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驱魔铃
大杂院嗓门儿最大的两位,一个老太太,一个李东东。
电话开的还是免提,陆平眼睛欻就瞪大了,从那沙发上弹起来啪啪跑过去,给了霍北后脑勺一巴掌。
“你瞅瞅人家!”
靠他脑门儿差点儿栽进那调馅的盆,感觉老太太要是上那拳击台都能随机撂倒两个壮汉。
霍北瞅他姥的眼神挺复杂,寻思我恋的比这小子早多了。要是可以说,他就敢敲锣打的在胡同口拉横幅,红底黑字:
老子对象是宋岑如!
而且最后仨字得加粗,放大,绣金边!
街坊四邻的八卦闲聊,不出三天就能从北口传到南口,再过一星期,那隔壁胡同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虎子谈恋爱的消息源头就出自虎妈,李东东占了个关系近的便宜,一手新鲜热乎的瓜赶紧往老大嘴里送,日常搜集情报么,就得有小街八卦呀!
据当事人坦白,就万和观那天跟霍北和宋岑如走散之后,遇见了他的心动女嘉宾。那姑娘一个人来爬山,突然来月经了没发现,裤子一片红。
虎子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合适,想着先用外套给人挡挡,结果差点被当成变态。后来解开误会姑娘就特别不好意思,虎子什么都没说,多少也是害臊,给买了卫生巾让路人送进去的。
再到后来人家还外套,一来二去的就这么认识了。
霍北听完就笑笑,虎子小时候是莽撞了些,后来毕了业正式接手面馆,已经不太会跟以前那样抱瓶酒说自个儿废物了。
现在虎妈虎爸只偶尔去店里,就在家带着老人到处逛逛,大部分都是虎子在管着,挺能个儿的,这小子要是谈起恋爱肯定也不能让姑娘受委屈。
“臭小子挺细心。”陆平如此评价道,又瞅一眼不争气那位,“一块儿烧的香,怎么人家能行你就不行,你是不是心不诚?”
霍北还是没吭声,诚不诚天知道。
“哎老大!球赛咱就不去了,放那小子一马。”李东东在电话里说,“但生日的事儿你记着点,别忘了跟少爷约时间。”
“嗯。”霍北挂了电话,继续挤那丸子。
老太太斜眼瞟着,下巴一扬一扬的,“欸,霍师傅。”
“您说。”
“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怎么想的。”
“对象啊!你看看马上过生日,二十四,两轮了!”陆平说,“给我透个底儿成不成,到底是瞧不上还是真打算一辈子光棍儿。”
霍北啧了一声:“有功夫跟您那闺蜜出去晃两圈儿,别嚯嚯我。”
“我闺蜜的孙女儿都会爬了!”陆平白他一眼,“你说说你,现在又没那么多可忙的,怎么就不能往这方面使使劲儿。”
霍北:“怎么就不忙了,天天见客户,事儿多着呢。”
“得了吧你。”陆平不屑道,“再忙能忙的过人小宋?”
霍北这虎口一使劲儿,丸子挤扁了,“关他什么事儿。”
“他才是忙的没时间找,那我能理解。”陆平说,“再说人也用不着,那模样就招小姑娘喜欢,你整天板张脸吓都给你吓跑了。”
现在不是有没有对象的问题,是对象好像都没时间搭理他的问题,再没几天就到生日了,宋岑如该不会把这事儿忘了吧?
霍北一走神力道就收不住。
“欸、你这都捏碎了一会儿炸丸子还是炸肉饼!”陆平打他的手,一摆头,“行了!这么多先拿过去,再调个酱。”
霍北叹口气:“成。”
矫情了,可能还因为某些藏在心底的不安。
即使明白宋岑如只是出个差,也摆脱不掉这股烦躁,就像仍然觉得对方突然会消失一样。
想想小时候,发现亲妈准备撇下自己跟大款跑路那会儿,他也只不过静静的看着,都没掉眼泪。跑就跑呗,只要今天家里还有吃的那就能再饱一天肚子。
要么就该和亲眼看着他爹吸毒那会儿一样,知道那东西不好,但也不会捅出去,身板儿弱,力气小,拼不过那男的,所以活下来比较重要。
你看,在这种大事上不仅能分清轻重缓急还特冷静,怎么现在就黏黏糊糊的。
这天跟周澈吃饭,就上回答应了人家,事成之后请搓一顿的那位老客户。
他们仨——周澈跟他男朋友,姓卢——就约在东直门那块儿的一家小饭馆。
这地儿是周澈挑的,洋酒洋餐吃多了偶尔也怀念京城老土著的口味。便宜,地道,藏在小巷里不年不节的没几个能摸到这儿来的游客。
仨人就坐在角落,点一箱啤酒,点个大锅羊蝎子慢慢腾着,再来点儿爆肚、麻酱白菜、花毛一体,齐活儿。
“这爆肚就得吃细丝儿的,下锅汆十几秒就捞上来,那口感才脆,半分钟就老了。麻酱里头搁点儿酱豆腐韭菜花,炸虾油,喜欢酸就来点儿醋,最后再盖层香菜。”周澈边说边给小卢调料。
小卢南方人,后来来京城也待了好些年,就是平常不怎么吃这些,但挺乐意尝试新鲜东西。
“你也来点儿?”周澈举着一勺虾油问。
霍北摆手,他口味没那么复杂,最多放点儿辣椒油。
菜上齐,天刚黑下来,窗外飘起雪花玻璃也蒙上一层雾。
“不对啊,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周澈问,“那位呢。”
“出差了。”霍北说。
“靠,不是吧霍老板。我这柜都出到你跟前儿了你特么还跟我藏着掖着。”周澈拍了拍小卢的肩。
“真出差了。”霍北说。
“那是真不巧了,早知道该等人回了再约。”小卢说。
“就是说。”周澈道,“哎,那照片总能给看看吧。”
“不能。”霍北说。
“好家伙这有什么不能,”周澈瞪着眼,“谁啊,难不成圈儿里的?咱认识?合着这顿饭你压根儿也没想让人来吧。”
霍北嗯了一声。
“啧,咱亏了。”周澈一拍桌子,他跟小卢的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下让霍北占了便宜,“你这年纪不大手段不浅。”
“要不怎么能救你公司三回呢。”小卢说。
“唉你跟谁一边儿。”周澈甩了个眼神,委屈上了还。
霍北一笑,特俊,还透着一股赖劲儿,“有的吃你就闭嘴吧。”
不能说,尤其身份离行业越近的,就越不能知道。
周澈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和朋友,但中间仍有层利益关系,说了对谁都不太好。小卢么,圈外人,跟他们的工作都不搭边,也不爱管那烦心事儿。
消息捞不着周澈也不恼,捂到这份儿上只能说来头不小,他也不傻,好多事儿得糊涂着才是福。于是三个人就聊旁的,半打酒下去周澈就讲起他跟小卢的故事,纯憋的,平时这种事儿跟谁说,谁都不能讲。
亲人,朋友,真正能接受能用理性眼光看待的太少了,甭看现在网上呼喊着性向自由,到现实生活一看还是挺难混的。
他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当时俩人是高中同学,在学校没什么交集,只是课间操两个班站的近。周澈偶尔一个膀子甩大了就能招呼到人家身上去,他道歉,小卢愣是没吭声,就不爱说话,特低调一人。
后来有回就是通报一起群架事件,周澈在主席台底下看着,小卢和一帮男生在上面念检讨。
他念的时候,那帮人就在后面笑,周围也有不少窃窃私语。后来周澈听说,小卢是个同性恋,农村出身,身板儿长得又比别人小,这就被打了,定型群殴。其实就特么是单方面校园暴力。
偌大的操场,周澈大概是唯一一个没笑的,就不好笑!那天放学他摸到隔壁班教室,给小卢留了一联创可贴、一盒炒面,还有一句:
“甭理他们,下回再有人敢弄你就喊我,老子练过散打。”
不过没下回了,小卢没几天就转了学。
再往后周澈大学考回京城,小卢还在南方某个地方过着安静沉默的生活,直到很久以后两人才在一家咖啡厅偶遇。周澈为了生意的事儿四处跑业务,求人,手机打没电了才进来借个充电宝。
小卢是实习受挫,就闷头坐在店里改教案,那傻逼一着急飞进来打翻了他的咖啡,刚写完的教案就这么泡了水。
道歉的道歉,救材料的救材料,再一抬头,傻了。
还用说什么吗,都能想起来对方是谁。
全中国那么大,那天怎么就这么巧,你偏偏跑到这座城市,进了这家店。记性又怎么那么好,你认出我是那个送创可贴的,是台下唯一一个认真听检讨的。
再后来,就跟一部分同性恋经历过的一样,家里觉得这是病,要改不好就别回家,宁愿当没生过这种变态。而且俩人背景差的也不小,周澈家里直接跟他断了联系,小卢亲妈还气的住了院,以死相逼,怎么弄啊?
他们俩吵过,闹过,犹豫过,怀疑过,分手过,但冷静下来再想,有必要么?
身边那么多例子,有些人的感情一点一滴的积攒起来,是,爱的时候情真意切,连一滴雨都舍不得让人淋。但随着时间和生活的搓磨,周围的杂音那么多,变心也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很多东西说没就没,经不起折腾。你要是个独立的人,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就得想清楚。
“那什么,过来人劝告,这路是不太好走,尤其我猜你俩应该也挺难弄。”周澈语重心长道,“但刨开那些东西来说,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感情吧,相遇看缘分,相守看造化哎,别的我不问,就满足一下我这好奇心,你俩认识多久了?”
“七年。”霍北说。
从相识到现在,七年了,等春节一过就是第八年。
“嚯,不短了啊,你也没多大啊。”周澈挺惊讶,“这样也好,认识的早,就是比很多人占一大截便宜。”
这倒是。
霍北就想过,万一当初没跟宋岑如搭话,可能他就还是胡同里混吃等死的无业游民,老太太的病没钱治,虎子家的面馆没法开,顾漾也可能会是宋岑如关系最好的朋友。
但宋岑如那样,家世学问性格样样好,能力强长得还贼他妈带劲儿,就这么个用显微镜看都挑不出丁点儿毛病的人,能看上他是他的幸运,天大的幸运
眼瞅着离某人的生日越来越近,大洋彼岸还没动静,这不是单纯忙的问题,是最近连发消息的频率都急速下降。什么展能忙成这样?
霍北就给人发了一句,什么时候回。
这天快下班,霍北刚结束跟客户开了一天的会,满怀期待地打开微信,宋少惜字如金,仨字儿:
乖,快了。
乖?乖个屁!乖不了!!
快了又是什么东西?多快?没嗖一下闪现到跟前就不算快。
霍北兀自闷了一口气,发过去一条:[噢,我不急,就问问。]
“欸老大,你说生日那天咱们去溜冰怎么样?好些年没玩过了吧。”李东东正刷手机,碰巧就看见人家分享的帖子。
“嗯。”霍北说。
“正好离酒吧街也近,那天还有乐队表演,热闹。”李东东说。
“都行。”霍北说。
“虎子陪他女朋友不去,算上咱几个应该一共五个。”李东东说,“糖豆非说要带上她,小姑娘太能闹腾。”
“嗯。”霍北道。
“你在听么。”李东东这才抬眼。
“在听。”个屁。
霍北转过头,突然就问:“宋岑如有联系你么。”
李东东愣了愣,你问我?多逗啊!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少爷不是在出差么,国外有时差,再加上工作忙,肯定就没什么空回消息呗。”关键时候李东东脑子转得贼溜,“放心吧,你俩都过命的交情了,他肯定不能忘你生日。”
霍北:“没不放心。”
李东东呵呵一乐,你最好是。
某个不着急也不担心的人转头就把行程发给少爷,然后等,那手机就搁床头但凡亮了就得爬起来搂一眼。
结果那天宋岑如就出了点小意外,疲劳过度,晕的在酒店躺了两天,打完那营养针就玩儿命睡,再看到霍北的消息已经是几十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国内这位急的差点以为宋岑如遇上什么绑架,毕竟瑞云先前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儿,再要么就是被他爹妈拐了去跟那明什么的千金订婚。
他查了当地新闻,ip地址,要是消息再晚来一分钟都准备报警了。
“跟哪儿呢,什么时候回啊。”大半夜的,霍北收到讯息就一通电话打了过去,就经不起宋岑如再跟他断联。
“很快。”宋岑如说。
霍北:“很快是多快,你两天前就说快,结果直接联系不上了。咱俩已经二十五天没见面了,少爷,二十五天,有一天那消息是对的上时间的么,特么出差还是度假啊,你跟我这儿玩gap呢,你要再这样我真给你装个定位系统,哪天失踪我就”
“出来。”宋岑如说。
霍北愣了愣,“什么?”
接着,外面传来嘀一声。
霍北顺着卧室没关的门看见玄关亮了。
宋岑如拖着行李箱卷了一身碎雪,真就马不停蹄风尘仆仆。他刚脱完大衣还没来得及摘围巾,一道黑影直接飞了过来。
“等等!”宋岑如喝止道。
“等你大爷!”霍北抬起胳膊就是一个抱扛,哐一声关了门,转身往回走。
“围巾!沾了雪一会儿全湿了。”宋岑如就踹他,踹不动,大小腿都被这人箍死。
霍北把人往沙发一扔,跪压在他腰间。
宋岑如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早没劲了,还没爬起来,两只手就被抓着往上一抬,霍北用围巾把手腕绑了个结结实实。
“哎!”宋岑如的衣服下摆被掀了起来。
霍北一口咬在他胸侧,是真使了劲儿,虎牙戳出血点,那白净的皮肤上硕红一个印。
“狗东西撒嘴!”宋岑如骂道。
“你跑哪儿去了!”霍北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展览最多就两周,瑞云出再大的篓子撑死了二十天也该弄完了!”
“就,出差啊。”宋岑如说。
“瞎扯淡呢你,什么差要一个继承人亲自待那么久,你底下的人都吃白饭的?”霍北一手压着他的腕子,一手撑在他脑袋边,声音都有点儿抖。
宋岑如看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眶,声音突然就弱了,“霍北”
“别他妈叫我。”霍北偏过脸,气息也不太稳。
“我是办了点别的事,有的能说有的还不能。”宋岑如其实没想到会拖这么长时间,他知道挺过分的,自个儿也慌,“对不起没下次了。”
就不知道这情绪是从哪儿开始积累的,霍北不会处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是占了大便宜,能赶在那么多人之前认识宋岑如,让他记那么久,还让人不顾父母劝阻的跟自己在一块儿他天天说自己配,真觉得配么,打从心底觉得配么?
宋岑如挣了两下,基本徒劳无功。这俩骨架就差一号。想抬个腿,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毯上。
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宋岑如两眼一闭,不动了。
屋里就一盏玄关的灯还亮着,照不到这边。月光下,那盒子还闪着银丝光。
宋岑如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动静,盒子被捡起来,打开,霍北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是个拇指大的银铃铛。
骑摩托的人大多知道,这东西叫驱魔铃,保平安的东西还特有讲究,必须挂在摩托车低处,必须是亲友爱人送,必须诚心。
霍北愣了好半天,拿在手里又看了好半天,盯着宋岑如,“你弄这个去了?”
“能说的就是这个”宋岑如睁开一只眼,“它不会化。”
驱魔铃目前就哈雷在做,那图腾都是骷髅啊龙啊带翅膀的天使什么的,他手里这个是个雪人,豆豆眼咧嘴笑的小雪人。
肯定不能是官方出的款,那就只能是少爷亲自画稿监工重金请品牌定制的了。
霍北还陷在少爷亲手给他做了个护身符的冲击里,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弯,刚想发表点感想,宋岑如兜里的手机闹铃突然响了起来。
“到了!”宋岑如说。
“什么到了。”霍北看着他。
腕子还被捆着,宋岑如挺身用胳膊往前一套,搂着霍北的脖子吻在唇边,漆黑如墨的眸子盛满清晖,像一汪月亮泉。
“生日快乐,小北哥哥。祝你岁岁常乐,平安无虞。”
“”霍北喉结滚了下。
“你不说点什么吗。”宋岑如问。
说什么啊,想说,但没经验,没想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压根儿都忘了今天是生日。
宋岑如急忙忙回来,是赶飞机了?能说的是这个铃铛的事儿,那不能说的,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闹钟还在孜孜不倦地响,霍北先把这烦人的玩意儿关了。铃铛就滑落在沙发上,发出叮铃脆响,清清亮亮,摇得两颗心都荡出层层圈圈的涟漪,融为一池春水,难舍难分。
霍北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声音发哑,“宋岑如,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你跟我说生日快乐。”
“以前我没觉得这破日子有多特别,现在也不觉得它值得纪念但你能别再突然消失这么久,能一直跟我这么说下去么。”
宋岑如就看着他没吭声。
“不答应我就每天跟你叨三遍,你知道我这人不讲道理挺难缠的。”霍北搂着他的腰往前一扽,“十个六年我都耗得起。”
“我……不敢百分百确认未来的事。但能保证,这句生日快乐今年有,明年有,以后年年都会有。无论你认为自己是好是坏,配或不配哪怕所有人都说你是个祸害。”
宋岑如蹭着他的鼻尖,唇瓣再次贴上温热,“我都只因为你的存在觉得喜欢。”
【作者有话说】
哈雷确实有驱魔铃,但好像不开放定制。
这个就算编了编哦
第57章 溜冰场
热水澡是最好的放松剂。长途飞行的疲惫散了个七七八八。浴室水声刚停,白汽缭绕遮了视线,又从窗缝缓缓散出去。
暖气太足就是又闷又燥,宋岑如一般习惯开点儿缝,等散差不多再关上。但他现在的燥跟暖气没什么关系,主要因为某个特别厚脸皮的人大剌剌地推开了浴室门。
“你不是该在房间吗?”宋岑如猛然回头。
“省你一道麻烦。”霍北手搭上他腰间的浴巾,“还不用换床单。”
“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吧。”宋岑如说。
想转身,却被堵在洗手台前,抬眼就是镜子,左胸口一个鲜明的牙印。
“去哪儿?”霍北问。
宋岑如眼神有点恳求的意味,“能换个地儿吗哥。”
“不能。”霍北揽着他的腰往后一扽,贴上,呼吸就炸开了。
浴室的灯很亮,混着还没散干净的水汽,朦胧却又不算不清晰,宋岑如只能偏头不看那面镜子。浴巾被扯开,凉气儿和滚烫一起窜上来,从尾椎骨到后脖颈的汗毛唰地立了起来。霍北的呼吸喷在耳侧,灼人,烧心。
“快点儿明、今下午不是还去冰场么。”宋岑如垂着眼。
“嗯,所以上午能睡懒觉。”霍北笑了出来,“二十五天就是三点五周,给你抹个零头,三次,我可没收利息。”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
“”
这里的空气似乎格外稀薄,好像要被挤压到透不过气。啪嗒啪嗒的,是里间的淋浴喷头在往下滴水。浴室里任何细碎的动静都会被放大,喉咙里的呜咽和水津津的声响根本无处遁形。
宋岑如是不懂这种时候霍北怎么还能给他转述虎子的爱情故事,眼前迷蒙着,连站稳都得花点力气,只能仰靠在霍北肩上,耳边说了什么根本没心思弄清。
“你在听吗。”霍北语气明显带着笑。
不敢应声,怕张嘴就中了这人的计。宋岑如皱着眉头,反手拍在他脸上,很轻,就没什么力道,跟摸脸一样。
霍北也就是硬撑,那镜子里的风光旖旎得叫人血脉偾张,他拉过宋岑如的手撑在水池台边,挺身挤进腿隙。
耳边就是霍北深深地,压抑的低吟。宋岑如抠在洗手台边沿的指节泛出白色,身后一个使劲儿他就没撑住,碰倒一地的瓶子罐子。那香薰就滴在脚边,罗勒檀木味儿,蒸的满室温香。
宋岑如偏头去看。霍北掐着脸掰回来,喘息:“一会儿我收拾。”
“为什么买这个味道。”宋岑如问。
“跟你身上的像。”霍北在他耳垂亲了一下。又盯着镜子,手掌再次向下探的同时往前顶了一下。
“你特么”宋岑如抽了一口气,“最好记得我前面有块大理石。”
“嗯。”霍北笑了笑,实在喜欢宋岑如轻皱眉头极力抑制的神情,另一只胳膊紧搂着腰,帮他借力,“抓紧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在国外每天围着工作打转明明已经累到睁不开眼,精神却总像被什么东西吊着,经常熬到凌晨两点都不一定睡着。最后几天那营养针倒是有用,就是外力作用远不如心理安定来的有效。
也是老天爷给面子,那雪从清晨开始下,厚云把光都遮住,想不睡得沉都难。到了中午,又全散了,阳光把落雪的屋檐都照得亮晶晶。可能惦记今天是某人的生日,要出太阳才让人心情愉悦。
其实京城有名的冰场就那么几个地方,早些年更多,还有不收费的,一到雪天那大院和胡同里的小孩儿就开始蠢蠢欲动,期盼着寒假呼朋引伴去玩耍。现在经济时代发展,旅游业在疫情之后又逐渐回春,许多人躺平了也更看开了,就愿意花这个钱,就乐意回归互联网之外的真实生活。有些东西是无外乎别人怎么看的,在有限的生命和不确定的未来里,享受确定的快乐并不可耻。
不过也得益于今年雪下的早,还厚,那湖没几天就被冻上了。去年这会儿京城还在穿羊绒衫,现在得套羽绒服,毛呢大氅,什么耳罩手套帽子都给安排上,否则冰场的风一吹真能冻坏一块皮。
一伙人在收费处见面,李东东和大福都裹得严严实实。糖豆戴了个球球毛线帽,就上回瞿小玲给范正群织手套,顺带给小姑娘也织了顶帽子。她拎着球球跟远处刚下车的两人打招呼,就是开心,提前感受到寒假的快乐。
完全不挨着好像太刻意,都是熟人。霍北就敢光天化日跟宋岑如搂下背搭个肩,反正天儿冷,那冰场里多得是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越不沾着越有猫腻。
但在背地里,手指就不安分地勾勾搭搭,眼神稍微碰一碰都能激起火花。明明他俩还没到那步呢,身体里的某些神经因子已经认定,无可抵抗的只为彼此疯狂跳动。
现场就有租冰鞋冰车的,鞋子就是冰刀鞋,冰车有单人简易版,双人单车和家庭版电动的。就铜皮铁杆上安个软座,底下是金属横杠,溜起来一滑两米远。他们五个人,就先租了五个单人版,每人手里俩铁钎,得靠手动。
他们进了冰场,扑通一声,视线被吸引过去。冰场靠边缘的地方被围了起来,那处冰面薄,干脆凿开一块,几个大爷大娘穿着泳衣直接跳下去冬泳。
老土著见怪不怪,每年一到冬天就有人这样,但很多南方来的游客就没见过,举着手机在一旁边拍边叫好。
“我操,牛逼。”李东东说。
“你也来一个?”大福胳膊一杵。
“来,我先给你踹下去。”李东东作势抬腿,二话不说就相互掐起来了。
糖豆对这两个幼稚的成年人很无语,掏出手机拍照,到时候发群里给他们看看自己有多傻冒。
“宋岑如哥哥!”她回头道,“我等下要跟你一组,不跟他们玩。”
“嗯。”宋岑如笑了笑,步子放慢走在最后。
“好——!”
“牛逼啊大妈!”
“好家伙,这身体素质比我强多了。”
又一声扑通,冰湖炸开水花,周围爆发出阵阵叫好。
宋岑如盯着水波荡漾的大窟窿眼儿,面色有些僵硬,身体也紧绷着。
“怎么了。”霍北靠过去问。
“好!大爷再来一个!”某位群众喊道。
霍北顺着看过去,突然就愣了愣,揽住宋岑如的肩,小声道:“要不咱换个地儿。”
“没事。”宋岑如说。
“别跟我装啊。”霍北皱着眉,“附近能玩儿的多了,不是非得在这儿待着。”
冰场上,四处都是嬉闹欢笑的身影,午后日光把冰面照得又透又亮。宋岑如移开目光,在蓝天晴空下呼出一口白气,“真没事儿,不看就好了。”
就是遗留在身体里的恐惧记忆作祟,毕竟淹水的经历发生的太早,哪怕已经记不清细节,但痛苦的感受却很难抹干净。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宋岑如绝不会答应宋溟如去江边的提议。可惜后悔无用,遗憾之所以存在可能就是让人用来警醒,纪念和释怀。
霍北担心的又问了好几遍,少爷非常坚持,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儿了,这点东西还是能克服的。况且和以前比起来,宋岑如现在能清楚确定那件事不是自己的错,他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连抢救都在等隔壁病房先看完的小孩儿。
“你跟着我,咱不去那薄的地方,中间冻的瓷实着呢。”霍北悄悄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万一的万一,如果真掉下去,我拉你上来。”
“过生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宋岑如皱眉道,“就不会掉,你那护身符白戴的么。”
“那没有。”霍北笑笑,“坠子和铃铛都是你给的,我平安你也一定平安。”
霍北就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对方平安就是彼此之间最大的庇佑。
几人领到冰车后,在冰面上就漫无目的的滑开了。大福小时候就爱玩这个,那会儿没钱买冰鞋就用布鞋,也不会滑,就纯寻开心,把鞋底都磨的破破烂烂,回去再被婶婶收拾一顿。
但冰车不像冰鞋,对技术没太多要求,上手就会。于是大福在前面跑,李东东和糖豆跟在后头玩命追,没一会儿就闷出汗。
宋岑如是初次体验,以前跑过那么多地方光读书了,家里就不让他搞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
他在前面慢慢划楞,霍北跟在后面,时不时总上去撞他一下,就欠的。弄得少爷只能埋头往前滑,越滑越顺。冰刀在冰面上剐出两道长长的雪轨,白雾飞腾,日光穿透薄薄的冰汽,像裹了一层金纱。
冰场宽广,人声鼎沸。要是离远了看一个个小人儿就跟乱窜的玻璃珠一样,无论男女老少都变得幼稚,不小心跟谁撞车就哈哈一笑,调整车头再出发。
宋岑如看冰场上的风光,霍北就看宋岑如,看眉眼舒展的笑,亮晶晶的眼,冻红的鼻尖。恍然间就穿越回少年时代,忆起灰扑扑的大雪天里最鲜亮的一抹光。
“我操——!”
由远及近的一声喊,两人抬头去看,大福被围追堵截到刹不住车,冲着他们就撞过来。霍北大长腿抻出去抵在车前横杆,惯性把大福和追上来的李东东带的往前一扑,小腹撞了扶手两人同时一声“噦!”差点儿吐出来。
糖豆仰天大笑:“俩大傻冒!都说了冰上不要打架!”
宋岑如也笑,笑得呼出一道道白气,凝成冰花似的粘在睫毛上。
就纯胡闹,成年许久,好长时间没能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撒欢。这起交通事故把他们几辆车都别在一块儿,相互嫌弃,“你傻逼。”“你特么才傻逼!”“给老子赔钱!我这车杠杠都掉漆了!”然后一通狂笑。
划单人车的也不纯是玩你追我赶。有的游客自发排成一溜小火车,一个人踩住前一个人的车横杠,愿意参与的就自动接上,数三二一一起使劲儿划。相互也不认识,开心就行,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他们的小火车组起来就划不了多远,人家的长度都快跨越半个冰场了,他们队伍里有人存心捣乱,说的就是李东东。
霍北在最前面,后头是宋岑如,糖豆再跟上。结果最后剩下俩憋着劲儿干仗,一划一撞。就跟那京城原先的两节公交车似的,中间那段拉得老长,又像弹簧,啪一下顶上去,所有人都得往前咕蛹。
糖豆已经笑疯了,放弃滑冰,掏出手机来拍这几个人的傻样。她爱拍照,就有这天分,只不过模特也很重要。前头那俩怎么抓拍都丑不了,镜头再一晃动,背景模糊五官清晰,妥妥高级大片。后头的就纯表情包。
“你又笑!肯定拍我丑照是不是!”李东东咧着牙边乐边说。
“那肯定是拍了的。”大福嘲笑道,“咱俩凹造型都不如前面那两个随便回个头!”
“不行,我也要帅,刚那是背光,绝对不是老子长相的问题。”李东东站起来,走到霍北跟宋岑如当中,“豆儿!给咱仨来一张。”
李东东抻开胳膊一搭,就是一左一右俩大帅哥,中间夹了个傻憨憨。
这没眼力见儿的。霍北刚想换个位置,糖豆先开了口:“东东哥!你站左边,左边光好。”
李东东抬头一看太阳,还真是,立刻就换到最左边,“这样?”
“对对对。”糖豆指挥着,“岑如哥哥再往中间靠一点哎呀东东哥你就别动啦!光都跑没了。”
大福凑到跟前往取景框一瞧,就憋着笑,李东东跟那俩隔了一道沟,都够再p张脸进去。
宋岑如从后头扽霍北的衣服,看着他,小姑娘是不是?
霍北跟他眨眼,估计是,这丫头片子比谁都精。
宋岑如一愣,那怎么办。
霍北笑笑,不怎么办,一手带起来的小跟屁虫肯定站咱们这边。
“准备——”糖豆说。
“看镜头。”霍北把人搂得更紧,冲手机大方地勾着嘴角。
斜阳笼罩了这片冰天雪地,宋岑如被冻的唇红齿白,就显得眉眼更黑。镜头里两个好看的特别突出,剩下那个沉浸在自我耍帅中,摆出一个极其文艺忧郁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角度。
大福乐的都快背过气去,糖豆按下快门,就这么定格住一张美好又抽象的画面。
“来让我看看!”李东东说。
“待会儿的,再拍几张,”糖豆说,“大福哥你也过去,我教你摆动作。”
“可别,谁跟那俩同框都落不着好!”大福噌一下就蹦远了。
李东东一个箭步上前把人逮住,“呔!休得逃跑。”
这就又闹起来了,连滑过去的路人都笑作一团。糖豆开始变着法的拍,每个人都得出镜。李东东用胳膊“挟持”大福的脑袋,霍北搭着宋岑如的肩,小姑娘把自己也框进去,凑了张鸡飞狗跳又莫名和谐的大合照。
冬天日落都早,等太阳下山,那冰场就亮起大灯,湖道两旁的小酒馆星星点点似的连成一片。
他们特意选了一家有乐队表演的,霍北过生日么,就图个热闹。这地方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酒吧,可能餐饮属性还更强一些。主要地理位置好,还开了二十几年,用老套的话说,就是发生过很多故事,见证过很多人欢笑和眼泪的地方。
他们来的时间刚好,乐队正在台下做准备。几人挑了二楼靠栏杆的位置,斜前方就是面落地窗,既能看见舞台表演,也能瞧见灯火京城。
落座点单,该喝酒的喝酒,未成年喝果汁儿,点了一大扎气泡百香果,全是糖豆一个人的。小姑娘忙着p图做表情包,都没功夫搭理问她吃什么的李东东,就说了句来份儿炸鸡。
“你妈说少吃油炸的,你换一个。”李东东说。
“不换,就这个。”糖豆笑着在手机上疯狂点点戳戳,屏幕捂得死死的。
“什么照片啊乐成这样,你不会把我拍成潘长江了吧!”大福探头去看。
“不行!”糖豆啪一下把手机摁在怀里,“待会儿再看。”
李东东用菜单戳她,“那你也待会儿再p,先点菜。”
“炸鸡炸鸡。”糖豆说,“我都三个月没吃啦!”
李东东:“行吧,炸鸡。小份儿的啊。”
手机突然震动好几下,宋岑如点开一愣,下意识就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糖豆,小姑娘嘴角翘了翘,不说话。
“什么东西。”霍北凑过去。
宋岑如看着他也没说话,就在桌子底下捣鼓手机,几秒后霍北放在台面上的手机也亮了。
很默契的,霍北趁对面那几个没注意,摸过手机也在桌子底下点开。俩人低着头,脸庞都被屏幕蓝光照亮,众目睽睽之下暗渡陈仓。
那是一张照片。
不是今天才照的,是上次在万和观,宋岑如被沙子迷了眼,霍北给他吹沙的抓拍。很精妙的角度,因为都没发现镜头,所以流露出来的动作和神情都极为自然,宋岑如仰头双眼微阖,霍北捧着他的脸,明明也没什么小动作,却感觉下一秒就会吻在眼梢。
接着,糖豆才发来今天的照片,还是裁好尺寸,没有李东东的版本。
她跟宋岑如坦白,就是爬山那天,看见他喂霍北吃橘子了。小孩儿或许还不明白恋爱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喜欢就是把最好吃的部分留给对方,是做绝对不会跟别人做的事,是明明不喜欢麻烦,但愿意麻烦。是例外,是偏爱。
[霍北哥哥不喜欢看书,但是后来看了好多好多书,是开心的在看书。]
[你搬走之后,我和霍北哥哥都很想你。妈妈说你很好,但跟我们不一样,可以一起玩却不能一直玩。可是我马上都六年级了,你回来了,也还是在跟我们玩,跟霍北哥哥玩的最最好。]
[所以霍北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宋岑如嘴角浅浅勾着,回了个“对”。
糖豆发过来一张笑眯眯的表情包,说“我会保守秘密的”。
“啧。”
宋岑如转过头,霍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这人眼底就藏着一股道不清的劲儿,突然就说:“那什么,刚谁说要吃炸鸡来着。”
“我!”糖豆举手。
“吃,点大份儿的。”霍北立刻就给安排,“还有什么想吃的喝的都点了,今儿我给钱。”
糖豆捂着嘴嘎嘎乐。
大福跟李东东对视一眼,就冲这一句话也跟着笑。那酒可不便宜,点他丫的!
酒馆里的人渐渐变多,一楼位置被占满,多数都是来听歌感受气氛的。台上,乐队已经各就各位,主唱正在介绍成员,拨弄两下琴弦,观众欢呼一片。
宋岑如喜欢这样的氛围,他们也跟着鼓掌,糖豆和李东东最起劲,人来疯么。
第一首是96年发行的老歌,叫《野花》,传唱度最高的便是那句“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
他们这帮新世纪以后出生的小孩儿也能跟着哼上两句,大多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我想问问他知道吗我的心怀,不要让我在不安中试探徘徊
如果这欲望它真的存在你就别再等待
因为那团火在我心中
烧得我实在难耐
让我渴望的坚强的你
经常出现在夜里
我无法抗拒,我无法将你挥去
热烈,直白,早期许多歌不吝表达情愫,在现在看来或许没那么“精致”,却是最朴质的浪漫。
主唱声音是偏厚的烟嗓,唱的十分温柔。宋岑如就没听过这歌,但旋律和歌词就这么住进耳朵,他看见霍北低垂的睫毛下藏了些水光,非常微妙。然后两人指尖轻轻贴上,抚摸对方的指缘,又缠在一起。
周遭都是跟着一起合唱的声音,对面那仨边吃边哼,都被这气氛感染,打动。
歌词唱到那句“我要为你改变多少,才能让你留下来。”霍北就皱着眉头笑了,睫毛湿润,用晶莹闪烁的目光圈住宋岑如。
原来我是脆弱的。
原来我这样害怕。
强势和脆弱本就一体两面,在铺天盖地的风沙中抓住宋岑如这盏灯,就不舍得放开了。我不放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放手。
“该去拿蛋糕了吧。”大福说。
“我去。”李东东起身,“刚店家给我发消息了。”
也是默契,蛋糕刚拿回来虎子就在群里发了条消息祝他霍哥生日快乐,那位正跟女朋友逛游乐园呢。李东东把今儿拍的照片甩群里,p了个大大的虎头在旁边,忒傻逼,那边就一个劲儿嘎嘎乐。
“来!许愿!”大福把蛋糕取出来,插上蜡烛。
楼下也正好换了首歌,鼓点雀跃浪漫,灯光变幻成朦胧的粉蓝光点,瞬间点燃酒馆里的暧昧气氛。
蛋糕被推到霍北面前,他往后退了退,主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许愿看起来有点儿傻,那服务生和邻座的几位陌生人在一旁跟他们鼓掌来着。
宋岑如笑了笑,小声说:“你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屁,我是不习惯。”霍北确实也没在外面过过生日,更重要的,这次宋岑如在,太美好了,好的像假的一样。
他闭上眼,大概也就两秒,然后吹灭蜡烛。
宋岑如都没反应过来,愣道:“这么快?”
“嗐,老大每次生日许愿都快!”李东东说。
“我们之前都怀疑他压根儿没许。”大福点头,帮着把蛋糕分了。
宋岑如趁人不注意,就悄悄问:“你许了吗。”
“许了。”霍北说,“每年愿望都一样,没什么好想的。”
许的什么呢?
愿望说出来是不是就不灵了。
宋岑如这么想着,霍北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已经实现了,想你在我面前亲口说‘生日快乐’。你走之后的每年都是这个愿望。”
不知道是酒馆气氛太好还是暖气太足,酒杯里的冰块消解得很快,醺红眼角,把目光和心跳都融化掉。
宋岑如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情绪都藏在眼睛里,藏在桌子底下相互缠绕的指尖了,“那你刚才许了什么。”
霍北没说话,朝楼下看了眼,那舞台屏幕上是滚动播放的歌词。
falling in love at this moment
此刻答案就在眼前
girl it's u
it's u
人生突然变得不可思议
现在只想说
girl it's u
it's u
如果只剩下一个愿给我许
霍北就是擅自把人歌词篡改了,从girl变成boy,用勉强还算在调上、低沉又轻缓的哼唱:“如果只剩下一个愿给我许,i would never stop my love for u。”
【作者有话说】
又来推荐歌了[摊手]田震的《野花》可能有的宝宝没听过,是有点年头了hhhh(她的《执着》也非常经典)
第二首是大都会乐团的《一见钟情》强烈推荐搭配食用[亲亲]真的超级好听的一首citypop
第58章 故意的
霍北的英文也算不得多标准,但比大福的豆汁味儿口音可好太多了,而且说的声小,就他俩能听见。
宋岑如嘴角露着一丝笑。就没听过这人唱歌,音准费劲扒上调,嗓音又特别动人心魄。我就这一个愿望,对你的爱意永不止息。
这是我最大最大的贪心了。
后来乐队又换了好几首歌,气氛实在好,糖豆都开始扯着嗓子跟着唱,都没功夫吃她的炸鸡,再一回头发现被大福和李东东吞了大半。
小姑娘气鼓了脸要讨赔偿,于是几个人又找服务员要了副牌开始玩抽王八。就赌那炸鸡和鱿鱼圈,糖豆双倍“资金”。
宋岑如首轮观战,摸清规则也上手玩了几把,这游戏就是靠运气和心理博弈,我赌你抽不中和你猜我手上有没有?他运气一般,耐不住会演,连赢好几把都是最后只剩两三张牌的翻身战。
然后又撺掇起霍北表演牌技,就以前小时候在麻将馆学会的那些,不光彩但炫酷的出千技巧。给糖豆和宋岑如看的一愣一愣的。明明是张草花A,夹在指间收拢翻转,再一看就变成桃心8,原来那张牌不在袖子里也不在兜里,就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贴在掌心。
“你怎么研究的?”宋岑如问。
“看多了就会了。”霍北就是不入流的小伎俩特别多,“小时候我妈总去那麻将馆有个老头儿就练这个,我天天盯他,然后自个儿练。”
那老头儿,以前就在机床厂上班,后来新政颁布,市场经济兴起,工厂倒闭工人下岗,没赶上这波时代东风的就陷在泥沼里了。老头儿就属于拉不下面的,那个年代思想古板,觉得做生意丢人现眼。再往后实在逼得没办法就给一个卖小商品的人打工,那人前身是个倒爷,老头儿当时还不老,就从他那儿天天摸牌摸新鲜玩意儿,自己摸会的。
不曾想,到老靠这不上台面的手段骗不少钱,又被一个小孩儿偷师。
“然后呢。”宋岑如追问。
“给我妈报牌,出千,她赢了钱心情好就能给个五块,拿去买吃的。”霍北说。
宋岑如好半天没说话,捏了捏他的手,“长成现在这样真不容易啊”
“啧。”霍北笑了下,“夸我还是损我呢。”
“感叹呢么。”宋岑如说。
手机来了一通电话,宋岑如去外面接的,大概五六分钟,再回来的时候神色挺正常的,但霍北就是觉得少爷情绪没刚才好。
“谁啊?”他问。
“公司。”宋岑如说,“年底盘算瑞云财报。”
霍北看了他一眼,笑笑,“噢。”
少爷其实挺会撒谎的,但在他面前还是容易有破绽,视线稍微回避一下霍北就明白了。但这事儿怎么说呢,宋岑如喜欢默默做事,又是个深谋远虑的性子,能不麻烦别人的绝不麻烦。今天还是他生日,哪怕天塌了宋岑如都不会让不好的事影响他的心情,再问下去就罔顾心意了。
而且,如果问了宋岑如恐怕会背负更大的压力,多少有点“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的质疑感,这话一出口,无论出于哪个角度都很伤人。他宁愿自个儿不上不下,难得糊涂。
转天,就在京城一家鲜为人知的私房菜馆,宋岑如被服务员引到位置上,明秋仪起身远远跟他点头致意。
昨晚来电话的就是明秋仪。
先前因为谢珏出国调养的事让家里急了一把,没想到的是明秋仪同样着急,否则不至于在定好会谈时间后,见面前夜还要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宋岑如。
宋岑如就是把见面日期调整在霍北生日之后,一是棋得一步步下,二是的确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
尽管手机上聊了个把月,但只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明秋仪看上去比之前疲惫许多。宋岑如对她没什么了解,唯独知道对方与自己目的一致,但也不敢完全相信,毕竟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就在社交场合里学会遮掩。
不过她开口第一句就把宋岑如震住了。
“我已经在美国申请了婚姻登记。”明秋仪说,“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宋岑如没愣太久,转念道,“我不会说出去。”
虽然是个半生不熟的战友,但着实有诚意。
甚至不用对方说的多么具体,仅仅几句话也足够他推测出背后的缘由。明秋仪出国早,在最美好的学生时代遇到最喜欢的人,可惜事不由人,对于他们而言,即使拥有再善解人意的父母,考虑事情的思维方式永远也是利益为先。那男孩儿是个普通人,明维业不同意,就这么简单。
哪个圈子里的水都不清澈,越上层的地方可能还越浑浊,只是包装的漂亮。像顾漾那样有位继承家业的好哥哥,开明守拙的父母,实在稀罕。明维业跟宋岑如父母是大学同学,爱女不爱妻,以至于老婆病逝后没半个月就娶了怀胎半年的新人进门,这里头的腌臢已经不用点明。
明秋仪很聪明,也不吝野心,家业也好婚姻也好,她都不想被除自己以外的人左右。关于偷领结婚证这事,你很难讲是冲动还是手段,毕竟这样一个姑娘绝不像什么被感情蒙蔽双眼的傻子。
宋岑如更是不爱评判,有舍有得,全看人心所向。人生说白了就是冷暖自知。
“当初毕竟是我爸先和你们家提的,我想,最好也由我们这边结束。”明秋仪说,“只是需要一个时间点,我已经在安排了。”
宋岑如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需要我做什么?”
明秋仪认真道:“帮我一个忙就好”
过了这周快到今年最后一个月,京城大街张灯结彩,车流比往日还要拥堵些。各家企业都在盘点年末财政,活动也多,俩人都忙得团团转。
瑞云还涉及国外市场,圣诞节过完就是元旦,再没一个月就是春节,接二连三全是要筹备的业务。于是末月他们就没怎么聚,都加班加点的处理工作,然后睡前通个电话,熬过旧年最后这茬“苦”。
谢珏这一出国,宋岑如要弄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再加上学校里还有项目,要不是金助理在旁边,真能给他累进医院。其实像他这样亲力亲为管理企业的二代真不多,多数都是一纸信托,在家躺着等分红。可惜瑞云现在和宋岑如同辈的都端不上台面,只能逮着他一个人薅。
金助理就是进了瑞云才体会到什么叫豪门无真情。这会儿马上中午,他刚找宋岑如签完审批,这就准备下班过假期了。
“你今儿没约吗?”金助理问,“晚上跨年呢!”
宋岑如抬头,镜片闪过一丝清光。
“哦,忘了。”金助理拍了下嘴,“不打听你私事儿,当我没说,你弄完早点回去吧。”
“好。”宋岑如笑了笑,“假期愉快。”
这天还真有安排。
年底清空手头事务不就为了能好好歇段时间么。大杂院那几个就约了今儿晚上一起吃跨年饭,在那之前,宋岑如跟霍北得悄悄再去趟坡岭山。
他惦记着给宋溟如烧纸,霍北想着还愿。
这回就不靠腿了,天寒地冻的,直接坐缆车上去。他们下午出发,登顶刚好赶上落日,今天山上的人不比之前少,有的人是觉得新年头香才灵,有的人是纯来看景的。晚上这片点起灯,绵延至山脚,煞是好看。
宋岑如找了个小道长讲明来意,给宋溟如供了盏灯,烧纸的时候霍北刚还完愿,过来后就在旁边看着。他还真没怎么干过这事儿,爹妈去的早,也就陆平领养他那年给二位烧了一趟,之后再没弄过。
这般孽缘,有什么必要?
再就是帮着老太太给他未曾谋面的太姥太爷烧过几回。不过陆平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每年清明烧足烧够,其他时候放心里就好,而且这么多年说不定早转世投胎了呢。
环视一圈,周围人嘴里都念念有词,就宋岑如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那炉子烧的热,滚烫的,飞出来的火星触到冷空气就融了。宋岑如半张脸都被映亮,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火光,瞧不出情绪,站在那儿就像一潭雪。
黄裱纸很厚一沓,少爷一张一张烧,烧到最后手上没了都没发现。霍北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今儿晚上不吃火锅吃烤爪子是吧?”
“走神了。”宋岑如说。
霍北掏出湿巾把沾上碎屑的手擦干净,趁没人注意就往指节上亲了一口。
宋岑如瞪大眼,“有你这样儿的。”
“我就这样。”霍北笑笑,牵手往自己兜里一揣,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你哥来拿钱,这不正好跟他打声招呼,认认他弟的对象。”
走出道场,外面的灯已经点亮整座山,就像那天上的星星掉下来,铺成蜿蜒的河。
“刚跟你哥说什么了,这么入神。”霍北问。
“我都没开口,你怎么就知道我说话了。”宋岑如说。
“谁能有你会藏啊,就你这心里搁了得有好几吨事儿吧。”霍北说,“小时候就跟个老头儿似的。”
宋岑如蹙眉看他。
霍北一乐,捏着他的下巴,“漂亮老头儿。”
宋岑如用脑袋撞他,然后说:“是说了会儿话。想起小时候去庙会了。”
两人走到一处观景台,就靠着栏杆,看灯火。
“我们家每年都有去庙会烧香的习惯,一大堆人,开车去,开车回。”宋岑如说,“那次也是元旦,城隍庙人特别多,烧完香还剩最后一个祈福仪式,得我哥参与,我就在外面等。”
“我等了很久,那扇门一直没开,后来等到腿麻了,有别的人从里面出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走了。”
霍北拧眉道:“走了?”
“嗯。”宋岑如说,“他们做完仪式就走了。”
“然后你等了一整天?”霍北说。
宋岑如看着他,“嗯。我知道可以让庙里的工作人员帮忙打个电话,但就是有点儿轴?”
“我想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才把我忘了,或者突然有急事儿我不知道,这种事发生过很多遍,是真忘了还是假装,还是觉得丢了也没多大事儿,我以前不敢想的那么清楚。但是又特别轴的赖在那儿不动,等他们把我记起来,幻想把我接到以后怎么跟他们发脾气。”
霍北一脸的我不信。
要真能把脾气撒出来就不至于长成这个憋屈性子。
“最后谁发现的,你哥?”他问。
宋岑如点头:“他上车就睡着了,睡醒到晚上叫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我不在,然后喊人去接我。就是回家以后也没发成脾气,三更半夜的,都歇了。”
已经过去很久,说实话能把四岁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奇迹。那天他就是盯着那道入口,祈祷下一个走进来的人是父母,盯得眼眶泛热了,就蹲在原地数蚂蚁,抬头数人,数天上的云和叶片。
会来的,肯定下一个就是。
会来的吧
会来吗?
宋岑如记得挂着灯笼的屋檐,烟花在头顶爆开,司机一个人走到他旁边说了句“你在这儿啊”。
是啊,我在这儿。
周围所有人都很开心,他用力提起嘴角,因为新年就该高高兴兴。
“”霍北看着他。
宋岑如叹口气,然后又笑了。身侧的目光就一直没挪开,眸里装满灯火,灯火中间是笑着的人。
霍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在视线对上的那刻,还是没忍住把人往怀里兜。
宋岑如微愣,胳膊环上去。紧接着就听见这人低声骂:“操他丫的。”
“真不文明啊你。”宋岑如轻声笑了下。
“你故意的。”霍北道,“故意说这些话让我心疼。”
“嗯。”宋岑如说,“我故意的。”
霍北兜着他的后脑勺,手指都插进发丝,就没说话了。记忆里还是少年的宋岑如也老在等,等在雪天,等在窗前,等在路口。
不等了,我不想让你等霍北。
等人的滋味儿不好受。
那种悬在半空的不确定性、反复期待又失望、一遍遍拿着放大镜企图找到对方是在意我的蛛丝马迹的感觉不好受。
宋岑如就是拧巴,犟,沉默中做事沉默中爆发。明秋仪的事完全解决以前不想让霍北跟着提心吊胆。
夜变深了,他们还得回市区跟李东东他们吃跨年饭,俩人坐缆车下去。静山之中,车厢在夜幕下像游动的、发光的珠子,缓缓地被风拨动。往窗外望,又是一片热闹缤纷的城市霓虹。
“这给你。”霍北塞给宋岑如一袋糖,“万和观周边上新的零食。”
宋岑如说:“你还买这个呢。”
“嗯。还愿完正好看见就买了。挂了一牌子,说里头有姻缘运势签文。”霍北说。
刚要撕开包装袋的手突然就停了,宋岑如把糖塞回去,“那不看了。”
“怕什么。”霍北笑笑,“好的才灵,坏的那就是封建迷信。”
宋岑如觑他,“你来吧。”
“行。”霍北把手放上去,迟迟没动。
“”宋岑如看着他笑了出来。
霍北啧了一声,撕!
糖就是沾满酸粉的水果味儿软糖,签文印在包装内里。霍北往宋岑如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借着车厢里的灯光查看。
“写的什么。”宋岑如问。
霍北:“花好、月圆、人寿。”
宋岑如松口气似的,“没了?”
“还有句诗。”霍北念道,“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真的假的。”宋岑如看着他。
“谁知道呢。”霍北又喂了一颗,笑着说,“咱俩好就行。”
信好不信坏,霍北就这么一个人。
越接近零点,市区越是热闹。
他们约在一家火锅店,窗外是漫天彩灯,街上游人如织,都是出来庆祝跨年的年轻人。
热腾腾的白雾扑在脸上,几口羊肉下去很快暖了身子。李东东和大福逮着朋友圈的消息批判,黄新宇,这人现在整天过得可滋润了。照片里那嘴角咧到耳朵根儿,正跟女朋友一起在游乐园守零点的烟火大会呢。
几个人在底下跟了一堆“99”的留言,虎子挑着李东东那条回复:咱小年夜再聚!
这个就回:玩儿你的去!甭特么招人烦。
“欸对,小年夜少爷来跟咱一块儿吃饺子啊。”大福从屏幕中抬起头来。
宋岑如愣了一下,小年夜,小年夜是明秋仪说的日子。
“帮我一个忙。”明秋仪那天说,“我会让媒体在下月三十号公布婚讯,在那之前请你务必帮我演好这场戏。”
说演戏,其实就相当于什么都别做,在明维业或宋文景问起时装作一切安好的样子。只有让两边都放松警惕她才有可能顺利推进计划,届时这张鸳鸯谱自然不得不告吹。从外界角度,虽对企业影响不大,但少不了绯闻猜忌。
“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按照最稳妥的做法,该由我先说服我爸两家再沟通。但这事儿本来就没问过我们的意见,他们也不在乎。所以只有先捅破,就算为了面子他们也不会继续强迫。”明秋仪说,“到时候你就装作不知道,是被我骗的。”
宋岑如摇头:“他们不会猜不到。”
明秋仪眼神黯了黯。
“不算帮忙,如果今天先开口的是我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换个方法而已。”宋岑如说。
明秋仪没有多问,“好。”
“又撒癔症。”霍北给他夹了一筷肉卷,“那天不方便?”
宋岑如转过头,“小事。”笑了笑又说,“小年夜对吧,正好提前把年货给你们送过去。”
“那敢情好。”大福看了眼手机,举起杯子,“来马上要零点了啊,都端起来端起来!”
街上的人越堆越多,窗外灯火辉煌的,京城最热闹的估摸也就元旦这段时间了。餐厅里的食客也都举起杯子准备,就等那最后几声倒数的零点钟声。
李东东和大福扯着嗓子跟众人一块儿报数,3!2!1——!
随后“铛——”地一声,周围的人都跟撒丫子似的欢呼雀跃。
“新年快乐!”
“万事大吉啊各位!”
“新年好新年好!”
“我操,你酒泼我裤子上了傻逼!”李东东把大福推开。
“你这就不懂了吧!”大福一个劲儿乐,“遇水则发你丫要发财了!”
李东东用手沾了酒水往他身上掸,笑道:“让你特么也发发财!”
气氛欢腾,所有人都又笑又闹的,连铜锅飘上来的雾气都跟着变浓了。
桌子中央一片氤氲模糊,挡住对面那俩人的视线。
霍北就凑过去,捏了捏宋岑如的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宋岑如看着他。
会快乐的,我们会一直快乐。
第59章 小年夜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就在这天,俗话说的“二十三,糖瓜粘”就是用糖粘住灶王爷的嘴,好让他上天向玉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的时候多说些甜言蜜语。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习俗了,现在大多人还是习惯吃饺子,南方一般就吃汤圆。陆平就下了通知,那几个兔崽子甭管工作有多忙都得滚回来吃饭。
宋岑如提前置办好年货礼,装了一整车,又开到霍北公司楼下把人接上。其实宋岑如作为一个既不是邻居更不是亲人的身份来说,凡事年节都给大杂院留一份心意,是照顾的有些“过头”的。
但从来没人提出不妥,这小孩儿送东西就收着,不搞拉拉扯扯那套。
从陆平到大福他婶,乃至不常露面的李东东他爷,就没有不喜欢宋岑如的长辈。
不过偶尔心底也会有个声音在说,再亲那也是别人家孩子,那家庭背景和人生轨迹都是拿尺子划出来的干净整齐的道儿,跟他们胡乱下笔的一团浑墨不能相提并论。
可变数也出在这里,当初要不是跟他认识了,那帮整天只会插科打诨的猢狲指不定长成什么样。
老太太文化水平不高,但她知道这样的缘分难能可贵,什么都比不上真心实意。她真心拿宋岑如当外孙,宋岑如也真心爱护姥姥。
陆平早早等着了,今儿就是家家户户都备好酒好菜,你往我屋送些,我去你屋给点儿,一个院儿里相处的好那就跟大半个家人没什么区别。
宋岑如停好车,霍北把年货从后备箱里提溜出来,一人一半,四只手都占满。
“那谁还掉门口俩豆包儿啊,都粘灰了,我刚给扔了啊。”霍北手肘顶开门,抬眼愣了愣。
宋岑如跟在后头,进门也一愣。
这么多人呢。大福婶靠在电视柜旁嗑瓜子儿,范正群和大福在厨房,老太太坐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面生的姑娘。大伙儿齐齐望过来,下意识又去瞟那姑娘。
“我,我掉的。”范正群举手道,“你瞿阿姨做的粘豆包儿让我端过来,这不一个没拿稳掉俩,可别跟她说噢。”
“就您这手以前还好意思端枪呢。”霍北进屋把门一关,礼物都搁边儿上。
大福婶放了瓜子张罗着,“岑如来了,快,我刚熬了甜汤,先喝一碗祛祛寒。”
“谢谢婶婶,您不着急。”宋岑如礼貌跟屋里所有人都打了个招呼。
剩下那位姑娘不认识,隐约又觉得应该是在哪儿见过。
“小吴,这是宋岑如。还记得么,以前住8号院那个。”陆平笑着说,“小吴住隔壁胡同,南口出去再往前走两百米那条路,小时候应该打过照面。”
小吴一点头,“你好。”
“你好。”宋岑如琢磨打过照面估计也对不上人名,都多少年了。
霍北扫了一眼,没说话。
“欸。”陆平冲霍北一扬下巴,“杵着干嘛呢,人小吴特意来送水果,你跟人打个招呼啊。”
小吴望过来,就瞟霍北呢,指尖含蓄的往袖子里缩了缩。
宋岑如一下就明白了。那桌上茶水和坚果盘空了一半,估摸小吴早就来了,怕不是就在等霍北回来。
屋里所有人都没吭声,大福婶和虎子看着是背身在舀甜汤,其实耳朵调了个面,准备听下文。
陆平跟霍北使眼色,这人就当没看见,视线在小吴身上很轻的点了点,“你好。”语气特官方,跟见客户似的。
“我拿了点儿草莓过来。”小吴说,“有奶油和淡雪两种,我家今年就是买太多了,吃不完。”
“谢谢。”霍北说完,转头对宋岑如小声道,“刚在车上不是说嘴干么,我屋里有唇膏,新的。”
“”宋岑如看着他,眉心挤出两道浅纹,人冲你来的,现在溜号儿?合适么。
霍北眨眼,一屋子人呢,我可不伺候。
“欸,那大个儿!你过来啊。”陆平冲他一摆头。
“他不舒服,我给看看。”霍北拽着宋岑如衣服。
余光里好几道视线都落在身上。宋岑如暗吸一口凉气儿,大哥,躲这么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小岑不舒服?”陆平立刻就担心起来,招手道,“怎么了这是,我瞧瞧。”
“不用,我带他进屋,您二位聊。”霍北一拽胳膊,“走。”
霍北说的屋就是他原来的卧室,买新房之后也不留宿,就把那床换成沙发,装了个大斗柜搁东西。门一关,寒气被挡在外面。宋岑如坐沙发上还有点担心,但霍北要真过去跟小吴聊天他肯定吃醋,现在就已经是五味杂陈的。
长辈操心小辈,人之常情。尤其陆平年纪大了下意识就是会担心,这兔崽子是真没爹又没妈,一直没个人搭伙过日子,再往后该怎么过啊。
抽屉一拉,拆了个新唇膏,囤这东西就是后来养成的习惯,家里一套,这儿一套,谁要就直接拿,反正肯定能用上。
“抬头。”霍北说。
宋岑如仰起脑袋,脸被一只手托着,霍北就拿着唇膏往他嘴上抹。
“这么把人晾在那儿是不是不太好”宋岑如说。
“怎么不好,你情我愿的道理谁不懂,就没那意思还非得硬凑么。”霍北边抹边说,“而且我要真去了你能高兴?”
宋岑如皱起眉。
霍北笑笑:“知道你是个体面人,但顾体面就得受委屈,我不要体面,我要你高兴。”
宋岑如没吭声,心软,胸腔还发胀。唇膏是椰子味儿的,带点薄荷,渗进唇缝尝到甜香,都是油脂和蜂蜡哪儿来的甜啊
“还难受吗。”霍北搽得仔细,把那起皮儿的地方都给润化了。
“好了。”宋岑如盯着他的嘴唇,冬天都是又干又燥的,“你不涂吗,我帮你?”
霍北嗯了一声,按下宋岑如的手又捧住脸亲上去,一下、两下、三下,润润凉凉的椰子香,真给蹭匀了。
“抹好没。”霍北问。
“还差点儿。”宋岑如勾住霍北玉坠的绳子,往下拽就是腻歪,两下三下不够,那就四五六下。
幼稚病犯了什么都要争个有来有回。吻着吻着那呼吸就变了,也就这门和窗帘关得严,冬天衣领都高,凡是能被盖住的地方就疯狂撒欢,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彼此眸心的光亮,那唇膏就白涂,全化在唇齿间的厮磨里了
没敢耽搁太久,怕叫人瞧出猫腻来。
霍北先推开正屋的门,扫了眼屋里,“哟,走了?”
老太太在沙发角用眼神剜他,“天都快黑了,人小吴可不得回去吃饭么!”
“来,岑如喝汤。”大福婶婶端着两碗甜汤过来,“刚是哪儿不舒服,现在好点了么。”
宋岑如赶忙接了,“就,太干了。燥得难受”真是好没营养的谎话,他迅速瞟了眼霍北,这人就笑。
“你南方人,肯定身体素质跟咱们不一样。”陆平关心道,“把汤喝了暖暖。”
宋岑如顺坡下,“谢谢姥姥。”
拉媒牵线无望,陆平从鼻孔里喘出粗气儿。先前好几个姑娘只是暗暗打听,现在有个胆大的追到家来了还是撬不动这颗大石头,她也是没招了,只能嘴上叨叨两句以解心头郁闷。
就不明白了,连开包子铺的王峰,就那副损臭德行的一个人都有小姑娘看上。他们霍北不比人条件差更不比人傻,怎么到这年纪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是哪有毛病还是偷偷谈了她不知道?
“岑如啊,你过来。”陆平拍了拍宋岑如的手,“坐过来点。”
“姥姥您说。”宋岑如靠过去。
陆平附耳道:“你悄悄告诉我,他是不是在外头搞对象了?”
“”宋岑如愣是不敢出声。
“没事儿你说,他不敢怎么的。”陆平说。
“哪有当面密谋的,我可听得见。”霍北道,“您甭问他,问我。”
“问你有屁用!”陆平大骂,“你就是个屁!”
那边干活儿又看戏的俩人笑了,范正群眯缝着眼,突然来了句,“来个人跟我去倒垃圾,一会儿包饺子给厨房腾个地儿。”
大福正和馅,大福婶在炸东西。这屋里还有谁空着又适合干这活儿,霍北起身道:“走。”
太阳刚下山,风渐渐变大,积雪堆在路边,路中间撒了盐都湿淋淋的。
天寒地冻,范正群扔完垃圾又要去胡同口买烟,兜里就剩最后两根儿了。他大方递出去一根,那小子居然不要。
“戒了。”霍北一摆手,把手机摸出来。
“嗬,稀奇了么。”范正群点上烟,“什么时候戒的?”
“戒仨月了。”霍北边走边打字儿,催剩下还没来的那俩。
“行吧。”范正群又问,“今儿不忙啊,平时你都最后一个到呢。”
“年底没什么事儿。”霍北一手揣兜,一手飞快敲键盘。
范正群:“欸那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后来不影响活动吧?”
“不影响。”
“行,待会儿咱俩还能喝点儿。”
“嗯。”
“答应这么快,没开车啊?”
“没。”
“那正好。我待会儿把之前没喝完的酒拿出来,你瞿阿姨以为已经没了那瓶,我还藏着呢。”
霍北心不在焉的,就没太注意这人说了什么。
然后范正群很偶然地一句,“噢对,待会儿那饺子我调酱,你对象有忌口没有?”
“不吃辣。”
话音刚落,霍北猛地一顿。
他从屏幕里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醒悟:“你特么诈我?”
范正群吐出一口烟,笑眯了眼,那脸上很得意的模样。小样儿,你还嫩着呢。
“操。”霍北是真有点慌,“损不损啊,审讯的招数往我身上使。”
范正群笑得见牙不见眼,粗着嗓子嚷嚷:“得了吧你!就你俩这点事儿我他妈早看出来了。”
“”霍北盯了他好一会儿,抬起胳膊就是一肘。
范正群提手格挡,伸腿,被霍北旋身绕了半圈,一掌劈在手腕,那烟就掉了下去。无论力量还是技巧他现在真干不过霍北,这小子仇心还大!
“你当心回头我给你捅出去。”范正群吓唬他。
“行啊。”霍北钳住他的肩,“待会儿我就跟瞿阿姨说你藏酒,还把她的豆包儿糟践了。”
“嘿你这小子。”范正群回头啧了声,又笑,“行。算我不讲义气没跟你俩通气儿,那我还不是怕你对象紧张么!他那心思一看就比你细,万一吓跑了呢。”
“去你的吧。”霍北松开手,“他比我强多了。”
这就维护上了,怪不得金不换呢。
范正群叹笑一声,弯腰捡起灭了的烟头扔进垃圾桶。
好歹是干警察的,观察力和见识就是比寻常人多。他刚觉出苗头那会儿第一时间就往这方面想了。再把这小子以前拼死拼活都要找到人的模样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懂的。
唯一惊讶的就是宋岑如竟然也喜欢这小子,实在不符合思维惯性,一般有钱到这种地步的眼里哪儿有真情真爱,他以前在案子里接触过的犯事的权贵也不少了。
没别的,就是难免担心。范正群年过半百,再没几年就该退休了。他跟瞿小玲因为职业的关系就一直没生孩子,来京以后认识这帮孩子也算小半个个亲人。往深了说霍北还能算他徒弟,感情不一样。
他看陆平着急难免跟着操心,这就没兜住。
“这事儿吧”范正群收敛笑容,“你要是我儿子打一顿也就过去了,可你姥姥”
“不是非得说。”霍北道,“她还有一支架呢,现在能瞒就瞒,实在瞒不住了我也不觉得她真就被吓崩了,好歹也是不走寻常路的老太太。”
要打要骂他都受着,陆平真性情,偶尔也被老观念带着跑,但肯定干不出什么以死要挟俩人必须分开这种事儿。
“是。”范正群点点头,“那小宋那边儿呢?”
“说句实话,你当初跟我说要找他我真觉得你痴人说梦,成年人都现实,这意思你懂。你俩分开这么久还能搭上我就没必要说那丧气话了,可他那情况真挺难弄的,不是说他人不好啊,就那么深的背景……我就说一条,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起正面冲突。好不容易挣出来的路别再搭进去。”
晚风吹进胡同口,刀刃似的剐在脸上,树叶早掉光了,树杈子哆哆嗦嗦的发出嘲哳声响。霍北听进去了,听得明明白白。可如果真到那地步他也不会放弃,从出生起就一无所有一个人,除了宋岑如,除了老太太,真没其他更重要的了
晚上吃饺子,就是京城老传统猪肉茴香馅的,茴香就是一股八角味儿,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一口都沾不了。霍北给宋岑如开小灶多备了锅三鲜的,几个小辈围在岛台前一块儿包,宋岑如跟着学,就尝试么,小年夜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干什么都有意思。
霍北没说范正群知道内情的事儿,眼下也没机会,虎子跟大福闲聊刚才的八卦,李东东听个乐呵。
宋岑如这双漂亮手包的饺子没那么漂亮,转手递给霍北二次整形,目光碰一碰,那位就顺其自然接过来了,俩人这点小动作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悄悄干,面上不显,可会演。
就是这俩人站得近,手机一直在震,霍北已经往宋岑如的衣兜瞟了好几眼,“不接?”
“怕听了吃不下饭。”宋岑如说。
那就是猜得到是谁打的,霍北洗了手,伸进他的衣兜掏出手机直接摁了关机,“问起来就说没电了。”
“好。”宋岑如笑了笑。
带坏了就是,心甘情愿的变坏。那通电话百分百是家里的谁打过来的,一定是看见明秋仪公布婚讯的消息闷头一愣,然后兴师问罪让他给个交代。
他其实都还没来得及看那则新闻,反正内容已经知道,无非是底下的人如何评论,在企业二代的一种花花八卦里,这种消息算不上多炸裂,顶多让人觉得稀奇。也就极小一撮知道内情的会惊讶,明秋仪和宋岑如不是正在接触么,两家有意,怎么女方突然就结婚了?
吃过饭,众人收拾完厨房便坐在客厅里看卫视小春晚。
虎子搞了个小玩意儿,就前些年流行过的围炉煮茶,小时候烧炭取暖大火盆的变体。打开小半扇窗户,通通风,再往铁丝网垫板上搁点儿干果、板栗什么的烤着,再暖壶茶水,熏好了一人一盏汤。
这会儿虎子跟女朋友煲视频粥去了,霍北接手炉灶,给烤了一批柿子,留下最甜那个给宋岑如。
宋岑如刚回完电话,接过柿子坐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从手机上调出明秋仪的新闻往霍北跟前一摆。
“”霍北怔愣着,读完傻眼了。
咬一口剥好的柿子,热乎乎的焦香软糯,宋岑如被甜的眯了眯眼,小声说:“缓兵之计,下次什么时候逼婚也不知道,但近两年我妈肯定不会再提。”
霍北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生日那天和生日之后那天宋岑如处理这桩麻烦去了,虽然对方没说,但他猜到个大概。只是万没想到俩人合谋搞出这么个走向。
都是外界眼里光风霁月从不作妖的天之骄子,可也都有心底的坚持,人生这条路太长也太短,从年少轻狂再到垂垂老矣时候的繁华看遍,历尽千辛,最终都是要找到、守住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
“你家是不是”霍北估计那通电话应该打得非常艰难。
“我爷爷骂挺难听的,把我卡停了,回收股份,让我回家过年的时候想好怎么跟家里交代。”宋岑如不咸不淡道,趁大伙儿注意力都盯着电视,往霍北嘴里塞了小半块柿子,“甜吗。”
“”甜的都发苦了。霍北瞧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心里就难受。
是,宋岑如这么做不光是因为霍北,还因为他就不想再被所谓的“责任”摆布,继承公司是责任,奉命成婚是责任,亲戚账户里每年拿到的分红都是他的责任,那谁来对他负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岑如想要对自己负责,首先需要停止的就是过度承担。但霍北的确是宋岑如这样“叛逆”的源头,是伊甸园里那条狡诈的蛇,诱惑他吃下这颗名为自我的苹果。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想吃饺子的我点了份饺子
第60章 坏消息
宋岑如擅长把真实情绪藏在背后,很多时候并非刻意,是下意识的反应。停卡,撤股份,这些都是他有所预料的情况。
再过不久就是春节,家里又是一堆亲戚聚在一块儿装模作样的吃顿饭,躲是躲不过去,也没必要躲,至于说的怎么跟爷爷交代没什么好交代的,事实如此,两相无意何必强拧。
“等春节过完,咱俩去办个手续。”霍北突然说。
“什么手续。”宋岑如问。
“回来再说,提前跟你讲就是让你惦记着点儿,省的这个年过的没盼头。”霍北说。
宋岑如撑着窗沿往墙边一靠,眼睫低垂再撩起,目光慵懒地扫过去。霍北可喜欢他这副冷淡又轻挑的模样,瞧着不在意实际正琢磨那句话呢,眸光暗暗流转,能把人看痴了。
两人都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霍北知道对于家里来说宋岑如稍有一点不顺着长辈的意思就等于造反,他拿不准宋岑如家里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只能力所能及多做打算。
后来的几周,宋岑如一直往学校跑,落下的项目都得在春节前赶回来,顺便定下回家的时间。
已经知道逃不掉家里的问责,倒不是害怕,就是越接近那个日子心里越烦躁,除了读书写字,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缓解,或者只有跟霍北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才舒服点儿。
这人想法多渠道又广,京城但凡有点名气的生意他都认识人家老板。
就上回那个开露营场的,旅游回来之后趁着冬天的露营歇业期就转做汽车影院,霍北那天跟宋岑如去,专门挑的恐怖片专场,说是看这玩意儿解压。
结果看着看着,宋岑如发现霍北前半场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幕布。一米八八的大个儿裹紧了毯子,那鬼一出来,就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操”。
像发现什么新大陆,宋岑如电影都不想看了,一个劲儿瞧他的反应。
“你看我干什么。”霍北说。
“你后面好像有东西。”宋岑如双眼微微睁大。
“操!”霍北猛地回头,就一激灵,鸡皮疙瘩全都炸起来。
其实哪有东西,是车里的挂饰被暖风吹的打晃。
宋岑如没忍住笑,乐的也顾不上装傻演戏,伸手摸着他的脸,“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会怕鬼呢霍老板,嗯?真怕啊你怎么这么可爱。”
霍北当时就觉得臊,跌份儿么。又可特么赖皮了,往人身上一挂,脑袋埋进颈窝,我藏了二十来年的秘密被挖出来了,赶紧的你得负责,哄不好今儿晚上就甭睡了。
恐怖电影确实解压,跟片子没关系,宋岑如攒的烦躁全被霍北的小秘密扫了个干净。真好啊,有人能这么关心着你,护着你。这个人的手从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在8号院门口被宋岑如拉住的时候,就没再松开过。
心里平静了,宋岑如算着时间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不过就在这天下午他突然接到顾漾的电话,陡然打乱了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明秋仪车祸住院了。
车祸?
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就车祸了呢?
外人不会懂,也就了解宋岑如或是知道宋明两家原本准备缔结关系的人能猜到,就不可能是偶然的交通事故。
那天顾漾也是陪朋友去医院体检碰巧遇见的,他留了个心眼,明维业虽然不爱老婆但确实疼女儿,瞧那架势明秋仪不像遇害,估计就因为私下跟相恋多年的男朋友在国外领结婚证这事儿,跟她爹大闹了一顿。
不过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顾漾也是担心,小年夜曝出来的那则新闻让外界众说纷纭,有讲明维业教女无方、明秋仪恋爱脑;讲宋岑如惨遭戏耍、没吸引力;也有讲俩年轻人就是不想搞富豪圈虚假婚姻那套目前车祸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其实连这桩绯闻也就只是小圈里传,毕竟不够猎奇刺激。而且普罗大众谁特么没事来关心这帮有钱人的吃喝拉撒,更别说瑞云一直都低调得很。
但作为朋友和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顾漾不可能不给宋岑如说一声,万一有点什么情况也好提前做准备。
于是当天宋岑如就联系了明秋仪,跟霍北一块儿挑了个方便的时间去探病。
对方已经真诚提前摊牌情感关系,宋岑如没理由刻意瞒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同病相怜。
病房里没人,明秋仪还在跟她爹打拉锯战,除了医生护士谁来都不让进。宋岑如敲门往里走,就不用明说,明秋仪一打眼瞧见俩人,瞬间就能看懂怎么回事儿,甚至还让她更放心了些。
“你们聊,我去打个电话。”霍北放下探病带的一堆礼物,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把门带上。
明秋仪还输着液,起身有点费劲,“其实留在这儿也行,我不介意。”
宋岑如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帮她把床背调高了些。明秋仪说这话是出于信任,不想让霍北参与其中的人其实是他,虽然他俩这关系就不可能撇得清,可人总有犯拧的时候。
明秋仪这伤不算特别严重,就是磕着头有点儿脑震荡,按理说没几周就能出院,但医生说还得再观察观察。宋岑如瞧她精神不济,这心里出问题了可不就连带着身体恢复不过来么。
不出所料,来医院路上宋岑如就猜到几分,这车祸的罪魁祸首还真是她爹。
明秋仪的男朋友或者说丈夫,叫宁栩,俩人认识五六年了,从同学到情侣再到领证,这男孩儿一直不知道她是个千金小姐,还特认真在婚前协议里写了个条款。大概那意思就是,明秋仪的钱就是明秋仪的,我的钱也是明秋仪的。
其实明秋仪也没刻意隐瞒,本来就不爱露富,相处时间长了反而更难说,结果没曾想这段感情能直接把他送进看守所。
“我查了,板上钉钉的证据,甚至我爸都没否认,就是他找关系弄进去的可宁栩就是个普通人。”
“这傻子当初在国外上学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也没开口问谁借过钱,就自己挣,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转头就给家里打生活费,剩下还捐了小半给残障儿童助学会,后来连银行卡账户都是我给管着,前两年为了救一个自杀的小姑娘还骨裂过一回。就这种人他上哪儿犯罪,能犯什么罪?”
明秋仪说这话的时候就没表情,一双漂亮的眼睛毫无神采。
就是小年夜当晚她准备跟宁栩坦白背景,在去的路上得知他莫名被带走的消息,一个没留神就撞上电线杆了。
除了她爸不会有其他人用这种效率干出这种事儿。明秋仪清楚最后宁栩大概率不会怎么样,最多关十天半月就出来了。
可工作呢,征信记录呢,父母和朋友会怎么想,她甚至想象不出如果宁栩是从别人嘴里得知自己到底是被谁送进去的时候会有多混乱无措。
宋岑如就看着她,一颗心也揪着。
从来都温和健谈的明维业竟真能使这种下作手段,他现在都记得当时在宁瑕斋新店开业典礼上,明秋仪他爸端着酒杯亲亲热热的模样,再之后的几次见面,也从未露过半分戾气。
终究是在生意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滑头,能把企业做到这种地步的有几个是善茬。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突然,但我实在找不到能听我讲这些话的人了。”明秋仪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宋岑如,你觉得他会怪我吗,会后悔认识我吗?”
好歹也在手机里聊了个把月,还合谋造了次反,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目的一致利益结盟,现在就真是某种意义上的队友了。
宋岑如紧蹙着眉,偏要压下心头这股不安,“不会的。”他稳住心神,“他不会后悔,宁栩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后悔,反倒是你,得先养好身体。”
“真的?”明秋仪有些语无伦次,“那养好之后呢?我爸让我离婚,答应离婚或许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早点让他出来,但只要我一天不放弃宁栩就总得被针对。我我以为我能处理的很好,可事实好像错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有退路的那个,宁栩不是。我爸要是真有那个心思随随便便就能弄得他走投无路,可他什么都没做这些东西也本来不该他承受,这么坚持下去还有意义么。”
还有意义么。
宋岑如出了病房,这话就一直在脑海里打圈。
他手心好像就攥着一把汗,又像被什么狠剌了一刀,这把刀明晃晃的很刺眼。
外面起风了,那种刺骨的冷风,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又从腥膻的泥土里一股股渗出来。避无可避,无物可挡。
霍北拉过他的手揣进兜里,问:“你俩聊这么沉重呢。”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很快就散在风里,“我刚也听说了车祸的一点儿内情。”
宋岑如转过头,挺诧异的。
“是顾晟。”霍北说,“刚那电话就是打给他的,上回说要聊合作,时间定在大年初二,聊着聊着就提了一嘴明秋仪的事儿。他想着你跟我关系近,还是他弟关系最好的同学,大概担心你受舆论影响。”
又往前走了几步,宋岑如突然就停下了。站在风最大的路口,天色昏沉着发着红光,连月亮的一丝影儿都没有。
他盯着霍北,眼神开始有些闪烁。
霍北的耳朵恨不得都被风吹裂,他侧过身替宋岑如挡住风口,又靠近了些,“怎么了?”
宋岑如喉头滚了滚,嘴唇微抖,把明秋仪的事儿原原本本复述出来,似乎就也想要个答案。
如果原本不该承受,坚持又有意义吗。
明知道可能产生伤害,明知道活在由多数人的想法所形成的世俗价值的世界里,这样坚持有意义吗。
“你呢。”霍北看着他,却换了种问法,“你觉得宁栩会怎么想。”
宋岑如即使被攥着手,指尖也是凉的,今天太冷了,好像马上又要飘雪。他整个人都像浸在寒潭里,一把抱住霍北,沾染他衣服上的冷空气,拼命的想要捂热。
霍北张开胳膊接住,满满的一个回应。
“宁栩宁栩不在意‘该不该’。”宋岑如贴着他的脖颈,热息流转在衣领间,洇湿了睫毛,“这事儿没法计较,根本就不会计较。”
霍北把搂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一丝风都钻不进来,“嗯。我觉得也是。”他像是笑着,低沉的声音从胸腔透进宋岑如的心脏,“没事儿,不会有事的。”
京城就是越临近春节街道越空,路上就没什么人和车,树杈间挂了许多灯笼在风里旋转打晃。莹白晶亮的东西飘下来粘住睫毛,眼前笼了一层滤镜,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可能也是城市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弯进死胡同,迷失方向。
雪下的很细很密,地上迅速就积满了银亮的屑,离停车的位置还有段距离,两人出门时就没带伞,走在马路边淋了两身淡淡的白。
紧牵着的两只手都冻的发红,霍北从外侧口袋掏出来一双手套,给宋岑如戴上。
“哪儿来的啊。”宋岑如没见霍北戴过,就素白色毛线的款,针脚织得挺密,不厚重但保暖,“你新买的?”
“充话费送的。”霍北说。
“神经。”宋岑如笑了出来,他把手举到跟前看,这光一照就很明显了,市面上就没这种样式,“你织的?什么时候弄的啊。”
“这你甭管了,就说好不好看吧。”霍北说。
“好看是好看”
宋岑如一直觉得霍北动手能力很强,以前徒手做玩具,打手把件,不管什么东西好像只要跟着教程就能弄得像模像样,“但这两个标写的什么?”
左右手手腕那儿分别都缝了一小条皮标,上头是钢印压烫出来文字,左边是“North'S”,右边是一串数字,宋岑如反应了两秒,是霍北的电话号。
“做个记号么,”霍北说,“万一弄丢了还有人能送回来。”
“为什么写你的不写我的,”宋岑如明知故问,“不是送我了吗。”
“你懂不懂浪漫。”霍北拧着眉,“再说你号码能随便露在外面吗?”
“那只有一边有也不管用啊,万一掉的是这只,”宋岑如晃晃左手,“还有North'S算什么,这撇号的所有格能这么用”
“欸宋岑如我发现你这人啰嗦话也不比我少。”霍北把他的手摁下去,那矫情的小心思知道就行了还特么非点出来,脸上臊得慌,“别叨叨,再进一嘴雪。”
宋岑如笑了笑,那双眼就是冰天雪地里最漂亮的一对弯月亮,“噢。”
他不知道霍北怎么做到的,总能用各种办法让他放松,甚至都不是刻意,就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惊喜,紧绷的弦就能松一松。
至于这手套,就是先前看瞿小玲给范正群织围巾、给糖豆织帽子,他就找机会装作不经意的说了一声,“姨,这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
“当然好玩儿了!来,你试试就知道了,我教你。”瞿小玲退了休闲着也是闲着,就这么教了。
不过这人为了不露馅比着自己手的尺寸织的,效果还行,稍微松点儿戴着舒服。
大风呼呼的,宋岑如把内衬捂暖了,摘下一边给霍北套上,空着那两只手就牵一块儿。
“暖和吗。”他问。
“嗯。”霍北笑了下,连带着宋岑如的手揣进兜。
他们一直一直走,走了好远好长,身后风雪抹平脚印,仿佛整个世界都白了。霍北的手紧攥着,扣住宋岑如每个凸起的骨节,就不愿松劲儿,因为一旦有了缝隙就会与人分开,会迷失在这片白
之后几天,霍北找范正群帮了个忙,在不影响正常程序的情况下给宁栩带了两句明秋仪的话,宁栩回了一封手写信,由宋岑如转交给明秋仪。
这事儿牵扯的东西太多,目前能帮的忙就这些了。那天明秋仪对着信纸哭了很久,向宋岑如和霍北道了很多句谢谢。
虽然不知信件内容,但宋岑如回忆当时她的神情,眼里终于是有光了。
人心么,总是有各自的弱点和软处,戳中那个点,心就乱了,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得迷茫无措。可无论时间多长,途径多少坎坷,哪怕面临分开的可能,只要知道彼此的心就不怕,不求自己,却唯愿对方一切都好。
宋岑如是除夕前夜回的老宅,就跟华叔简单打了声招呼,凌晨下的飞机,自己打了辆车,然后跟霍北发完行程状态后就睡了。
春节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对他来说就像个任务,细数瑞云今年做了多少业绩,企业估值涨没涨,对一众亲戚的荷包还能鼓到什么程度有个交代。
转天晨起,宋二少例行跟爷爷奶奶问过安,就上回被谢珏打完那事儿又像不存在了一样,谁都不会提。他妈不停在接电话和打电话,要么是合作方要么是娘家亲戚,待会儿那些人都要过来,再一块儿出发去吃年夜饭。
宋谢两家虽然富贵却还挺传统的,其他像他们这种阶级的有钱人都喜欢趁这时候出去度假,顾漾就溜去拉斯维加斯纸醉金迷了,但还记得给他跟霍北发了条拜年短信。
宋岑如坐在席间边吃边回,除了顾漾和以前的同学,就是几个生意场里必须维系关系的老总老董,剩下就是他们研究生的小群组。
这顿饭吃的煎熬,听老爷子阴阳旁系小辈花天酒地的事迹,再暗戳戳引到宋岑如和明秋仪的这桩黄了个彻底的婚事上来。
总结中心思想无非两点,给家族丢脸,忤逆父母良苦用心的白眼狼。
偌大的家宴包厢隔音好,收音更好,什么细碎的杯盘碰撞声都停了一瞬,那一瞬间就是在瞧宋岑如。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藏了能有八百种情绪和不太好听的话,几个早就被剔除在“继承大业”的同辈又暗暗期待能发生点什么更刺激的事儿。
“你不该跟大家表个态吗,”老爷子说,“你爹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要没有明秋仪那件事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好。”
宋岑如垂着眸子,少有露出这种凉薄的神情,他扫过在场每张脸,像在笑着说:“瑞云到底是我的?我父母的?你们的?还是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份?”
“阿竹,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叔岔了句嘴。
“蛋糕就这么大,谁有能力谁做,我以为白吃白拿的人虽然不用感恩戴德,至少也该安分守己。”宋岑如说,“当然,要嫌味道太差份量不足我不介意换个人做。”
“混账!”老爷子厉声喝道,桌子拍的啪啪响,转头瞪着宋文景,“你看看这就是你跟谢珏教出来孩子!”
宋岑如眉心很轻微地皱了下,这种畸形道德绑架从来就不是只套在他一个人身上。
“爸。”宋文景说完顿了两秒,明显也是压着脾气,而后沉静道,“今天大年三十,有什么等之后再说。”
说实话,宋岑如有点惊讶,以前他妈就不太可能明面跟爷爷对着干,尤其在他刚说完那些话之后。他不想,或者不太敢把它解读成维护。
当晚这事儿就没闹太大,毕竟真纠起来谁是吃苦受累的大伙儿心知肚明,但人就是这样,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所谓公平就是个笑话。
华叔敲开房门给宋岑如带了句话,宋女士喊他去书房一趟,又叮嘱了两句,上次老爷子蛐蛐宋文景不生孩子被他当面回怼的事儿她听见了人心是肉做的,即使再不喜欢那也是亲儿子,多少有些触动。
宋岑如进了书房,就站在他妈面前,不愿想华叔说的那些,经不起燃起希望再被掐灭的落差。
他是真心觉着,无论爹妈都把最真的爱给了彼此和宋溟如,再分不出多的了。那些话听完,然后呢,已经忽视他的存在这么多年,能改变什么?
宋文景寥寥几句把家宴和明秋仪的事儿揭了过去,不知私下和明维业聊了什么,是意外还是蓄意真能瞧不出来?
明摆着就是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可偏要装傻,弄得像是做父母的宽容大度不跟你计较。
至于停卡和撤销股份,那是你应得的教训,等表现好了自然会还给你。
宋岑如那瞬间真的有点儿想笑,小时候执着的关爱在父母眼里完全就是个“奖励”。
“你爸出国之后我也冷静了下,承认我们以前的确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也疏忽了你。”宋文景说,“但你不还是好好长到这么大,你哥就没这么好的命”
这莫名软下来的态度叫人觉得奇怪。
今天除夕,按规矩一会儿就得跟宋溟如上香,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是跟明秋仪合谋摆了他们一道,他妈跟以前相比实在变了挺多,宋岑如下意识就有些不安。
“你也没说错,瑞云是我跟你爸一手建立起来的,不是谁都能接得住,但你生在这个利益共生的家就是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宋文景看着他,“我今天跟你说这些的意思应该明白,以后公司里需要帮手你随时问我调人,我也不逼你再跟谁结婚,想滑冰还是爬山叫人给你安排,只要你好好守住这份业”
内容充满妥协意味的一段话,却让宋岑如一瞬间开始毛骨悚然。
“谁跟你说我去爬山了?”他紧盯着宋文景,指尖都有些发麻,“你监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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