的江县穷得有钱都没处花,闻越本想出去走走,看是否能给灾民购置些什么,到头来乾坤袋里的银两压根没摸出来过。
粮店只有一家,还受了灾不做生意了,酒楼茶肆更是灾后元气大伤,连点心都做不出来。
闻越站在街头一阵怅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连映观察过周遭,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与他会合,正好听见这么一声叹息,说道:“怎么,比你以为的还要糟一些?”
闻越摇摇头又点点头,在最后一位前来会合的江却抵达时,为自己的动作解释道:“我未曾设想此地的惨状,没有亲历过灾祸后的人间,再怎么设想也不过是自以为是,但此地……”
实在是太颓败了。
虽说他先前见过几个受灾后的镇子与村落,固然此处与彼处的苦难不可相提并论,但江县重建会有多么焦头烂额,是抵达此处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需要做的事情一多,人就会陡然陷入空茫,因为似乎不论从哪件事开始做起,都于事无补。
“柳相这两日便是面对这般情状?”闻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状,喃喃道。
连映补了一句:“我方才在附近问过几位商家,他们说县衙有位司簿,自洪灾起便在料理大局,这两日跟随柳相搭建灾民所住窝棚。”
闻越露出不忍再听的神色:“今早窝棚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时候,她得是什么心情?”
江却闻言摇了摇头:“先回去找师父吧。”
灾后重建任重而道远,还需好些时间。
三人回到那处破败得不像客栈的客栈时,柳卿知正和章存舒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着茶水谈天。
“那日同陆识微谈起洞玄时,她问我仙盟之于朝廷与仙门究竟是何种存在,为何名头听着十分唬人,却好像并无实权,也没多少人搭理。”柳卿知喝了口发苦的茶水后说道。
连映低声同身边两人解释:“陆识微便是县衙司簿。”
闻越也配合着低声:“她问的也是我一直以来想知道的。”
只听章存舒随口答道:“朝廷看仙盟大约是看每月按时讨钱的叫花子,至于仙门,”他嗤笑一声,“别家门派不知道,我们归墟把仙盟当癞皮狗。”
闻越险些没忍住大笑出声。
听见三人脚步声,柳卿知率先看过来,向三人抬了抬手:“喝水还是喝茶?”
闻越甫一走近便感受到了那茶劈头盖脸的冲击力,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地拒绝了柳卿知的好意:“我喝水,这茶闻着就能把我苦死。”
章存舒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茶。
柳卿知不甚在意地把装了凉水的茶壶递给三人:“你们全都来了江县,不管小徒弟了?”
章存舒“嗯”了一声:“离开得有些匆忙。”
闻越喝了口凉水,叹道:“我们长年累月都待在归墟里不外出,假使外出也都是师门一起,除了我有一块与我大哥传信的灵牒,其他人都没有趁手的传信工具。”
柳卿知扬眉:“于是,你们便没有传信地……把师妹丢下了?”
闻越顿时看向章存舒:“师父留了信。”
章存舒顺口反驳:“不是我写的信,是……”他看向柳卿知。
后者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了然地笑道:“既如此,先谢过章先生了。”
闻越没看过那封信就被师父抓到江县来了,此时才知原来不是师父留的信,顿时忧心起来:“我们今日不回归墟的话,云崽怎么办?”
章存舒被他语气逗笑:“李厨又没跟着来,还能饿着吗?”
闻越从他话中意识到不妙:“我们何时回归墟?”
章存舒看向柳卿知:“柳相何时能给罪魁祸首定罪?”
柳卿知又喝了一口苦茶:“我以为你要问我何时能重建江县。”
“重建江县实非一日之功,此处也绝不止表面展露出的这些问题,自然是看柳相何时给罪魁定罪,我们何时回归墟。”章存舒也喝不下这苦得人舌根发麻的茶了,给自己倒了盏凉水,“我们不过是在柳相分身乏术时帮点小忙,你应当有更合适的重建人手考量。”
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柳卿知只能笑着说:“自然,要想种花,不也得先料理土吗?”
****
被“落下”的关云铮仍在思考洞玄的问题。
“你说是后世有人复制出洞玄这样的法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还是洞玄这个绝世神器居然一直没人使用,活到了现在,这一说法比较有可行性?”关云铮随着秋千摇晃着,问一边的楚悯。
楚悯一同摇晃着:“似乎都不太有可行性。”
关云铮也觉得一阵荒谬,荒谬到她原本旺盛的求知欲都淡退了,此刻只想笑:“如今看来,洞玄和将隐的权能似乎有些相辅相成?洞玄可推演万物,甚至未知,将隐可回溯记忆。”她思索着说,“将隐从已知但遗忘中寻找未知,洞玄则是从已知推演向未知。”
还没等楚悯回答,她又摇了摇头推翻自己的言论:“怎么感觉这样一说似乎也不大能够相辅相成,洞玄既能推演万事万物,想必也可以回溯记忆,如此看来,将隐岂非洞玄的子集?”
楚悯困惑:“子集?”
关云铮向楚悯伸出右手:“譬如我的右手有五根手指,”她又收回其余四指,只留大拇指仍展露在外,“而这根手指就是五根手指的子集。”
应该是这样吧?毕竟高考完她就把高中数学还给老师了,大学时期连高等数学学的都是最简单的E等,十以外的乘除对于她们医学生而言都是超纲的。
楚悯明白了:“这样说来确实如此,将隐的权能应当只是洞玄权能的一部分展现。”
关云铮收回手,继续晃荡着:“也就是说,是女帝她在朝安城用洞玄卜算了江县所发生的事,而后把信传来告知师父,让师父前去增援?”
楚悯无法探知洞玄与将隐的本质,但还可以旁敲侧击地卜上一卦,听到这垂眼,在手心起了个卦阵:“似乎并非如此。”
关云铮“咦”了一声,探过脑袋往楚悯手心看,虽然完全看不懂,但此刻的卦阵无疑正在飞速运转,与方才起的那一动不动的卦毫不相同:“卦象说什么了?”
楚悯把手摊开给她看,另一手在手心滑动着:“我问洞玄是否在江县,你看这一处,此卦意为,是。”
关云铮抬起头,一脸错愕:“洞玄在江县?难道女帝也在江县?不过她确实会缩地成寸……”
楚悯摇了摇头,又指向卦阵另一处:“我又问,洞玄是否在柳相手中,你看此处。”
一模一样的卦象。
洞玄并非在朝安,而是在身处江县的柳相手中。
那女帝又怎会知道江县大火?
“这洞玄确实有点太玄了……”关云铮忍不住喃喃。
坐在一侧的楚悯问出了和她方才所想一样的问题:“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洞玄在江县,却是身在朝安的女帝,获悉大火之事传来信件?”
关云铮也一脸困惑:“不如再起一卦?”
自从楚悯在她面前说过遗憾一事后,关云铮就不打算监督她卜算的事了,与其逃避问题,不如多卜几卦提升自身境界,削减代价来得要紧,毕竟天问哪有永远不问的。
楚悯收拢手掌,看向关云铮:“无法起卦。”
关云铮一愣:“为何?”
“事关女帝,无法卜算。”楚悯答道,“早在她将继承帝位登基时,便有不支持她登基的仙盟人算过一卦,无法卜算。”
关云铮颇受震撼:“是哪种无法卜算?总不会是龟甲直接裂了,铜钱崩断,蓍草无火自燃这种事吧?”
楚悯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被她的话逗笑了:“云崽好懂行。”
关云铮更震撼了:“真的假的?我还真说中了?”
楚悯颔首:“是,而在卦修眼中,此类现象意味着此人命格不可被窥探,不可被更改,无法直接提问有关她的问题,所以我方才卜算,问的是洞玄是否在江县而非朝安,是否在柳相手中而非女帝。”
哇……当真是天命之女……——
作者有话说:早上八点多以为写不完了,挂了个请假条,十点忙里偷闲急速写完了,这对吗(茫然)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吗
第95章
与镜溪城相去千里的朝安城内, 坐在殿内书桌后、“不可被窥探的天命之女”苍韫桢尚且不知道,就在方才,自己又获得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称号。
她正怀揣着与关云铮相似的疑惑在桌边沉思, 想不通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梦见江县起火的情形。
换作没有洞玄的那段日子, 她只会觉得这梦莫名其妙,大火虽然预示着什么, 但她懒得细究。
现如今洞玄在手, 一切模糊的意象便都有了指向清晰的意义,只是她不明白,洞玄如今在卿知手中,按说她不该看见或是梦见洞玄推演出的结果,昨夜究竟为何会做这种梦?
她很想给章存舒再去一封信问一问洞玄之事,但她也清楚白日里接到信后的章存舒一定已经赶去了江县, 此时去信会被卿知看见不说,她们也未曾在江县设下传信点。
非要传信只能通过驿站, 多有不便,因此此事暂且不宜再追问。
不过……
她心念一转, 又重新拿起先前被她屡次搁下的纸笔, 快速写了一封信,抬手丢入灯罩,交由灯烛吞噬殆尽。
——坐在秋千上的两位聊到天色深黑, 正准备各回各屋歇下, 关云铮把摇羽收回剑鞘,放在门外石桌上。
刚推开房门,灯罩里就“呼啦”飞出一张信纸,以一种劈头盖脸的架势,强劲地糊在了她的脸上。
……女帝的登场方式总是这样令人意外。
关云铮把脸上的信纸揭下来, 走进屋内就着灯光看完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虽然仍旧不知道原因,但这封信同样是横着写的,因此对她来说堪称无障碍阅读。
只见上面随意地写着:“将隐可能够推演未知?”
关云铮被这一句吓得险些把信纸丢回灯罩里,简直有种夜路走多了撞见鬼的后脊发凉感。
虽说这几日对于她来说无比漫长,很多事情好似都过去了很长时间,在记忆里逐渐模糊了。
但她确实在苍韫桢来归墟的那天提起过将隐,对方会记得倒也在意料之中。她没想到的是,苍韫桢就像是会读心一样,问出这样一个……方才还在被她和楚悯讨论的问题。
她从屋里翻出纸笔,就着灯光在这行字下方写上自己的回复:“似乎不可,但洞玄应当可以。”
原本她还觉着回信时需要掂量一番措辞,可看苍韫桢对这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口吻,含糊其辞就变得非常没必要,于是干脆言简意赅地如实相告。
她没有对苍韫桢知晓将隐权能一事提出疑问,也没有解释自己是从何处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
毕竟她总感觉,对着苍韫桢不需要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繁文缛节般的说辞在她这里,尤为浪费时间。
关云铮没多审视自己写下的文字,就把信纸重新投进了灯罩里,瞬息之间信纸便被烧了个干净。
回信过来大约需要一点时间,她打算按照原计划去洗漱一番,今日武器课上出了好些汗,不洗个澡人都快馊了。
集中教习的弟子住的寝舍是什么规模她不清楚,但苍生道这边,似乎每处屋子都被隔断为两间,卧榻所在是一间,另一间用门隔开,挖了一个疑似天然的浴池。
浴池的水温也是恒定的,池边有好几个不断更换着水源的进出水口,用来洗澡的皂角和澡豆似乎也会有人定期更换,她房中甚至还有沐浴后抹在身上用的香膏。
她倒是没有抹过,只在头两天发现这不起眼的小盒子时,旋开盒子闻过,香味很淡,隐约能闻出是花香。
起初一段时间,发觉有人定期更换澡豆和皂角时她也蛮惶恐的,总觉得自己屋里这么乱,别再给帮忙收拾的人添麻烦,故而开始的那段时间总跟军训似的,把被褥叠得异常整齐。
后来她便发现那澡豆和皂角更像是术法一类的东西操控的,总是在快用完的时候定期消失,又很快满着出现。如今看来,大约是有什么她看不见的小型传送法阵在底下运作。
总之归墟真的是个科技改变生活,哦不对,法术改变生活的好地方,适合她这种懒鬼在这里待地老天荒。
关云铮洗完澡,披上衣服,没看见灯罩里有什么动静,猜测苍韫桢大概又在忙,没放在心上,正准备回榻上窝一会儿,放空或是冥想一阵,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这个时候了,难道是小悯?
她困惑着打开门,被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她的苍韫桢吓了一跳。
****
关云铮被吓坏了,苍韫桢也被脸色骤然煞白的关云铮吓坏了,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我的错我的错,没在信中提前问一声,吓着你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惊恐地蹦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忍不住幽幽道:“陛下,您是不是也太随心所欲了,方才还在写信,现下便缩地成寸来归墟了?”
苍韫桢见她气不喘了脸不白了,便收回了手,随口说道:“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见你还醒着,干脆过来同你聊聊。”
把缩地成寸这样的高段位招式说得好像跟放了个普攻一样轻松……不耗能量的吗这位陛下。
而且朝安跟镜溪城相隔几千里,怎么被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到对街串门一样简单。
这对吗。
苍韫桢看出她在腹诽些什么似的,笑着说道:“这不是距上次缩地成寸过去几天了,再试一次,无伤大雅。”
苍韫桢两句话寒暄完毕,很快就如关云铮预想的一样进入了此番前来的正题:“将隐并无推演未知之能?”
关云铮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一来我平日对未来多有设想,而将隐从未回应这一类思绪,只回应过那些可从回忆中寻得答案的问题。”她在桌边坐下,“二来,小悯也说能够推演未来的法器需要承受的代价太过沉重,她父亲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法器送给我。”
苍韫桢若有所思:“若是受你境界影响呢?日后境界提升,有没有推演未知的可能?”
还真给她问住了。
关云铮皱起眉头,正打算说些自己不确定答案的猜测,忽听苍韫桢又接着说道:“罢了,此事先搁置,你是如何得知那法器名叫洞玄的?”
关云铮以为她不打算浪费口舌在这个问题上,闻言愣了一下才说:“此事说来也十分玄乎……我有一把佩剑,剑中有位年岁大约一百多岁的剑灵,”她指向此刻被剑鞘严丝合缝套住的摇羽,“就是这里面的剑灵,它告诉我的。”
苍韫桢不由挑眉:“一百多岁?”
关云铮“嗯”了声:“但我记得三师兄先前提及时分明说过,此物出现在他初入师门时的仙门大比,怎么会被一百多年前的剑灵知晓名字?”
苍韫桢倒是不十分困惑的模样:“你师父说话总是藏头露尾,想必此事不曾与你详谈。”
太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她师父是谜语人!
但是即便这样她师父也不会改的,可恶。
“洞玄初次面世,确乎仅在几年之前。但打造出洞玄,或者说,令洞玄面世之人,在那次仙门大比后没多久,便离奇暴毙了。”苍韫桢说道。
“暴毙”二字让关云铮无端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哆嗦,她迟疑着问道:“查过死因了?”
苍韫桢颔首:“上次提起过,此物那时的权能是勘破修道之人的灵根与天赋,照出识海,虽非如今权能的尽数展现,可也实在非凡,洞玄一出,那令它面世之人顷刻便声名大噪。
“仙盟争抢着想把人和东西全都据为己有,仙门则质疑此人的出身与所修之道,毕竟籍籍无名,与他所做法器之能并不相称。
“没过多久,此人便暴毙家中,洞玄也落入仙盟之手。仙盟得到洞玄后,发觉此物仍有部分潜能未得到展现,便想出了一个为名门正派所不耻的法子,想要问清楚此事。”
关云铮若有所感:“难道是引魂之类的邪术?”譬如之前用在季邕身上的那支抽取记忆的香。
苍韫桢点点头:“奇怪之处在于,那位死者,没有魂魄。”
“什么?没有魂魄?”关云铮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直觉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活像撞鬼,明日得去问问掌门有没有什么辟邪的好法子,她得开始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了,不然迟早被吓破胆。
“是以你师父常说,洞玄此物,来历不明。”苍韫桢给这段对话下了个结论,又说,“听你说是剑灵告知的名字……或许洞玄实际正是一百多年前的法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流落别处,数十年后才经人发现,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又因为发现之人境界有限,是以尚未展露出完全的权能?”关云铮问道。
苍韫桢笑着说:“大概是?”
那又生出新的疑惑了,关云铮忍不住问道:“那如今呢?如今洞玄可展现了全部权能?”
“你既已知答案,又何需问我。”苍韫桢似乎是对不远处的秋千起了兴致,话说到一半,从石桌边起身,往秋千上一坐。
其实关云铮想问的不是权能的事,但她要问的话直接问似乎太过唐突,只好从权能说起,试图聊上几句后再拐到自己想问的话题上。
但显然,直来直往的苍韫桢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直白道:“你想问代价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是……没有感受到代价,还是没有代价?”关云铮忍不住追问道。
“洞玄这种法器,应当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似乎不是逐次计算,这两年偶尔用一用,无甚感觉。”苍韫桢答道。
不是逐次计算而是累积吗?
那岂非会造成一夜白头、寿命锐减这样的惨状?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关云铮就一阵恐慌,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小悯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她安慰完,又想起小悯方才说的,苍韫桢不可被窥探,命格不可被更改的事,顿时觉得代价一事在苍韫桢身上有所削减也不是不可能,她的结论不能完全套用在小悯身上。
“你想问楚悯所需承担的代价?”苍韫桢一眼看破她脸上的愁绪,“代价此事,承担者兴许早就死了,活着的都是没见过代价的,到头来还是无从得知。”
关云铮被她过于直白的话语击溃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帮不上忙。”
苍韫桢诧异看她:“要你帮忙做什么?这些事自有我们来操心,你每天听先生们传道授业不就好了?”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关云铮差点被说懵了,一时之间恍惚道:“那小悯……”
“小悯的事自有她的父亲关心,你师父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还是说你觉得你师父对待你与小悯厚此薄彼?”苍韫桢看她神情紧绷,有意说些玩笑话逗她。
关云铮没被逗笑,但神色终于好看些了:“怎么还造谣啊陛下。”
苍韫桢在秋千上晃了几晃,终于满意了似的,边晃边说:“差点忘了正事。等你师父回来,记得帮我问问他,为何我会梦见江县大火。”
关云铮一愣:“您也梦见了?”
“也”这个字自带隐藏含义,苍韫桢扬眉:“还有谁梦见了?”
关云铮莫名有种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难题的感觉,迎着苍韫桢的目光艰难道:“我。”——
作者有话说:截至今天晚上七点,营养液82评论43,所以这章是加更[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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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听苍韫桢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她原本应该已经打算动身离开了,但在关云铮说完自己也梦见了江县大火后,方才还在跟着秋千晃悠的苍韫桢一脚踩在地上, 让秋千停止了摆动:“如此看来, 洞玄与将隐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究竟是怎么跳过一堆思考的过程直接推出结论的……
关云铮直觉自己还是大脑构造太简单,并且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 才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出结论, 但嘴上还是老实回答道:“方才我和小悯探讨出的结论就是这样,但更进一步的结论,尚且没得出来。”
苍韫桢说话与章存舒是两种极端,听章存舒说话,明白的事情也能给人说糊涂了,苍韫桢则会跳过解题过程直接说答案——要不是思考过这个问题, 交流体验能跟听章存舒说话一样稀里糊涂。
苍韫桢听了她的话,突兀地问道:“将隐当真是小悯的父亲打造的?不是她叔父?”
她思路跳跃, 关云铮听得一愣:“为何提起小悯的叔父?”
“令洞玄面世之人是暴毙而亡。”像是暗示似的,苍韫桢又提起这一点。
关云铮若有所思地接话:“小悯的叔父是承担代价后去世的……”如果代价当真是积累后在某个时间点集中爆发, 那似乎也算是一种……暴毙而亡。
苍韫桢颔首:“我也只是猜测, 没有实证。”说完这话后她站起身,“很晚了,明早你还要上课, 快去睡吧, 我走了。”
说罢就当真没有一句后话,瞬息之间人影便消失了。
关云铮叹了一口气,索性把此事完全搁置,不再去想,默默走回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
希望下次和来去如风的女帝见面,不是这样像女鬼突脸一样的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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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存舒不在苍生道后,李演留在饭堂吃饭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对比章存舒有事不说且瞎说的行事作风,李演堪称有问必答,故而早饭吃到中途,关云铮忍不住问道:“李厨先前做完饭不吃的时候,都去哪里了?”
“我早就辟谷了,本就可吃可不吃。”李演夹了一筷子小菜,答道。
楚悯难得神色困顿,在旁边捧着碗缓慢地喝粥。
关云铮嚼着腌萝卜:“做了饭不吃,不会觉得有些可惜吗?”
李演失笑:“厨子不就是给别人做饭的?你见过几个厨子能吃上自己做的热乎饭菜?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两口吃食,不吃不会如何,也不觉可惜。”
倒也是。
楚悯喝了几口粥终于缓慢恢复神智一般,在一旁问道:“章先生为何会找李厨来做苍生道的厨子?”
“此事其实是我自愿的。”李演简短道,察觉不到烫似的快速喝完手头这碗粥后,又接着说,“我以前是一家酒楼的厨子,那酒楼……不大干人事,起了些冲突,待不下去了,是你师父帮了我一段时间。”
“所以是为了报答?”关云铮发觉这腌萝卜还怪好吃的,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算不上,你师父给的报酬比在酒楼时多多了。”李演随口道。
关云铮:……
为什么又在自取其辱,为什么。
李演放下碗筷,叹了一口气:“我当了十几年的厨子,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做。”
关云铮失语了好一阵,幽幽拆穿了他这话里的漏洞:“我看您能做的事多得很呢,您不还会缩地成寸吗,我都还没摸到它的门槛。”
装啥忧郁呢,都辟谷的人了。
楚悯差点被粥呛着,缓过之后笑了起来:“云崽说得对。”
李演本就不多的愁绪被关云铮一句话点破,那点怅然维持不下去了,忍不住笑骂道:“怎么惯会拆台。”
关云铮喝完了碗里的粥,冲他郑重其事地一点头:“别的不敢保证,拆台我一定十分在行。”
楚悯还差几口没吃完,关云铮坐在她身边无所事事,想起昨日就冒出来过的疑问:“师父换张大些的桌子倒是无可非议,只是这桌子……”她看了眼两条短边,“那四个位置平日当真有人坐吗?”
毕竟昨日师父回来就是在长边坐下的,虽说昨日他是在山下吃的饭,但他大概率对于座位无甚所谓,估计日后回来也只会坐在长边。
李演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默然:“应当不会。”
“还有这两侧,哪怕算上掌门任师姐,蒲先生苏修士褚先生,谭一筠和叶泯,也坐不下这许多位置啊。”师门五人加上李演,再加上这些人,也不过才十三人,哪用得上这张光两条长边就能容纳二十人的桌子?
哦,忘了凌风起了。但哪怕把他算上也才十四人,依旧用不上这个规格的餐桌。
李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但很可惜,接下你师父生意的那位工匠,只提供这么大的桌子。”?强买强卖?
不愧是幼时摊上师伯和师祖两位烂摊子的苦命人,写作章家阔少读作任人宰割的冤大头。
“非要改规格,师父应当也能办到吧?”关云铮已非当初刚穿越过来时那般天真,也没完全相信李演关于问题的解释,反而问道,“他大概是图热闹才搞出这么大动静?”
李演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她。
关云铮领会了其中深意,迅速改口道:“好吧师父应该就是故意的。”
虽说最开始确实是没办法,杀鸡焉用牛刀似的换了一张大出许多的桌子,但章存舒要想改个规格还是能办到的,不去改无非是他懒得,并且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说话间,专心喝粥的楚悯吃完了,推开碗筷起身。
两人一起同李演告别,迈出门朝学堂的方向走去。
****
今早是步雁山的术法课,上节课讲的结界与幻境难度较高,这堂课依旧由步雁山先演示一遍术法过程,再让弟子们自行练习。
虽说众人都不清楚学会幻境如何打造对于日后的考察有无裨益,但学了总比没学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其实这两者的构造术法不那么难,与先前学习的几种术法虽有区别但本质相似。
真正有难度的大概是昨日谭一筠说的“言灵”,要让心中默念的东西真正融入手中的术法,才是制造结界与幻境过程中最复杂的一步。
关云铮在这一步屡屡碰壁,每次都没法把结界的位置信息以及阻绝的特点灌输进术法中。
不过她倒也不太气馁,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还没彻底放下21世纪那些唯物主义理论,打心底里不大相信这些东西,所以言灵这种相对唯心主义的东西,才不能发挥效力。
但她也清楚,要真的相信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细节,光靠这一个多月是没有用的,接下来到幻境考察前的半个月,也绝对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具体的办法……估计还得靠运气。
也就是所谓的灵光一闪。
作为一个算命时都只信说得好听那部分话的人,关云铮其实偶尔会向所谓的上苍祷告,让她拥有短暂的、瞬时的运气。
只是这套流程常常发生在她玩游戏抽卡之前,为了玩乐祈祷兴许不够虔诚,所以她总在歪卡加保底,没一次能成功脱非入欧。
算了,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道心都要破碎了。
关云铮回过神,发现楚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桌面上方的某处,忍不住问道:“成功了?”
楚悯点点头,弯起眼睛看向关云铮:“猜猜在哪?”
关云铮凑近了些,刚要开口,忽然感到两缕视线有如实质地投了过来,顿时直起身看向坐在两人后方的谭一筠和叶泯。
谭一筠咳了一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叶泯浑然不觉似的,脖子都快伸出二里地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虽然叶泯看上去半个身子都快过来了,但其实也没冒犯到两位姑娘的边界,是以关云铮不甚在意地退开一些,给后座二人让出视野,和他们一同观察起楚悯的桌面上空。
“结界当真能观察到吗?”关云铮好奇,“可见不就可触,结界岂不就破了?”
“结界的稳定也要看打造者的境界。”步雁山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楚悯身侧说道,“若是观察之人境界高出许多,能感受到结界的存在,但具体的位置还有待探知。至于可见,某些时候并不完全等同于可触,是以结界也未必会破。”
“为何?”楚悯好奇地抬头。
步雁山闻言笑了笑,两手做了几个动作后示意他们看向窗外:“看见那道隐约的蓝光了吗?”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在视野里搜索着步雁山所说的东西,片刻后成功注意到了“挂”在几座山峰之间的那道弧光。
形状像彩虹,但只有一层不甚明显的蓝色,要不是今日空中有云,那颜色几乎融进了天色里。
想到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关云铮收回视线看向步雁山:“那是……护山大阵?”
步雁山颔首:“正是。”
他的视线越出窗外:“护山大阵也是一种结界,所有人都能看见它,但所有人都触碰不到它。”
****
等到褚先生讲明下午符咒课的内容,关云铮就有些明白步雁山为何突然让他们来学堂上课了。
因为这堂课要学的是结界和幻境的破解方法。
一想到早上还在这学怎么打造,下午就要在同一个地方学习怎么破解,就有种说不出的诙谐感。
褚先生看穿众人在想什么似的,毫不留情地戳穿并说道:“能在幻境考察前学会打造稳固的结界和幻境,就已经是少见的奇才了,还以为自己能一堂课学会如何破解?不知其所以然,如何能解?”
笑容消失。
关云铮垂头丧气地开始听讲。
既是符咒课,破解方法必然与符咒有关,褚先生单独讲了几个能解幻境的符咒,提点了几句要诀,又把上堂课满天飞的符咒阵召了出来,让弟子们自行练习,自己则窝在书桌后看卷册去了。
上堂符咒课时,谭一筠和叶泯尚未坐到楚悯和关云铮身后,关云铮也就无从得知两人对待这堂课的态度。
此时漫天的符咒一出,后排的叶泯当即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哀嚎,趴倒在了桌上:“我总觉得这些符咒是来收我的。”
谭一筠被逗笑:“你又不是妖怪。”
关云铮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纸笔开始练习面前这个,自己已经画过十几遍,都没法一笔画成的符咒。
原本画到第七第八遍的时候,她生出过反思,是不是自己随机挑选的这一个太难了,其他的兴许能简单些。然后她就抱着类似“下一抽一定能出金”的想法往旁边看了一眼,被更加复杂的符咒当场吓得心无旁骛,开始练习第九遍。
赌||狗一败涂地。
她画符咒虽是照葫芦画瓢,但或许是因为尚且不够熟练,笔画总比标准答案大许多。
褚先生给他们练习符咒专程准备了一种规格的纸,每次练习符咒她都能画满整张纸,干脆给每张纸的右下角都写了编号,现在这张是她练习的第一个符咒的第二十遍,于是她画完后叹了一口气,在右下角写了一个1.20。
楚悯悄悄凑过来,大约是看到许多次她这样留下编号,此刻指着她写上去的编号小声问:“这也是,从别处来的?”
“别处”已经成了二人对于关云铮真实身份一事的掩饰性说法,两人心照不宣。
关云铮点点头,同样小声地说:“这是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是地名吗?”楚悯端详着那奇形怪状的标记。
“是地名,也是居住在此地人群的称谓,不过阿拉伯数字其实不是阿拉伯人发明的,他们只是把这东西传播向了各处。”关云铮解释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阿拉伯人也对原本的数字进行过改动,结合之下,才会以他们命名。”
楚悯了悟地点点头:“那原本是谁发明的?”
“印度人,印度也是个地名。”
楚悯若有所思:“你写下的这一串,是什么意思?”
关云铮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依次写上0-9,挨个念给楚悯听:“把0放在其他数字后就表达十,所以我写下的这个,就是一和二十。”
“那中间的点,是间隔?”楚悯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小悯好聪明。”
楚悯弯起眼睛笑了笑:“可以把这张纸给我吗,我也想学着用阿拉伯数字,感觉简便许多。”
关云铮把纸递给楚悯,心里一阵激动。
她也终于要在这个世界留下来自21世纪的记号了!穿越必做事件中最有分量的一件!——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端午安康![撒花]
想要很多很多的评论[可怜][可怜]
第97章
如果一件事对于某人来说难度犹如登天, 那与这件事搏斗的过程就会变得尤为漫长,度日如年一词都不足以形容此事加诸于人的煎熬,人简直成了永远在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
当这件事变得轻而易举, 花在此事上的时间也就只是“消磨”, 眨眼间便完成了,时间、精力都不曾过多折损, 甚至还有时间发些闲愁。
然而当一件事存在着一定的难度, 但不至于那么难以攻克时,与之搏斗的过程就会变得辛酸。每当因为解决了某个细枝末节而感到洋洋自得时,剩下的更为复杂的东西就会接踵而至,让人不得不再度投身于焦头烂额之中,时间也就像开了倍速一样飞速地流逝了。
关云铮叹了一口气,一想到还有两天就要进行初次幻境考察, 就焦虑得想大喊大叫。
但现实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可供主角们通过大喊来释放压力的秘密基地。归墟倒是有些人迹罕至的隐秘角落, 但要么是灵犀所在的后山,要么是后山中的剑冢, 去后山大喊一定能被人(或蛇)听见, 去剑冢大喊……她压根不敢在剑冢大喊。
那里面的可都是先辈们的遗物,说话稍微大点声她都觉得太不尊敬了,就算有胆子放声大喊估计也会被随行的摇羽大骂一顿。
——说到摇羽。
今日起便是进入初次幻境考察前的最后一个“三日课程循环”, 此刻她刚上完下午的武器课回来, 出了一身的汗又累又渴,但吃不下一口饭,和另外三人一同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缓神。
好吧压根缓不过来。
四人死鱼似的趴了一会儿,此起彼伏地叹了一圈的气。
关云铮依旧趴着,率先发问道:“今日先生是如何同你们说的?”
经过十来天的相处, 关云铮发现谭一筠来到归墟之初就和叶泯一样,有些端着,是以不曾暴露本性。
如今已经彻底释放天性变成话痨了。
导致关云铮一度认为那法器的名字是谭一筠的师父起的,寓意是让谭一筠少说话。
扯远了,总之子不语的持有者,读作谭一筠写作话痨的这位,闻言答道:“蒲先生说我虽执扇而非剑,但仍需留有杀意,我却太过优柔寡断,她说可以选择怜悯,但不能没有斩断敌意的底气。”
另一位也非执剑的叶泯接着垂头丧气地说道:“蒲先生说我出招缺乏信心,畏首畏尾,若是遇到绝不手下留情的敌人,很容易就会被攻破,变成他人刀下亡魂。”
关云铮趴不下去了,坐起身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护山大阵坏了吗,我怎么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楚悯也坐直身,同样叹了口气:“苏修士说我思虑过重,总是走一步要想着未来的十步,音律受到的扰动太多,不足以在幻境考察前破妄。”
作为话题发起者的关云铮生无可恋地接上话茬:“蒲先生说我拔剑不够果决,总是慢了些许,若是敌方怀揣一击必杀的心思,我慢的那一瞬就足够让我死上好几个来回了。”
剩下两人也从臂弯里把脑袋拔出来,四人面面相觑片刻,再度齐声叹了一口气。
“这样真能度过幻境考察吗?”关云铮喃喃。
“能。”任嵩华不知何时从游廊走来,在四人一同看过来时说,“一定能。”
****
这十来天任嵩华没下过来去峰,谭一筠和叶泯没见过她,关云铮站起身时没忘了给二人介绍:“这是任嵩华,任师姐。”
谭一筠和叶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关云铮还以为任嵩华方才说了那话,接下来就要在幻境考察一事上提点她们几句了。谁料她从方才她们没注意到的位置拎出一个茶壶,又从乾坤袋里陆续拿出几碟点心。
楚悯和关云铮对视一眼:任师姐此番怎么像是师姐变的。
没有说任师姐往日不好的意思,主要是送饭这种事跟任师姐的组合,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违和。
四五个装着不同样式点心的碟子被端上桌后,任嵩华又从乾坤袋里捧出一摞碗,这才停下了继续往外拿东西的动作,说道:“掌门说你们四人结束今日的课后兴许胃口不佳,提早让李厨准备了点心和,”她停顿了一下,“奶茶。”
停顿片刻来寻找合适措辞的任师姐有点可爱,关云铮偷偷想。
“奶茶?”谭一筠和叶泯异口同声地疑惑道。
这十来天关云铮被三门课一同磋磨,夹在术法课和符咒课之间的几顿饭更是脑袋发木发晕,都快吃不出饭菜好不好吃了,根本没心思和精力去煮奶茶,一直一同修炼的谭一筠和叶泯也就无从见识。
关云铮此刻也懒得解释,干脆在桌边坐下,拿碗给在座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李厨还会做点心?”倒完奶茶后她忍不住问道。
虽说这确实又是她的刻板印象,但这都快两个月了,李厨也没做过一次点心,总觉得点心这一类吃食,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毕竟砧板都被他用菜刀扎得透光了,这手劲捏点心,得捏成一团面糊吧。
任嵩华抱臂站在一旁:“是李厨下山买的。”
刚拿起一块点心的楚悯失笑:“那真是辛苦李厨了。”
任嵩华神色平淡,看另外两人有所拘谨的模样,向关云铮说道:“你饿吗?”
关云铮刚喝下一口奶茶,急忙咽了抬起头:“不饿不饿,任师姐请说。”
任嵩华点头,率先走向一旁楚悯的院子。
待到两人走后,叶泯才松了一口气,拿了块点心吃:“这位师姐的气场好吓人,她应当是看出我和谭兄不自在,才带云铮过去的?”
楚悯“嗯”了一声:“应当是看我们苦于修炼,指点几句。”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们面对她这么拘谨,她今日可能不会……”
谭一筠和叶泯迅速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叶泯连忙点头表示理解:“无妨无妨,云铮作为我们之中唯一的剑修,想必这几日心中承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任师姐提点后若是能让她好一些就好。”
“至于我们,任师姐与我们也不相熟,就不去给她添不自在了。”谭一筠也配合道。
楚悯吃了块蟹粉酥,感觉味道还不错,又拿了一块,才说道:“还有两日就该进入幻境了,但到现在也不知晓幻境里究竟是何种模样。”
谭一筠思索着:“来归墟之前,我听师父说这一年的教习也会采用此种考核模式时,便设想过幻境内部的模样。”
注意到楚悯和叶泯的目光都在看他,他忙去掉那些繁文缛节般的说辞,尽量简约道:“但师父说过,章先生在幻境一道上颇有造诣,思路也与其他修士不同,想来……实非我这样的弟子能参透的。”
叶泯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没忍住沮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总能有个底吧?譬如我们进入幻境还是不是如今的身体?是否有如今的记忆和知识储备,又是否共处一处面对幻境,或者各自分散迎敌?”
谭一筠喝了口奶茶:“还真给你问到点子上了。”他没多卖关子,继续说,“是如今的身体,也有记忆和知识储备,但幻境只要成立,准则就会生效,也即不可看破,所以我们一进入幻境,就会忘记自己身处幻境这一事实。”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至于是否分散,要看章先生的安排,看他是否想考验弟子们的协作能力了。”
“从先生们安排四人一组的决定来看,应当是要考验协作的?”叶泯问道。
楚悯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如果只是掌门和褚先生安排此事的话,应当是。但章先生也参与了构建幻境一事,所以……”
尚且对章存舒不甚了解的叶泯不明所以,却见一边的谭一筠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顿感不安:“你们这么凝重的神色,我好恐慌……”
谭一筠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似的,一脸肃穆地拍了拍他的肩:“构建幻境之人是章先生的话,确乎值得恐慌。”
****
被念叨的章存舒连打两个喷嚏,顿时皱起眉头:“又是谁在背后说我的是非?”
“这个‘又’……”一旁的陆识微敏锐地抬起头。
连映笑眯眯地解释:“想来是临近幻境考察,归墟的弟子们在说师父的坏话吧。”
闻越点头:“应该的,支持云崽多说两句。”
“哎哟。”他话音还没落地,就被章存舒敲了一下脑袋。
章存舒收回手,喝了口面汤:“我根本没下重手。”
闻越撇嘴:“也不知道云崽学得如何了,我们能在幻境考察前回去吗,我想看看云崽。”
陆识微立刻表态:“能!一定能!”
闻越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陆大人别激动,要真是来不及也无妨,反正依归墟的打算,估计云崽还会有好几次幻境考察,这次错过了也能有下次。”
江却叹了口气:“你该庆幸云崽不在,没听见你这话。”
章存舒伸出手隔空点了点闻越,用一种浮夸的语气说:“方才还指责我,我看此子更是居心叵测。”
陆识微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很快又收了声问道:“能笑吗?”
连映学她方才说话的模样答道:“能,必须能。”
柳卿知收了伞,从门外进来,见众人围坐吃面,笑问道:“还有我的份吗?”
****
“幻境考察中,本性最为重要。”两人在楚悯院中坐下后,任嵩华这样说道。
“本性?”关云铮不明所以。
“幻境之中诸事运行的规律与现实不同,要凭借本性做出判断,最终才能识破幻境。”任嵩华似乎是怕她不理解,举了个例子,“若你遇见一老妪在街边乞讨,身上正好有银两与吃食,你给是不给?”
“给。”关云铮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过她得承认,这并不是因为她道德格外高尚,毕竟21世纪过来的人,见到这种场景一般都会下意识有些防备,某些人可能上一秒还在街边乞讨,下一秒就把街边那辆豪车开走了。
但如今她在修仙世界,纵然不论时代如何,世上总有坏人,但她愿意相信在更早的时期,人心尚且不曾变得那样坏。
再说了,师门不曾短过她吃穿用度,就算全给了那老妪,自己也能好好活着,给就给了吧。
任嵩华听了她的回答点了点头:“记住你的选择。幻境考察就是无数个选择的叠加,要听从你本性的指引,做出正确的选择。”
“万一我的本性……有时并非完全正确呢?”关云铮有些迟疑地问。
她还是性恶论的拥护者呢。
任嵩华居然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看来是我措辞不当,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本能的选择。”
“诶?”关云铮刚顺清楚的逻辑顿时有些立不住脚,清晰的思维瞬间又像毛线团一样纠缠了起来。
“不可陷入幻境构造出的一切,不可顺着其中事物运行的规律思考,要顺从本心,这样说,你可明白?”任嵩华看向她。
关云铮连连点头:“明白了!”
任嵩华略一颔首:“既如此,我便回来去峰了,记得告知你的同伴。”
还没等关云铮答应下来,任嵩华腰间的剑便已出鞘,载着她往来去峰去了。
这位也是个来去如风的。
关云铮摇了摇头,从楚悯的院子走回去,刚要转述任嵩华的话,就见三只手迅速把几个碟子堆到她面前。
“这是……?”她一头雾水地问。
楚悯解释道:“李厨买来的点心味道不错,这些是给你留的,你再不回来我们可就忍不住都吃了。”
“我确实不太饿……”话虽这么说,但好意该谢还是得谢,关云铮在楚悯身侧坐下,“那就谢过各位了。”
叶泯捧着碗:“一口点心一口……这个奶茶,我也快饱了。”
谭一筠赞同地点点头:“这奶茶是怎么做的?香醇得很,改日向李厨讨教讨教。”
楚悯示意他看向正在喝奶茶的关云铮:“那可能得问云崽。”
关云铮喝出了一圈白胡子,抬起头来:“你想学?那幻境考察后,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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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又交流过任嵩华所说后,谭一筠和叶泯起身告辞,回到接受教习的外门弟子所住之处。
关云铮和楚悯则一同坐在秋千上晃悠着。
“你说灵犀能带进幻境吗?”关云铮突发奇想似的问道。
楚悯失笑:“你不害怕了?”
关云铮叹气,认怂道:“还是有点怕的。”
楚悯则若有所思:“就算先生们同意叶泯将灵犀带入幻境,他应当也不敢带了,毕竟上次抵达归墟时不慎让灵犀走失,他兄长叶浔还在传音符中那样说。”
这倒是,感觉叶泯是那种就算老师同意了也会说“我回家去问问我哥”的类型,很容易闯祸但意外听哥哥话的学生。
——虽然听哥哥话的时候祸已经闯完了就是了。
“灵犀这样的动物,进入幻境会否受幻境准则的影响?”关云铮思索着。
虽说灵犀本质上是动物,但它也是可通人性的灵兽……楚悯不太确定地反问:“应当同样会受限制?只不过,动物的本性比人的更为可靠。”
换言之,更接近本能。
如果灵犀当真能记住不可陷入幻境这一嘱咐的话,那它还真是他们几人中最能凭借“本性”渡过难关的人,不是,蛇。
“不如先让叶泯问问他兄长?我们也去问问先生们,能不能带。”关云铮贼心不死地说道。
楚悯思索过后也觉得无有不可,点了点头:“反正幻境中应当只有我们,也无需担忧灵犀吓着同窗。”
如果当真能用灵犀的本性作为依据,做出选择的话,想来幻境应该能简单不少吧?
“不过……我以为方才任师姐会提点我学剑之事,没想到竟说的都是有关幻境考察的事,难道任师姐也曾亲历过?”关云铮问道。
楚悯对任嵩华了解不多,许多有关之事都是来了苍生道院住下后才知道,故而想不出答案,只摇了摇头:“等章先生他们回来,或许可以问一问。”
关云铮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这十来日下来,每到吃饭的时间就见不到师门的人们,心里还怪想念的,忍不住嘀咕道:“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楚悯默默低头在手中起卦:“柳相似乎已经把叛党和贪官抓得差不多了,重建之事也有专人从朝安赶来负责,应当……快回来了。”
关云铮捕捉到她话里某个词语,不由感到一阵错愕:“叛党?怎还有叛党的事?”
楚悯收拢掌心为她解释道:“此事有关女帝,无法卜算,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此事。”她迎着关云铮好奇的目光接着说,“女帝并非最初的皇储人选,她无论在公主还是所有皇子之中,年纪都十分尴尬,不上不下。
“既没有老成持重到可以让先帝放心交托重担,让国家长治久安;也不像更年轻的弟弟妹妹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同敌人厮杀,或是通过嫁给一位位高权重的夫婿,来换取日后的荣华富贵。
“女帝是个彻头彻尾不受宠的公主。是以她忽然即位,朝堂中以及众王爷都颇有质疑,尤其是原本的皇储人选之一,三皇子,甚至屡次发动过反叛行动。还有恭亲王,女帝的三皇叔,也没少给她添麻烦。”
关云铮在这一瞬间很想脱口而出一些大不敬的言论,忍了忍还是相对委婉道:“她登基后也不曾料理这些事吗?”
楚悯学着关云铮的习惯做了个摊开双手的动作:“这就得问女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或许在积累证据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又或许是等待着他们自作孽吧。”
关云铮原本还在若有所思地边听边点头,听到这顿时警醒起来:“这是能说的吗?”
楚悯失笑:“应当无妨,天问常年负责给天家众人算命,并无这诸多顾忌,他们估计也被念叨习惯了。”
“不过坐上那个位置的,哪能不被念叨。”关云铮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呢。”
“这也是别处学来的?”楚悯好奇地问道。
“唔,好像是莎士比亚说的。”关云铮思索着。
楚悯更好奇了:“莎士比亚是谁?”
关云铮琢磨了一会儿:“与我不是一国人,是来自另一国家的大文豪。”
“别处……有许多国家吗?”楚悯问道。
“一百多个吧,具体多少个总记不太清楚。”关云铮随着秋千晃悠着。
“这么多?那岂非十分动荡?”楚悯皱起眉头。
“国力强盛的自有维||稳之策,其他的小国便说不好了。”21世纪的炮火集中轰炸之下,又有几个国家能万全呢?
她转念又想起什么:“那这世上呢?又有几国?”
楚悯掰手指给她数了数。
关云铮皱起眉,总觉得这数字里藏着些许隐忧。
总不会此处修仙世界也如无神无仙的古代,周围有所谓的“蛮夷”虎狼环伺吧?
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楚悯低头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番:“我记得临行前兄长给了我一幅地图……”
她如愿拿出了一个卷轴:“直到来归墟接受教习之前,我都不曾离开过盈川,对外界实则所知甚少,不如看地图来得通达。”
楚悯摊开卷轴,指了指地图最中心的一块区域:“这是我们所在,大苍。”
之前知道皇帝姓苍就在想这个国家会不会叫大苍,没想到还真是……穿越至今,还是会时不时冒出一些细节,让她产生这个世界其实是某人所写小说的错觉。
但每当她这样想,“谁是这本书的主角”这个念头就会迅速出来占据她的大脑。
如果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是某本小说中的角色,那这本书的作者作者又往ta的角色身上,倾注了怎样的意识呢?
楚悯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仍在根据自己记忆中有关各国的说法,与地图逐一相吻合。
关云铮听她挨个介绍完,忍不住发出疑问:“如今几国之间可和平?”
“在女帝登基之前,似乎并不和平。”楚悯重新收起卷轴,“大约是洞玄再度面世,让周边各国有了些许忌惮吧?”
“洞玄再厉害,也只是卜算,没有杀伤力,别国怎会如此忌惮?”关云铮想不明白。
楚悯竟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笑出声,说道:“也是在归墟待久了,竟忘了其中还有仙盟的功劳。”
仙盟?那群人还有功劳?
“大苍朝廷与仙盟建立合作关系后,其余各国也纷纷效仿,修士之间传递消息要比人力快上许多,各国仙盟自建立之初便保持着联络,是以彼此忌惮。”楚悯解答道。
关云铮感到一阵荒谬:“把国与国之间的交流交给仙盟?这到底还是个‘凡民’居多的世界吧,怎么不想着人治?”
楚悯笑着叹了口气:“叔父也这样说过。”
关云铮顿时哑火了。
楚悯抬头望了眼夜空:“仙盟正在从最初的有能者担当大任,转变为世袭以及内部择选,如此一来,原本依靠仙盟才能维持住的稳定局面迟早会被打破,各国想用仙门势力威慑周边,被当做武器的仙门,最终一定会身不由己地卷入纷争之中。”
“所以才说,仙门衰微是定局?”关云铮皱起眉头。
楚悯点头:“仙门作为天与人之间的门槛,天道的衰颓与人道的崩毁都会加剧它的倾覆。”
“只是这倾覆……不知究竟何时而至……”关云铮喃喃道。
“是啊,不知何时而至……”楚悯一同叹道。
****
虽不知仙门倾覆何时而至,但关云铮怀疑自己快要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了:这种两眼一睁就是练剑加挨打的武器课到底是谁在享受啊?!
好吧0人享受,所有人都苦不堪言。只不过人总是觉得自己尤为命苦罢了。
蒲飞鸢收起炽翎:“不错,比昨日又快了些。”
关云铮甩了甩被震麻的右手,饶是已经累到表情都快失控,听见这话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高兴起来:“真的?”
蒲飞鸢相当高冷地一点头:“当然。”她顿了顿又说,“听步雁山说,昨日他让任嵩华去指点你们了?”
关云铮点点头,想来蒲飞鸢开始说这些,今日的挨打应该已经结束了,便收起剑说道:“不过我原以为任师姐会指点我的剑技。”
蒲飞鸢失笑:“怎么,因为我连日来打压你,对自己的剑技这么没有信心?”
关云铮给自己的评价确实不高,再加上蒲飞鸢昨日说她拔剑不够快,昨晚和小悯聊完后她在房中偷偷练了好一会儿的拔剑呢。
但她嘴上只是说:“蒲先生的话算不上打压。”真正的打压式教育何止这点小打小闹,蒲先生还是太善良了——没有期待蒲先生打压式教育的意思,她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蒲飞鸢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你看重这次考核,但也不必绷得太紧了,琴弦绷得太紧尚且要断呢,人肉体凡胎,有些地方的韧性还不如琴弦。”
关云铮幽幽接话:“虽然知道先生您的意思,但您这样说我总忍不住设想自己断手断腿的样子……”
蒲飞鸢被她吓了一跳:“说什么呢,童言无忌。”
关云铮失笑:“我都这个岁数了还童言无忌?”
蒲飞鸢诧异道:“你什么岁数了,你也就我一半岁数。”
对哦,差点又忘了她现在是十五岁左右了……大学那会儿身体不好,动辄说自己一把年纪,其实也没多大,才二十出头能算得上什么“一把年纪”呢。
“仙门中传授剑道,总讲究什么剑心剑意,让弟子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拔剑。”蒲飞鸢忽然说,“我只是个江湖散修,对这一套说辞实在是敬谢不敏,拔剑为何非要有个听上去很高大的理由呢?”
名门正派是这样的,先生。关云铮悄悄在心里蛐蛐。
蒲飞鸢“唰”一下拔出炽翎:“我拔剑,就只是因为我想拔剑,我需要拔剑,剑就只是剑,不必在修炼的过程中给它加上太多意义,那太拘泥了,也很空。”
关·极端讨厌大道理人士·云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哪怕你只想凭借剑技度过这一次的幻境考察,那也没什么可耻的,世上惊才绝艳的人凤毛麟角,总得允许人做个寻常修士吧。”蒲飞鸢继续说。
这才是我们小弟子该喝的鸡汤啊!
关云铮简直要热泪盈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先生这些话为何不对着同窗们也说一说?”
蒲飞鸢竟然对她笑了笑:“因为……”
关云铮不明所以地看她:“因为什……”
她话还来不及说完,已看到蒲飞鸢毫无预兆劈来的剑光,顿时想也不想地拔出摇羽就是一挡。
两把剑撞在一起,率先发动攻击的蒲飞鸢再度对关云铮笑了笑:“因为我要出剑了,那些话出自真心不假,但被我用来分散你的注意也是真的。”
关云铮面色几多变换,最终还是艰难地忍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
师父虽身不在归墟,但他的缺德始终与她同在——
作者有话说:截至6.2上午九点,新增营养液142评论21,也即加更字数3890
所以这一章是正常更新+加更的量,祝大家儿童节快乐[亲亲]
第98章
幻境考察临近前的所有课程, 都像是关云铮那一眼看得到头的大学生活,永远在“学不会→考不出→更不想学”的恶性循环里。上午在武器课上挨完蒲飞鸢的打后,下午则需在步雁山的课上继续同结界和幻境的缔造术法搏斗。
但新课程也有好处, 比如在安排改动最初, 她还会因为武器课上练了太久的剑而胳膊酸软,现在强度上来了, 手臂肌肉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训练强度, 当下顶多因为多接了几招,手掌有些发麻。
这感觉时断时续,让她总不能专心练习术法,练着练着就忽然想起一个总被她忘在脑后的问题:“师父不是幻境的主要建立者吗,若是赶不回来该怎么办?”
这话倒没有质疑步雁山造不好幻境的意思,单纯是她认为用这样的形式考核弟子们的修炼水平, 就势必会在其中埋上许多坑,被考核的弟子们一定会像那天来到归墟, 被迫爬了几百级台阶的严骛一样,被幻境耍得团团转。
同时她也坚定地认为, 只有师父打造出来的幻境才足够坑。
多数时候都保持善良的掌门应当干不出这事, 没那么坑……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埋在心里的念叨,步雁山从学堂另一头走过来,看她心不在焉, 弯腰问道:“学成了?”
关云铮自从穿越, 被师门这群人有意或无意地吓了没有一百回也有五十回,如今已身经百战,一边面不改色地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答道:“尚未完全学成。”
“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步雁山若有所思,“心中默念?”
关云铮正好再次到了这一步, 闻言干脆放下手,抬起头承认:“是这步。”
步雁山笑了笑:“倒是在我意料之内。”
一旁的楚悯再度搭建成了一个小型结界,放下双手看过来。
原本在低声交谈的两人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先后朝她投去目光。
步雁山挑眉,颇感兴趣的模样:“让我看看这个在哪。”
他说完便不再参与余下的对话,专心致志地在楚悯周围寻找起来。
一直没建成过结界的关云铮倒不太沮丧。
她觉得自己是卡在“言灵”这一步,而非前面的术法步骤。然而言灵融入术法后结界是否搭成,才是判断出一整套流程是否成功的关键,前面的过程不是完全正确就是不知错处的失误,具体是哪里错了,光从这套流程中是无法推导得出的。
但整套流程左不过就那么两大步:要么是术法有问题,言灵无法融入;要么是她发动不了言灵。
她自忖术法学得还可以——毕竟对比起来,符咒课才是真正的一塌糊涂,故而更倾向于后者:她发动不了言灵。
关云铮发觉自己学画符咒的过程,就像是对着组织切片的图片画实验报告,脑子很清楚自己要画个什么东西,画完也觉得自己画的就是那个东西,但仔细一看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线条和色块,说它是任何部位的任何组织都行。
她有端怀疑自己就是因为不会画切片才不会认,实验考试总是考得格外坎坷。
不算两个时空之间的时间流速差距,距离最后一门专业课的考试都快过了两个月了,提起医学专业知识她还是这么容易义愤填膺。
总之她现在是仙门弟子了,让蓝色生死恋们见鬼去吧。
通过对于这几天失败经历的总结,她觉得自己无法借助言灵将结界的具体信息融入缔造术法之中,或许是因为她不够坚定。
可能是对于修仙世界认知的不坚定,可能是对于自己能够建成结界这一想法的不坚定……不管是因为其中哪一点,都很符合她骨子里摇摆不定和不自信的毛病。
故而她觉得自己无法发动言灵一事,倒也不在意料之外。
小悯在这一方面就和她截然不同。
她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实现什么,并且会把这样清晰明确的念头贯彻在生活和修炼中的每一件事上。
关云铮与有荣焉地在心里感慨着,叹了一口气。
楚悯闻声凑过来:“怎么了?”她以为关云铮在为仍未取得进展而沮丧,安慰道,“这才几次课,建不成也没什么。”
关云铮笑着摇了摇头:“你学会了不正好便宜我了,我这次就先偷个懒。”
楚悯愣了一下,随即也同她一样笑起来:“好,那就先不学。”
****
关云铮一直以为面对越发迫近的幻境考察,心慌的人只有她自己。
毕竟她是四人中唯一一个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修仙基础的人,修仙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几乎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
也就是体内应对应试教育的DNA发力了,再加上修仙世界还没有电子产品,不然以她大学时期的懒惰程度,恐怕很难坚持到现在。
总之她一直默认只有自己的心态全方位崩盘了,结果术法课下课,走在前面的叶泯因为边走边念叨着什么,差点被两寸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人都快要飞出去了,手上还在比划着缔造结界的术法。
关云铮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也跟自己一样心慌。
谭一筠被他这游魂般的模样吓了一跳,一把将人托住后还不忘询问:“你的魂魄还在体内吗?”
叶泯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忙站直了答道:“在,在,只是若还学不会这缔造结界之法,就该不在了。”
关云铮闻言若有所思:“那后日进幻境的就是两个人和两具躯体,因为我也还没学会,到时魂魄也得离体。”
一时间余下三人都幽幽地看向她。
关云铮疑惑:“不好笑吗?”
谭一筠勉强挤出个笑:“云铮,你这话像是某种恶诅,听着不大吉利。”
关云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当我没说,务必四个人一起进,四个人一起出,完整地。”
楚悯犹豫着接话:“完整这个词……”
叶泯无端打了个哆嗦:“幻境里应当没有痛觉才对?云铮说得好像我们会断完胳膊腿再出来。”
关云铮生出一种被过度解读的苦恼,但一时又无法反驳他们说的话,不得不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我闭嘴。”
楚悯失笑:“走吧,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叶泯站直身子和谭一筠勾肩搭背:“走吧谭兄,去苍生道蹭饭!”
****
还有一天才进幻境,关云铮以为自己今晚至少可以拥有一顿无忧无虑的晚饭。
谁料吃到一半,步雁山带着任嵩华来了,并且一来就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幻境考察一月一次,除开岁末年初的两个月不用考,仙门大比所在的最后一个月不用考之外,其余每个月都要考!总共要考五次!
这是什么?这是高中月考制度吗?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修仙考核吗?
关云铮握着筷子,感觉自己的灵魂比方才叶泯还要彻底地离开了她的躯壳。
上大学要是有哪门课有期中考,都能彻底摧毁她这个不爱考试的小女孩,月考又是什么在清朝就该灭亡的邪恶东西……
大概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可怖,原本要夹菜的叶泯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云铮?”
关云铮听见自己上下两排磨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相互摩擦声。
她咬牙切齿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决定收回白天对于掌门善良的评价。哪怕这个万恶的月考制度不完全由他提出,但在吃饭这样的大好时光告诉她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恶了!她要把掌门面前的菜夹光!
步雁山看她气势汹汹地连夹几筷子菜,不由失笑:“早晚得知道的,早些告诉你岂不能早些做准备?”
那可太能做准备了,她连到时候无法通过幻境考察,拖累三位队友在全体教习弟子中排倒数这样的阴暗未来都想到位了。
修仙果然是逆天改命,能不能改命先不论,这个考核是真的逆天。
她一愤怒起来,脑内的弹幕就飙个没完,直到想起上午向小悯问起的问题,才勉强止住怒火,看向步雁山问道:“师父明日能回来吗?考核的幻境可是由他所建?”
步雁山竟也给不了确切的答案,摇摇头后说道:“师兄这几日不曾来过信,也不知道明日究竟能不能来。”
要不是不知道江县的传信点,她真想一封信烧过去问一问,或者干脆效仿叶泯他哥做一张如同吼叫信般的传音符,到章存舒面前大喊大叫。
“若是章先生回不来,幻境是否就交由掌门负责了?”楚悯问道。
步雁山点了点头:“自然。”他环视一圈四人因他话而期待起来的神色,又笑着说,“别想我给你们泄题,提早告诉你们幻境考察的次数已是泄露了。”
这泄露爱给谁享受就给谁吧,就问到底谁听了这消息会开心?
步雁山又像是读懂关云铮内心似的答道:“先前便有弟子问过我考核次数的问题,想必对于这样的考核形式很是期待。”
关云铮“啪”地放下筷子,感觉自己快要气饱了。
她当然清楚没有跟步雁山吵架生气的必要,但她一听见这样的考核制度就颇觉上火,任由火苗在胸口熊熊燃烧了一会儿后,她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时间间隔和考核次数,是谁定的?”
步雁山露出一个“你终于想到这一茬了”的表情,笑道:“仙盟。”——
作者有话说:剧情线究竟是怎么越来越多分叉的。
第99章
关云铮一时失语, 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仙盟果真是一群二百五。”
一旁的叶泯听见了,迟疑着“嗯?”了一声。
关云铮还在无语,但没忘了侧过头跟他解释:“骂人的话, 最好别学。”
叶泯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默默思考着方才她说的究竟是哪三个字,为什么听上去十分简洁, 攻击性又极强的样子。
而方才主动抛出“仙盟”这一答案的步雁山继续说道:“仙盟早有设立定期考核之意, 至于幻境这样的考核形式——确实是我和你师父定下的,毕竟幻境中没有痛觉,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外界满足考场性质的地方多如牛毛,可既然能拿来考核,就必然存在着危险,如今教习的弟子又增多了一批, 总不能拿这一群弟子的性命开玩笑,还是以幻境这种形式考核为好。
而且幻境本质是种意识形态空间, 意味着实际所占空间并不如里面展现出的大,在归墟这样的地方或许放几十个也不成影响。
关云铮惯会双标, 让她困扰的分明一直是幻境考察, 考察的时间和间隔只不过是火上浇的那瓢油,但听了步雁山的解释,还是迅速把自己调理好了。
不管了, 总之都是仙盟的错。
“其他同窗知道此事吗?”楚悯抬头问道。
步雁山颔首:“蒲先生在弟子们的寝舍那边, 会负责告知。”
关云铮坐在一边,心里嘀咕着:这么不人道的安排,应该不会只有她在介怀吧?好想知道其他人得知此事之后的心情如何……
“说起来,虽然一直清楚前来接受教习的同窗们住在寝舍那边,可我每回逛归墟都没见过他们, 也没看到某处有能容纳这许多人的院子。”她忽然想起此事,抬起头向步雁山问道。
虽说也有她每回逛不了多久就会被各种事打断的原因,但两个月下来,除了上课,偶遇同窗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有那日复学前,在瀑布边见过欠打哥一回。
此人也很没必要偶遇就是了。
“归墟确无容纳这些弟子的院子。”步雁山坦言,“是以弟子们其实住在芥子之中。”
“芥子须弥,微尘三千*?”关云铮随口问道。
步雁山原本正打算解释,听她这话失笑:“云崽又知道。”
关云铮早就过了喜欢听老师表扬的中学生阶段,那时候她还会对夸奖展现出一种忸怩的状态,明明心里喜欢,脸上嘴上总忍不住犯矫情。
而三年半的医学生涯把她的心境磋磨成另一种极端,优绩主义在大学校园里大行其道,她听见这类与“主业”无关的夸奖,总想下意识地否认。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绩点又不会因此变高,知道的多怎么比得上成绩好。
但曾经的下意识被如今的转念一想击败,她总要花上几秒钟的时间才能想起此时并非21世纪,她也并不在那个成绩不好就几乎没有发言权的医学院,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没什么夸奖是不能大方接受的。
因此她笑了一声,坦然道:“但我对此一知半解,不过觉得这句话意境深远,值得铭记而已。”
曾经还读过一篇叫什么“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的满分作文,当时的感受主打一个不明觉厉。
“归墟所有的弟子加起来也没有此次教习的弟子们人数繁多,故而在大家到来之前,诸位先生便一同搭建了这诸多芥子,供弟子们入住。”步雁山似乎丝毫没有此言会加重归墟在外“破落户”传言的自觉,说完后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云崽不曾去看过?”
关云铮老实摇了摇头。
步雁山便问道:“不如今日去看看?”
关云铮连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不想遇见碍眼的人。”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听众人说话的任嵩华忽然开口道:“谁碍眼?”
她自打来了没说过话,倒是也不曾向外释放凉气,故而众人都习惯了她这个沉默的存在,突然出声加上这无甚感情的语气,关云铮差点要以为她要是说了答案,下一秒任嵩华就要提着剑去解决了碍眼的人。
叶泯也被吓了一跳,直接被汤呛了口,强忍着没咳,把自己胸口拍得砰砰作响。
任嵩华虽是无情道,但从来十分读得懂氛围,故而在片刻寂静后又补了一句:“有人存心挑衅?”
关云铮正琢磨该如何措辞,一旁对此事十分清楚的步雁山接过话茬:“应当是那个叫赵乾达的天问弟子?筑基中期。”
任嵩华自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冷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随后说道:“如遇存心挑衅,打回去就是。”
关云铮差点被米饭噎着。
她连忙抓过汤碗,喝了口汤顺了顺:“弟子斗殴……还是同其他门派的弟子,不会受到惩戒吗?”
步雁山诧异道:“是你和小悯受了挑衅,惩戒你们做什么?我不惩戒他都算我仁义了。”?有时候归墟人说话真挺流氓的,褒义的那种。
“再者,按照仙盟的安排,日后的武器课上迟早会让你们弟子之间比试武艺,遇上他也是极有可能的事,迟早要打,不如多打几次适应一番他的出招习惯。”步雁山又说。
关云铮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掌门,你是师父变的。”
步雁山哈哈大笑:“那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时机多做些以往不会做的事,等师兄回来了,全部推到他身上?”
关云铮和楚悯:“?”
一旁的谭一筠和叶泯:“?”
完蛋了,坑人属性开始出现人传人现象了!
****
下午的符咒课作为幻境考察前的最后一节课,整堂课期间,学堂内的氛围都异常紧绷。
关云铮觉得就算此时仅仅是从窗外刮进来一阵风,都得把不少人紧绷的心弦吹断。但褚先生仿佛对这一切恍然未觉,淡定地坐在自己那张书桌前,继续翻阅他的卷册。
关云铮已经把悬浮在她周围的这数十个符咒学会了……五分之一,能够一笔画完这部分符咒了。
但很可惜,符咒课不是小游戏,一笔画完也无法通关,还得在下笔时在笔尖倾注灵气,这个符咒被画完后才能真正具备效力。
关云铮原本以为自己对灵气已经有了几分掌控,可只要想把灵气倾注到笔尖,她就无法顺畅地画完早已熟悉的符咒。
那种感觉像是拥有了灵气的笔具备了自我意识,不能再装聋作哑地忍受她这一手鬼画符,所以在她手中剧烈地反抗起来,画符咒的过程就像是手掌与笔的角力。
而角力的结果通常是她的全然溃败。
关云铮跟笔打架打累了,长叹一口气把笔丢开,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歪过头看向一旁的楚悯。
楚悯正专心致志地画着符咒,对她的目光若有所感,嘴上说着:“不如就顺其自然,让笔来带动你?”
关云铮有点郁闷:“那不就是笔在画符了吗,不算是我画的了。”
楚悯手中动作微顿,随即笑了起来:“何必在乎这些?有些剑修到了最后不也是物我两忘,究竟是剑在出招,还是人在出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在他人眼里,皆是你在出招。”
也是。
关云铮若有所思:“我好像太过拘泥于小节了。”
后座的谭一筠不知何时停下了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到现在,才在后排开口说道:“依我看,倒也不是拘泥于小节。”
他话音刚落,叶泯也掺和进来:“武修似乎很容易陷入这种对自己的质疑,但是音修就不大会。”
关云铮闻言转过头:“这还跟所修之道有关?”
叶泯已经练习过几遍破解幻境的符咒了,此时放下笔说道:“乐音是由乐器发出的,而非人,音修的修炼本质是人调整乐音,而非驱使乐音,乐器生来便会演奏乐曲,人只不过是以自己的意志去修改乐曲,以达到目的罢了。”
还没等其余三人对这套理论提出见解,叶泯又接着说道:“武器却非天然便会攻击,剑招一类的人创招式,自然更是不可能,所以武修修炼的过程中,驱使的意味更重,也更容易陷入……究竟是人的剑意,还是剑的剑意,这样的纠结之中。”
“如果武器不是天然便会攻击,又怎么能说乐器天然便会演奏呢?难道你指的演奏是不成调子的单独乐音,攻击却是成体系的招数吗?那岂非很不公平?”楚悯不知何时放下了笔,转过半个身子后提出这样的疑问。
叶泯没有回避问题:“可能是我见识短浅,只见过灵兽派的新生乐器,不曾见过天生地长的武器,新生乐器自诞生起便会演奏,你应该也见过。”
如果是指月下逢的话……那它可太会演奏了。关云铮腹诽道。
谭一筠点了点头:“这倒确实,我也不曾听闻世上还有天然形成的武器,或者说,未经雕琢的武器。”
“为何乐器能自然形成并现于人前,武器却逃不开人的雕琢?”关云铮思索着。
“不如就带着这些疑问进入幻境,或许换了一方天地,就能想明白了。”褚先生不知何时走到了四人周围,随手拂开悬浮在他们身边的金红色符咒后说道。
****
翌日一早,练武场上排开数十个幻境入口,私下里组好四人队伍的教习弟子等待在这排入口前,静候步雁山考前的指示。
“幻境考察并非绝对的公平。”步雁山说道。
关云铮一愣,啊,这,这话是能说的吗?
“因为它自诸位的心境而生,在踏入幻境的当下,或许各个幻境皆是相同,但越深入,幻境受到心境的影响便会越大。”步雁山继续说,“因此,我需提醒诸位,请在进入幻境前牢记破境之法,切勿迷失。”
“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告知诸位。幻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具体的速度尚未可知,诸位可将其视为梦境的流速,请自行把握时间。”步雁山一抬手,数十个幻境入口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关云铮本来就紧张,见到此景更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摇羽,被金属质感硌了硌手心,才勉强镇定下来。
“时间到了。”步雁山抬头看了眼天空。
他话音刚落,幻境入口瞬息间扩张开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近至眼前,把原本离了一丈之远的弟子们拉了进去。
而步雁山的声音仍在众人的耳边飘荡:“望诸君旗开得胜,我们——幻境外见。”——
作者有话说:*这句我没找到一致的出处说法,大约是句杂糅的句子?总之是差不多的典,不太严谨,姑且标注一下
五月底和六月初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很多,再加上这段剧情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始,所以卡了蛮久的。不过最近应该有好多小可爱都在忙期末考,没准大家考完回来,云崽和朋友们已经考完啦[撒花]
也祝高考的小朋友们旗开得胜捏[亲亲]
想要评论[可怜]
第100章
“听说今早城西大火, 你们看见了吗?”
“城西?那群灾民住的地方?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我记得这几日那边一直在搭建给灾民住的窝棚,这时候起火……别是把窝棚都烧了吧?”
“似乎是烧光了, 县衙那个小司簿, 大早上天都没亮,头都没梳就奔过去了, 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 想来是哭过了。”
谭一筠刚睁开眼就听见这三人对话的声音传来,下意识环视一圈,发现是三个无甚特别之处的过路人。
等等,他为何要着重强调“无甚特别”?需要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又是哪?他方才在做什么?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谭一筠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子不语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扇面上缓慢浮现出几个字, 但还没等他倾注视线将其看清,那些字迹就消失了。
谭一筠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子不语却没有再浮现出新的字迹, 只在空中微微晃了晃,又重新飞回了他身侧。
古怪……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
那三个过路人本要从他身边经过, 却忽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他片刻。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敢问……阁下可是仙师?”
谭一筠一把捞住子不语收起:“不敢当,在下只是翠屏山弟子, 算不上仙师。”
“翠屏山?”另一人问道, 他扭头看向第三人,“你听过这名字吗?”
“有点印象……翠屏山离这路途遥远,这位小师父,你为何孤身来到此地?”第三人问道。
谭一筠总觉得自己如今似乎并不在翠屏山,但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修习, 干脆不再折磨自己,把此事先搁置一边,反问道:“不知此处是……?”
最先发问那人的眼神更古怪了,好一会儿才说:“此处是江县。”
江县?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身后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谭兄。”
那三个过路人见他来了同伴,彼此对视一眼,重新与他擦身而过了。
听见呼唤的谭一筠转过身,看见来人的瞬间,像是有人刻意提醒一般,忽然想起了来人的姓名:“楚姑娘。”
楚悯点了点头:“见到云铮和叶泯了吗?”
谭一筠皱起眉,正要脱口一句“这二人是谁”,话到嘴边却诡异地拐了个弯:“尚未见到。”
对啊,他分明是认识云铮和叶泯的,方才怎么好像全然没听过这两个人名似的……
楚悯像是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直截了当道:“此处有异常,但卦象不明,无法探知更具体的消息,只能先找到他们,再做打算。”
谭一筠跟上她匆忙的脚步,没忘了提起方才自己获得的消息:“之前那过路人说,此处是江县,楚姑娘,此地可有何特别之处?”
“我只知道此地正处于灾后重建,而刚建起的窝棚已经被有心之人一把火烧毁了。”楚悯边走边说,左手掌心的卦阵一直在运转着。
与楚悯会合后谭一筠便松开了手,子不语没了束缚,再次展开扇面,悬浮在谭一筠的周围,听见楚悯的话,扇面上再度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墨迹。
这次谭一筠没能错过这动静,但他专心盯着扇面半晌,只见那些墨迹始终处在忽隐忽现的状态,没法看清楚究竟是哪些字。
楚悯回头看了眼扇面:“不用看了,我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我能察觉到很多记忆被暂时压制无法想起,但究竟是因为什么,还没弄清。”
谭一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形容自己的感受:“记忆被动了手脚……难怪我见到你的那一瞬,几乎没能想起来你是谁。”
“子不语应该也是受此处影响,无法提供准确的讯息。”楚悯简短说道。
毕竟是个根据记忆给出提示的法器,至少得有可以调用的正确记忆才能成功运作,如今记忆被动了手脚,子不语的提示自然也无法展现。
谭一筠忽然意识到不对,快走两步赶上楚悯的步伐:“楚姑娘,自你来到此处,卜算过多少次了?”
楚悯一愣,随口道:“没计算过,期间起卦失败了几次,卦象不明有几次。”
谭一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种危机感,他听见自己急切地说道:“你卜算得太多了,该停下了。”
楚悯不太在意地转头,打算与他说些什么,脚下的步伐同时没做停留。
没能时刻关注前路的后果就是——她在将要拐过街角时“砰”地与人相撞。
“小悯?”另一边拐过来的关云铮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又看向她身后,“谭一筠?”
谭一筠朝她点了点头:“云铮见到叶泯了吗?”
关云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还没见到,一起去周边找找吧。”
****
“虽然还没找到叶泯,但暂时可以汇总一番我们三人得到的线索。”关云铮边走边说,“谭兄听见了路人的谈话,此处是江县,灾民汇聚在城西,然而路人所言与小悯卜算出的卦象都显示,给灾民们建造的窝棚被今早的一场大火烧毁了,且当地县衙的司簿应当是帮助灾民的一方,对吧?”
谭一筠和楚悯一同点了点头:“应当是这样。”
关云铮“嗯”了一声,接着说:“但灾民似乎并不完全聚集在城西,大街上也有一些,我方才过来之前,还见到了一部分行为古怪的人。”
“行为古怪?”楚悯复述道。
“看他们穿着打扮是灾民模样,但……从样貌上看,并不苦于温饱。”关云铮回忆着方才遇见那群人的细节:一直挨饿的人能有那样明亮有神的眼睛吗?还有那沉稳有力的步伐,快比她还健康了,这不对吧?
“而且他们的行为十分鬼祟,有端怀疑是在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刻意避开主路,说话之前总是四下环视,说话时还会有意压低声音,就差把“我们是坏人”写在脸上了。
自从三人相遇关云铮的言辞便十分严肃,此刻终于听见奇怪的“关云铮式”用词,楚悯莫名放下心来,接话道:“难道是有心之人打扮成灾民模样?”
关云铮摇了摇头:“尚未可知,继续观察吧。”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谭一筠道,“县衙司簿……是个女人?”
谭一筠疑惑:“为何这样问?”
明明男女都有可能披头散发地奔出家门,几个过路人的谈话中也并未透露那司簿是男是女。
“不知道。”关云铮坦荡地摇了摇头,“就是那种……灵光一闪,你们懂吗?”
谭一筠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地方太奇怪了,总感觉不是我们在调用记忆,而是接触到的人和事在调用我们的记忆,就好比我在见到楚姑娘之前,根本没想起来我还有同伴。”
关云铮也点点头:“我这一路都是靠这种莫名其妙的灵光一闪找过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边走边说,正经过一处粮店,忽然听见那倚在门前的店主人说:“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大人有没有能耐,把这烂摊子料理干净。”
粮店旁边的另一家铺子老板正在翻晒自己的货物,闻言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直起身来说:“要我看,江县这地方除非把那狗头县令换了,不然别想翻身。”
粮店老板是个大腹便便、双眼小却有神的男人,闻言一双眼眯了起来,低声道:“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另一家铺子的老板是个瘦高个,听他说这话“嗤”了一声:“指着他鼻子骂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哪里顾得上同我清算。”
“这你就不明白了,你当我是忌惮他吗?”粮店老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密密切切的,关云铮三人几乎没能听清楚,“我是忌惮他背后的人。”
三人顿时觉得他们不能再跟棍子似的杵在大街上了,一眼看来,偷听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关云铮四下环视,发现附近正好有个小茶摊,连忙拉着楚悯过去。
还没等两人坐下,只见茶摊隐蔽处忽然探出个脑袋,正是他们寻找了好一阵的叶泯。
他乍一见到关云铮和楚悯,反应也如同她们方才一般,愣了片刻才说:“你们也来了。”
一旦想起同伴们的姓名,之前被模糊的记忆便仿佛恢复正常,没有丝毫阻滞。关云铮和楚悯对视一眼,压下心头关于此事的疑虑,和谭一筠一同在叶泯所在的桌边坐下。
不过这茶摊离那两位店主的距离……
只见叶泯往方才那粮店的方向看了眼:“放心,这个距离能听见。”
他把手伸进怀里的乾坤袋中,摸索一番后拿出个像耳朵一般的小物件。
“过来坐下之前我丢了另一个在那边。”叶泯把那小物件放在木桌正中,“其实就是个传音法器,平时不太用得上,方才不知怎么想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云铮说的那什么,灵光一闪吧。”
关云铮正专心听那法器里传来的动静,闻言只点了点头,没接话。
他们走过来时应当错过了几句对话,现下那两人已经聊到了粮店老板为何知晓县令背后有人一事,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密谋造反。
“你可知朝廷这次拨下来一笔赈灾款?”
“赈灾款?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一阶阶官员,层层盘扣下来,你哪还能知道这笔款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县令也参与其中?”
“是否贪赃我不知道,但近日出入县令宅邸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兴许在商议什么大事……也说不定。”
“没准是灾后重建的事?人多些也无可厚非。”
“灾后重建?你当我们那县令是菩萨转世?不都是他手底下那个小司簿在忙前忙后吗?什么时候见他动过一根手指,灾民所大门朝哪儿开,他怕是都不知道吧。”
灾民所?关云铮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说到灾民所……那地方都好些年了吧,能住人吗?”
“唉,早就不能住了,不然司簿为什么要搭窝棚。”
“司簿那么费心费力,窝棚被烧毁可怎么办啊。”
四人坐在这一动不动难免使人生疑,关云铮听到这抬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正好那两人聊到这也不说话了,唏嘘几声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楚悯收回注意力,正好看见一旁的关云铮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不由愣了愣:“怎么了云崽?”
关云铮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平静道:“方才咬到舌头了。喝完这碗茶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我打算去他们说的灾民所看看。”
三人没觉出异常,纷纷点了点头,陆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噗——”这是叶泯。
“咳咳咳……”这是楚悯。
“天爷这什么……”这是谭一筠。
关云铮淡定地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推远:“其实是茶太苦了,但总不能只苦我一个人,所以……”
楚悯失笑,谭一筠失语,叶泯指着关云铮“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真是近墨者黑啊。”
****
四人沿路同不少人打听过消息,发现灾民所与城西搭建起来(现已被烧毁)的窝棚并不在同一处,窝棚在城西,灾民所在城东,中间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是江县名字中,曲江的分支。
不同于其他三人,关云铮发觉自己此刻的记忆虽然也符合“被人或物调动”的特性,但现代的那部分记忆不受影响,毕竟这部分记忆与此处没什么相干,不横加干涉也不会影响结果。
但到底是什么结果?为什么他们的记忆会受到这样的干涉?怎么总觉得答案好像就在眼前,却死活想不起来?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口不明不白的气,和楚悯并肩走上桥,打算从此处过河,抵达城东。
这桥是古代常见的拱桥,两端与顶部的高度落差很大,必须走到桥的最高点才能看见另一端的景象。
楚悯又在掌心起卦,算了一卦后眉头便蹙了起来,感觉到关云铮的视线后解释道:“灾民所那边似乎不太对劲。”
楚悯卜卦,向来只有算得出来和算不出来两种结果,这么含糊其辞的似乎还是头一次,关云铮不由复述道:“不太对劲?”
还没得到楚悯的回答,四人已经走到了拱桥最高处,叶泯正心不在焉,被谭一筠伸手拦住时还没停下脚步,差点头重脚轻地滚下去。
他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松开了自己紧抓着谭一筠袖子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拱桥的另一端,进入城东的入口处,摆上了半人高的障碍物,看起来几乎有些像是战事中才会用上的塞门刀车。
落后一些的关云铮见状皱起眉,快走两步到两人身侧:“这是不让城西的人过河吗?”
叶泯的袖子动了动,他回过神来往袖子看了一眼,又侧头看向另外三人:“灵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们先下桥找个地方?”
关云铮脱口道:“我就知道你会把灵犀带……”
带到哪?她直觉自己原本想说的并非江县,那会是哪?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她面色不改地接上自己的话:“带着就好,能便利不少。”
虽然在编瞎话但还是无意识单押了,这就是她的高超说话水平,嗯。
四人吃了一嘴城东送来的闭门羹,原路返回,找到一处无人经过的角落,看着叶泯从袖中拿出灵笼。
“它能稍微变小一点吗?原体型现身,怕是会惹来注意。”关云铮说道。
叶泯一边点头一边说:“能,灵笼上有同样的束缚术法。”
一点荧光从他指尖亮起,只见他低声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言,灵笼随即散发出一阵亮眼的光,缩小了许多倍的灵犀被叶泯提前伸出来的手稳稳接住。
叶泯把手凑到自己耳边,似乎在听灵犀“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任由“说完”的灵犀缠住他的手腕,向三人解释道:“方才我们在桥上时,灵犀闻到了一些草药的味道。”
“草药?”谭一筠问道。
叶泯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起来:“它还闻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
“隔着半座桥就闻到了?”虽然一直知道动物的嗅觉很敏锐,但这也太敏锐了吧?关云铮不由得讶然。
“难道城东……有疫病?”自从四人原路返回便一直沉默的楚悯说道。
“那灾民所里的灾民……?”谭一筠皱起眉头。
现在整个江县内部,光是灾民就能分出三种,在城西刚被烧毁了窝棚的是第一种,在街头巷尾精神面貌很好的“假灾民”是第二种,在城东灾民所里生死不明的,是最后一种。
原本城西的灾民应当是最容易接触到、也最容易询问出线索的,但当时他们四人尚未会合,两相对比之下,会合自然占据更高的优先级,便把这件事先抛之脑后了。此刻四人已经到了城东,究竟是想出办法突破障碍去往灾民所,还是再走一段路回到城西去找那群灾民,成了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关云铮其实是个很不在乎沉没成本的人,平生最烦的话之一就是老中人经典语录“来都来了”,如果费尽千辛万苦去某个地方后一看,那地方根本对不起她一路而来的奔波,她也能二话不说地翻脸走人,头都不带回的。
但灾民不是展现在互联网上的网红商品,城东也不是说调头离开就能离开的网红景点,所谓的沉没成本在人命面前不值一提。
“诸位,要一起杀出重围吗?”一番思考过后,关云铮问道。
****
杀出重围什么的……还是太看得起江县的官员了。
他们原以为城东的看守应当会同摆出来的障碍物一样严格,事先甚至商量了两套方案:
方案一,由看着就十分稳重、颇具亲和力的谭一筠上前问话,分散看守的注意力,另外三人借着术法等手段的庇护,趁机溜进城东。
方案二,如果方案一失败,被察觉真实意图,动手在所难免,要尽可能地减小动静,毕竟江县的局势尚且不明朗,几个修士混入其中,极大概率会把这滩水搅得更浑,这无益于他们的调查。
结果等关云铮三人拿着事先铺设好传送阵法的子不语悄悄翻越哨卡时,谭一筠那边已经诡异地打通了障碍,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城东。
原本还打算若是谭一筠进不来,等他们三人过来后让他用传送阵法过来会合呢。
关云铮正腹诽着,子不语扇面一闪,三人立马退开些距离。
谭一筠凭空出现,一把捞过空中的子不语:“快走快走。”
叶泯一头雾水:“我看那守卫不是没怎么难为你吗?”
谭一筠一边快速往房屋之间的窄巷中走,一边说道:“我同他说,我是朝廷派来医治灾民的郎中,同县衙那边打了招呼才来的。”
对此事感到的荒谬已经超过了想要计划成功的迫切,关云铮匪夷所思地问道:“你是这么同他说的?你这相貌哪有郎中的样子,他居然就信了?”
谭一筠走得脚下生风:“不足为信,所以我用了个障眼法。”
“那你还逃这么快做什么?障眼法不都生效了吗?”叶泯更困惑了。
与关云铮并肩行走的楚悯幽幽说道:“大概是学艺不精,障眼法的时效快到了,一旦那人回过神来,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谭一筠连连点头:“楚姑娘机敏过人,真叫人佩服!”
关云铮简直想踹他一脚:“快走吧你!罗里吧嗦的。”——
作者有话说:谭一筠真正人格·话痨堂堂登场!
*修改于9.25,改了一处逻辑错误,感谢读者十年灯的指正[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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