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海妖号
杨的目光缓缓从莱夏身上挪开, 声音平稳而沉静,甚至向上扯了扯嘴角:“这样看来,我确实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只是我不明白,苏公子说了这么多, 只是为了折辱我?因为什么?因为我十年前闯进C区, 坏了公子的好事?再大的折辱, 也比不过直接要我的命吧?与其继续浪费时间,你不如说说, 是什么还要让你留在这里, 与我周旋?”
苏征愣了愣,随即又是神经质地一笑:“开门见山?好, 好,我告诉你,我们剩下的几个兄弟,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看不得你那么舒舒服服地死了!本来、本来我都要带着大家离开那个地方了……”
“不, 是你。”杨打断他的话, “是你看到自己的手下处于劣势, 就妄图借军方的人杀死我,结果我没死成, 反而害你一干兄弟冻成了冰渣。你为什么宁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除掉我?”
杨带着一丝嘲讽之色,怜惜地望着地上的莱夏:“因为他对吗?你们既是同一种人,又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和你一样都有着不死之躯, 却还能和一个普通人一样, 有着同学伙伴,能够打情骂俏,从来没被孤立过, 从来没被排斥过,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你所体会的孤独、绝望,乃至仇恨。”
她轻轻嗤笑了声:“你想用我的死把他拉向你那一边对不对?一群道貌岸然的政客,为了同时结束暴|乱和保存样品,就把人当做蝼蚁随便牺牲对不对?如果‘牺牲’到他的人头上,就大大增加了他反水的可能,是吗?”
“所以你这么在乎他的一个人,为什么忽然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反而一上来就激怒他?因为他转了性,比以前还要忠于上级忠于国家,绝对没有再反水的可能?还是你的心早就被其他东西占据住了?”杨缓缓地逼近苏征,手指在他心口上狠狠一点,“而以你对我忽如其来的莫大关注,不但调查了我的身份过往,还一口一个陛下,这个东西难道与我毫无干系?”
杨和很多女人都不一样,从气质上来讲很像一柄貌不惊人的玄铁剑,不带点眼力劲根本注意不到,真正接触过才知道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所谓名剑要锋利不知道多少倍。
她很少做出多余的动作,更仿佛天生不知道撒娇卖俏四个字怎么写,但方才往苏征胸口上一点的动作,便是顾青也看出了点风尘气息。
这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征西子捧心式地捧着被她戳过的胸口,反应也像个逢场作戏的老风月:“胤雪陛下果然好口才,说得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陛下既然如此嫌弃林克,我也就不强行把他送给陛下了。只是陛下金贵之身,没个人伺候着我是万万放不下心的,万一在我的船上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谁都没有预料到,飞船忽然猛地一震,竟是停了下来!顾青、杨,还有躺在地上的莱夏,全都重心不稳地向前摔了去,巨大的惯性让他们紧紧贴在圆厅一侧的墙壁上,苏征还没把恶心人的话说完,就和林克一块像幽灵似地消失在了这个处处诡异的圆厅中!
“怎么回事?”杨问。
“急刹车,不知道出什么事了。”顾青蹲在莱夏身边,一手扳住莱夏的肩膀,一手握住他脖子上那根鱼骨,一咬牙拔了出来,紧接着又气喘吁吁地把人翻了个面,拿起他的右手——
那只断得十分干净利落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长了回去,手指修长,骨节清晰,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小臂的肌肉薄而紧致,上面连道伤口愈合过的白印都没留下。
顾青嘿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向杨,杨正好也在看他,都是在酝酿思绪的模样。
“我……”
“这……”
他和杨同时开口,却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墙壁上,不少蓝色光屏开始闪烁红色警报,“嘟——嘟——嘟——”的声响此起彼伏。但还没有闪几下,整个圆厅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中。
重力也变得很小,仿佛一切的感官,都如潮水一般迅速消退……
与此同时,“白色冰山”的上空,缓缓显现出一道闪耀着银灰光芒的流线型舰体,舰体尾部一侧印着代表银沧共和国的银河之星,一侧则以古篆体写着“君泊一”三个大字——这是银沧共和国研究出的最先进星际战舰系列,除了军部高层、高级行政长官及相关研究、训练人员,还无人能一睹其真颜。
舰艇下方,无形的“捕捞网”展开到最大程度,巨大的电磁场竟像一堵坚实的墙,阻挡着“白色冰山”的上升与加速。
不一会儿,“冰山”的左侧出现了一艘同样的舰艇,右侧又出现一艘同样的舰艇,一个由超级战舰组成的舰队,在大气层的上空迅速成型!
相比之下,“白色冰山”就笨拙了许多,庞大的身体像一头陷入沼泽的大象,怎么动都动不对,只好安安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冰山”左边“君泊七”的驾驶舱中,尉兰靠着栏杆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窗外的“冰山奇景”和围着驾驶舵奔走忙碌的人群——有人在微调战舰的位置方向,有人在搜集核动力的使用数据,有人在研究海妖号的扫描结果……虽然进行过无数次的军事演习,这却是君泊系列战舰头一次进行实战,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君泊七的指挥官云玥上校却是和尉兰站在一块,双臂搭在身后的栏杆上,像个正在巡视自家产业的大爷:“尉兰,你看咱们基地的作品,比起你家私人飞机怎样?”
尉兰被她这话问得愣住,过了几秒才摆着手打哈哈:“这哪里能比?你这不挤兑我么?我那私人飞机,最多就能顶个小型战艇罢了。不不不,你这是故意套我话,我一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哪能在飞机上装载武器?”
“套你话?那也得有话给我套才行呀?”云玥转过头,对着远处走来的骆羽说,“你记着,等下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派调查员去看看,蔚蓝科技名下的所有飞机有没有配备超出民用航班规格的装置,叫上国防部的人一起。”
骆羽正戳着他的个人终端,闻言抬头一笑:“好的好的。不过你看看,这是我和艾达的行动计划——用粒子光束炮破开海妖号外壳,走直线距离,对E区控制舱中的逃犯进行突袭,夺回E区的控制权,然后在驾驶舵底下的卡槽中插入芯片卡,当然,没夺回E区控制权,我也尽量在卡槽中插入芯片卡,而不被苏征的人发现。”
个人终端上出现了一幅笔记本屏幕大小的立体投影,投影正是针对海妖号新鲜出炉的扫描结果——
因为研究项目的特殊性质,除了中央控制区与核心研究区以外,海妖号整个儿都由可变型材料制成,可变型材料内含磁性纳米粒子,可在电磁的操作下随意改变形状结构。
对于这种电磁驱动的可变型材料,本来最容易被外部的信号控制,奈何建造海妖号的人大概从没想过海妖号会落入敌人的手上,为海妖号建立了全世界最高安全级别的防火墙。
这个防火墙不光体现在信息处理上,更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屏障——当海妖号受到外部电磁攻击时,可变性材料会从外到内地逐渐失去电活性,直到电阻大到再没有任何电场能够通过。
而“捕捞网”能够暂时拖住海妖号的脚步,扫描仪能测绘出海妖号的内部结构,都是因为可变型材料的“失活”没有跟上电流通过的速度而已。一旦建立好屏障,除非拿导弹将海妖号炸得粉碎,否则绝对无法得到它任何的内部信息,更无法阻止它继续升空。
立体结构图上,一条标志为进攻路线的红线尽头,是一个和他们所在之处差不多的驾驶舱。驾驶舱中央是核电驱动器,三道人影正围着核驱动器移动,看他们移动的频率和速度,应该是被他们这些“正规军”逼得焦头烂额了。
云玥仅仅扫了一眼模拟进攻图,就肯定了骆羽的行动计划:“暴力突破,想得不错,比很多妄图和那群逃犯玩走迷宫的要强多了。只是现在的海妖号就像个巨大的屏蔽场,你进去后就会和外界失去联络,怎么能保证自己还在走‘最短距离’?”
骆羽耸了耸肩:“没有办法,凭直觉……”
“不用,”尉兰忽然开口道,“让个人终端记住模拟图预测出的你在这条道上一路所受的重力,到时候再把重力设为定位标准,不就不需要咱们战舰的定位信号了?”
“是你在管执行局,还是我在管执行局?”云玥冷冷瞟了尉兰一眼,紧接着又对骆羽道,“他说得不错,不是什么时候都非要依赖外部的定位信号,随便找个变量,当做你的参照物。”
“是。”骆羽勾勾嘴角,揣着地图消失在了驾驶舱。
“训练特工训练得不错啊,”尉兰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还记得我十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主儿,和那个大惊小怪的红毛小子一块,差点都有人以他们为原型,创作一部名为‘急性子与慢性子’的漫画了。”
云玥眼冒精光地转过脑袋:“十年前?十年前你见过骆羽、艾达?你们可不是什么能坐下来一道吃饭的好朋友吧?难不成113号说的不假,你被通报批评后,还通过电脑上的摄像头偷窥过他们?”
尉兰再次睁大了他无辜的双眼,听笑话似地摆手道:“那哪能?通过那次批评,我可是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没有违反过一条‘校规’了!”
第72章 意外重逢
云玥和尉兰插科打诨的时候, 他们的谈论对象已经穿好宇航服,降落到了海妖号光滑的表面上。
海妖号此刻的外形像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火箭,八只战舰各派出一组特工,对着火箭光滑的外壁进行“打井”工作。
前方传来的高清视频上, 艾达对着镜头做出一个一切就位的手势, 笨重的宇航服下姿势潇洒得就像即将登上万众瞩目的舞台。骆羽手里提着井盖粗的粒子光束炮, 对着海妖号光滑的表面就是一下。
已经“角质化”的可变型材料当即出现了一个浅坑,骆羽艾达也被冲击波向后推了一下, 在背后助动器的推动下重新回到飞船边上, 继续对着海妖号打坑。
“我现在发现了,这个什么所谓‘特工’做的事儿哪, 其实跟开挖掘机啊、打井啊、下矿啊差不多,就是人家在地球上挖,咱们在太空挖。”艾达的话语从公共频道传到骆羽和君泊七所有的监视人员耳里,带着浓浓的机械音。
特别行动部的特工执行任务, 和内陆的警察差不多, 无论任务大小, 都是两个两个一组出行。就像这次, 骆羽负责了“打井”,艾达跟在骆羽身后, 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无聊得做起了“直播”。
“太空里走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整个人轻飘飘的, 走一步好像有平时的十步, 自己忽然变得很牛,成了个千里水上漂——哦不——天上飘的大侠……”
“你那不是走,是助动器在推, 鞋底也有反重力装置,你感受的重力并不是这里真实的重力。”骆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一个半人高的隧道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以一个游泳的姿势将整个人送进了隧道。
隧道中虽然没有任何光源,光束炮的冲击却让整个隧道亮如白昼。
艾达拿着摄像机跟在后面解说:“一号选手骆羽同学已经入坑,现在我也要进去了……我现在进去了半个身子,甬道四面非常光滑,这个激光打洞器的效果不错,我觉得甚至可以推行到更广泛的应用场合……可变型材料在我目之所及之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还能收到信号吗?”
“收得到,少说两句,注意拍摄你的周围。”云玥通过通讯器远程指挥,“不要老把镜头对着086号的臀部。”
艾达对着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只要他不说话,频道就非常安静,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给时明时暗的人工隧道添上了几分未知的诡异。
二人大约前进了五十米,艾达终于又憋不住了,感叹道:“这个海妖号的壳子挺厚的呀,半天都挖不到尽头。”随即将镜头对准个人终端投射在空中的虚拟屏幕,“定位系统也还有信号,我们目前距离E区最外围的过道大概三十米,这个E区道路像蛛网一样复杂。为了节省时间不被坑,我们将放弃现有道路,直接挖到它的中央控制区。”
“说的话越多,氧气消耗得越快。”云玥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艾达几乎能想象出她说这话的时候翻了个多大的白眼。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只是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艘飞船上安静得吓人……”
“前方道路出现一座小厅,目测是敌方夺取海妖号后设立的外围工作间,热红外扫描显示小厅中有三个人,不知敌友,请示司令是否按照原路打通到小厅?”骆羽忽然打断艾达。
君泊七开放式的驾驶舱中,大家早已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将目光统统集中在悬浮于空中的虚拟屏上——另外七组没他们进度快,如果不出意料,他们即将看到“正规军”抓捕逃犯们的第一现场!
在众人的期待下,云玥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按原路走。无需确认身份,将人麻醉后立刻就走,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从内部获得海妖号的控制权!”
“是。”骆羽右手推着光束炮,左手已经掏向了别在裤腰上的麻|醉枪。他娴熟地操纵着助动器,在光束击穿可变型材料的一瞬间,以一个后空翻的姿势优美地降落在地,完全无视了朝他涌来的巨大气流。
“谁?”
骆羽正要开枪射击,听到声音整个人却是一愣。
艾达这会儿也从洞口“飘”了出来,背着助动器飞了好几米,这才迟钝地关掉反重力装置,整个人顿时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到一副白花花的身体上。
“啊啊啊啊啊——”整个公共频道中都回荡着艾达的“惨叫”。
紧接着,就见这个刚发现自己职业理想的前摇滚明星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兢兢业业地继续直播:“天哪,我们发现了什么?这、这竟然是我们消失十年的老同学莱夏陛下!旁边还有我曾经的室友及最敬佩的人青哥儿!莱夏陛下和我青哥不知怎么回事,神情都很萎靡,还、还都没穿衣服。虽然我作为青哥儿十年前的室友知道一点内幕,但我必须先确认……”
“艹!”莱夏虽然“萎靡”,但显然还不够“萎靡”,嘴里蹦出一连串的脏字儿,一边稳住自己差点“乘风飞去”的身体,一边慌慌忙忙地拿手挡住眼睛。
眼睛好容易适应了探照灯的灯光,他这才发现面前竟然盘旋着一个装着无数摄像头的飞碟状摄影仪!
“我艹艹艹艹艹!”这下不光要挡眼睛了,还得分出一只手捂住自己露在外面的小兄弟!
然而一切都迟了,三个在缺光、缺氧、几乎什么都缺的环境下待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人,反应速度怎么也比不过到现在还不见衰减的电磁波!
坐在地上的顾青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孔,看清头盔后的人后难以置信地扬起了眉毛:“艾达?骆羽?你们来了?把她带出去——”说着,便拉了拉旁边的杨。
杨阖着眼睛,盘着双腿,腰杆儿挺得笔直,被顾青这么一拉还微微皱了下眉头,露出了一丝练功之时被人打搅的不悦,半晌才掀起半只眼皮,只说了句:“我还好。”
骆羽艾达一路打通过来,圆厅内本来就不多的空气顿时所剩无几,无论莱夏的破口大骂还是顾青的轻声细语,都没能传进宇航服的头盔里,一时间只有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都跟见到鬼似的叫都叫不出声。倒是镜头外的骆羽急中生智,哐哐哐地从光束炮上取下一块铁板,堵住了还在往外豁风的洞口。
君泊七里面的人惊呆了,万万没想到期待已久闪亮登场的“反派”会是只用鱼皮包裹关键部位的一男一女,和只剩一头茂密金发遮挡住半张脸的全|裸男人,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反派老巢的淫|乱现场。
随着艾达的解说遥遥传来,十年前就在基地上的老熟人们顿时恍然大悟,个个都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云玥看着莱夏那张正冲着镜头扬眉瞪眼的大脸,咬牙吩咐:“放弃直线进攻,走已有通道。如果114号不行了,艾达你把你的宇航服脱给她。”
骆羽手指敲击着面前的光屏,迅速规划出另一条道路,随即对顾青作出个标准的行军手势。
那是连接着圆厅的四条道路其中一条,顾青三人早在苏征林克原地消失后探索过这条路。这条路和其他三条一样,都是走不了几米远,就会碰到结结实实的墙,墙的材质和他们上了这条飞船后碰到的所有墙壁一样,密不透风、毫无嵌合痕迹。他们就这样再次陷入到一间密室,慢慢消耗着室内的空气,直到这珍贵的空气被半人高的开口“豁”地吸了出去。
骆羽补好了洞口,又在顾青和杨的围观下拿光束炮轰击堵住通道的墙壁。莱夏则就着艾达头顶的探照灯,摸索出了被他落在地上的鱼皮。
莱夏护住自己关键部位,面对摄像头神色自然了许多:“艾达你小子多年不见,混得还不错啊。几几年从预备特工转正?一直待到现在还是像我们三个这样跳过来的?”
君泊七上的通讯组震惊过后,很快将摄像仪录制的音频信号连接到总通讯台,无论战舰上的围观人员,还是宇航服中的骆羽艾达,都听见了莱夏久违的声音。
艾达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前世顶礼膜拜的偶像、今生不敢高攀的同学寒暄了,愣了好几秒钟才说:“我、我呀?没穿越、没穿越,我是两年前通过了考核,一直留在基地上作为特种兵服役,遇到这个事情才出来的。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行任务呢!骆羽比我强一点,五年前就和沈轶伦他们一起去内陆除魔卫道了,消灭了好几个跨国贩毒集团、高科技犯罪组织!”
莱夏听着摄影仪发出的机械音,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随即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用手拍了拍艾达的头盔:“不错,能通过特别行动部的考核已经很不容易。十年前我可是……”
可是寒窗半载终于金榜题名?
莱夏想起自己所有笔试科目七成以上空白的答卷,顿时陷入了沉思。
“我这边好了,我们得快点。这条路上变量会很多,大家做好准备!”骆羽利落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
第73章 “结界”?
只是破墙, 不用挖路,行动似乎方便了许多,甚至出了这个圆厅,连需要破墙的地方都少了许多。
骆羽艾达干脆把头盔拿了下来, 并且关掉了探照灯。曲折幽深的过道中, 只有他们手上的个人终端亮着微弱的光。
莱夏热衷于黑暗, 屁颠屁颠追在杨身后小声问:“我刚才怎么了?自己把自己捅死?”
“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像你捅向苏征的那一下手腕齐根断掉, 然后又出现在了身体左侧, 鱼骨正对着你自己的脖子戳。”杨的面庞在微光下冷峻而平静。
艾达在偶遇传奇人物的震惊过后,不出意料地又回到了他的好室友、老同学身边, 十年不见的生疏感比不过一颗活蹦乱跳的八卦心,自以为十分小心地指了指落在后面的莱夏,又拿俩大拇指比对了一下,也不管一身宇航服穿在身上存在感多么强:“你和……怎么样?那个了吗?爽不爽?”
顾青莫名其妙地扬起一条眉毛:“谁?莱夏?我又不喜欢男的。”
艾达心道:“当年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是想和莱夏大执政官上床?”一脸“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的不敢置信。
顾青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艾达的肩膀:“说实话, 我那时候不懂‘上床’是什么意思, 单纯就是想揍他。”
顾青这么一解释, 艾达立马就将自个室友十年前义无反顾将兄弟们抛在“过去式”、跟着莱夏去往十年后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一时竟然相信了:“那……那你连杀十二名青年男子,拒捕逃逸被全国通缉……”
顾青满脸黑线地转过身子, 仿佛头一次认识艾达:“我看起来像得不到就到处找替身杀了泄愤的那种人?”
艾达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悻悻地无话可说,摄影仪倒像嗅到了什么, 拼了命地凑到他和顾青之间嗡嗡直转。
顾青很快调整过来, 宽容大度地一笑,对着摄影仪说道:“我觉得这事吧,都算不上陷害了, 整个儿就是有人想把苍蝇喂给我吃,骚扰我、刺激我、恶心我,想方设法地给我找不痛快,借此来凸显他可怜巴巴的存在感。”
他语气平静,气质文雅,虽然只穿着件鱼皮小裙,姿态却像一身西装革履的精英,一边走路一边在百忙中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十年前我选择离开军事科技研究基地,也是因为这种无孔不入的信息骚扰。那些垃圾信息以只有我能看懂的方式,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每个我注意到了、别人却没注意到的角落。我寻求过帮助,可越是和人交流,我越明白自己的孤立无援——我成了大家眼中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活在自已‘臆想’的世界当中,所以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走。
“到了十年后的现在,这个骚扰变本加厉了,它不再以电子幽灵的形式出现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而是出现在警方的侦查系统、国家的通缉名单上。它绕过层层防火墙,编造出一个个完整的证据链,蒙骗过所有人的眼睛,最终指控到我身上。
“但针对这些恶性案件的调查,是否真真正正地深入到了基层?是否检测过被害人的每一处伤口?是否询问过每一个可能的目击者?是否调查过被害人的社会关系?抑或只是通过监控录像、DNA检测等等从一开始就可能被人篡改结果的所谓‘证据’确定了嫌疑人?
“这个时代的人相信技术,技术却始终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当这个‘少数人’用他全部的资源手段使一个人看上去像个罪犯,他或许会一时之间无从反抗。但我相信最为传统的侦查技术,最终会证明我的清白。
“届时,我甚至会感谢他,要不这场闹剧,我依旧还是个陷入自我怀疑的‘疑似精神分裂症患者’,而大家也不会从此对于此类技术的渗透感到警觉、感到担忧、感到必须采取某种手段控制住这头怪兽!”
顾青话音落地,整个走道上安静得只剩下无情的机械音,就连莱夏和杨都暂时地脱离了二人世界,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从来没认识过的顾青。
半晌,只听摄影仪和通讯器中同时传来云玥的叹息:“无论如何,你应该先回来。”
顾青苦笑一声:“云司令,无论如何,我是你在十年前派过来的正式特工,你应该相信我。”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
骆羽埋头和挡在面前的一扇玻璃门较劲,走道两旁的实验室中闪烁着神秘的幽光。艾达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阿青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顾青将手搭在艾达肩上,“这话我也不是说给你听。你就当我有些怨念存在心里太久,忽然就爆发了。”
艾达长出一口气:“哪个狗日的变态狂这么对你,老子非把他揪出来油煎火烹不可!”
“‘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顾青善解人意地一笑,忽然被余光中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注意,拍了拍艾达的肩膀,“我去那边看看,一下就回。”
骆羽心里牵挂任务,恨不得以最快速度冲到中央控制区,对于出现在过道两旁黑黢黢的实验室也没多分两分注意。而顾青方才那一通上升到整个“人与科技的关系”的演讲,更是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耳目,乃至远在君泊七上的军官及研究人员。
大家这才发现——玻璃墙后的实验室角落,似乎……挂着两套实验服。
顾青直奔实验室,莱夏和杨紧随其后,不到半分钟都各自搜罗出了全套装备穿到身上。棉织衣料的质感贴身而来,当了一个星期原始人的顾青差点感动哭了,满心后悔刚才那番肺腑之言怎么就直接冲口而出,也不先给自己找身衣服穿上。
“我这边好了,大家快一点!”骆羽在走道上催促。
“好。”顾青穿好裤子,就着从实验台上顺走了一样东西。
穿上实验服的顾青人模狗样多了,举手投足间多了一分高冷禁欲的感觉,还像模像样地戴了副实验室专用护目镜。莱夏和他同时出来,只找到一双拖鞋穿不说,扣子半颗都没扣上,敞胸露怀的,一边的衣服下摆还跑到了裤腰里。
他一边跟着骆羽,一边打量顾青,忽然想起顾青过去笑话过他“戴眼镜装斯文”,嘴里当即就冒出了词句:“我以前戴眼镜是因为我看不清东西,现在咱们想近视都近视不了了,你这又是玩的哪出?”
顾青看着手里的东西,面上挂着天|衣无缝的微笑:“这是护目镜,用来隔绝有害波长,保护眼睛。虽然咱们的眼睛都坏不到哪里去,但很多东西看多了还是会不舒服的,比如说骆羽手上光束炮漏出来的余光,还有我手上这片草稿纸烧出来的灰烬——”
“‘结界’?”莱夏轻声念道。
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纸片上用古篆体写着“结界”俩字,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烧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散发着微弱的火光,火光还不是一般的颜色,而是深深的紫色!
“真奇怪。”他心里感叹,顺便问候了顾青一句,这点微光哪里又刺眼了,明明自个儿又端又骚,还扯保护眼睛的理由。
骆羽带着大家一路疾走,终于来到了E区的中央控制区,看着控制区和君泊七驾驶舱类似的构造,他长长地吁出半口气。
海妖号还没能完全摆脱捕捞网的控制,他总算是不负使命。
从胸口口袋中珍而重之地拿出芯片,骆羽快速地将芯片往驾驶舵下的卡槽中插去——
从他们所在的中央控制区开始,整个E区由内而外地亮起了灯光,像是维修久已的贵重仪器终于接通了电源,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那一刹那都无比的振奋人心!
骆羽把剩下半口气出完,对着通讯器汇报:“086号任务完成。一路非常顺利,并未遇到蝴蝶杀人狂手下的人。”
君泊七上安静了片刻,随即云玥回道:“我们都看得到,通讯信号一直都在,一路上没有任何衰减的迹象,这点令我们的通讯员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以海妖号的保密性,‘角质化’的可变型材料是效果最好的信号屏蔽器,你们一进去就应该接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信号。”
“的确太顺利了。”莱夏在杨耳边小声嘀咕。
杨认同地补充:“咱们刚进来的时候可是被人玩弄于股掌……”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唉……”
这声叹息像一阵缭绕的微风,而此时此刻对于君泊七上因为云玥一番话陷入沉思的乘客来讲,完全就是“风乍起,吹皱一身鸡皮”!
紧接着,无论君泊七上的军官研究员,还是海妖号E区上的不死者,全都听到了一个疲惫而苍老、近乎于叹息的声音——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本来不必这样的,本来不必这样的……”
而如果说那声叹息还只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这句话则把大家的心拧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最初的震惊过后,君泊七上有人慢慢地反应了过来:“荷因教授?”
第74章 石子陷阱
荷因, 最早一批踏上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海族人,也是基地上第一位因为到了年龄而退休的教授。
荷因教授当年带过的学生,现在不是各个领域的大牛,就是已经退居幕后的掌权者, 这些“老人”们基本上不会出现在君泊系列战舰第一次实战上, 所以当这个年轻人叫出荷因教授的名字, 旁边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啊?这是谁?”
云玥作为新生代军衔最高的军官之一,自然不会没听过荷因教授的名字, 也不会真的以为教授“退休”后过的是养花种草、颐养天年的日子。她, 还有所有之前就对海妖计划有所耳闻的军官,都知道荷因教授是海妖计划最早的发起者, 也是这个研究项目的负责人。
海妖计划是保密级别最高的封闭项目,直接参与者举家住在海妖号上,直到计划不再是最高机密的一天,所以哪怕参与到海妖号的救援工作, 真正知道海妖号具体做什么的人并不多。
云玥和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随即做出一个肃静的手势, 示意大家不要慌乱, 注意倾听教授说话,并指挥技术人员对君泊七的控制系统进行调查, 查看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而仅仅过了几秒钟,荷因教授又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盯着屏幕的、匆匆行走的、哪怕是闭目养神的,眼前全都出现了荷因教授那张疲惫、沧桑、仿佛受尽了折磨的老脸!
“……都怪我, 是我的错, 是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召唤出了上古的神明……”荷因教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面容消瘦, 清癯矍铄,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光看姿态很有科学家的风骨,可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瞪视着前方某样东西,说话时连嘴唇都在发抖。
“现在,神明、神明要求对他的臣民进行统治,请大家做好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
荷因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留下一干停下手中活计的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一个捧着一沓纸质文书的小书记官第一个反应过来,对旁边的研究员说:“我刚看到了一个老人……他、他就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好像、好像不需要通过任何东西,直接出现在我的眼前!”
研究员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我也是。”
……
如果说刚才那声叹息还可以解释成没找到声源,那所有人眼前同时看到画面,就绝不是到处出现虚拟屏幕可以解释通的了!
越发确定自己并没有盯着一个屏幕看,就越发明白眼下绝不止是系统出了问题。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交头接耳中漫延……
云玥脸色苍白,迅速下了一道指令——立即撤离海妖号附近区域。
驾驶员熟练地操控驾驶舵,没按两下,就感觉到了不对:“自动驾驶系统失效,手动驾驶没有反应,一、二、三、四套备用核驱动全部无法启动。”
驾驶员话音未落,机械师又在云玥的示意下换上宇航服、背上助动器,从外部对战舰进行检修。
而机械师脱离战舰的下一秒,云玥就吩咐通讯员:“我接收不到他们的信号,去看看通讯哪里出了问题。”
等驾驶员、机械师、通讯员全部就位,云玥设法调出海妖号内部结构的立体投影失败,只好派人拿来十来张纸质版的平面地图,和剩下的军官一起商量后备计划……
一切仿佛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没有人大声说出心里想的那句话:“没有用的。”整个君泊七就像突然被按了启动键一样,上面的船员则是一枚枚精密的零件,配合无间地起着作用。
尉兰倒成了最闲的那一个,依然靠在驾驶舱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底下人的行色匆匆。
他想起了小孩无聊时会做的一件事,便是拿各种东西玩弄地上的蚂蚁——连他自己也曾把硬糖扔在地上,吸引来一些爱吃甜食的蚂蚁,再把一些小石子垒成一个包围圈将蚂蚁困在其中,看它们怎么翻山越岭、穿山遁地地寻找出路。
而无论蚂蚁们最后怎么“智慧”地解决了问题,意外出现的时候却总是慌乱的,就像现在忙碌的众人。
他并不鄙视蚂蚁,也不鄙视这些人,相反,他还从这些自愿摒弃人类的情感成为机器上一枚零件的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可这次遇到的情况,显然比石子堆砌的陷阱严峻多了——驾驶员始终无法操纵战舰,派到外面的机械师一去不返,通讯员也始终无法修复通讯……而在整个战舰就如死了一样的情况下,指挥官们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在纸上谈兵,毫无实现的可能。
所有的尝试失败后,人们的节奏又一次慢了下来,脸上笼罩住了绝望的阴云。
战舰却仿佛故意和人开玩笑似的,竟然在大家快要放弃的时候,又自己“活”了过来。
云玥脸色一变,在地球同步轨道上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这是她这十来分钟下的最为有用的一道命令,也是和荷因教授最后那句话殊途同归的命令——全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紧接着,君泊七便迅速地往上升去,彻底离开了地球的束缚。
君泊七上大多都是颇有航空经验的军人,哪怕既没听懂荷因教授的话语,也没听到云玥司令的命令,都知道星舰忽然加速的时候应该返回座位。
可即便如此,飞快攀升的重力加速度依旧让每个人血压飙升,流鼻血的流鼻血,暴血丝的暴血丝,更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加速是怎么出现的,更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停止。
人体能承受的超重是有极限的,两倍的超重会让人头晕,五倍的超重可能会导致普通人的死亡,就连训练有素的飞行员,也最多能承受十倍左右的超重。舱室没有填充保护液的情况下,还不断地加速,足以这艘超级战舰变成一艘“死亡之舰”。
每个人都咬紧了牙关,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尉兰更是瘫坐在驾驶舱的座位上,早早地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君泊七的乘客才从昏迷中渐渐苏醒。
最先醒来的是云玥这种体质较好的军人,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重力了!”
缎子似的红色长发|漂浮在空中,旁边还漂着不知从谁身上流出的血滴、不知在哪打翻的饮料、洋洋洒洒漫天都是的白色纸张,还有没固定好自己的同伴尸体……
那是具女尸,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庞,肚子上插着根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钢管,以一个奇异的姿势飘在驾驶舱上空,像一朵恐怖的云。云玥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轻轻推了一把身后的座椅,匀速“飞”到尸体的旁边,扒开了挡住脸部的长发——
眉清目秀的面庞,灰色无神的双眼,是最先说出自己看到了荷因教授的小书记官。
这小书记官是内陆航空航天学校送过来的实习生,因为成绩较好对航空又有兴趣,就和国防部签署了保密文件,来到君泊七上做点文书工作。
说是文书工作,这个时代对纸质文件的需求其实很少,她又因为级别不够没法触碰到电子文书,整个儿其实就是来君泊七上来参观的。没想到第一次登上星舰,就遇到了整个星舰信号全失的事情。
内部通讯失灵,需要有人传达各级长官们大大小小的一通指令;打不开电子地图,也需要人去拿纸质地图送给检修人员……放平时半点事没有的书记官倒一时成了最忙的那个,最后几分钟更是成了个连轴转的陀螺。
但那时大家也都很忙,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替人跑腿的碎催小实习生,就连云玥也是看到尸体后,才想起君泊七上还有这么号人。
她随手拿过飘在空中的一张文书,只见页眉上写着“君泊系列星际战舰通讯故障排查表”一行小字。
“这姑娘其实干得不差。”云玥迟钝地想着,“那种情况下,大家该拿到的也都拿到了,换个别的人可能连这种东西放在哪都不知道,她却事先都为大家考虑好了。”
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只能因为早在心中排练过无数遍;而在大家意识到问题之前就拿起了排查通讯故障的表单,则是因为远超他人的敏感度。
“还很有天赋。可惜抢板凳没抢过……”云玥几乎冷漠地想着,手掌又往头顶钢管上一撑。
她查看的下一个人则是像只风筝一样,被松松垮垮的安全带勉强维系在座位上的尉兰。
尉兰脑袋歪向一边,因为重力的缺失没有彻底倒在肩膀上,半长头发全部跑到了前面,仿佛鼓风机吹出来的舞台效果。他栗色头发下的脸色一片惨白,远远漂着的一大串血珠就是从他鼻子下冒出来的,看着像受了内伤,但是还有呼吸。
有呼吸让云玥松了口气,如果真是内伤却不可小觑。零重力的环境下,内伤血液不会往下流并淤积在伤口附近,而是像吹气球一样四面八方地流出,对人体凝血能力有着极大的影响[1]。除非放到手术舱中进行精细缝合,不然一点小伤口都能让他流血流死。
但以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找到了手术舱,手术舱也会是个没电死机连盖子都打不开的状态。
“看你自己造化了。”云玥紧了紧尉兰身上松垮垮的安全带,将人固定了下来,随即毫不留念地漂到下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身旁——
作者有话说:[1]存疑,目前针对失重创伤的研究并不多,对于零重力环境下内伤的研究更不多,就当是我的瞎逼逼。
第75章 卡拉圣殿
偌大的战舰没有了通讯信号, 查看伤亡情况成了件十分艰巨的任务,但每个清醒过来的船员都在努力地做着这件事。他们将死亡的同伴放在一块,给还未苏醒的同伴判断伤势,然后到走廊上与其他人汇合。
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悲痛, 打破了他们所有常识的“未知”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黑影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除了沉默以对, 好像任何其他举动都是对这座高山的莫大不敬。
也不知过了多久, 鞋底的电磁装置竟然有了信号。云玥轻轻地一蹬脚,整个人就从空中落回了地面——在没有重力的地方, 是不存在“天”与“地”的,她刚落到“地”上,就有人从“天”上走了过来。
“云司令,603主力舱, 生存人数24人, 死亡人数2人, 有13人尚在恢复中, 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内伤。”来人是一名中尉,看见云玥后, 他迅速将自己调转了个个儿,重新站回到“地”上。
云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越来越多的人向驾驶舱中走来, 都是汇报伤亡情况的, 直到有人手上的个人终端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抛开陷入昏迷的加速过程,他们处于信号真空将近已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中,有人经历了生离死别, 有人对世界的认知轰然崩塌,有人从死神那里捡回一条命,从此向死而生。一时之间,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电子已死”的事实。
但这些出生在数字时代的人们习惯使用电子产品,好比远古时代的人类习惯了吃熟食,怎么都不可能退回到从前。这声轻响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炸蹋整个荒凉无边的浩瀚沙漠。
个人终端的主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
“……我这边好像有信号了,你呢?”
对方声音有些稚嫩,显然是个等级不高的士兵,终端有了信号还不敢向上级汇报,只敢找自己的队友进行确认。这名士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竟会被驾驶舱中所有的高级长官听到。
“我也收到了信号。”云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终端。
就在这时,他们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张屏幕——那的确是一张屏幕,它的大小与你距离屏幕的远近并无关系,它凭空出现在你的视网膜上,哪怕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屏幕上正在播放科技公司制作的小视频,黑暗背景的太空,远处乒乓球大小的太阳及行星,还有画面中央匀速旋转的车轮状空间站。
空间站总体呈白色,样式挺时髦,这样的大型空间站在各大航空公司、科技公司,乃至汽车公司的宣传广告上都屡见不鲜,只是从未被真正地建造出来。
不是科技水平达不到,而是缺乏建造空间站的材料、缺乏远程航行的燃料、缺乏运送建造材料的燃料,当然最缺的,还是目前人类对大型太空空间站的需求——放着那么多小行星不用,星舰都还没装满人,还要凭空造出个太空城,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君泊七上的大部分人,也为对方播放这样一部广告片感到莫名其妙,只有包括云玥在内的少部分人,才知道眼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几分钟后镜头拉近,终于有人发现了空间站上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最外层那个银色的装置,像不像咱们的战舰?”
“本来不觉得,听你这一说还真有点……”
“咱们真的降落到了空间站上?什么时候建造过这么大的空间站?”
“最近发生的不可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我简直怀疑咱们直接穿越到了未来。”
“我更在意为什么有人想让我们看到什么,我们就会看到什么……”
……
播放视频的人大概是故意给他们留下了讨论时间,满意地看着他们是怎么越讨论越讨论不出结果、重新归于沉默,才在视频上缓缓露出了的真容。
带着点波浪卷的银色长发、被阴影挡住的深邃五官、嘴角浮现出的阴恻笑意——这是一幅曾出现在无数人噩梦中的恐怖画面,画面中的形象亦被八艘君泊系列星舰上的人熟识——正是他们的抓捕对象、列入十大恐怖主义者名单上的“蝴蝶杀人狂”苏征!
苏征第一次崭露头角是在工业时代,十几岁少年的躯壳里不知住着活了几世的灵魂,因为监工说了两句就当着众人的面把监工推进了铸造机。虽然苏征本人纯属暴力发泄,却被不少被压榨的劳工看做反抗上层社会的义举,还引发了不小的社会轰动。苏征上绞刑架的照片,也被放到了当时的报纸上,只是后来比他典型的反抗者太多了,才不算特别出名。
不过大概就是因为那次,苏征尝到了当“反抗者领袖”的甜头,后来的所作所为就十分具有代表意义了。下一世里,苏征装疯卖傻把自己弄进了精神病院,整天洗脑自己的“病友”说他们其实是正常人,是那些医生护士剥夺着他们的神志,以此来压迫他们、奴役他们,从他们身上获得凌驾他人之上的满足感。
他策划了几年,终于策划成功了一次精神病院的暴|动,把十几名医护吊在空中开胸剖腹,把精神病人都吓得崩溃了,偷偷报了警。警方到来后,发现被害人的尸体全都胸腔大开,皮肉像蝴蝶翅膀一样摊在两旁,内部才有了“蝴蝶杀人狂”的说法。
苏征再次被判死刑,却因为事情发生在与世隔绝的精神病院、现场又太过惨不忍睹,对外的宣传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再下一世,苏征专找有权有势有污点、被杀了都有人拍手叫好的社会名流下手,也不把现场弄得太过血腥,而是在尸体周围摆上一圈死去的蝴蝶,作为“蝴蝶杀人狂”的标志,从此算是正式“出道”……
纵观蝴蝶杀人狂被彻底关进C区监狱前的几世,有人恨他恨得牙痒,有人对他拍手叫绝,但在神秘粒子已经不是秘密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大家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充满了变态的嗜血欲|望、同时渴求着关注的普通罪犯罢了。
他并非不怕死,也不是为了某种主义,只是因为不死、残忍、极端,意外地成为了某一小撮极端主义者的领头羊罢了。
云玥看着他,颇有一种看着打不死的小强的无奈感。
只见苏征自以为英俊地微微颔着首,像一位风度翩翩的政客一样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恭喜大家成为天选之人、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座太空城的第一批驻民!我是谁,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无需我另行赘述。在向大家介绍太空城运作方式、及各位的分工职能前,我却想先对我之前的行为作出一些解释。
“为了和平、高效、不受人打扰地离开地球,我曾暂停海妖号及其卫星堡垒上所有的电子信号。也许大家曾在过去的某一刻,发现自己打不开电脑、看不到航线图、甚至连电子手表都不再走动;也许大家曾绝望地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信号的真空,所有的电磁波段都陷入一片沉默,甚至连电流都已经彻底地消失。
“但我想说的是,信息的荒原绝不是我的本意。相反,我致力于创造一个信息公开、透明、平等的世界,因为这个目标,我甚至在想方设法创造一种更有效率的交流方式。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能够作为保留秘密的理由,没有人能把‘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作为无数个肮脏谎言的幌子挂在嘴边,更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说出海妖号背后的真相、及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
苏征的目光扫向镜头外的众人:“海妖计划,于银沧纪年1700年启动,其真正的目的是研究神族——也就是古西陆人在地球上存留的最后神迹,亵|渎、打劫、最后垄断上古神明的强大力量,更好地控制整个人类族群!”
海妖号E区中央控制舱,骆羽背靠可变型材料的墙壁而坐,双目无神地盯着侃侃而谈的苏征:“是我的错。”
“瞧你能的,还你的错。”艾达下意识地转过脑袋望向骆羽,虽然眼前依旧是苏征那张怎么都摆脱不掉的脸,“一个小小的芯片能让他牛逼成这样?我看你就是完成任务的时机巧了点,正好赶上他装神弄鬼地吓唬咱们。”
“无需自责,对方根本是超出我们一个技术文明等级的碾压式入侵。”顾青按压着眉心,在艾达旁边轻声喃喃,“也许历史课上说得对,我们现有的文明之前,已经存在过一个更先进、更高级的文明。蝴蝶杀人狂拿到了那个文明的‘遗物’,自然可以做出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很多事情,你其实不需要去理解,只需要接受就好。因为总有一天,它们会像‘万有引力’、‘数字电影’一样理所当然……”
莱夏坐在顾青的左手边,面朝着更左边的杨:“果然是神族,难怪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你。你对神族的了解有多少?”
“不多。西陆人的血脉到我身上已经十分稀薄了,西胤也只是前朝分裂出来的政权之一,并没留下太多关于古西陆人的记录。”杨冷静地说。
莱夏左臂搭在杨的肩上,动作休闲得像坐在家里看爆米花电影:“蝴蝶杀人狂苏征,把自己说得跟救世主似的,平等、透明、没有谎言、没有肮脏,却一口一个‘上古神明’、‘亵|渎不敬’……他知道平等是怎么来的吗?没有人类对于自然刨根问底的好奇、对科学孜孜不倦的追求,哪里有平等这么回事?靠‘神’说一句‘众生平等’,众生就平等了?从古至今,一个社会越是迷信不可解释的‘超自然’,越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但如果一群人对于另一群人,是……”杨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知从哪听来的新词,“‘超出一个技术文明等级’的存在,是不是也就相当于‘神’?比如现在的我们拿着笔记本拿着激光枪回到以前,会不会被当做神一样看待?”
莱夏亲吻着她的头发,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想什么时候拿点‘高科技’回到咱们那个时代看看,要是能一枪崩了我自己,我也可以少过几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苦逼日子。”
“你要是崩了你自己,我会被刑部按律处死。”
“那律令写得不好,我崩我自己前先改改。”
“你当很多事情都跟‘禁止活人殉葬’一样简单易推行?何况便是这条禁令,你都和议会折腾了不知道多久。”
“……一系列的渎神举动,终于触怒了沉睡已久的神明。”苏征微阖着眼睛,脸上带着信徒般的狂热,“神找到我,对我说,被上天眷顾的孩子,跟我走吧,和那些千千万万被人类创造出来、却不受人类待见的孩子们一起。你们本是超越他们的存在,他们却出于无知与恐惧,将你们贬低成只配锁在牢笼中的驯兽。
“可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我说,我想带他们一起走,他们是我的创造者,我的驯兽师,我在这个寂寥无边的宇宙中最为亲近的人,虽然他们曾伤害过我,但我仍愿邀请他们与我一同前往神的领域。神说,可即便你以德报怨,以凡人的愚钝,仍然无法理解你的苦心。我说,那便给他们一个奇迹,请给我们一个奇迹,令我们沐浴在您的光辉之下……”
莱夏的后脑勺砸着身后的墙壁:“他还要讲多久?死一回再重生的时间够不够他讲的?”
骆羽,作为他们当中唯一持有毁灭性武器的,将身子探向前方,对莱夏说:“想死?反正我不会帮你。五年前基地修改了一条法律解释,将故意杀人的犯罪客体扩大到了不死者的生命权。只要事后对方在某一时间内确实可以被医学判定为‘死亡’——比方说你的个人终端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就会被追责。”
莱夏看看自己的手腕:“我没有个人终端。”
顾青向前探了探上身,对着骆羽勾了勾手指:“咱们试试?”
艾达猛地挡在顾青身前:“为什么错开我?为什么不和我试试?难道我苦练十年还和你没得一拼?”
“你去你去,我还想再看看这神经病打算哔哔些什么。”骆羽对艾达挥挥手。
“好。”说着,艾达已经急急忙忙扒下了身上的宇航服,剩下一件短袖T恤,“就是这个变态自恋狂太碍眼,我这回要没被打趴下,以后盲打都不成问题。”
“别别别太高看我。”顾青谦虚地说。
就在这些不死者们无聊到开始“斗殴打架”的时候,君泊七上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凝重。
即便之前陷入昏迷的人,也在苏征全方位的感官轰炸中渐渐苏醒。谁也没有料到,自己一觉醒来后会来到一个神经病统治的世界。
“……神力的作用下,这座庞大的海上基地来到了它原本永远无法企及的太空,成为人类始上第一座太空城市——为了感谢神的眷顾,我将它命名为‘卡拉圣殿’。在今后的一周内,卡拉圣殿的每位驻民都会根据各自的能力,得到相应的分工。大家将各尽其职地完成工作,以维持圣殿高效有序的运行。
“在这个远离地球的新世界,我们也将远离过去的陋习与沉疴,远离谎言与欺骗,远离把自己当做世界主宰的傲慢自大,远离对于神明的欺骗、亵|渎、不敬与懒惰。而说谎者、渎神者、不敬者、不劳者,将会根据不同的违规等级,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
苏征“大执政官”的演讲即将结束之际,视频中再次出现了荷因教授的老脸,他凝望着前方的虚空,表情惊恐而绝望,枯瘦的双手手心向上,颤抖着做出一个献祭的动作,随即缓慢抠向自己的眼睛……
看着一个人活活把自己眼睛抠出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的事。可偏偏这不是可以随时关闭的屏幕,甚至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选择不看的画面。
就连最为严谨自持的军人此刻也不禁动容,哆哆嗦嗦地咬紧了牙关,把此刻的恨意铭记在心头。
苏征的声音伴随着血腥的画面再度响起:“这就是海妖号背后最大谎言制造者、亵|渎神明者、不敬神职者、不劳而获者的下场!”
话音落下,视频结束。君泊七的驾驶舱中,一个研究员打扮的女孩“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捂着嘴巴坐倒在地上。没有人过去扶起她,也没有人出言安慰她,大家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下“啪!”地断掉了。
训练有素的军人和学识渊博的科学家们,全都在这一刻成了被父母抛弃在鬼屋的孩子。
尉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和所有人一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荷因教授自残的画面,自言自语地低喃:“这不一定是真的……”
“什么意思?”云玥不知怎么听见了这句话,就像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一棵救命稻草,声势夺人地走了过来,一把拎起尉兰的衣领,“你说的什么意思?”
尉兰还是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怔怔地望着云玥:“我说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云玥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似乎随时要闭过气去。
看到的是真的,说明苏征真的掌握了近乎于神的力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到的不是真的,也说明苏征掌握了近乎于神的力量,因为他可以随意玩弄人的感官。
对于个人来讲,这两者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第76章 投降
海妖计划, 保密等级0级(1级为有记录的最高保密等级),由海族微观物理学家、已退休教授荷因牵头,于1700年正式展开,其目的是研究古西陆人的遗迹。此遗迹于银沧纪年658年被南极科考队发现, 直到八百年后微观物理学取得里程碑式的进展, 可监测出高维物质的活动, 才对其予以重视。
然而,三十多年的时间对于破解“神族”留下的神秘力量来说实在太短, 计划可以说“还没开始”, 就夭折在了被同样和高维物质有关的蝴蝶杀人狂苏征手里。
海妖号,原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海妖计划执行场所、预备大型太空空间站, 围绕古西陆人留下的遗迹而建,除核心驱动部分,80%由可变型材料DDM08制成,约占DDM08总产量95.7%, 建造总成本约为25万亿联盟币, 约等于三分之一银沧共和国年生产总值。
海妖号倒被苏征予以了重任, 从一个“亵|渎神明”的研究基地, 变成了个祭拜神明的太空神殿。
从外观上来看,海妖号作为高速飞船时, 很像个巨大的火箭,火箭头上尖尖的部分是曾裸|露在南极冰面的“冰山”。飞船由上下七个单独区域组成,原研究组将其命名为A、B、C、D、E、F、G七区, 每个区域都有独立的中央控制区及研究区, 可随时分裂为七艘大型星舰。
除中央控制区外,每个区域还另有若干核驱动舱室,在必要关头可以继续细分, 平时则作为备用能源舱处于休眠状态。
苏征及其手下的操作下,连接中央控制区和实验生活区的可变型材料呈轮辐状向外展开,由实心的墙壁变成上百条空心的栈道,海妖号则由长六公里、直径两公里的超大号飞船变为长四公里、直径八公里的车轮状太空城。
太空城内部面积约一百平方公里,相当于五分之一个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可随时分为七个圆环状空间站;以中轴为旋转轴,每四分钟自转一周,可在车轮内壁产生相当于0.3倍地球引力的模拟重力。
无论推着这么大的舰体远离地球,还是产生如此之高的转速,没有充足的燃料和准备工作的情况下,凭借海妖号作为试验基地的那点动力,绝不可能达到。而海妖号加速的时候,核动力更是处于关闭状态,所以的确可以说,是某种未知的“神力”推动了这座太空城的诞生。
可神力毕竟是神力,作为神力没有用在所有鸡毛蒜皮小事上的道理。于是“神明”在推了海妖号一把后,就管生不管养地把他们丢在了离地球三个天文单位的小行星带。小行星带上偶尔会碰到一些资源丰富的行星,但他们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为他们太空的生活创造更好的条件。
八艘君泊号星舰,每艘载有两百多人,加上海妖号原有的研究员及家属,太空城目前一共有两千左右的人口。以它的面积来看,全部建好了则足够几十万人生活在上面,可创造生产的余地还相当之大。
只是想要大家配合,就有点麻烦了。
苏征想得太简单,以为一两个“奇迹”,就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凡人配合。但事实上,八艘君泊号星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以对。
星舰上的人反应大同小异,即便有信号,他们也不再使用通讯工具进行联络。每个人都挂着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收拾死去的同伴尸体及遗物、打扫被突然加速弄得乱七八糟的舱室、去生态区种植可供长期食用的农作物、整理一开始并未打算使用的睡眠舱……
苏征无论下多少道或软或硬的命令,给他们多少感官上的折磨,他们一律置之不理,彼此间偶尔的一个眼神交流,都给了对方更加坚定的战斗决心。
苏征想过会有抵抗,却没想到是这么消极的抵抗,一时之间竟拿不出应对之策。但他毕竟是搞恐怖主义出身的,很快就想到了瓦解这个抵抗联盟的办法。
他放任这群羊羔们了倔强了一晚。第二天中午,他穿着和昨日一样的衣服,在和昨日一样的时间点,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甚至连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都和昨日如出一辙:“各位幸运儿们,今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虽然阳光永远在同一个地方,也照不亮我们伟大的卡拉圣殿,神的光辉却依旧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它让我看到了大家心中对圣殿的向往,也看到了大家对旁人目光的惧怕。
“但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再因为担心不合群而踟躇不前了,截止今天,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将投入神的怀抱!那些仍然迷失的羔羊们中,仁慈的神依然会继续指引他们,但神的耐心不是无限的,有人会因此成为神的祭品。”
君泊三上,黑衣男子双肘撑在栏杆上,看起来像是在对着巨幅舷窗眺望。他的右手手腕自然下垂,手上松松地拿着一把枪。
“够了,我去找他。虽然他死不了,但我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黑衣男子转过身子,墨镜也没能阻挡他眼中的寒光。
“现在战舰和空间站都处于被他控制的状态,高层都束手无策,只能想出这种消极抵抗的办法。你要出去了,就正中他的下怀。”说话的人比黑衣男子更加高大,他留着一头及肩长发,发束在脑后扎起,整个人显得严肃而深沉。
“白祺,你觉得过了今天,留在舰上的还有多少人?”沈轶伦冷冷问。
白祺脸上露出艰难之色:“他需要他们建空间站,不可能杀太多人。”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沈轶伦轻声说,“今天也许不会有太多的人听从他,高层也想看看,这个蝴蝶杀人狂到底能忍耐到什么程度。但过了今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终端,“我相信就是过了今晚12点,剩下的人当中有人会死去,而且选择会是随机的!也许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也许一百人当中有一个,也许一共也就死一个,对他有什么区别?但你猜猜,有几个人能忍受越变越大的概率?”
沈轶伦想起自己做打手的时候就是这样处理帮派叛徒:一群嫌疑人站在一起,对着其中一人提手就是一枪,干净利落,完全没考虑这人是谁、叛变的可能性大不大。不出一会就有人崩溃了,哭着喊着要提供叛变者的线索。
这些人都是恶徒,就像他自己,自从加入进帮派,就做好了随时被干掉的打算,所以他下手时没有手软,事后也没有背负多少负罪感。但很快,他就不再做这些“脏活”了,他的聪明才智受到老大赏识,开始负责帮派的经济活动,几乎成了“白道”上的人物。
多年的读书、学习、思考,让他渐渐忘记开枪杀人的感觉。刚重生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终于成了一名名正言顺的“大学生”。但一切都被一件至始至终都没弄清怎么发生的事情改变了……
现在,他想起早年在帮派中执行处决时枪杆的剧烈震动、枪油的呛人味道,竟感到一丝丝深入骨髓的欣快。他曾经为什么会觉得开枪是件很烦人的事?
白祺蹙着眉头问:“你打算怎么做?苏征能控制这些飞船,能那么容易让你靠近?”
沈轶伦勾起嘴角,在嘴唇前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白祺和沈轶伦合作久了,知道他这不是胸有成竹的意思,而像个淘气孩子跃跃预试地想要尝试一些危险的事。这些危险不只是成年人间的小磕小碰,更多时候会导致他“死上一次”——可仅仅只是“死上一次”罢了,他们这些人,最不怕的就是死。
向上挑起的眉毛,刺猬毛似的短发,墨镜都挡不住的精光,眼前这个年轻人,无处不像个刚刚加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白祺看着满怀期待沈轶伦,终于作出决定:“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君泊七,生态培养舱,云玥愁容满面地坐在绿植旁的护栏上,出气式地拿小铲翻着蔬菜下的泥土。
“哗”地一声,自动门向一边打开,尉兰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条斯理地游荡了进来。
“你有主意?”云玥头都没回一下,从脚步声就听出了门口的尉兰,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有事快说,没事滚蛋”之意。
“投降算不算主意?”
云玥一脸问号、嫌弃、不耐烦地转过脑袋。
尉兰穿着暖色调的格子衬衣和羊毛背心,半长头发呈现一种精心打扮出的凌乱,整个人从神态到动作都休闲得不能再休闲,好像真上君泊号度假来了。
看他这幅模样,云玥几乎忘了他刚才的话,冲口就说道:“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在这扮学生装嫩,我看你去夜店当鸭子得了。”
“太老,夜店不收。”尉兰两只手都从裤袋里抽了出来,比了比自己,“我就穿了这一身,出来之前还以为是散步,出来以后才知道是度假,哪那么多换的?”
“‘度假’?”
云玥拔高了音调,还没等怒意在脸上显现出来,尉兰就赶紧说道:“我不是不看重牺牲人员生命的意思!”
没等云玥反驳,他又飞快地说:“我来就是想劝你,让你再劝劝大家,苏征把咱们拐过来了,咱们现在对他没办法,不如先和他会一会,熟悉他的运作方式,再想办法不迟。”
云玥抿抿嘴唇,像是在强行把一腔怒火憋回去,看了看手上的终端说:“才几分钟?他才威胁我们几分钟?你特么就要投降!”
尉兰被这声河东狮吼震慑得后退了几步,念经一样叨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娘耳朵没聋,也不是文盲。”云玥其实也没发多大的火,连屁股都没离开过护栏,但整个人就是显得气势特别强。尉兰时不时在心里想,气势这种东西,是不是还真和什么特别的力场有关。
“说真的,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去,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你当我想?”云玥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轻,“我没有阻止他们做任何事。今夜之前,会有很多人离开,我甚至希望你们都走,留我一个人就好。”
尉兰叹了口气,在云玥身边坐下:“你别自暴自弃,我们还需要你这个舰长。”
“你没听过一句话,高材生?‘所有的舰长都应该伴随着他的船死去’。”云玥重新开始翻土,“我的船已经死了,我也是。”
“放屁!”尉兰哼笑了一声,突然抓过云玥的小臂,“你跟我来!”
云玥被他拉拉扯扯地带出培养舱,一路收获无数路过军官和研究员的目光,并且像滚雪球似地把他们都吸引到最大的驾驶舱。
尉兰拉着云玥走上舷窗前面的高台,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钢棍,叮叮叮地敲这面前的金属栏杆:“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本来就没谁说话,这下大家更是屏息静气。
尉兰望着台阶下的芸芸众生,吸了口气,快速说道:“我是蔚蓝科技的法定代表人及执行总裁。从上世纪以来,蔚蓝科技就是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在内陆最为紧密的合作对象,共同研究出了无数尖端技术。而其中电子信息、微观物理及脑神经学,又是蔚蓝科技最为擅长的领域。
“其中,脑神经学让我们知道认知的来源,电子信息让我们获得另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微观物理中维度理论及实践则告诉我们一切皆有可能——实际上,科学研究做到我们这个地步,早就应该明白,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一切的背后都是‘自然’。以‘自然’之名,行‘鬼神崇拜’之事,不但违反了我们对自由意志的追寻,更违背了我们作为智慧生物求知的天性。”
尉兰看到观众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放慢了语速:“我说这话,只想以一个对此领域略懂皮毛的学者身份告诉大家,这几天,所有发生的事情,并非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而是在可见的未来能够实现、甚至或许经实现的科学技术!
“首先,小视频的事就已经有很多解释了:一,信号出现在我们的感受器上,也就粒子打在我们视网膜、声波传到我们耳蜗上;二,信号直接出现在我们的中枢神经中,也就是某种电场影响了我们脑神经的活动。
“其次,关于君泊号在动力全关的情况下被拉到这个地方:要知道,虽然目前还是以核辐射能量推进飞船,这个世上能推进飞船的方式还有很多种——激光驱动、曲率驱动等等。我虽不是航空方面的专家,这些推进方式却早已不是科幻想象,而是正在进行的科学研究!”
他停下来,感受着听众们的反馈。头批乘坐君泊号的,绝大多数都不是科学家,而是敢为人先的军人,平时不会做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不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
当即,就有人反应过来:“‘曲率驱动’?我想起来了,宇宙的空间不是平坦的,不同质量的物质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时空扭曲,把曲率无限增大,就好比把一张纸对折,很快能从宇宙上的一点到达另一个点。”
“就是‘虫洞’!真的有虫洞存在?”另一个人说。
尉兰笑道:“当然有,宇宙之浩瀚,当我们禁锢于其中一隅时,是很难想象的。就像一定有无数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宇宙中也一定会有无数的虫洞。未来,我们甚至会制造出人造虫洞,连接另一边的宇宙。”
他像在产品发布会上那样,目光平静地作出最后的总结:“这一切,都是蝴蝶杀人狂那样的人不能理解的。他们只会把超出现有技术水平的事物归结于‘神’,盲目地崇拜神明、建造神殿、追求神力!”目光机灵地一转,他开玩笑般说道,“不过也许,精神力在更高维度的时空中是实质存在的力场呢?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尉兰的语气随即再次变得郑重:“但一切的前提,就是活着!我们要活着理解所谓的‘神明’,我们要活着破解所谓的‘神力’,我们要活着才能找出对付他们的办法。”
啪!啪!啪!
尉兰耳边出现了拍掌声,驾驶舱中的众人也在四处张望,妄图找出掌声的来源。但很快就有了答案——
眼前,再次出现了苏征阴森的笑脸:“说得好,说得相当好,我十年前的挚友。有你在这里,我也不至于感到无聊。有你替我说话,我也不至于非要使用暴力。”他的目光明显地从近处,转到远处的大多数身上,“所以你们还愣着干吗?”
第77章 初见 “尉总是我的老朋友。”
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海妖号”, 还有君泊系列八艘战舰,统统被一股神秘力量推往太空未知区域,成了共和国高层最为头疼的一件事。底下的民众倒是一无所知,只有个把南极科考站的成员观察到海妖号上升的过程, 但也随即作为外聘专家被政府收编。
航天航空、武器制造、天体物理、极地气象等所有有关领域的专家, 乃至蔚蓝科技的几个研究组、特别行动部灵异事件侦查科, 全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参与到政府部门的内部讨论中。他们最重要的任务, 就是分析出海妖号目前的位置和升空的途径。
然而, 比起应用科学界在微观物理上的飞速发展,航天航空却处于一个相对停滞不前的状态。简单来说, 就是大部分科学家把人类探索宇宙的希望寄托在传送门上,一跨进门就达到了另一个星球,而非千里迢迢坐船过去。
“传送门”——另一种说法叫“瞬移”——被限缩在千公里的三维距离内,还要建立相当复杂的加速体系, 星际战舰的研究却仍停留在无工质核聚变推进上, 高不成低不就, 对于探索外太空来说十分尴尬。
好在此时地球环境尚还优美, 太阳也正值壮年,尚无坍缩的可能, 人类对于太空移民的需求接近于零。只是遇到这种事,大家就相当的头大了。
上百名专家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个月,才得出个和尉兰差不多的结论——对方从古东陆遗迹中获得了某种启发, 然后改变空间曲率把飞船带到了未知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 掩藏在小行星带的“卡拉圣殿”完美实现了大隐隐于市,上面的人哪怕抬头就能看见太阳这颗最耀眼的星,却无法越过“神”的监测, 向地球发送他们的坐标位置。
一个拥有不同阶级的小型社会,也在这一月中慢慢成形:
最高的阶层是“祭司”,由苏征、邱霜、林克、阿星、普度拉这些来自C区监狱的逃犯组成。他们中有的是苏征这样的不死者,有的则是从十年前的急冻反应中活下来的实验怪物,除了管理卡拉圣殿的运行,还负责和神交流,探索遗迹中的秘密。
第二阶级是“信徒”——原南极试验基地上最先屈服于逃犯们的研究人员。对他们来说,基地建在地球还是建在太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研究早就步入了瓶颈,而苏征这些可以和神直接交流的人,倒给了他们另一种思考方式。他们自愿替这些逃犯们的打下手,只求对方透露一点“天机”。
第三阶层是“自由民”——最终屈服于苏征的基地研究人员和君泊号船员。他们并不热衷于苏征那一套,只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捏鼻子认了,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日常就是祭司和信徒们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去干什么,相当于建造神殿的工蜂、劳动力。
最低的阶层,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妄图夺回海妖号的控制权,或者抢回君泊号逃走的“迷失者”。苏征的话语体系中没有“叛徒”也没有“奴隶”,仿佛每个人最终都要回归神的怀抱,成为第一或者第二类人。于是这些“迷失者”们被单独关在气泡一样密不透风的感化室,接受神的感召和教育。
很多人进感化室前,还是目光坚定的地球党,不过几天出来后,却直接越过第三等级,成为了最谦卑、最虔诚的信徒,匍匐在祭司的脚边,甚至献出身体的某个部位,请求祭司饶恕他们过去的错误,给予他们通向光明的机会。
谁也不知道,感化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青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走上那道深达三四公里的透明楼道:阶梯上亮着柔和的白光,四面的玻璃却并不反光,让他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前后还有两截同样透明亮光的楼道——也有可能是滑梯,像两座跨越天堑的长桥,遥遥望不到尽头。
楼道很深,怎么走也走不完,却离前方的“桥”越来越远,最终走进了寂寥无边的夜空。那夜空也不算特别干净,太阳成了一盏黄色的、刺目的路灯,时而出现在左,时而出现在右,时而是一团边界模糊的光球,时而又长出两道耀眼的翅膀,可永远照不亮整个天空。
顾青心里充满了新鲜感,这是他们头一次离太阳这么远、离宇宙这么近。宇宙和深海有种相似的气质,宁静孤独得令人沉醉。最后走到楼道最深处,闯进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类似于机场大厅的空间站顶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哪怕他后来多次往返于空间站中央的控制区和外围的生活区,他依然钟爱着这段孤独之旅——这也是他从阿星那里争取来一个检修楼梯间的工作的原因。
也就是在某一次推开楼道大门,进入顶层大厅的时候,顾青看到了尉兰。
起先他还不是很确定,对方只是在冲他笑,后来走近了,尉兰又对他眨了眨眼睛,顾青这才将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新闻上看到的照片联系起来——的确,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免不了要看到尉兰的照片。
尉兰被他小小地摆了一道,不但没事,还成了十年后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几个人之一。不用上网搜索,走在路上都能看到他的巨幅画报、采访和演讲。
媒体面前,尉兰是一副正经商人的面孔,年轻、英俊、自信,颇有学者气质,偶尔还会戴上一副金丝边眼睛出境。所以顾青第一眼看到这个笑盈盈的男人时,完全没想到会是真人版的尉兰。
尉兰冲他眨眼,他竟下意识地对尉兰点了点头。点完他就后悔了,只见尉兰神色暧|昧地将顾青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毫不客气地打断面前人说话:“顾将军,久仰啊!”
尉兰语调悠长,带着说不出的揶揄滋味。和他说话的人还以为真来了个什么将军,紧张地回过头来。
顾青脚步停了一停,目光不卑不亢地落在尉兰身上,同样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巧啊,尉总怎么也被拐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嘴里说着“巧”,声音却压得很低,言下之意是“怎么老是你阴魂不散”,没有任何惊喜意外之意。
尉兰却很“惊喜”、很“意外”,深邃漂亮的桃花眼兴奋得炯炯发光:“我那不是倒霉么?就想跟着君泊号瞧瞧星际战舰长什么样,哪知道一跟就跟到这来了?”
顾青无意与他多说,目光已转向远方,是个随时拔腿走人的模样:“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像十年前那样,上赶着给人当军师当枪杆当嫁衣裳来了。”
“那哪成?人都是要成长的嘛,不像顾将军一跳就跳了十年,行事作风还越来越‘年轻化’了。”
顾青说的是十年前尉兰入侵C区监狱,自以为什么都在掌控之中,却被苏征邱霜等人利用了监视盲区,导致了后来的大暴|动。尉兰说的则是顾青十年后连特别行动部的命令都不听,逃过好几拨特警武警特种兵的搜捕,从“嫌疑人”变成了“被全球通缉的特大嫌疑人”。
原先和尉兰说话那人听得云里雾里,看看尉兰又看看顾青:“这是……”
“尉总是我的老朋友。”
“顾将军是我的网友。”
顾青和尉兰同时开口,话音一落,尉兰整个人都不好了,两条眉毛高高地挑起,眼睛瞪得能有铜铃大小,仿佛从未想过顾青会当着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顾青和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我现在有点事,以后有机会再找你叙旧,老朋友。”说着,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向大厅另一头,一边走一边叹气摇头。
尉兰自以为忒会说浑话,不知道自己在顾青眼里就是个小孩,还是动不动找大人麻烦、特别遭人嫌弃的小孩。
顾青当真有事在身,离开顶层大厅,他坐上直达电梯,直奔空间站最底层而去。
最底层也就是圆环的最外层,是整个空间站重力最大的地方,也是祭司和信徒们做祈祷、“迷失者”们接受感化、可能的“迷失者”接受审判的地方。
包括骆羽、艾达在内的采石小队,今日去小行星上采石,中途绕了一圈大的,看航行记录是把采石船一口气加速到10个G,差点开出了小行星带,回来就被祭司们押去了审判室。
顾青在高四千米、长八千米的楼梯上检修,几乎与世隔绝,还是莱夏通过通讯器联系到他,他才知道采石小队“叛变”的事——
打心底,他不相信凭骆羽的稳妥劲儿,能允许这么一出毫无计划的“叛逃行动”发生。最有可能的,就是船上哪个傻缺一下子加速过了头,所有人晕了过去。
顾青在审判室外看到了莱夏和杨。
莱夏和杨不像骆羽、艾达那样有幸分到了一队,执行同样的工作任务。苏征不知从哪天开始特别青睐杨、又特别嫌弃莱夏,非要把杨留在身边,让她看着信徒祈祷,再把莱夏赶去顶层种草坪。
两人“白天”里各干各的,下班后住同一个房间,比平时二十四个小时都腻在一起话还多点。顾青心想苏征这样安排,大概就是为了听他们晚上的悄悄话——杨身上有着古西陆人的血统,他总觉得她会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他俩对待苏征,是比其他和苏征不是一党的不死者还要不放在心里。苏征让他们“白天”分开,他们就“白天”分开,让他们“晚上”一起,他们就“晚上”一起,甚至毫不在意那无处不在的监视,一个月还上了好几次床。
有回顾青回地面找他们喝酒,莱夏喝得有点醉,就说他很期望在失重环境下试试,希望苏征能把他派到采石船上去。
杨后来找顾青解释,说莱夏前世憋久了才这个样。顾青十分大度地表示理解,说入乡随俗,这个时代的人都这样说话。
第78章 神判
这会儿, 莱夏总算把他的没心没肺收敛了一点。他穿了一件不知从哪找来的大号衬衣,头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蓝色工装裤裤腿上还溅了不少泥点,见顾青过来便说道:“3号采石队, 一共十二人, 离莫尔星一百公里开始突然加速, 和莫尔星擦肩而过,不是系统故障, 飞行员就是这样操作的, 现在审的是同谋。”
顾青嗤笑了声。
莱夏眼珠往上一转,作出个无语的表情:“审判方式比你那时候还不如, 用的是‘神判法’。”
神判法,即让神决定受审者有没有罪,通常会让受审者去冒险,活下来了即无辜, 没活下来即有罪。云铎之后, 官方上便不复存在。后朝兴许也有不负责任的官员利用此法做出判定, 但也不敢再称“神”的意志。
顾青苦笑一下:“这个‘神’和我们理解的也不一样。”
“你理解的不见得和我理解的一样, 我理解的也不见得和她理解的一样。”莱夏看了眼杨,“我们每个人和每个人理解的都不见得一样。”
莱夏说得弯弯绕绕, 却是有他的道理在其中。云铎展开灭神之战,毁灭西陆人存在过的痕迹,禁止所有的神明崇拜, 倒激起了人们的反抗之心。无论十二圣主时代中陆人过得有多惨, 崇拜这些“神话人物”反而成了追寻心灵自由的象征。
历经七个朝代的儒学正统,胤沧共和国成立后不再禁止百家思想。当时,除了有相当大一批学者开始研究议会政治、权力限制、依法治国, 还有很多人是公开开始诸神崇拜的,无数大大小小的宗教由此开始兴起。很有几回,民众对教会的信任超过了对议会的信任,教会甚至对议会发动了冲击。后来双方各让一步,教会承认议会的地位,议会有了教会的席位,这才避免了陷入内战当中。
直到工业革命后,人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知识体系越来越完善,神明崇拜才再次变成一件略带贬义的事情。但这种偏见也只存在于某些唯物主义者的心中,并不是什么值得宣之于众的事情。只是由C区监狱的逃犯随便拉扯出个信仰,还不能不信,就很有邪教的意思了。
莱夏说的话,即对于每个不同时代生活的人,“神明崇拜”四个字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顾青讲的倒不是这,他只是想技术性地讨论一下苏征口里的“神”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能力。
他刚把嘴巴张到一半,打算重新组织语言时,余光忽然瞟见了一个冲他走来的人影。
心中暗骂一声,顾青还是将脑袋转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尉总,又见面了。”
尉兰在他面前站定,也是似笑非笑的:“我正打算招呼你来着。怎么,你刚才走那么急,就是来参观神判会?”
“你也是来看这个?”顾青问。
“不然呢?难道还是我跟踪你跟踪到这?跟踪骚扰可是违法的。”尉兰气度沉稳,仿佛说着世间最大的笑话,目光略微扫过顾青,便落在了莱夏还有杨的身上。
他先和杨握了握手,又和莱夏握了握手,脸上挂着高位者敷衍客套的笑:“尉兰,我刚在楼上见过顾青,你们是他朋友?”
莱夏和杨飞快地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作出自我介绍:
“张三。”
“赵四。”
尉兰理解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莱夏肩膀,作势就往别处走去:“顾青有你们这些朋友很好,你们要多帮帮他,总是一个人,难免胡思乱想。”
莱夏脸上快绷不住了,要不是他还记得当初那个黑客是如何戏弄他和顾青,把关在密室中的怪物一头头放出来,隔着屏幕看他们与怪物肉搏还喝彩叫好,他几乎就要相信顾青对他的说法都是自恋狂的意|淫了。
他嘴里酝酿着词句,正要对尉兰狂喷一通,顾青暗中捏了捏他的胳膊,对尉兰说:“承蒙尉总关心。”
尉兰等了半天,没等到顾青下半句话,整个人要走不走的姿势顿时显得有些可笑。
正好这时审判室的门哗啦打开了,尉兰微微失笑,顺势往内门走去。
“神经病。”莱夏低声骂了一句,跟在杨的身后走了进去。
说是审判室,这个地方和现代国家的审判室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倒挺像个四通八达的洞窟。洞窟中央是一只不大的水潭,洞壁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蓝光,蓝光像星光一般倒映在水潭上,显得整个山洞幽暗而雅致。
洞窟深处有三道口子,每个口子分别被两名信徒看守着。信徒们穿着一身带兜帽的白色长袍,脸被兜帽的阴影遮着,手执一根比人还高的法杖,已经成为一个不太需要个人特征的符号。
给他们开门的也是一名信徒,人进来后他就退回到了水池的另一头,完全不担心围观群众们闹事。
不一会儿,一个祭司走了进来,祭司穿的也是这种兜帽长袍,只不过长袍是灰色的,还在腰间系了一根麻绳。祭司进来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在空中画着什么。
最后一笔收尾,一个蓝色的符出现在半空。众人的惊呼下,祭司轻轻推了符一把,符在空中越变越大,最终成了一道闪烁着淡蓝光芒的结界,算是将观众席和审判区隔离开来。
莱夏低头在杨耳边喃喃:“说实话,这种把戏看多了,我都会产生一种想去修炼法术的想法。”
顾青的余光又一次捕捉到了人群边上的尉兰,尉兰双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靠在墙上,目光直直落在顾青背后。顾青脑袋稍一转动,他就摆出一张浪荡公子式的灿烂笑脸,仿佛知道顾青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顾青深吸口气,决定以后一定不再理会这神经病。
祭司在洞窟各处设立好屏障,采石小队的十二名队员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来。顾青抬眼就看到了艾达,艾达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一名信徒引导着,来到了水池的左边,和右边的祭司相对而立,脸上几乎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姿势也挺随意,大部分都懒懒散散地靠在墙壁上。
艾达右边站着骆羽,左边站着名短发女子,算是十二人中离观众席最近的一个。她体格高大健壮,面部线条硬朗,嘴角往下撇着,一看就是名很不好惹的军人,眼神往观众席上一扫,化作刀子能活剐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艾达挤眉弄眼地给顾青比手势,女子猛地一回头,顿时又把艾达戳瘪了。
众人各自就位,祭司终于掀起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底下当即掀起一阵更大的喧哗——
“是他……”
“真的是他。”
……
兜帽下,露出了那张经常就要出现在大家脑海中的邪恶面庞。
在现场看到苏征本人,和平时被迫观看一些小视频还是不一样。苏征给大家洗脑洗多了,竟还有不少人第一反应是激动。
莱夏一阵鄙夷:“都什么三观?这他妈还成明星了?”
杨感叹道:“没办法,接受另一个人的信息多了,难免会好奇这人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当初还不有很多人追着要看你。”
莱夏张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拿我跟他比?他配给我提鞋吗?”
杨嘿笑了一下:“他这不就建立自己的王国了。”
苏征站在采石小队对面,堪称慈爱地开口说话:“我的信徒们、我的子民们,今天这个注定不平凡的日子里,你们的灵魂将有幸得到神最亲密的拥吻……”
“他一开口,我就想杀人。”莱夏在底下抱怨着,“平时听得还不够多吗?我们竟还自个赶着过来受他摧残。”
顾青也不想听苏征说话,他的目光到处乱窜,把观众席上所有人看了个遍——大部分人的确是看热闹来着;少部分人是采石小队的亲友,姿态和神色中流露出关怀和紧张;还有更少的人目光坚定、鼻翼微张、嘴角向下,对面前发生的一切表示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对面的女兵大概是一党……
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小心溜到了尉兰身上,尉兰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蹿到了顾青边上:“你怎么看?”
顾青低声道:“可能是电场。”
顾青话说得没头没尾,尉兰却听懂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我很好奇。”
顾青半天没等到尉兰下一句话,只好问:“好奇什么?”
尉兰眼里反射着蓝色的星光:“你说你一个活在两千年前的古人,怎么比我们这些现代人还唯物主义?”
顾青嘴角微微上扬:“我不唯物主义。”
“你不相信这些?”
顾青轻嗤了声:“我不相信神会选择苏征这样的代言人。”
“你觉得神会在意他选的代言人?或者你觉得神有着和我们一样的道德标准?”
顾青微眯了眼,想了想才说:“可能每个人对神要求都不一样吧。”他语气中带着笑,“我的要求比较高,像十二圣主这种不过想把人当成奴隶驱使的,在我这里还达不到神的资格。”
“怎么样才能达到你的资格?”
“……它不是一种出于私心的个人意志。”
“如果我告诉你,宇宙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有着出于私心的个人意志、或者集体意志呢?你知道地球上的生物都是怎么发展,它们都拼了命地要把自己基因延续下去。没有这种本能的,不可能存在太久。”
“所以它们都不是神。”
他们的对话走到了尽头,苏征也终于说完了,他十分神棍地走到水池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水,再把水缓缓浇到站在最前面的女兵头上。
女兵受刑似地要紧牙关,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水撒完后,苏征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嘴里嗡嗡嗡地念着什么,女兵的呼吸竟渐渐回归了平静。
就在这时,观众席这边忽然传来“滋——”的一声轻响,一个钱币大小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黏在了结界上,整个结界顿时遍布蓝光,有的地方甚至冒出了电火花!
“是电场!”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
“干扰器!”第二个人又喊到。
所有人都朝声音出现的方向望去。
顾青逆着潮流,看到了那个抛出干扰器的人。那是个看不出年龄的高大男人,男人留着一头一丝不苟的短发,眉峰凸起眉毛浓密,下颌宽阔线条坚毅,是个很标准的男子汉长相。
顾青刚进来不久就注意到他了,因为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实在和那个女兵很像!
他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看向顾青所在的方向,却没注意到顾青投来的目光。顾青猛地回过头,他的正前方,有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推了一把,正好摔向滋滋作响的电场。电光石火间,顾青抓住那人的胳膊,一把将人甩向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的人群。尉兰站在顾青右后方,正好挡住那人的路,生怕被人沾到似地,小心翼翼地往顾青身后一缩。
顾青没心情当他的老母鸡,他坏了别人的好事,当即收获了好几道仇恨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地走向摔到地上的那人,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还顺手捡回了吸附在结界上的干扰器。
与此同时,女兵一直安安稳稳放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擒向苏征的脖子!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只手臂变得已有男子拳击冠军的粗细,暴起的肌肉上青筋遍布,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不要!”顾青喊了一声,声音大概都没传过结界,女兵已经把苏征整个人提了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杀戮的欲|望。
苏征被她掐着脖子,却没有任何不同寻常,脸上甚至还带着看好戏的笑容。变生肘腋,采石小队剩下十一个人这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挤到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事情的走势。不过一会就有人反应过来:“蝴蝶杀人狂被控制住了!我们一起上,杀了他!”说着抬腿就往苏征那儿走去。
一只坚实有力的胳膊挡在他跟前,是冷眼围观了所有事情发生的骆羽:“事情不太对,他们不太像什么好人,蝴蝶杀人狂也没有被控制。”
苏征像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灰色长袍挡住了他被拉长的四肢,银色长发竟还没有特别凌乱,最重要的,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丝毫难受、惊惧、害怕的表情!
求生的本能是打在人类基因上的烙印。哪怕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上吊自杀时也难免会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也是所有人期待的反应。而一个人脖子都快被掐断了,还在镇定自若地微笑,就十分之惊悚了。
等众人看足了戏,苏征才像救世主一样,把手轻柔地放在了女兵的手腕上。那手仿佛天生带着一股神力,不费吹虎之力地,把女人粗壮的手臂从他脖子上拿了下来。
女兵如梦初醒,捧着右手剧烈地喘息,腰背不堪重负地弯下,好像拿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物品。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个个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有尉兰还在漫不经心地掰着自己的手指骨头。咔咔咔,掰一下响一下,成了整件审讯室中唯一的声音,连水池的水都为苏征的戏剧效果安静了下来。
苏征做足了戏,果然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他从广袖中伸出一只手,几乎慈爱地摸了摸女兵的头:“我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卡拉神殿上,没有不轨之事能够瞒过神的眼睛。但我还是让它发生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有情绪。这些情绪,如果不让它发|泄出来,对人其实很不好。”
他看向观众席:“除此之外,我也想借助这件针对我的阴谋,让大家看清你们原来生活的世界。那个世界中,就是会有人自视高人一等,认为自己的情绪比别人的生命还重要,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付出的都是别人的代价。”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落在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那是个穿着运动衫的中年男子,有点发胖了,戴着副圆框眼睛,络腮胡子几天没剪,和头上的小卷毛连成了一片,看起来像个循规蹈矩到有些迟钝的普通人。
“他不是无辜的。”
人群向两边让开一条道,那个扔干扰器的高大男人站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中年男人。
“他不是无辜的。他来,就是想找你们所谓的‘祭司’,想看你们无聊的障眼法。”男人声音低沉,魄力十足,“就是这种人,让你轻易得手了海妖号。”
“所以呢?所以他就该死?”苏征依然带着笑,但笑容已经变得阴森可怖,“垂死之人签了试验项目,想要寻找一丝生的希望,就该永生永世饱受折磨、求死不能?婴儿先天残疾,被父母遗弃,没残疾的部分也该被一点点地夺去,装上不属于自己的机械,还要安上一个可笑的名号——‘未来战士’?
“为什么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总会为了自己一点可鄙的目的,轻而易举、甚至名正言顺地牺牲其他人?”
“好!”尉兰站在场中央,一边拍手一边叫好,声音把苏征都给比下去了,偏偏还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顾青翻着中年男子的衣袋,从中掏出十几枚信号屏蔽器,大步走到人群前,出手如飞地拉出其中一人,把屏蔽器硬生生地塞到他手上:“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这是个留着鸡冠头的细瘦男人,眼皮上还涂着一层淡淡的黑色眼影,和那对高大男女看着并不像一伙人。但他们的确就是一伙的:高大男人扔出干扰器吸引大家的注意;细瘦男人趁乱把信号屏蔽器悄悄放进路人口袋,把人推向电场;电场对面的女兵则突然对苏征发起攻击……
这并非不是个好的计划,干扰器干扰了结界的稳定性,路人如果真带着屏蔽器闯进结界,说不定整个“洞窟”都要变样——缺少电磁信号间的交流,幽幽发光的墙壁保不准会出现错误显示,苏征保不准没法再控制他们的所见所闻,也就破除了他极力制造的法术幻境。
终结了苏征的神话,女兵再出手擒住苏征,即便屈服于苏征的信徒,可能也要开始怀疑自己这便宜信仰。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屏蔽器当真能对苏征的“法力”起作用。
可如果不能呢?甚至被推出去的那位连结界都通不过,在结界这边开启屏蔽器对另一边完全没有作用?或者人通过了结界,屏蔽器还是不起任何作用?
只要他们的动作够隐蔽,苏征要怪罪也只能怪罪到这个揣着十几个屏蔽器的胖子身上。这中年胖子在自由民和信徒之间摇摆不定,送他进感化室还算成全了他一把。
以这几人目前的规模和实力,怎么说都是相当划算的一次“反叛”计划了。
好几道愤怒的目光集结在毁了他们最关键一步的顾青身上。
顾青掀起眼皮,遥遥和将人挡在身后的骆羽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骆羽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还在海妖号的中央控制区中时,就约定好了不弄明白一切怎么回事,先隐忍行事。
苏征没想到顾青当着他的面来这一手,简直像白捡了个托儿,快把自己给乐翻了。他转向站在一边的采石小队,眉飞色舞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们只是操作不当,不小心加了个满速。只要不是出于主观意愿背叛神,作为神的仆从,我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今天我让大家过来,其实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的这些反对这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都看到了,我也就不留你们了。”
他扬起右手,对着审判室大门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第79章 死神经病!
“神经病!死神经病!”一个小时后, 艾达坐在南极奇迹餐厅中大声唾骂,“搞半天就是让咱们过去陪他演戏!他妈给老子出场费了么?”
南极奇迹是原来试验基地上就有的小型餐厅,桌椅都是由可变型材料从墙壁中延伸出来,因为已经存在了相当一段时间, 室内格局不用重新设计, 餐厅主人把这一个月都用在了摆弄观赏性植物上, 所以显得格调非常优雅,是冰冷压抑的空间站中少有让人放松的地方。
然而, 餐厅的优雅挡不住食客的热情, 艾达才进来没多久,就把好几个安安静静喝着晚茶的客人吓了出去。
骆羽右手筷子上还夹着菜, 左手拉拉艾达的袖子:“唉,得了。你当那艘破烂采石船还真能‘一不小心加个满速’,大家还都没及时察觉?咱们被排除在外,咱们不知道是真的, 但不知道不一定意味着没发生。”
“要真有人想乘采石船逃跑, 蝴蝶杀人狂干吗放过我们?”艾达从船上下来后就没吃东西, 此时饥肠辘辘, 九成的神经脉冲都用在了品味“美食”上。虽然半个月前他还在叫苦不迭,说这里的东西——那些他们在之前从未见过的水培植物——就不是人吃的食物。
莱夏坐在他对面, 对他笑了笑:“君泊号的这群人,十个至少有九个都想离开这儿吧?苏征把自己和一千六百多个恨他的人绑在一起,你说是为了什么?”
“宇宙这么孤独, 仇人也很可爱罢?”顾青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还带着点酒气氤氲出来的醉意,一下子就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莱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揶揄道:“你跟你那位‘宿仇’现在怎么回事?他有没有因为孤独的宇宙变得可爱一点?”
“他呀, 可能也是这儿有点毛病?”顾青指着自己脑袋道。
顾青心想,他可不是在诋毁尉兰大总裁。尉总方才那一拍手叫好,叫得大家心尖都是一颤,真情实感得简直像被苏征突然上身。
“哈,他和苏征就是一伙的吧?我还记得当初他和苏征共用一个声音,俩人说起话来就跟精神分裂似的,这交情能比‘穿一条裤子’还深吧?云玥那傻姑娘竟然还信他!”莱夏说。
“她才不傻。全国从上到下差不多被蔚蓝科技渗透干净了,吸收他比一个世纪前吸收海族人紧迫得多。”顾青说。
“就他?”莱夏还是嗤之以鼻——嗤着嗤着就定住了,两眼圆睁地盯着餐厅门口。
顾青跟着望过去,只见尉兰一手拿一大瓶浅绿液体,笑吟吟地走到长桌一头坐下:“大家好,我是顾青的朋友,我姓尉,这是我自酿的‘太空球藻酒’,一起尝尝味道怎么样?”
短短的时间内,尉兰整个人竟似焕然一新!他穿一身考究的白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红玫瑰,栗色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姿态从容地往那里一坐,顿时把其他人全比得灰头土脸、黯淡无光。
要知道对于这群毫无准备地被绑票到太空中的倒霉鬼,衣服是最为紧缺的生活物资!
除了原来就生活在试验基地的研究人员,其他人都只有身上穿的那么一套,要么永远不换,要么从基地人员手上高价回收,有什么穿什么,活得有尊严都十分勉强,更别提合不合体、好不好看了。
这么个浑身散发着铜臭气息的公子哥儿忽然跑过来打招呼,大家顿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顾青习惯了尉兰的“突袭”,意味不明地笑着,当真给自己倒了杯“太空球藻酒”:“既然尉总来了,咱们所有人一起吃一顿也好,省得一会儿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一会儿又说不认识我,害我朋友都以为我心理出了毛病,整日幻象着高攀蔚蓝科技的少东家来着。”
顾青声音低沉缱绻,又暧|昧又带刺,扎得尉兰欲罢不能。尉兰一边倒酒一边说:“再不会,再不会了。方才和顾兄的一番交谈,虽然被苏征那厮打断了,却令我感触十分之深。我愿从此引顾兄为知己,常常与顾兄促膝长谈、抵足共眠,共同成就一段太空版‘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
“有愿望总是好的,特别是在这种地方。”顾青对着尉兰举起酒杯,“来,敬愿望,敬梦想!”
尉兰和他碰了杯,两人都只浅浅尝了一口,便又开始逞口舌之快。
顾青称赞道:“味道还不错,入口香醇清爽,虽然不甜,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你们也都尝一点,这儿不比地球上,路过这家村没有这家店,别以后想喝都喝不到。”
“倒也不会,我这家‘店’永远为顾兄开着,只要顾兄愿意,当个老板娘都不是问题。”尉兰为骆羽他们一一倒了酒。
“我先多谢尉总了,不过老板娘这么特殊的身份,尉总还是留给可心人吧。”顾青举起酒杯,作势要与众人敬酒。
顾青和尉兰在上面交杯换盏、口头交锋,底下交换眼神已经交换得快疯了。艾达眼睛一下瞟顾青,一下瞥尉兰,左手做出一个小圈儿,右手食指在圈里出出进进,看到什么绝世稀奇似地望着莱夏。莱夏也是个表情丰富的,什么话没说,光用眉眼口鼻就绘声绘色演绎了一出“霸道纨绔调戏民男,贞烈男子宁死不从”的戏码。
艾达打死不信这俩人没奸情,还在向莱夏挤眉弄眼做小动作,被顾青的敬酒动作堵了个正着,整个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呆呆愣愣地望着他曾经的室友、八卦的对象。
顾青眼里带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与艾达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目光却再次转到尉兰身上:“你们几个没事也替尉总物色物色,像尉总这种旷世奇才,不耐寂寞也是自然的。”
几人放松下来,嘻嘻哈哈地与顾青、尉兰碰了杯喝了酒。这一下,尉兰算是公开了对顾青的追求,顾青也就此表明了自己的拒绝态度——他当然不是真让艾达他们给尉兰物色对象,而是在嫌弃尉兰这种阴魂不散、骚扰不断式的“追求”。
最初的尴尬过后,气氛倒真缓和了下来。艾达是实实在在活过了这十年的人,见证了尉兰作为明星企业家冉冉崛起的整个过程,近距离接触本人难免产生好奇,很快就和尉兰聊到了一起。到后来竟只剩下莱夏还在坚持“宁可闷头吃饭、也不给这个神经病好脸色看”的原则了。
就在尉兰和艾达谈论到空间站上一名兼职裁缝如何用回收过来的布料给大家做衣服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嚎。
莱夏第一个起身走人,他倒不多想凑这个热闹,只想趁机摆脱尉兰这个闹心的,却没料到尉兰比他还“闲”得多,目光赶在莱夏前面到达了店外的街道上。
那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室内街道,对面是一片小小的生态种植园,洁净、明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和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大楼内部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空间站的庞大,甚至感受不到地面弯曲的弧度。
这么现代化、富有科技感的地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丛林野兽般的哀嚎。而一旦出现了这种原始的嚎叫,往往比古老落后的街区更令人毛骨悚然。
剩下五个人,三个不死者,还都快被空间站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折磨疯了,寻求刺激简直成了本能反应,纷纷用终端结了账,循着声音来到过道尽头。
过道尽头是个环形天井,两个白袍信徒一前一后地抬着副担架,沿着天井透明的弧形围栏走向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通道。
低嚎就是从担架上面传来的。白色的布单下躺着个看不清形状的人,隐隐可以看到殷红的血正从白布下浸透出来。
莱夏抬起一只手,把所有人挡在身后,直到白袍消失在自动门后。
艾达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只有他表现出来了,吐露的却是他们所有人的心声——担架上躺着的,十有八|九是个刚从感化室出来的迷失者;而沁到白布上的血迹,十有八|九是从他自己造成的伤口中流出来的。
比折磨一个人的肉|体更可怕的,是彻底消磨他的灵魂。比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义士更可怕的,是看到他以最卑微的姿态跪地请求原谅。
苏征这一招,虽没彻底摁灭他的反对者,却不可谓不毒。
便是他们这些自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不死者,一时也有种束手无策的迷茫感。空空荡荡的天井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钟,尉兰悠悠说道:“我其实正想找你说说这事。”
顾青转头问:“到哪说?”
“我当然也想到你房间说,但……”尉兰眼含笑意地环顾周围一圈,“你的好兄弟要看到我还在纠缠你,怕是要把我吃了。”
顾青通过天井看了眼楼上:“那咱们上去看看?”
莱夏这次连顾青的面子也不给了:“得了吧,我们先回去。这位尉先生有什么高见,你再转述给我们不迟。”
艾达一听莱夏要走,不知为何有点局促,也赶紧把骆羽拉了一把:“我们也走,我们也走,你们两个好好聊、好好聊。”
就这样,顾青身边又只剩下了尉兰一人。
顾青并不真把尉兰当朋友,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冷峻多了。他悠悠闲闲地走上电梯,站了电梯正中央的位置,并不给尉兰与他并肩而立的空间。
尉兰像个保镖一样站在他的斜后方,轻快的笑意却是一分不减,手上还转着朵不知怎么长出来的破玫瑰。
空间站的最顶层,有的地方像机场大厅,有的地方像室内农庄。
大片大片的农作物生长在回收土壤中,因为还没建好人造太阳,上面还装着一排排的灯管。
农场的大排灯现在没有亮,只剩下路灯散发出昏暗朦胧的光芒,忽视掉……很多东西,看上起还有种空中花园的浪漫气息。
尉兰走到一座路灯下,也不知触发了什么装置,灯座里面竟传来颇有节奏的华尔兹舞曲。
尉兰跟随节奏跳了两下,随即俯下身子,对着顾青伸出一只手。
顾青冷眼看着这只向上展开的右手,开始怀疑自己上来散步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你要说什么?”
尉兰轻佻地勾着手指:“来嘛,好不容易就剩下咱们俩,别这么无趣。”
“如果没话说,我就走了。”顾青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
“唉,别别别,别走这么快。”尉兰只得放弃跳舞,跟在他的身后,“我的确想问问你,对这个‘感化室’是什么看法?”
顾青又气又好笑地回过头:“怎么,你想进去体验一下?”
“没准我真就去了呢?我尉兰对于科学的追求,向来都是十分执着的。”尉兰眼中仿佛有星光闪烁。
尉兰的头发并不算长,介于顾青和莱夏之间,不知是不是因为修改过基因,柔软细致得不像话,是浅浅的栗色;眼瞳和头发一样,色彩也不够深,却像琥珀一样的清澈透明——这样看上去,他的确一点也不疯。
顾青将眼神从他身上挪开:“你要去,与我何干?”
尉兰一时没话可说,二人在幽暗的太空广场上走了一会儿,尉兰又说道:“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顾青笑了笑:“我对你说什么?问你为什么陷害我,干扰我的模拟感官,害我差点杀害宗冷教官?问你为什么一再骚扰我,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不能让我好好生活?还是问你为什么过了十年还不放过我,非要把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
顾青看着尉兰,乌黑的眸子里几乎带着深情:“你想多了吧?一条疯狗咬着我不放,我还和它讲道理不成?”
尉兰眼若秋水,面若桃花,双颊顿时染上一丝红晕,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顾青,你知不知道,你这么确定都是我干下的这些事,真的很让我受宠若惊?”
“不是吗?”顾青反问。
尉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都是,我大学的时候就看上你了。为了让那个尽爱出风头的远离你,我还黑了他的试卷,让他提前毕了业。没想到那次考试你竟然过了,我竟然跳进了自己挖的陷阱,十年都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讯息。”
尉兰的眼中含着动情的泪光,声音苦涩而忧伤,倒真像面对着分别了十年的初恋情人,饶是顾青这种自认为脸皮够厚了的,心里都开始骂娘。
“神经病!死神经病!”顾青安抚着心中一万头跃跃欲试的草泥马,面上绅士依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好吗?你是个聪明人,才学应该用在正道上。”
唉,还是和疯狗讲道理了。
尉兰果然从青涩少年再次变成了纨绔大爷,露出他的招牌痞笑:“再不做、再不做了。顾青,我想跟你说的是,如果我今天没碰上你,我一定已经进感化室了;可我碰上了你,我就想换一种方法进行我的研究。毕竟进了感化室,我也不保证出来还能认识你。”
顾青几乎对尉兰这种话有所免疫,他望了望透明穹顶外黑暗无边的宇宙,说道:“你找我探讨计划,不怕被他听到?”
尉兰说:“即使是现在,背后说苏征坏话的人也少不到哪里去吧?他其实也知道,短时间内让大部分人信服他是不可能的,只要不在行动上叛逃,他还管不到我们的言论和思想。”
“我并不担心我自己。”顾青说。
“我知道。”尉兰一脸深情,看上去把顾青的话直接理解成了担心他,“这个计划需要114号杨盈雪、需要086号骆羽,当然,还需要你。”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鼻音,缱绻旖旎得简直发腻。
顾青实在想知道他有什么“好主意”,忍着没把他痛扁一顿,几乎是云淡风轻地道:“说来听听,你说服我,我就转达给他们。”
第80章 火鸡农场
一个礼拜后, 顾青和尉兰再一次见了面。
尉兰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扮相比上次相对低调一些,穿了件暖色格子衬衣和驼色羊毛背心,头发也没有用发胶打理过, 显出一种少年人式的凌乱。
顾青看着他这个样子, 竟莫名其妙地顺眼了许多。
跟在尉兰后面进来的, 是一个全身裹在灰袍中、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人——在“卡拉圣殿”,这样的人被称作“祭司”。
单人间的小圆桌旁, 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莱夏一个是杨,俩人就占去了小桌大半的位置, 最多就能再坐下一人。
顾青却没有让他们腾地方的举动,而是简单地给来人倒了两杯水,然后自顾自地坐在第三个座位上。
三人颇具气派地、像评委或者法官一样等待着对面之人开口说话。
等一切活动都静止下来,灰袍祭司才伸出一只灰褐色的枯手, 缓缓拉下了巨大的兜帽。
“你……”莱夏一时看呆了,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竟是说不出话来。
兜帽下, 是一颗不断变化着、看不出五官形貌、不知够不够得上称之为“脑袋”的灰褐色圆球。比起实体,它看起来更像一团因为信号太差没生成好的三维投影, 投的还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而是惊悚片中的低级怪物。
杨是没见过他不戴兜帽的样子,顾青和莱夏却同时想起了C区监狱那团从通风口中一点一滴流出、最后勉强组成一个人形的“稀泥”。
泥人老兄那时还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黑色, 仿佛所有的颜色翻来覆去地混合在一起, 时而变幻出一点肌肉的样子,时而又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简直“不稳定”到了极致。现在竟然还稍微稳定了一点, 有了一点“怪物”的形态。
怪物缓缓翕动着它大概属于“嘴”的地方,泥浆中露出一块浅浅的洼地:“我……”
按理说,这玩意连固定的形态都没有,绝不可能发出声音,可它竟然奇迹般地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说得很慢很吃力,仿佛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就为了说出这么一个字,说完便要散架似的。
尉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鼓励道:“阿星兄,你别急,越急越说不出来。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心圣才会聆听你的愿望,对吗?”
泥人听了他的话,果然镇定了许多,就好像信号波动变小,投影总算固定了下来。
“我……叫……阿……星……我……和……和……苏……不……一……样……”
阿星说完一句话,花了好几分钟。
顾青从一开始对泥人的震惊好奇,变成了对尉兰的愤怒不解。他看看尉兰,又看看阿星,一个他一直不愿往那方面去想的可能性冒了出来:“尉总,这就是你的计划?你一直和苏征他们是一伙的?”
直到说出来,顾青才觉出这件事情的理所当然。
莱夏转着手里的水果刀冷哼一声,他在尉兰强行加入到他们的晚餐前,就说过他和苏征是一伙的。可是顾青还有艾达,全把他当成了只是有点讨人嫌、却仍属于文明社会的明星企业家,而不是苏征那样的天生反社会人格。
尉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顾青,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的‘苏征他们’,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我们早日回到地球。”
回到地球……
就算是他们,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谈论过“回到地球”了。一方面因为在苏征碾压式的强权下,这个讨论没有意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对于这些来自千年之前的古人来说,现在的地球仿佛也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所有被挟持到这个空间站的地球人中,算是适应得最好的。
尉兰的“保证”让房间一时陷入静默,没有人问他“你拿什么出来保证”,就听他继续说:“为了这个目的,我确实在向苏征他们妥协,甚至主动同他们接近。他们违背了我们的意愿把我们带到这里,还弄出一套神神鬼鬼的歪理,我也觉得很恶心。可他们的确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一再拒绝和他们交流、保持内心的高洁,或者不弄清楚情况就去反抗然后被送进感化室,回去的几率只会越来越小。”
顾青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确没有立场职责尉兰的所作所为。
杨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直直盯着阿星:“你们出什么事了?”
阿星的颈部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蚯蚓,不断地向里面蠕动:“危……险……危……”
尉兰像个好兄弟一样勾着他的肩膀,替他解释:“他的意思是他觉得苏征他们现在做的事情非常危险。”
坐着的三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尉兰侧过脑袋,正好看见顾青铺得整整齐齐的单人床,把阿星拉着一起坐到床上。
莱夏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被顾青往下一拉,重新拉回了椅子上。
顾青:“尉总,你是不是有必要给我们讲一讲,你知道的所有?”.
找人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尉兰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开始讲述他这个月了解到的事情。
据他所说,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三十六年前正式展开的海妖计划开始。海妖计划说起来神秘兮兮,实际上内容非常简单,就是研究破解古西陆人留下的遗迹。
古西陆人容颜俊美、力量强大、不老不死,原本只存在于骗骗老百姓的神话故事中。可随着银沧共和国和海族人的交流越来越密切,高层心里越来越清楚,这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种族的确曾在地球上生活过,甚至现在的人类——无论普通人还是海族人——可能都只是模仿他们降维塑造出来的“次品”。
海族人的存在,对普通民众来说都是个秘密,更别提这种推翻整个进化论的“反科学”论调,所以海妖计划也就成了机密中的机密、带有贬低人类色彩的“政治不正确”、大部分科学家都不愿走上的“必死之路”。
然而即使是死路,也有人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没走多久,果然就碰上了天花板。不是瓶颈,而是真正的天花板:科学的意义,在于从可以被观察到的规律中探究世界的本源、万物的真相,可如果更高一层的规律是“世界的本源就是不可知”呢?
著名的“农场主假说”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农场里有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他们喂食,火鸡中的科学家观察到这个现象,于是它发现了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中午十一点有食物降临”。
如果真像海族人推断的那样,中陆人和东陆人都是古西陆人创造出来的实验品、是古西陆人养在农场中的“火鸡”,他们又怎么可能突破自己的种族智慧,去研究更高一层的“人类”?
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的科学家们越接近这个遗迹,越是感觉到自身的局限性:从遗迹边缘敲打下来的物质,在高维物质照影仪中表现出了特异性,可就像随机打到墙壁上的弹孔一样,令他们摸不着任何规律;放入遗迹中的探测器、甚至不怕死进去其中的研究人员,也全都一去不见踪影……
直到不久前的某一天,一名研究员提出,把身上同样有高维物质活动痕迹的不死者派进去……
“派的是苏征?”莱夏面容严峻的问道,心里大概在问候那个选中苏征的傻逼。
尉兰摇摇头:“不是苏征,这种事情他们不会选择一个反社会的神经病去做,是015号连辰和094号舒眠星。”
杨冷冷道:“我记得他们。沈轶伦出事后,我曾参与到他们的互助小组中,这两人都怀疑自己被人拿去做过实验,只不过被抹掉了记忆。”
尉兰:“连特别行动部都不知道他们参与了海妖计划,但根据原来海妖计划的研究人员说,他俩其实特别合适,心理健康状况很好,还是少有的情侣组合,两人同时叛变可能性极小。”
顾青:“我相信这点,他们曾参与到海天地人大赛第二轮的捉鬼计划。”
尉兰腆着脸笑笑:“就是你把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同谋挖出来的那次?”
顾青不置可否地一笑。
莱夏腿几乎翘到了桌子上:“这也不代表什么吧?这俩人本来就有被迫害妄想症,过去十年了还不得疯?”
“他们被人试验的事情是真的,只不过目的不在于实验本身,而在于激怒他们。”尉兰快速地说,“不过后来就没再发生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偏向于相信他们确实没有心理问题。”
“他们进去以后呢?”
这并不是个英雄故事,至少不是个能猜到结局的英雄故事。
连辰、舒眠星全副武装地进入古西陆遗迹,一进去就音讯全无,外面的科学家们等了三个月,同样没等到任何消息。
但这段时间里,神秘物质GXUP707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高维粒子加速器爆炸。GXUP707不再需要加速器完成聚合。关在C区监狱的不死者忽然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蝴蝶杀人狂做的一切,真的只需要想一想?”莱夏问。
“可以这样讲。”尉兰把阿星的手臂捧在手里拿上拿下,愉快地说,“阿星以前是人,试验失败后才变成这样。他跟我讲,从两个月前开始,他几乎是心想事成:想看见就看见,想说话就说话,想穿衣服就穿衣服,想拿东西就拿东西……你说是不是?”
阿星使劲点了点头。
尉兰对他说:“你想要什么?”
阿星又一次开口:“……变……人……变……成……人……”
尉兰摸摸他的脑袋:“集中注意力,你会变成功的。”
火鸡的故事还有个后续,这名火鸡科学家在感恩节的早上向火鸡们宣布了这条定律,可这天中午十一点食物并没有降临,降临的是农场主的屠刀。
这个故事中,却不是因为感恩节的到来降临了屠刀,而是因为这群自视为天地主宰的“火鸡们”大大咧咧走进了农场主的居室。农场主起床后正好闲着无聊,决定逗这些火鸡玩一玩,于是给最恶劣的几只弄了一副铁翅膀,让它们一时间傲视群雄、无所不能。
“所以现在,是火鸡们的铁翅出了问题?”顾青问道。
尉兰眼中依旧带着笑意:“继续用这个比喻的话,就是这些火鸡渐渐变成了‘铁鸡’。”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莱夏忽然乐了,整个人笑得花枝一颤:“唷,听你这话,原来是苏征他们玩火自焚啦?这关我什么事?我不拍手叫好,还要帮他不成?”
尉兰仿佛早有准备:“首先,我们都在空间站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们现在和他们的关系都比和留在地球上的大多数人要近,大方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怎么知道城门失火,不会殃及池鱼?其次,苏征凭意念就能把我们碾压得屁都不是,空间站上的权力格局早就确定了下来,凭借咱们有限的科技小打小闹,永远不会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但如果他们遇到了一件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呢?你是政治家,你不会不知道‘危机的背后是转机’的道理。”
“最后,”说到第三点,尉兰将目光挪到了顾青和杨身上,暧|昧得简直让空气瞬间升温了好几度,“我希望杨小姐你能加入,是因为你身上有古西陆人的血统,有些东西或许只有你能触碰;我希望骆羽骆先生加入,是因为他曾和015号连辰094号舒眠星共事,他或许能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甚至与他们交流;至于我希望顾青你能加入,是因为我也要去——”
尉兰慵懒地靠在墙壁上,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万一我当真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我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紧接着,他转向莱夏的眼神再次变得锋利冰凉:“至于你莱夏大执政官,我不知道顾青怎么和你说的,我可没有邀请你。”
“你做梦。”莱夏冷声道。
“你们怎么想?”尉兰干脆忽略掉他,只和另外两人对话。
杨和往常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却猜测不透她的想法;顾青则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界。
尉兰说到最后,目的已经十分明确,就是要组队进入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神族遗迹,探寻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
而顾青重生到这一世,无生无死无亲无故基本上也无爱无恨,还没沦为行尸走肉的根本原因,就是对世界还勉强抱有一丝好奇心。
他要知道有探索“农场主的居所”这种好事,绝对会抢在连辰舒眠星之前第一个报名。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尉兰以这么恶心的一个理由,提出了这个令他十分心动的邀请。
顾青在烦人精尉兰和修理工人生中摇摆了两秒,面无表情地痛下决心:“我加入。”
莱夏还没来得及对顾青掷以不敢置信地目光,就被杨一把扯住:“此事我们另行讨论。”
尉兰达到了他的目的,懒散得几乎化在了顾青床上,被阿星一张寻常人不敢直视的怪脸盯了好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给撑了起来,理了理被自己睡得七扭八歪的衬衣背心。
“好,那我等着你的答复。”他风度翩翩地对着杨浅鞠了一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顾青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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