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这一次没有人在幻境中突破自己的原有境界, 幻境的入口平稳运行了一回,但四人出来时形容还是有些狼狈,没有一个是自己迈出来的, 甚至由于挨得太近, 险些脚下拌蒜地摔作一团。
关云铮差点左脚绊右脚给入口站着的章存舒拜个早年,下意识用手中的摇羽往地上一撑才站住了脚, 还不忘扶了一把身边的楚悯。
随后便听到另一侧“哎哟”一声, 没人搀扶的谭一筠和叶泯摔成了一团。
子不语及时悬浮而起,灵犀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去,以免被两人压成一滩。法器和灵兽弃主而逃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两个少年只好在章存舒的注视下异口同声地打了个哈哈:“章先生。”
关云铮正凑在楚悯身边小声说话:“没有不舒服吧?身上疼吗?”
“没有……”楚悯下意识顺着关云铮的话将自己看了一遍,仍旧没想明白她为何这样问,只好问道, “怎么了?”
关云铮眼睛亮晶晶的:“破妄也算境界突破吧,真的不难受吗?”
坐在地上的谭一筠闻言赶紧爬起来, 叶泯站起身之前不计前嫌地将手腕伸给一旁盘着的灵犀:“这倒是,不过我学艺不精, 看不出来, 要不去找苏修士看看?”
章存舒笑眯眯地看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这才开口说道:“苏修士今日不在山上,明日再问吧。”
楚悯倒是不急, 毕竟幻境中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境, 而大梦初醒时总会对自己梦中的记忆有些恍惚,她还需一些时间梳理在幻境中的心得。
兴许是将隐始终在识海中运作的关系,关云铮整理幻境记忆的速度非常快,同伴们还没缓过神来,她已经又看向了叶泯:“之前就听小悯说你口才了得, 来归墟之后却没见识过,这次在幻境中终于发挥正常水平了?”
低情商表达:很会怼人,高情商表达:口才了得。
叶泯顿时想起自己在幻境中都说了些什么,一想到章存舒也在水镜中看完了他们在翠屏山经历的所有事,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耳朵都憋红了。
关云铮调侃完同伴,又想起些什么,稍稍正色,原本向着谭一筠方向的身子也转了回来,看向章存舒说道:“师父,方才那是你吧?”
让他们回来的那个“闻越”。
章存舒挑眉:“这么明显?”
见他承认,关云铮瞬间变脸:“我就说有种被人提着脖颈丢出来的感觉,也是师父你干的吧?”
章存舒立马露出“大意了”的神色。
楚悯被师徒俩这一来一回逗笑了:“我们在幻境中大约过了一月余,外面过去多久了?”
真闻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在章存舒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两日了。”
一场考试持续了两天,还真是过去挺久了。
“不过怎么好像不太饿?”关云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两日过去了,按说该饿了吧?”
像是积极响应号召一般,她话音刚落,四人的肚子便一同发出了阵阵饥肠辘辘的咕噜声。
闻越了然地摊开双手:“这不就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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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四人都饿得能吃好几碗饭,但毕竟身体是实打实饿了两天,饱一顿饿一顿倒容易伤身。李演也早有准备,做的饭菜分量并不多,刚好能让他们吃个七分饱。
“师兄,你乾坤袋里真有那么多吃的吗?”关云铮将摞起来的空碟子递给李演,又看向闻越。
闻越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坦言道:“没有,那都是出远门才会带的,毕竟那么多的吃食,光是保存就要花好些灵气,师父才不会给我这样的阵法呢。他说若是给我阵法,我会趁机越塞越多,路上一路偷吃。”
……倒是挺了解闻越的。
“其实我倒也没那么馋,”闻越十分没有说服力地为自己辩解,“翠屏山大比那年是我初入师门没多久,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合,又觉得看人比试不能少了点心茶水,便多塞了些。”
那时自家的农庄和酒楼接到他的吩咐还以为他在青镜山上没饭吃,险些当大事禀报给他大哥。还好他大哥早就知道他要出远门,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舍弟馋瘾犯了,劳烦诸位准备”给安抚回去了。
“除了大师兄和任师姐的比试,还有什么好看的吗?”关云铮只看了一场精彩的就被师父提溜着后脖颈丢出来了,对后面的事怪好奇的。
“倒是有,只不过都不是剑修对剑修了,有一场是两个音修比试,我记得好像召来了一群白鹤绕着擂台盘旋不去。虽然听不懂,但那场面还真是震撼人心。”闻越回忆着说。
叶泯作为半个尚未定性的音修,听到此处来了兴致:“用的什么乐器?可是我灵兽派人?”
闻越有些想不起来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连映:“师姐,当年那两个音修都是什么门派什么乐器来着?”
连映若有所思:“一个是吹箫的散修,一个是……吹笛子的灵兽派?”
叶泯眉心不由自主地一跳:“吹笛子的灵兽派?姓叶?”
闻越颇感兴趣地挑起眉头:“你哥哥?”
叶泯神情恍惚:“我派中人大多不爱与外界往来,我们这一辈偶尔外出的只有我们兄弟二人,鹧鸪山中的灵兽大多并不受笛音驱使,故而也无几人修的笛子,这样一来……”
只能是他哥哥了。
他哥哥竟然参加过仙门大比?他为何对此事一无所知?
“看来我们确实是变数。”经常冷不丁发言的楚悯说道,“我印象中,翠屏山筹办仙门大比那一年,天问也不曾参与,因为门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天问建派以来最为天赋异禀的楚泽榕死了,整个天问遭受重创,那一年对外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连身为掌门的楚泽枫都闭门不出,谢绝了所有外客。
楚泽榕是她的叔父。
谭一筠似乎也有话想说,但犹豫片刻又把话咽了下去,端起一旁的碗喝了口饭后甜汤。
但不用他开口,在座三人其实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翠屏山大比时关云铮尚未入师门,但在幻境中却结识了未来的师兄师姐,观摩了心心念念的比试;叶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未曾参与大比,幻境中却来到了翠屏山,虽然仍未看到他哥哥的比试,但终于得知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至于谭一筠……
早在初次幻境考核之前,章存舒和步雁山便告知过,幻境会随着身处其中之人的心境变化而变化,既然另外三人都成了“变数”,在有意无意之下实现了某个愿望……那谭一筠的愿望又是什么?他在幻境之中,最迫切要完成的事是什么?
无疑是救下他的外门师弟崔栩铭。
但幻境是假的,关云铮不曾在还没入师门的时候遇到师兄师姐们,楚悯不曾在天问遭受重创时独身远行,叶泯不曾参与那一年的仙门大比。
谭一筠……也不曾救下他的师弟。
闻越这几日都被褚老抓着练习符咒,水镜中的幻境只看了零散的一些画面,对四人骤然间的沉默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打算开口打破僵硬的氛围,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疑惑也迅速地灰败下去。
谭一筠放下汤碗,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见到师弟的尸体。”
“我知道许多年以前,天道不曾衰颓时,修士们的修为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修为被掠夺,身体也会一同消散,散作天地灵气。但师弟他只是个尚未筑基的小修士,为什么连躯体也没有留下?
“我当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大比前出了趟远门,回来师弟就不见了。师父被我百般追问,也没有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
“直到在幻境中,我听见叶泯说的那些话。兴许不只是修为,还有血肉或是其他,他们都没有给他剩下,所以他就这样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灵与肉,全部被掠夺,变成了别人野心的养料,融进了其他肮脏的骨血里,连一抔灰也没有剩下。
关云铮实在没法坐在桌边冷静地听下去了,率先起身离开了饭堂。
幻境会随着他们的心境变化不假,但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最原本的,让他们成为“变数”的事情,都是切实存在的,都被他们亲眼见证了。
崔栩铭是什么样的人,所谓的“炼丹”又要对人做些什么,他们都已经目睹过了。
共同经历了这些,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好像所有的语句都缺乏力道,心中的块垒怎样都无法被冲散填平。
屋外传来了剑气劈开什么物件的声音,或许是关云铮在拿什么东西撒气,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怨愤难平,要用练剑来平复。
一片寂静之中,叶泯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
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至少作为同伴,作为共同经历过某些事的人,他们能表达一些微薄的态度。
楚悯正打算说点什么,忽而对着谭一筠身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谭一筠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人伸出的手正好落在他头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来人竟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兰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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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早就传信给兰长老了。”听见动静的关云铮悄悄回到饭堂门前,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扭头看向她身后的章存舒。
关云铮方才起身虽快,但其实还是掉了眼泪,此刻说话的声音里都残存着哽咽,却又不得不压得更低声些:“此次幻境是您和兰长老一同布置的吧?”
章存舒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帕子:“怎么又用‘您’了,这语气是挖苦我还是夸赞我呢?”
关云铮接过帕子擦眼泪,面无表情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两人总不能一直杵这听墙角,章存舒领着徒弟往外走:“兰珏一直对此事颇有歉疚,那阵子仙门大比太忙,很多琐事压在她肩上,安排小筠出远门也是为了此事。内外门之间的隔阂实在是太宽大了,宽大到她一回头,才发现早已看不清蔺长老走远的脚步了。”
“那崔师弟的……”关云铮本想丢掉帕子撒气,但帕子一角明显是师姐绣的花,又颇具存在感地用细密的针脚摩挲着她的手心,只好将帕子牢牢捏在手里。
“其实并没有用血肉炼丹的邪派丹修。”章存舒忽然说道,“现实中的蔺长老并未与他们合作,崔栩铭的尸体是因为没有修为的温养,急速腐烂,才什么都没有留下。”
“骸骨呢?也没有吗?”关云铮追问。
“被兰珏安葬了。”章存舒答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谭一筠?”关云铮还是没忍住又一句的追问。
“看着自己的师弟肉身逐渐腐烂到只剩白骨,和回来便被告知师弟被人谋害什么也没剩下,哪样更容易接受?”章存舒不答反问道。
“哪样都难以接受。”关云铮说道。
章存舒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点了点头:“想必兰长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自己做了决定,将崔栩铭朽烂的尸身埋葬了。”
仇恨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像一种寄生的藤蔓,又如跗骨之蛆,在不知不觉中侵蚀掉树木的枝干,啃啮人的躯干,将树木和人变得面目全非。
一旦仇恨有了某个特定的对象,某个现实的锚点,它便会如同汲取了养分的藤蔓、啃食了血肉的蛆虫,在无数个日夜之中飞速成长起来,一步步蚕食树的生命、人的理智。
而兰珏自作主张,将那个锚点永远地抹去了。
“或许某一天,兰长老会将此事告诉谭一筠吗?”关云铮忍不住回望那间总是飘出饭香的屋子。
章存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不会有那一天的。”
兰珏此人,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毁也好,誉也罢,都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关云铮有点郁闷:“那师父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人。”听完这些心口都快闷死了,她简直想骂人。
章存舒笑眯眯地低头看她:“你不是吗?”
关云铮龇牙咧嘴的:“我是个鬼。”
章存舒还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脸上的神色一时很惊奇:“你分明是人。”
关云铮不堪其扰地往回走:“你是鬼行了吧,师父是鬼。”
章存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也行。”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的关云铮:“……”——
作者有话说:本来的计划是明天更(也就是隔两日更6k),结果昨天被生理期击垮了,其实今天腰痛得也快断掉了,但是今天手感出乎意料地好,干脆就当做是隔日更4k吧,就是晚了点。
祝大家能够拥有不痛经不腰痛不口腔溃疡不胸痛的生理期(太痛了。)
第132章
接受集中教习的弟子众多, 结束幻境考核的时间也各不相同,关云铮四人受到章存舒的“特殊对待”,在幻境中待了最久, 等到吃饱喝足, 情绪也调节得差不多,才发现其他同窗早就已经放了一天的假了。
走出幻境才发现只有自己头顶在下雨, 哈哈。
虽然在心里蛐蛐了这么一句, 但关云铮也明白,章存舒特意为他们布设的幻境确实很对症下药,在里面待了整整两日,自然也不是虚度光阴。
不说别的,单就论当初蒲飞鸢针对他们四人存在问题下的结论,如今便已经被颠覆了不少。
她说关云铮出剑时不够果决, 幻境中一月过去,她出剑的速度几乎做到了手比眼快, 长久下去,必然逐渐成为身体本能。
她说楚悯做事太过循规蹈矩, 结果楚悯在幻境中几乎就没起过卦, 全都是身随“律”动,听见“律”说了什么便如何行动。虽然“律”某种意义上也是种“卦象”,但“律”无需卜算, 本来就存在, 也便没有必要深思熟虑,只需随心而为。
她说谭一筠太过优柔寡断……看过幻境记忆的人,如今想必只会觉得他在必要时刻几乎像个杀星,哪有什么优柔寡断的影子。想来只是觉得动嘴皮子能够解决的事不必动手,没被触及底线便能得过且过罢了, 没什么大问题,分得清轻重缓急就行。
至于学艺看起来最稀松平常的叶泯,被蒲飞鸢评价为“不够自信”后,也在逐渐摆脱谨小慎微的言行风格。不知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太过拘谨,还是陌生环境激发了他的不自信,总之经过幻境中的日子,这一“症状”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缓解,想必很快便能“痊愈”了。
妙手回春啊师父!
不过有个问题关云铮倒是好奇很久了。
“其他人的幻境是什么样?”她看向章存舒。
方才还被她在心中称作神医的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桌边,垂眼剥着山下农庄送上来的栗子,说出口的话也很没有师父的样子:“问掌门。”
神医的形象霎时烟消云散,关云铮忍住了自己短时间内的第二个白眼,十分尊师重道地憋回了吐槽:“正好,我打算去找任师姐,希望掌门也在来去峰上,这样也不用再跑一趟了。”
章存舒“嗯”了声,朝她挥了挥手,送别似的:“去吧,多探讨。”
再度失去力气和手段的关云铮叹了口气,揣上摇羽走了。
谭一筠也被自己师父领走开导了,偌大饭堂只剩下背井离乡的楚悯和叶泯,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本这次幻境过后,你们都该回家一趟。”看似在走神的章存舒忽而开口,“只不过原本下月便要停一段时日的教习,让你们归家休整,所以此次回不回全看你们的意思,若是要回,我派灵舟。”
楚悯率先摇了摇头。
叔父的逝去永远是她的遗憾,这不假,哪怕身处幻境,她也总想对此事做出点力所能及的改变。但修仙之人也依旧是人,修为散尽,躯体腐朽,就算是起死回生,恐怕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故而也没什么好回去的,若是坦言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少不得要被兄长啰嗦好几日,她着实吃不消。
叶泯也摇了摇头:“不差这十几日。”
他也需要些日子来整理一番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所得,还是晚一些见到哥哥为好。
章存舒三言两语对付完了几位少年的问话,优哉游哉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既然没什么要追问的,我便先开溜了。”
****
来去峰上任人来去,关云铮御剑落地时,竟还见着了久未谋面的凌风起。
到底是长辈,先前还给了她那么多治伤的灵药,关云铮收剑入鞘,恭敬地行了个礼:“师伯。”
凌风起“嗯”了声,神情平淡地御剑走了。
过往他见了师父这些徒弟,少不得吹胡子瞪眼地挖苦几句,关云铮难得见他如此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几乎有些不适应,见了步雁山从屋里出来,连忙问道:“小师叔,师伯方才去山顶了?”
见过戚师叔才能有这样好的脾气吧?
步雁山先是无奈地纠正了一遍:“怎么又叫我小师叔,”接着才说道,“未曾去过,怎么忽然这样问?”
关云铮抱着剑陷入思索:“那他对我这么和颜悦色,不应该啊?”
步雁山失笑:“你又没做错事,难道不该对如此?”不过他显然比关云铮更清楚自己这位大师兄往日里都是什么脾气,说完这话后又解释了一句,“应当是看了你在幻境中的经历,故而对你宽和了些。”
关云铮更茫然了:“幻境?我在幻境中做了什么让他特别顺眼的事?”
她不由得把已经拎得很清楚的时间线又在脑海中理了一遍,还是没能发现什么端倪,脸上的茫然简直快要结出实质了。
“我倒是听师兄说起过,你在幻境中救治崔栩铭时拿出了好些药瓶,其中有一个是先前大师兄给你的,兴许是被你顺手放入了乾坤袋中,在幻境中便被拿了出来。”
药瓶……
关云铮忽地想起些什么:“难怪在幻境中我总觉得兰长老给的药瓶有些熟悉,原来那也是师伯炼的?”
步雁山颔首:“大师兄性子古怪,平日炼了什么样的丹药也不爱同我们说,只会每过一段时间送上几瓶放在门口,贴上纸条写上功效,但心里其实是很想看到,我们将他炼的药随身带着的。”
无意之中做了一回贴心小棉袄,关云铮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要不他还是对我急言令色些吧。”
步雁山笑着摇摇头:“还没问你,上来去峰做什么?”
“我来请教任师姐,也有问题想问小师叔。”关云铮乖巧道。
她自打开始叫“小师叔”,就没打算再改口,步雁山虽觉得自己过了被称作“小”的年纪,十分想纠正这一称呼,但毕竟也不是真的在意,索性随她去了,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我和同伴四人的幻境主要是师父布设的,同窗们的应是小师叔你设下的吧?里面也像我们所经历的幻境一般,是具体发生过或正在发生的事吗?”关云铮跟随步雁山的脚步,在屋里火炉边坐下。
来去峰高耸在护山大阵的庇护之外,初冬时节,山上冷得哈气成雾,虽校服里缝了恒温的符咒,但被冷风吹了这么一会儿,关云铮的双颊已是冰凉,坐在火炉边才勉强获得一些知觉。
“要看他们想经历怎样的幻境。”步雁山给她倒了一杯茶。
没闻出是什么茶,关云铮捧着茶盏嗅了嗅,又忍不住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表面:“若是他们想功成名就,幻境里会是成功前,还是成功后呢?”
很难说这两种情况中哪一种对人的影响更深。
得到了成功之后,人往往很难满足,会不停追求下一次的成功,直到被人生狠狠地绊倒,才明白成功并不是人生的主旋律;而尚未成功的人,则可能会抓住机会不择手段,一生都奔走在通往成功的路上。
这些人的幻境会是什么模样?怎么好像哪一种都不太适合作为考场的样子?
步雁山不知从哪拿出一堆栗子,扫了几颗进火里烤,又顺手把火炉口盖上以免火花迸溅:“这些幻境可无法让他们功成名就,顶多填补些遗憾罢了,但那也是假的。”
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多残忍的话,神色平淡地喝了一口茶:“采取幻境这样的修炼方式,只是为了让你们在尚未察觉幻境时,体验到实战的感觉,同时又避免了真实的伤害,并不是真的能让缺憾圆满。”
“如果真有缺憾,也该在现实中弥补,而非幻境,您是这个意思吧?”关云铮捧着茶盏问道。
“自然,若是幻境尽善尽美,那不是考核,是骗局。”步雁山话音刚落,火炉中劈啪作响,不停传来栗子壳被火烤得开裂的声音,驱散了两人之间略带沉重的氛围。
关云铮只见过炒好的栗子,没见过带壳现烤的,有些好奇,但又觉得靠近了指不定被崩一脸火星子,谨慎地坐在原地没动。
“上次吃栗子都是好些年前了,这是小越家中农庄送来的吧?前两年没见,想是树已种下了,但还未开始结果?”步雁山拎起炉盖看了眼,大概是还没闻到香气,随手又盖了回去。
关云铮上次去农庄大约只见了不到一半的景致,栗子树的叶子都没见着一片,对此十分茫然,只能老实地摇摇头。
虽然以前她总嚷嚷着要跟有钱人拼命,但有钱人家的好东西太多了,吃得人两眼昏昏,也想不起拼命的事了。
可恶,被资本收买了。
“幻境由心而生,要想知道你同窗们的幻境,最好还是观察他们平日的行事作风,结论来得更稳固些。”步雁山建议道。
关云铮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她连同窗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还观察行事作风?
拉倒吧还是。
“不是说要找嵩华?”不知步雁山是以什么为依据判断的栗子状态,只见他打开火炉将几颗栗子取出来,又隔空将壳剥了,拿过一个茶盏放入滚烫的栗子仁,“她在练剑台,也不知吃不吃栗子,分她两个吧。”
****
来去峰顶风声呼啸。
关云铮从摇羽上跳下来,捧着还热着的一茶盏栗子仁一路小跑:“任师姐!”
凛冽的剑气顿时被收得一干二净,任嵩华将裁冰往鞘中一收:“何事?”
关云铮把冒着热气的栗子仁往她面前一递:“烤栗子,吃吗?”
任嵩华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空白:“烤栗子?”
关云铮用食指试探了一下温度,确认还是有些烫后老实了:“掌门方才烤的,让我拿上来跟你一起吃,有点烫。”
任嵩华“嗯”了一声,领着她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率先从茶盏中拿了一颗:“是有些烫,你多小心。”
她垂眼将栗子仁掰成两半,缝隙一裂开,热度便倏地散去大半。
关云铮看她将半颗栗子放进嘴里,捧着茶盏好奇:“好吃吗?”
任嵩华点了点头:“尚可,甜味有些淡。”
关云铮把茶盏放在膝头,自己也掰了一颗:“放得不够久嘛,之后我下山去再带些上来,放一阵子就能变甜了,到时做糖炒栗子给任师姐吃。”
“糖炒栗子?”任嵩华侧眸看她。
她刚转过脸,手里便被关云铮塞了一颗掰开的栗子仁:“是啊,糖炒栗子特别香,比烤的还要香许多,到时任师姐就知道了。”
茶盏毕竟体积有限,虽然栗子普遍个头不大,但也装不下多少颗,两人在寒风中把几颗栗子分着吃完,关云铮才提起自己此行的正事:“任师姐,此次幻境中,我见过了你和大师兄的初次比试,有个问题想要向你请教。”
任嵩华拍掉掌心的碎屑:“嗯。”
“大师兄的剑看起来比你的剑要沉许多,但在比试中你却有一两次压制了他的攻势,是单纯的以气力取胜,还是有其他我看不出的技巧呢?”
任嵩华似乎回忆了一番那场比试时的细节,随后才说道:“再坚硬的东西,都会有薄弱的部位。”
啊,这倒是很好理解,就像鲁伯特之泪,头部再坚硬,从脆弱的尾部击打,也能将其摧毁。
“但对于用剑之人的剑来说,脆弱的部位并非恒久不变,不同的招式中自有不同的脆弱之处。”任嵩华补充道,说罢忽然站起身,毫无预兆地使了几个剑招,“譬如方才的第一式,由于逆着手腕的惯用力方向,向斜上用力,故而腕处实则较为紧绷,剑的脆弱之处便在靠近腕处,此时若用力击中此处,攻其不备,或可使对方佩剑脱手。”
“第二式向前疾刺,剑势击中在刃上,手臂需平稳有力,才能维持攻势,此时若攻肘、肩两处,卸其力道,也能使剑脱手。对于此一招而言,弱点便不在剑上,而在人上。”任嵩华解释完,将方才压根没出鞘的裁冰放在一边,再度在关云铮身侧坐下来,“剑毕竟并非身体的一部分,要想无懈可击,只能将其使用的方法牢牢铭记于心,所有的剑招、剑诀,都只是让你更熟悉手中这把剑的方式。”
关云铮敏锐地意识到,任嵩华似乎又在用那种模仿口吻的方式说话了,如此看来,或许这些话,许久以前的戚寻月也曾对她说过?
“你的剑是章先生给你在剑冢里寻的,或许并不十分趁手,大可多寻几把更顺应心意的武器,不必急于破他人招式。”像是为了验证关云铮的猜想,任嵩华说这话时又变回了往日里平淡的语气。
关云铮听得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任师姐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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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答应得轻松,结果回苍生道的路上,作为她现任佩剑的摇羽闹起了脾气:“虽然你任师姐剑技非凡,在剑道上给出的建议也算值得听取,但她撺掇你换武器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死呢!”
“我也没说要换你啊?”关云铮颇觉好笑,“我只是打算再找一把武器而已,没打算把你换掉。”
“你要那么多武器做什么?左手也会使剑了?”摇羽不解。
“我在幻境里伸手夺刀你还记得吧?”关云铮一边御剑往苍生道院飞,一边问道,“虽然那把刀是短刀,也显然不是蔺长老的惯用刀,但我拿到手后莫名有种亲切感。”
“亲切?”摇羽的嗓子听起来像差点劈了,“你的意思是,你可能更习惯使刀?”
“那倒是还没有得出这种结论。”关云铮坦言,“就是觉得无端顺手,所以我打算待会儿下山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
“那你现在回苍生道做什么?”明明可以直接下山,反正章存舒对自己的徒弟从来不施加管束,更别说她刚从幻境出来,这两日不必修习,就是要去山下野一天,章存舒怕是都不会说什么。
关云铮理直气壮:“此去少不得麻烦那山下工匠,万一他闹脾气了,不得先借点师父的面子用用?”
摇羽失语片刻:“你要不干脆把你师父带下山吧,这样比较方便。”
“那多不自在,我还打算喊上小悯他们一起去呢。”来去峰虽高,但来回多次有了经验,关云铮很快操纵着摇羽稳稳落了地,因为还在同剑灵说话,暂时没把剑收回鞘中,往苍生道院走的路上接着说道,“上次叶泯和谭一筠不也没去过农庄吗,顺便跟师兄说一声,去农庄蹭个饭。”
说师兄师兄到,闻越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见了她便兴高采烈地问道:“要下山?带我一个呗?”
关云铮原本都要顺着他的话点头应下了,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狐疑地看向他:“师兄,你看着很心虚。”
闻越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兴高采烈飞快地灰败下去:“你怎么这都看得出来?”
关云铮茫然:“我方才是诈你的。”
闻越:“……”
总之装不下去了,闻越索性坦白道:“这几日褚老不是一直抓着我练习符咒吗,我大哥不知从哪儿知道的此事,让我这段时间好好修习,不准我下山。”
关云铮挑眉:“那你还让我带你去?”
闻越苦着一张脸:“我也好久没去农庄了……”
关云铮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闻越伤心欲绝地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还有什么比不让吃货解馋更残忍的呢?
关云铮也摇了摇头,去饭堂找师父了。
****
“闻师兄家中的农庄?什么模样?”四人下山路上,叶泯忍不住好奇道。
楚悯也只知道自己去过的那些农户,因此如实说道:“上次去大概未见得全貌,只知有鱼塘,还有荷池,两个池塘并不在一处。还有许多农田和房屋,大约平日能够自给自足。”
“那闻师兄家中得有多富庶……”叶泯一时听呆了。鹧鸪山的土壤种类繁多,有相当一部分的土地不适合寻常耕种,只能种植茶叶,好在茶叶不愁销路,灵兽派也愿意给山下的农户们提供交通上的便利,是以日子还算过得去。
——但也只是过得去而已。说到底还是南方水土丰饶,这也能种那也能长,农户们才能日渐富庶起来,还能和当地的商贾之家建立这样的贸易关系。
要是某一天,鹧鸪山下的农户们也能过上这样安稳的好日子就好了。
“闻师兄家中几代都是朝安商户,自然很有些本钱。”谭一筠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安抚似的在他肩头拍了拍。
“不过一直有说法,师父比师兄更有钱。”关云铮随口说道,“毕竟师兄小时候没上街丢过金叶子。”
“那章先生离开朝安这些年,家业又是谁在打理?”叶泯问道,问出口才意识到不妥,又把嘴闭上了,“好像不该问。”
“我听师父说过,章先生家族庞大,想必不缺人经营。”谭一筠将子不语拿在手中敲了敲,看向一旁的关云铮,“前面就是你说的那间铺子?招子还挺特别。”
只见那迎风招展的招子上写了几个大字:“自带图纸者优先。”
三人顿时了然:难怪先前不管做个什么,关云铮都要画图纸,原来是捷径。
关云铮相当熟练地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张图纸,鬼鬼祟祟地绕到铺子前:“林前辈。”
林晗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锤子砸在脚面上:“小兔崽子又故意吓我!”
关云铮把图纸往他眼前一举:“想找您锻把刀,您看这次图纸画得怎么样?”
林晗粗略看了眼,撇嘴:“不怎么样,你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别勉强自己了。”
关云铮倒也不沮丧,毕竟手残这一点早在21世纪时便已得到多次验证,她早就释怀了。
“不过这个模样的倒是少见,又是什么怪东西?”林晗放下锤子接过图纸,打量着上面的图案。
“唐横刀。”关云铮往小板凳上一坐,“跟先前那些东西一样,都是别处看来的。”
林晗翻了她一眼:“这别处净产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了,竟全都闻所未闻,你当我是傻子?”
关云铮也不辩解,就坐在板凳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林晗简直被她磨得没脾气:“锻刀可跟先前那些东西不一样,你得想个刀铭。”
关云铮就等着他这句话:“想好了,就叫——霄汉。”
林晗扬起眉毛:“霄汉?”
关云铮点点头:“杳出霄汉上,仰攀日月行。”——
作者有话说:杳出霄汉上,仰攀日月行。——李白《登瓦官阁》
典故来自热心人士鱼,让我们感谢这位提供了此书三分之二以上人名的同学(鼓掌)
第133章
把霄汉的图纸丢给林晗作为参考后, 关云铮又十分通人性地阐述了一番自己的需求,最后被林晗微笑着赶出了铺子。
“小崽子想法忒多,我自己看着来, 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林晗简直没脾气, 摆了摆手示意关云铮在他听得头痛之前离开自己的视线。
关云铮麻利地滚了,拉上在一旁等待的三位同伴往闻越家的农庄走。
叶泯被拽走前回头看了眼那铺子:“你同那匠人说什么了, 感觉他快疯了。”
其实也没什么, 只不过现在一回想,有点像是五彩斑斓的黑。
关云铮做了回缺德甲方,自觉理亏,没脸为自己辩解,遂含糊其辞道:“想法比较不切实际,实现难度比较大。”
谭一筠一脸看穿一切的了然:“估计图纸上是一回事, 你所说的又是另一回事吧?”
关云铮微笑:“就你懂。”
谭一筠摇着子不语笑了声。
“虽然我知道你只是习惯了,但现在我们在山下, 没有护山大阵,你不冷?”关云铮默然看着他摇扇子, 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这样发问。
以前看古装剧的时候, 关云铮就不能理解一年到头舞折扇的,结果穿到古代,自己身边竟然还真有一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搞得她都要开始怀疑这种老生常谈的剧情是不是“艺术来源于生活”了。
谭一筠大梦初醒似的收起子不语:“忘了不在山中了。”
叶泯叹为观止:“那您这一路在想些什么呢?忘性够大的啊。”
谭一筠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关云铮方才的语气:“就你有嘴。”
四人说笑间抵达了归属闻家的农庄, 正好碰见眼熟的农户推着一车瓜果蔬菜,从小路那头走来。
农户显然也认出了关云铮和楚悯,脸上流露出喜色:“两位姑娘来得巧,我正打算把这些送去山上呢。”
平日送菜大概都是关云铮对她笑笑,又伸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上次下山时闻越塞给她的传音符, 用灵气激发后对着那头说道:“师兄,农庄要给我们送菜,你问问师父怎么收?”
闻越给她的这枚传音符能够即时通讯,另一边的回讯来得很快:“菜?我记得师父先前有个阵法来着……”
“阵法?”关云铮回头看了眼正在跟农户交谈的楚悯,又下意识看了眼谭一筠,“寻常的传送阵法吗?”
闻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声音忽远忽近的:“差不多?”
关云铮自己倒是有许多空闲,但农户指不定正忙着,这会儿也是抽出时间来送这些东西,经不住这样耗时间,于是只能一面挂着通讯,一面走到楚悯身边和农户解释。一时间几乎生出自己其实仍在21世纪,传音符是小灵通的错觉。
农户听了解释自然应下,加上手头确实有好些农活要忙,马不停蹄地又沿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寻常传送阵的话,你应该也能解决?”关云铮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的谭一筠。
被她无端寄予厚望的人顿时面色复杂:“这么看得起我?”谭一筠只好对着一车东西开始布阵,“那边的传送阵在哪?”
闻越像是终于找着了,拿起传音符回答了一个位置。
谭一筠应声,将合拢的子不语随手插在腰间,专心布置起阵法来。
片刻之后,阵法的光逐渐将推车笼罩,上面的货物很快消失在四人的视线里。
关云铮拿着传音符问对面:“收到了?”
闻越那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收到了,就是我险些被这瓦罐里的牛乳泼一脸。”
关云铮点点头:“反正泼了洒了,就从你那份奶茶里扣。”
另一边的闻越:“?”
目的达成,关云铮懒得再多说,同闻越打过招呼后,随手又将传音符塞回了乾坤袋里:“走了,我们蹭饭去。”
****
“货物虽多,但计算起来,传送难度还没有之前在江县幻境中传送我们几人时大。”谭一筠正仔细品鉴农户端上来的粗粮窝窝头,“凡是承载、运送这一类的法阵或法器,多半都有这样的规矩,活物比死物所需的更多。”
关云铮正想说这跟乾坤袋的规则挺像的,忽然又想起乾坤袋计较的是“有形与无形之物”,倒不能完全等同于活物与死物,又默默把话就着窝窝头咽了下去。
窝窝头是用粗粮制作的,口感粗粝扎实,饱腹感强烈。农户们正准备给他们四人的晚饭,怕耽搁久了让他们挨饿,才给每人端了两个窝窝头上来,因着也担心他们吃太多被占了肚子不好克化,每人只有两个,没有更多。
关云铮掰一块吃一块,开口说话时脸向着叶泯:“接下来这十几日你打算怎么办?”
窝窝头干得噎人,叶泯正自给自足地倒水喝,闻言茫然道:“什么怎么办?不是照常教习?”
楚悯解释道:“云崽的意思应当是,你想不想学剑,亦或是学些别的?”
关云铮点了点头,在被噎得直想翻白眼的感受中对她竖起大拇指。
楚悯又补充道:“毕竟我跟随苏修士学乐器,谭一筠大概会跟随章先生学阵法,你呢?想学什么?”
坦白说,这件事叶泯并不曾仔细想过,他并不擅长音律,在音修一道上也没有太多天赋,虽然手头有件乐器,但也很少用到,尚未形成对决中使用乐器辅助的思维。
至于体术,似乎也就勉强比几乎不练武的楚悯好些,剑他没怎么练过,鞭子用得也只是稀松平常,没到可以用作武器的地步。
本就干涩的窝窝头忽然变得更为难以下咽,叶泯停下了倒水的动作:“是啊,我该学什么呢?”
农户们动作很快,还没等他们聊出点头绪,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的绿叶菜,水灵得仿佛刚喝过一场露水就被端上桌了,碟底触到桌面的瞬间便散发出一阵清香。
关云铮接过农户递过来的碗筷,顺手分发出去后才说:“如果不知道学什么,不如想想遇事时,你第一反应会用什么?”
第一反应……
关云铮像是随口一提:“我记得在幻境中,你脱手甩出符咒的动作很是果决,不如试试学符咒?”
叶泯一愣。
那些在他人眼中十分明显的下意识动作,本人是很难察觉到的。此刻经关云铮状似不经意地点出后,叶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到归墟之后,遇事时自己的第一反应似乎确实都是拿出符咒,即使只是一些非常低阶的符咒,譬如让灵犀恢复原型大小的缩放咒,能放出火焰的燃焰咒。
正如楚悯遇事总是先卜一卦,谭一筠总是拿过子不语布阵,而关云铮会立刻拔剑一样,下意识的动作正好说明了一个人的天赋所在,或者更准确地说……
菜还没上齐,关云铮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筷子:“其实符咒倒未必是你的天赋所在,符咒之于你,可能只是一个舒适圈。”
“舒适圈?”这不是多难理解的词汇,叶泯重复一遍后便大致明白了,“顺心而为的话……似乎确实可以称作舒适圈。”
虽然总有人提倡要“走出舒适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舒适圈并非能做得更好却不去尝试的堕落,而是窒息生活中难得的避风港,能找到自己的避风港已实属不易,为什么非得出去承受风浪呢?避风港之外又不是没有被风浪拍打的机会了,何必多折磨自己几遍?
强迫自己去过不想要的生活,最终只会抓紧机会在一切应该或不应该的时候真正地“堕落”。
摆烂一学期,只靠考前最后两天预习蓝皮书的关云铮如是想道。
对自己施行奖励制度是人之常情,学得累了就会玩得更狠,然而玩的时候多半就想不起学习了,这件事最终只会发展成恶性循环。
关云铮好不容易摆脱这样的恶性循环,现在只想在有兴致的时候练剑,不想学的时候摆烂,劳逸结合,反而能让她对练剑这件事保持期待。
她同样不想看到同伴陷入恶性循环,于是正色起来,拍了拍叶泯的肩膀:“你这么年轻,多的是机会慢慢试,看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修什么道,你的家人尚且没有逼你做决定,不用急于这一时。”
****
兴许是听进了关云铮的话,也可能是叶泯本就心里有数,那日从农庄回到归墟后,他便去找了褚老,告知了自己想要跟随褚老学习符咒的想法。
原本独自承受褚老拍打的闻越简直喜不自胜,当即拍着胸口表示有了同伴之后自己的符咒水平必能一日千里,让褚老务必收下这个徒弟,把褚老烦得抄着竹简又追了他半个学堂。
褚鹤贤把竹简砸出去,没管“哎哟”叫唤的闻越,看向叶泯:“平日教过的那些符咒,学得如何了?”
叶泯偷偷在校服衣角擦掉自己手心的汗:“褚先生想如何考核?”
褚鹤贤思忖片刻,报出了一串符咒名:“你按序画好,之后我来查看是否具备效用。”
叶泯翻找了一番自己带着的符咒练习纸,从中挑出褚老刚才点明的几个符咒:“多久之后?”
褚鹤贤估量了一番时间:“半个时辰?”
叶泯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褚鹤贤正要心软地放宽时限,便听他又说道:“弟子尽力。”
闻越象征性地叫唤了几声,没人搭理,自觉收了声,将压根没砸到自己身上的竹简还回来,听了叶泯此言忍不住挑眉:“这么有诚意?”
叶泯默默往衣服上又擦了一把汗:“有劳师兄督促。”
褚鹤贤原本要走,闻言又颇感兴趣地停住脚步,像是要看看闻越要怎么“督促”。
闻越骤然被架到这高度,还没搞清楚自己要“督促”什么,便已经“局促”起来:“太看得起我了,我也就坐在旁边看看,督促什么。”
褚鹤贤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走远了。
那天叶泯究竟画出了具有怎样效力的符咒,关云铮等人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道自那一天起,叶泯便和闻越一同在褚老的教导下学习符咒了,高阶版的。
看叶泯展示完新学的高阶符咒,关云铮起身,把炒好的栗子端到章存舒面前:“师父,你想个法子吧,我不想剥了。”
其实栗子从农庄送来后,已经被放置了一段时间,里头的果仁萎缩了一些,与表面的膜脱离了,并且在下锅前已经被李演用刀开过口了,剥起来没那么费力。
——但仙门法器实在是太好用了,万一章存舒真能做出个剥栗子的法器呢?
哪怕只是个寻常工具都行啊!
章存舒正品鉴着关云铮费了一下午工夫做出来的栗子酥,很能领会剥栗子一事中的艰辛,闻言点点头:“是该做个工具。”
人的精力毕竟很有限,能在衣食住行上省些力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关云铮得了承诺,继而得寸进尺:“那这些就交给师父剥吧,我练刀去了。”
章存舒:“?”
关云铮抓起一把栗子塞进乾坤袋里,又拉上楚悯往外面跑:“辛苦师父了我先走啦!”
叶泯默默起身,也抓了一把栗子进乾坤袋:“辛苦章先生了我也去练符咒了。”
谭一筠紧随其后:“掌门给我布置的阵法还没完成,辛苦章先生了。”
顷刻间四个小辈全部逃走,饭堂偌大一张桌子旁边仅剩章存舒一人。
章存舒笑着叹了口气,认命地一边剥栗子,一边构思剥栗子工具的制造——
作者有话说:剧情节奏到这里比较好,所以字数有点少。
接下来大概会启动时间大法(也没那么大),总之会减少重要节点之外的描写(我尽量)
第134章
年节将至, 这一月没有幻境考核,离月底还有好些日子,弟子们便乘坐归墟分派的灵舟各回各家了。
亲眼见到章存舒拿出这么多艘灵舟, 站在一边送别同伴的关云铮都恍惚了, 忍不住靠近闻越问道:“师兄,这些灵舟全是师父的?”会不会太富了点?灵气够用吗?这得搭进去多少个供给灵气的阵法啊?
闻越还没来得及回答, 风轻云淡地站在两人身前, 如同标准仙侠角色一般的人就转过头来,对着两位徒弟堪称促狭地笑了笑:“是他们自家师门送来的。”
嚯。
到头来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反倒给师父装了个大的。
关云铮对师父这一套做派叹为观止,待他转回身后又去跟闻越蛐蛐:“这些弟子认不出自家灵舟吗?”
闻越分析得头头是道:“那谁知道,你看师父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多让人信服,谁会觉得这些灵舟是他从别处讨来的?灵舟又大多长一个样, 估计只有回到了师门,他们才能知道这些灵舟究竟归属于谁吧。”
虽然过程中没有任何人遭受损失, 但关云铮无端有种师父捡了大便宜的感觉。
好吧他确实捡到便宜了,至少这些弟子回去这一路, 都会琢磨“归墟是破落户”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了。
关云铮看着同伴们的灵舟陆续腾空, 随后在符咒的作用下隐没入虚无,脚下一跃,御剑而起:“师父师兄, 我去练刀啦。”
闻越习以为常地朝她摆摆手:“早点下来吃饭。”
关云铮已经朝着来去峰飞去了:“知道啦——”
其实跟着任师姐练刀的感觉, 远不如跟着蒲先生练剑来得条理清晰,但是蒲先生说上了这几个月的课累了,这段时日也跑出去游山玩水了,她只能去找常年待在来去峰的任师姐。
而且跟任师姐练了两回刀后,她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区别。
——任嵩华不会因为她是师妹就留手。
蒲飞鸢课上指点或是喂招, 多数都会收着力道,虽然出招总是阴险得让人防不胜防,但若是真没防住,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关云铮在课上受过最重的伤,无非是虎口被震得裂了个小口子。
任嵩华则不同。她不会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招,甚至会好心提醒一句,但出手时的速度毫不留情,快得哪怕预先得到提醒也防不住。力道上则比蒲飞鸢刁钻很多,“卸力”一招被她使得出神入化,霄汉本就不怎么趁手,这段时日在她手下更是不知被打飞出去多少次。
若是在蒲飞鸢手下,武器被打飞,是定然要被说的,所以她哪怕虎口开裂也没松开过武器。
但任嵩华从不点评她的刀法或是剑技,将她武器打飞后也不继续进攻,只会默默收了剑,等她捡回武器再出手。
倒不是说两人的教学方式各有优劣,但她确实从这两种方式里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蒲飞鸢教会她必须将武器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是要学会坚持;任嵩华教会她不必太在意失败,这是不计较得失。
看似互相矛盾的教学态度,诡异地共同构建成了关云铮当下的观念。
而蒲飞鸢昨日临行前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想清楚你为何拔剑了吗?”
彼时关云铮伸手握住霄汉的刀柄:“因为我能。”
而此时,面对任嵩华的又一次提醒,她一把抓过被击飞出去的霄汉,“铿”一声对上裁冰狭窄的剑身。
唐横刀的狭窄与长剑的狭窄对撞,薄与薄互相在彼此的武器上撕开一道口子,关云铮数日以来第一次架住了任嵩华的攻势,握住了手中的刀。
任嵩华数日不变的表情也终于泛起了一点涟漪:“好,继续。”
****
灵舟落地的声音几不可闻,身处其中的叶泯挑开船舱的隔帘,从上面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叶浔身边:“哥!”
换作往日,叶浔通常只会平淡地“嗯”一声,最多再伸手摸摸他的头。
谁料他刚一站稳,叶浔竟毫无征兆地一侧身,伸出双臂将他抱住了。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叶浔的情绪转瞬即逝,还没等叶泯好奇,他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正要点评两句近日听闻有关叶泯在归墟的所作所为,就见眼前一黑,方才被他松开的人扑了上来,比方才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叶泯还穿着归墟统一给弟子分发的校服,恒温的符咒恪尽职守,他的体温也因此热烘烘的,让刚从阴冷的雾气中巡逻回来的叶泯暖得有点恍惚。
好像刚出生的灵兽,毛茸茸暖乎乎的……
叶浔这样想着,一阵风拂过,吃了一嘴自家便宜弟弟的头发,顿时黑脸了:“你头发飘进我嘴里了。”
叶泯手忙脚乱地把他松开:“都怪风,我头发理得可整齐了。”
叶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乱七八糟的脑袋,忍住嘴角的笑:“嗯,整齐。”
叶泯回头看了眼灵舟,正要说话,就见叶浔伸手将它收进了乾坤袋里,一时间眼睛都瞪圆了:“那是我们的灵舟?”
叶浔收拾乾坤袋的动作一顿:“不然是谁的?”
意识到自己被骗,叶泯下意识要在心里腹诽两句章先生,忽然意识到他并没有说过这些灵舟都是他的手笔,只是大家看他自如的模样,默认了这一事实。
好吧,这样看来也不能怪章先生又捉弄他们。
叶浔没等到他的回答,倒也不在意,抓过他的手腕便往回走:“爹娘等你许久了,快些回去吃饭。”
“你不问我在归墟学了些什么吗?”叶泯快步跟上叶浔的脚步,凑在他身边,“我还以为你要问。”
叶浔看了他一眼,稍微松开了一点抓在他手腕上的手:“你不是都在传音符里说了,我还问什么?”
叶泯一脸“这你就不懂了”的神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你光听我说怎么能知道我的符咒进步了多少?我还想等你问我就给你演示呢。”
叶浔失笑:“等到了爹娘面前再演示吧,不差这一时半刻。”
****
楚恽起了个大早,天没亮就跑到山门等楚悯乘坐的灵舟。
楚泽枫照常晨起,路过山门见到他:“这么早。”
惯常无波无澜的语气,脸上是同样无波无澜的神情。
楚恽回过神向他点头:“父亲,小悯今日归家,我来此处等她。”
楚泽枫也点了点头,在他身边站定:“一起等。”
楚恽恭敬道:“是……啊?”
楚泽枫却没再理他了,情绪十分寡淡,看不出是否真的期待女儿的归来。
楚悯落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楚恽还没等灵舟落稳,便迫不及待地御剑而起,凑到灵舟的窗边想同楚悯说话。
但灵舟只是个不通人性的器具,仅有的一点灵气都被用来识途,读不懂氛围,故而很没眼力见地与剑上的楚恽擦身而过,落在了楚泽枫的面前。
楚悯从船舱中走出来,见楚恽失魂落魄地御剑而下,原本要同父亲问好的话被暂时咽了下去——反正父亲也不在意:“哥哥?”
楚恽当下便被这一声“哥哥”哄得眉开眼笑,收了剑快走几步到妹妹面前:“路上可有颠簸?”
楚悯失笑:“灵舟能有什么颠簸?”与楚恽一来一回说过话后,她才转向一边默不作声的楚泽枫,“父亲。”
楚泽枫“嗯”了声,忽然走近一步,伸出手来。
他脸上几乎是面无表情的,配上这动作堪称莫名其妙,楚悯却福至心灵般地低下头。
只见楚泽枫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辛苦了。”
楚泽枫摸完便收手转身,没有一丝留恋似的,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留在原地的两兄妹仿佛早已习惯他此番做派,神色无异地对视了一眼,并肩往门派中走了。
“这几月归墟教习,感受如何?”楚恽低头看向走在身侧的妹妹。
其实这几月来楚恽没少用灵牒传信询问她在归墟的状况,大事楚悯不曾落下,小事也没什么说的必要,楚恽见了她仍要这么啰嗦一句,纯属是习惯使然。
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后来又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感情吗?楚悯忍不住想。
也或许是叔父死后她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兄长觉得需要对她多加关心吧。
“归墟教习的方式与天问相去甚远,教授武器的先生曾说我过于循规蹈矩,想来是受我派影响颇多。不过自出了第二次幻境,我倒不曾卜过卦了。”楚悯将早就说过的事换了种说法,又细致地讲了一遍。
楚恽认真听着,忽而想起先前楚悯主动告知的“律”,不由在她说完后问道:“现下我们周围可有你所说的‘律’?”
出幻境后兰珏来了一趟归墟,在苏逢雨隔壁住了几日,楚悯那几日在两人的共同教导下,对“律”的辨析与掌握又精进了几分。此刻闻言便闭上眼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抓了一把。
灵气到了金丹境界,会显现出独具修士特色的“颜色”,譬如任嵩华在使用剑诀时,灵气的颜色就是接近霜一般的冰蓝色;而苏逢雨的灵气,则更像是透着绿的水色……
“律”却没有颜色,也没有质感,在不精此道的人看来,等同于虚无。
因此哪怕楚恽认真地盯着楚悯的一举一动,也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楚悯并没有故弄玄虚的喜好,在做完“抓握”的动作后,便用另一只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月下逢。
两手忽而靠近,月下逢如有所感似的,“捕捉”了那一团“律”,琴弦瞬间倾泻出一串乐音。
那乐音与穿行而过的风声如出一体,和谐得仿佛是两种乐器在合鸣。
楚悯收了手,抬起头看向楚恽:“哥哥,这是山间的风。”
****
谭一筠是三人中走得最晚的——因为他和师父不久前才见过,实在是不想回去挨批。
兰珏看过幻境后没说他反而安慰他,不代表此次回去也能安然无恙,毕竟崔师弟的事早已成为定局,幻境中的首要任务却逐渐演变成拯救崔师弟的性命,究竟是谁的执念在其中发挥作用,用头发想也能想明白。
执念深重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是十足的坏事,境界越高,越容易受其掣肘,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会逐渐变高。
谭一筠自知理亏,没敢立刻回去,叶泯和楚悯相继离开后,他仍在归墟逗留了一阵子,倒也不久,只够他和步雁山聊些闲篇。
自从出了幻境,他便和叶泯楚悯一样不再上武器课了,叶泯改为跟着褚老学额外的符咒课,他则去跟着步掌门学阵法。
纵然他们四人前两次经历的幻境都是章先生布设的,但阵法一道上其实是步掌门更为精通。章先生在他最初找上门时,曾坦言自己阵法学得很是一般,幻境水平如此纯粹是因为它沾点歪门邪道,而他年少时就喜欢钻点邪空子,看自己的师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步掌门对每门功课的态度则都是如出一辙的重视,没有偏颇,也没有短处,很适合在教导谭一筠的同时,指点一番他迷茫的内心。
当然,这番话章先生未曾提及,还是谭一筠在步掌门身边学了几日阵法后,由他分析的。
彼时步掌门给他倒了杯露水泡的茶,拨弄着一边的火炉,说道:“你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为何会因此困惑?”
任谁经历过“重要之人死去,又在幻境中将人救活,出得幻境后得知一切是假”,这样的三个阶段后,都会有点接受无能,毕竟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也就是他心态好又境界低,不然指定得失心疯,继而走火入魔。
但他也不能怪别人,因为幻境这东西完全见人下菜碟,他心有所想,幻境便依着他的想法变换,若是幻境能说话,指不定还要让他感谢自己一番,不然他都见不着崔师弟。
这样多重想法纠结之下,步掌门的问题虽简单,他也实在是开不了口了。
“死亡并不是很可怕的事,”步雁山将火炉里的栗子取出来,“师姐的躯体虽然早就陨灭,但她并没有离开我们,归墟中的一草一木,都沐浴在她的庇护之下,与她交换着灵气。”
他提起戚寻月的语气很平静,在屋外刮过的呼啸风声中,也不显得寂寥。
“你的师弟也并没有离开你,你把他记得这样深刻。”步雁山喝了一口茶,“你也并未在你所谓的执念影响下,去损害他人的利益。据我所知,那年动乱发生后,你赶回翠屏山时,几个参与其中之人并未完全伏诛,你不是也不曾杀了他们泄愤吗?”
“我确实不曾……”谭一筠有些走神。
“论迹不论心,不论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你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就很够了,不必将自己当圣人要求。”步雁山说完这些后放下手里的茶盏,试探了一下手边栗子的温度,确认没那么烫手后才捡起来慢慢剥壳,“我也很想同云崽说这些,不过这些时日以来,她好像已经好多了,想来也不用我多说。”
“云铮她……”谭一筠若有所思,很想说些什么,却恍然他想说的已经是过去了,于是改口道,“确实好多了。”
****
被人念叨的关云铮正在来去峰顶和摇羽聊天。
她刚和任师姐过了几招,单方面挨了几轮的打,剑和刀轮番被打出去几次,终于在某一次握住了手中的刀,接住了任师姐的剑。
裁冰的寒意凛冽,顷刻间便传递到了她握刀的手上,冻得她指尖略微失去了知觉。
那剑尖寒芒一闪,锋利的刃上似有风雪舔||过,迷了她的眼睛。
她只好凭借多日来接招的本能,闭上眼睛,将意念集中于右手腕处,旋身使力,将力量由全身灌注于肩臂,最终流向手掌,腕掌一同发力,一举震开了裁冰的冰霜。
冰棱清脆地落了一地。
关云铮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我成功卸力了?”
任嵩华对着她短促地一点头:“今日先到此,我去练剑,你休息。”
还想再试一回的关云铮被她看穿,只好乖巧应下:“多谢任师姐。”
任嵩华没多说,转身朝试心玉走去。
关云铮的目光在那块被劈开了一条狭长裂隙的黑石上停留了片刻,怜悯地挪开了视线:希望石头没事。
不必继续练刀,关云铮把霄汉收入鞘中,准备带着摇羽下山。
原本听了剑诀便会自行出鞘的摇羽,此刻却不太听使唤,她念了好几次剑诀都没见动静,只好改自动挡为手动挡,把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睡着了?”关云铮明知故问。
摇羽几乎不用睡觉,就算要睡,也都养成了和她相同的作息,断没有白日里便入睡的道理。
既然没睡,那就是有心事。
关云铮挑眉:“怎么,因为我这几日都是练刀没有练剑,你不高兴?”
摇羽还是没吭声。
关云铮索性拿着剑在一边的石阶上坐下,将腰后的霄汉也解了下来放在一边:“当初你被师父强行赠与我时可是很不乐意的,一日不骂我三次都算好的,如今这是怎么了?我也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剑修,不值得你如此吧?”
剑的主人也证明了剑的水平,摇羽自然听不得她这样自我贬损,很快便出声道:“以前是以前,你如今大有进益却不再练剑,刀法与剑法并不完全相通,岂不功亏一篑?”
关云铮却没有直面回答它的问题:“你的剑身似乎也是师父随便在剑冢给你找的?”
摇羽怒道:“别转移话题!”
关云铮完全不生气,也不打算和它斗嘴,平静地继续问道:“摇羽,你想要自由吗?”——
作者有话说:锵锵!请看文章详情页云崽人设卡![墨镜]
之后画手老师补货会去约别的角色的[撒花]
8.20→9.1,液172+评14+雷2=5140
以后加更就不晚上九点发了,写完就发,以示区分()
第135章
这话来得毫无预兆, 摇羽愣了片刻才说:“什么意思?”
寒风拂过,一片红透了的枫叶被风托着落在了关云铮的头顶,她若有所觉, 伸手将叶片摘下来, 自言自语似的:“原来山上的枫叶已经红了啊。”
摇羽悬浮而起,横在她面前, 雌雄不辨的少年音离带着点恼怒:“关云铮。”
被点名的人叹了口气, 无奈似的:“我也没说以后就不练剑了,但若你逐渐成长起来,从如今这样变得能看见外界、触碰外界,早晚都得离开的。”
摇羽勉强被她这个说法说服了:“这话说得好像你比我长很多岁。”
关云铮松开手,任由山风把枫叶卷走:“我倒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吧?”
剑身晃了晃,想必处在其中的摇羽并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也没完全被她敷衍过去:“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忽然说起此事?”
关云铮没吭声, 倒不是故意沉默,实在是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距离她上次听见“祂”的声音已经一月有余, 鉴于自己在原身最后的记忆中也听到过这声音, 她完全有理由揣测“祂”是这个修仙世界的神,或是什么更高的意志,自己来到此地也是因为“祂”。
但是关云铮依旧想不明白这样的举动有什么目的, 毕竟她在归墟待得好好的, 既没有遇到恶贯满盈、意图附身于她的大魔头,也没有被一道劫雷劈出惊世武功,平凡得不像是能被选中的。
总不能是“祂”掐指一算,觉得苍生道需要灌注点新的血液,而她这个刚死的医学生穿过来正好, 就把她拉到修仙世界了吧?
关键她也没学什么跟刻板印象中苍生道有关的东西啊?
甚至要论起来,整个师门中,只有师姐擅长医治人所用术法和其他疗愈手段,连日常炼丹的凌风起也只是个寻常丹修,并不专注于炼制治病救人的丹药,更多时候钻研的都是提升修为的方子。
这样一来,“祂”让她来到此世,究竟是图谋什么?
然而这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困扰关云铮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则是……既然她能毫无来由地来到此世,未来也有很大可能会毫无预兆地离开。
她对自己的来去没底,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自己真的穿回了原世界,且没有任何生命状态的变化,那么原身死亡的事情无法更改,她也只会回到已经猝死的身体里。
这样的结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法接受,好像她来此一遭经历的一切,最终都只是变成死亡来临时的走马灯,让她弥留之际还怨愤难平。
她不是完全不惦念二十一世纪的家,毕竟原生家庭这种存在总是爱恨掺杂,压迫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精神上的忽视是真的,物质上的呵护也是真的。
她不能因为长大后逐渐开始清醒地观察世界,就对父母过往的爱护视若无睹,那就太没良心了。
但如果她真的有的选,如果真的必须选……她如今更想留在这个世界。过去的关云铮已经死了,就算回去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但是如今的关云铮借着关云筝的身体活着,或许还能做点什么,为她,也为关云筝。
哪怕把她的价值抛开不谈,不管是凭借这属于原身的躯体,还是她尚且算得上有趣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她收获了太多的善意和关爱,如果某天自己忽然消失或者死去,这些人会怎么想?
正如过去在二十一世纪,每次想要自杀前都会想到“如果她自杀,妈妈会不会伤心”一样,她又开始自作多情地思考这个问题。
早就看出她不是此世人却愿意收她做弟子的章存舒,不知为何初次见面便对她包容备至的师兄师姐们,第一个向她表达善意的同伴楚悯,倾囊相授的先生们,明明是邪修却愿意帮她的殷含绮……
这些都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连接,是她的牵绊,是她在此世得以稳固存在的精神锚点。
人该怎样割舍所有的牵绊呢?
关云铮做不到,也暂时不想再去想了,叹了悠长的一口气,在摇羽询问前改口:“算了,就算你不愿意也在我身边待着吧,反正我也用习惯了,到时一边御剑一边舞刀,岂不更带劲?”
摇羽原本憋了许多话要追问,闻言颇觉莫名:“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关云铮回头看了眼仍在专心练剑的任嵩华,任师姐不太讲究规矩上的小节,并且这些日子她们每日都见,没必要特意过去打招呼,索性默默御剑离开:“不明白也无妨。”
摇羽也并不是个心思深重的剑灵,很快将关云铮方才的“冒犯”抛到脑后,但还没忘了钦点个哄它高兴的贿赂:“这把剑是不是还没有剑穗?”
关云铮低头看了眼:“是没有,怎么?”
摇羽“哼”了一声:“你不是说万一我以后能看见了吗?方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还没消气呢,你编条剑穗给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被“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关云铮失笑:“这么好哄?不趁机多勒索一番?”
摇羽佯怒:“我是那种剑灵吗?”
“我是,我是行了吧。”
****
“本来到了这时候栗子正甜,可惜他们都回去了。”关云铮炒了一锅糖炒栗子,用章存舒研究出的工具剥着硬脆的壳,“有点可惜。”
褚老坐在一边吃她递过去的栗子仁,手边还放着近日的新式奶茶,闻言失笑:“他们不也都在南方?想来也能吃到栗子。”
专心剥完一大堆栗子的关云铮终于抬起头来,随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马克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奶茶:“那不是喝不着这奶茶了吗?”
栗子常有,栗子泥不常有,栗子泥和烤过的牛乳一起制成的奶茶更是此世罕见。
关云铮拿勺子舀了一口杯底的栗子泥:“褚老明日同我们一起过除夕吗?”
“我没别处可去,只好腆着老脸和你们一起过啦。”褚鹤贤难得用上自嘲的语气,又推开了关云铮剥好的栗子,“吃多了不消化,留给你师兄师姐们吃吧。”
关云铮放下杯子,把栗子收好,放进章存舒顺手做的恒温小炉里:“我们都当褚老是自己人,怎么褚老反而说起这么生分的话?”她捧着暖乎乎的奶茶,“除夕特殊,想吃些什么?我会做的一定亲自做。”
褚鹤贤被她重又逗笑:“不会做的又待如何?”
关云铮面不改色:“三师兄家里酒楼厨子总该会做,只好劳烦他了。”
褚鹤贤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好,明日我一定早早就来。”
蒲飞鸢同苏逢雨到处游玩去了,步雁山是章存舒的师弟,自己并未有徒弟,自然还是在苍生道过除夕,三位先生独独剩下褚鹤贤,万没有不去邀请的道理。
关云铮起身送了褚老几步,回来坐下时不由想:都说当世天道衰颓,修仙之人不若曾经寿命长久,若是仍在鼎盛时,褚老如今的年纪怕也不过是人到盛年,还会这样露出难得一见的伤怀来吗?
过去在医院见多了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的老人,倚老卖老对医护人员颐指气使的老人,难得能遇上几个通情达理肯配合的,简直愿意上供三支蓝黑笔以示虔诚。
褚鹤贤这样心思清明的忽然说出方才那话,令关云铮一时很是不忍。
得是多落寞多孤单,才会让一个平素都独来独往的老人说出这话呢?
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收拾杯盘,脚边飞快窜过什么,带来一阵熟悉的触感。
关云铮了然地蹲下,伸出手让栖霜从自己的腕攀上肩头。
“前些日子我每日和同伴们去喂灵犀,身上沾了蛇味吧?你那阵子都不来了,想来雪貂与蛇的天敌关系令你很不喜欢那味道。”关云铮在小炉里扒拉一番,把一枚小一些的栗子仁递给它。
栖霜用两只后爪勾踩着她肩头布料,身子直立起来,以另两只前爪捧住栗子仁,小口小口地啮咬,对她的话并没有反应。
关云铮托着只雪貂起身,正准备去师兄师姐们的院子里送点心吃喝,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压抑了的脚步声。
小心翼翼的,活像是要做贼。
关云铮伸手托了一把栖霜的长条身子,正要踏出门看,外头的人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回来了!”
竟是本该在各自门派中过除夕的楚悯三人。
“你们怎么回来了?”关云铮一愣,“明日不才是除夕吗?”没过完节便回来了?
叶泯见了关云铮便要上前,注意到她肩头栖霜,又默默将腕上灵犀放入灵笼,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这才走到关云铮面前:“在归墟接受集中教习的年月并不多得,我们担心你无聊,便赶回来了。”
“你们串通好的?”关云铮狐疑,怎么她那枚传音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可是叶泯学会高阶传音符后做的,能供所有持有该符咒的人即时通讯,是个十分好用的……群聊天方式。
楚悯将那传音符拿在手心:“并未串通,我们也是抵达了山门才知道彼此的想法。”
谭一筠身后跟着子不语:“章先生倒是应该早有所料,护山大阵都为我们三人开着。”
关云铮笑起来:“护山大阵本就为你们三人开着。”
****
除夕一早,照例听了半个时辰的风后,楚悯在山谷中缓步而行,去和同伴们汇合。
灵犀原本的体型太过庞大,出行时只能待在叶泯腕上或者灵笼之中,故而平日叶泯都会让它待在后山,能自由许多。但后山的护山大阵覆盖得并不彻底,青镜山虽处南方,冬日气温也实非蛇类能够忍受,楚悯抵达时便见章存舒和步雁山一道,扩展着护山大阵的边缘。
关云铮见楚悯自雾中走来,朝她招了招手,待人凑近,便愁眉苦脸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请凌师伯一同过除夕?”
楚悯很能感同身受,因此也皱着眉:“要不让掌门去请吧?”
这事本来就是随性为之,不是谁的责任,关云铮也只是发点闲愁,被楚悯这么一说反而笑起来:“还是我去吧。”
那头谭一筠和叶泯喂完灵犀回来,章存舒和步雁山也忙完了,一群人聚在一处,正准备往苍生道院走,忽听步雁山说道:“师兄,来去峰上的护山大阵,是不是也该修补一番?”
关云铮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看了章存舒一眼,发现她师父的神情很坦荡:“也对,不如现在就上去修补吧?”
他轻松的神情不似作伪,连发问的步雁山都没能预料,愣了一瞬才说:“好,我随你一道。”
两人有说有笑地上山去了,徒留四个小辈在山谷逐渐暖起来的风中出神。
叶泯回不过神来:“护山大阵范围扩大后,小悯听的风是不是也会变化?”
谭一筠也仍在走神:“大概会吧?”
楚悯失笑:“这似乎并非当下的重点吧?”
关云铮喃喃:“我好像非得去请凌师伯不可了。”
四人鸡同鸭讲般说完,纷纷笑起来,护山大阵隔绝了外界的寒风,想必暖风会吹到每一处角落吧。
关云铮从这暖风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拉着楚悯就往凌风起院子的方向走。
只是山谷中的风由冷至暖,才能给关云铮燃一把至关重要的动力,去往凌风起院子的路上却始终被暖风环绕,关云铮走着走着,心里的勇敢就冷却了。等到了凌风起院外,则彻底打起了退堂鼓,她只是站在此处,仿佛就能感受到凌风起那张嘴所吐露出话语的杀伤力,简直想在暖风中打个寒噤。
“要不还是回去让掌门来请吧?”关云铮自言自语,她还是被师门保护得太好了,一想到凌风起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头皮发麻。如果凌风起说话只是纯粹的难听,倒也不足为惧,毕竟她怼人也是专业的,但问题在于……凌风起此人说话不只难听,还难听得十分有条理,让人无法反驳。
“在我院外逡巡不去,我吃人?”凌风起脚步无声无息,冷不丁在她背后问道。
关云铮久违地被吓了一大跳,立马转过身:“凌师伯。”
凌风起怀里揣着栖霜,栖霜则揣着个药瓶,黑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
“是要请我一起过除夕?”凌风起大发慈悲似的问道。
关云铮点点头。
凌风起抱着栖霜转身:“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工作太忙了,本来应该写6k的,实在写不出来,周末争取多写点。下周还要出差,我就这样碎掉……还有谁没看云崽的人设卡!请看![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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