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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第141章 李维


    劳拉瞥了眼坐在外围瑟瑟发抖的沃夫和贾里德:“想要掌握真正强大的‘异能’, 几乎不存在窍门,就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去修炼自己的灵体。至于如何让灵力走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实现对物质元素的精准控制,那是后期需要学习和实验的技巧。


    “而那些不愿沉下心来修炼灵体的人,哪怕掌握着再花里胡哨的技巧, 在真正强大的异能者面前, 也只是会摆花架子的‘菜鸟’。”


    顾青笑道:“不到二十年时间, 就能将异能掌握到你们这种程度,如果不是经过重重实验得出的技巧, 一般人也很难做到。”


    “劳拉他们通过对‘门’的窥视, 的确得到了很多提示。”老比利道,“他们从提示中获得对实验的启发, 再通过实验总结出撬动自然的规律。短短不到二十年,能做到这么多,已经相当不容易。”


    “父亲,您也有很大的功劳。”劳拉道, “如果不是您潜心钻研古西陆文明, 替我们指出实验的方向, 我们压根对那些启示摸不着头脑。”


    老比利笑着, 两只皱纹深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总而言之,现在的黄昏狩猎会, 的确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不过现在,我们的恪言也变了,随着利用超凡力量伤害别人的事情越来越多, 我们的恪言变成了‘狩猎罪恶, 救世救己’,这也是劳拉试图阻止昨天那场活人祭祀的原因。”


    劳拉道:“不过我们还是没有料到,那个疯子杀人祭祀, 竟然不为提升自己,而是为了召唤邪神,不然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参与行动。不是尉先生在那里,昨天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她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尉兰身上。


    冬天天黑得很早,黯淡的光线下,壁炉里的木炭静静燃烧,的确很有“黄昏”的感觉。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有的用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弓背缩腰、躲在阴影里的尉兰。


    也不知尉兰有没有感受到这些游移的目光,忽然开口说道:“并不一定需要强大的灵体,才能操控强大的灵力。”


    客厅里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


    尉兰故意卖关子似的,说了一句又不说了。不过顾青知道,他这是在组织语言——这次回来以后,每次进行稍微复杂的表述,他都会花上好几分钟去组织语言。


    “……灵力高强的灵体,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依附在灵力较低的灵体上,这时同样可以表现出强大的灵力……”尉兰憋了一口气说道。


    黄昏狩猎会的成员们不动声色地互相看着,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其妙——这些近二十年间崛起的异能者们,有的曾把搅乱世界格局的尉兰视作人生偶像,以为他即使被关进了监狱,仍能保有翻云覆雨的能力。谁也想象不到,他现在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吃力……


    顾青见尉兰半晌都没有动静,便简单地替他解释:“尉兰能击败穆英,是因为他请‘神’依附在了自己身上;穆英能有铜皮铁骨之身,也因为穆英请‘神’依附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是两个‘神灵’之间的较量。”


    “对,是这样。”尉兰急忙点了点头,复述心说的话,“他不是神,他叫‘寂灭者’,擅长破坏、毁灭。”


    劳拉大概也察觉出了尉兰的问题,有点压抑地叹了口气。半死不活躺在摇椅上的菲利克斯,却忽然直起身子、挑起嘴角,道:“比利,劳拉,咱们今天可运气来了,最早研究西陆法术的祖师爷就在面前,要不咱们简单说说咱们的体系,向他请教请教?”.


    风格奢华复古犹如宫廷建筑的酒店房间中,一名男子正对着全身镜、仔仔细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礼服。


    他的身材高大出众,身高有1.93米,面部棱角分明,眉目深邃精致,头发不算长,却用发胶固定得有款有型,黑色燕尾服是私人定制的款式,完美地凸显出了他身体的优势部位。


    把每根汗毛打理精致后,他回忆着少年时期看过的偶像剧,对着镜子露出一个霸道总裁式的邪魅微笑。


    “完美。”他对着镜子略微转动身体。


    这身衣服、这个发型,至少花了他2万联盟币,这对他来说是笔不值一提的小钱。因为他是“贵族”,是这个时代真真正正的“贵族”——他的爷爷是最早和中陆人合作的海族人之一,他的父亲是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高级军官,他的母亲是基地上的骨干科学家,他则在还没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获得了少尉的军衔。


    可惜,他并不喜欢军事科技研究基地上单调无趣的生活。刚一大学毕业,他便作出了和家族中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决定,退伍来到了比基地面积广阔得多、面向丰富得多的大陆上。


    为了体验生活,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现在,他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商人,经营着一个不大的科技公司,是银沧共和国科技产业冉冉升起的无数颗新星之一。


    他的名字叫李维。


    曾经,他身份证件上的名字是Venecciana Leoccivata。经过一段漫长的反叛期后,Venecciana Leoccivata(注1)终于将名字改回到李维,虽然他没有一个亲属姓李。


    李维走出房门,经过一段隔着几米就站着一名侍者的走廊,随手从一名侍者手中拿过一个黄金面具戴在脸上,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


    厅堂中正在举办一场假面舞会。装扮华丽、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像一只只彩色的蝴蝶,跟随着音乐节奏翩翩起舞。


    李维很快融入了人群之中,迅速有了共舞的对象。


    这是个头发蜷曲、身材娇小、穿着灰色蓬蓬裙的女士,透过银白色的面具,李维看出她有着一双淡漠的灰色眼睛。她舞跳得很仔细,小心地踩准了每一个节拍,嘴角却没有笑容,仿佛并不享受跳舞的过程。


    “冉。”李维借着一个轻快的节奏,转着圈凑近女士的耳边,“有心事?”


    女士认真地跳着舞,好几个小节后才轻声说道:“被威胁了,不过我认为是吹牛。”


    女士个头娇小,声音却带着几分低沉和威严。换做一般人,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可他李维并不是一般人,这个世上大部分人患得患失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只是一段不同的人生体验罢了,他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威胁?”李维夸张地问道,“谁敢威胁你,我的小姐?”


    “不要用小姐来称呼我,也不要直接喊我冉,叫我的全名——向冉,或者称我向老师。”女士严肃地道。


    “好的,向老师。”李维微笑着道。


    “是一个灵力还挺高的人。”向冉道,“不过不属于任何地下异能组织。其实,她是一名联盟特工,并宣称会带着联盟特攻过来抓捕我们。你害怕了吗?”


    李维将向冉举到空中转了一个优美的圈:“怕?我什么时候害怕过?”


    就算当真被人扫了场子,我也可以说自己是潜伏到你们组织的卧底,李维在心里说道。


    跳了几支曲子后,他们来到大厅四周的餐桌旁吃自助甜点。


    “有新看上的人吗?”李维端着一杯红酒道。


    向冉小口地吃着蛋糕,眼睛看着舞池中的一个身影:“有,安辰航空董事长的千金,许睿星。考古学博士,八年的神秘学爱好者,六个月前去了一趟疑似西陆遗迹的海底神庙,虽然是去搞房地产开发,但我们就是那时候开始和她接触的。”


    “在海底开发房产?”李维差点把刚喝进嘴的红酒一口吐出来。


    向冉白了他一眼,无语地道:“当然是在海边。”


    李维笑了起来。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脑回路挺清奇的,不过不清奇,他就不会放着一条四平八稳的晋升之路不走,却来参加这种地下异能者组织了。


    这个地下异能者组织叫做“裂墙者”,宗旨是破除感官和意识的障碍,通往真正的世界。李维其实并不觉得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假”、追求的世界是“真”,只是很认同裂墙者研究西陆法术的方式——


    那些仅仅站在“门”外瞥见过“真实世界”的导师们,总是能总结出一些窍门,撬动那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提升自身的灵力,比如说握着将死之人的手进行冥想,和那些徘徊在死亡之门边上的灵体进行交流。


    高层裂墙者认为,人在死去的一瞬间,是有机会进入到灵力强大的“真实世界”的,只不过人类的灵体太弱小了,就像一滴渺小的水滴,还来不及汇入灵界的大海,就被大海上反射的阳光给蒸发了。而通过与弥留之人灵对灵的交流,他们能更好的窥视到“真实世界”。


    裂墙者修炼自身灵体的方式,也是把自己往“高级亡灵”的这个方向修。


    现在这个体系中,虽然还没有人真正进入“真实世界”,中层及以上的修行者却能够做到假死、短暂地真死并死而复生、与新死的亡灵进行交流、召唤新死的亡灵、与“真实世界”的灵体进行交流、召唤“真实世界”的灵体、借助“真实世界”的灵体暂时获得力量上的提高、借助“真实世界”将信息直接投射给灵体等等……


    他们的攻击手段同样令人齿寒,能让自己真死或者假死,他们同样可以让别人真死或者假死。强大的灵力配合有效的咒文,让高修为者可以像死神一样剥夺他人的生命,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死去——可惜裂墙者成立这么多年以来,就出过一个这样的高修为者,却很快死在了一次“意外”之中。


    不过李维知道,他其实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暴露了自己后,被特别行动部的特工当做怪物处理了。


    此后,裂墙者的第一法则便成了不得使用致死咒,即不得杀人。


    有了这一条法则的裂墙者,更成了单纯研究型的异能者,几乎不带有攻击性。


    李维加入裂墙者,是因为以李维对西陆力量的认知,裂墙者的探索方式是诸多地下异能组织中最为靠谱的。


    根据1736年尉兰等人对海妖号上神族遗迹的探索结果,西陆人看似消失在世界上,是以意识体的形式存在了(注2)。这些意识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由高能高维粒子组成,拥有改变三维物质世界的巨大能量。


    对于裂墙者口中不能窥视的“真实世界”,他下意识地就理解为了“另一个维度、另一个能量级别的世界”。那个世界与他们生活的三维世界或许是完全重合的,那个世界无处不在,却无法被三维世界的仪器检测出来。通过一种特别的交流形式,他们可以与那个世界的“灵体”进行交流。


    向冉吃完蛋糕,往大厅一侧的小型聚会厅走去。


    他们的神秘学沙龙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维把喝了一半的红酒杯放在旁边侍者手里的餐盘上,几乎踩着一点舞步跟上了前面的向冉。


    包括他在内,小型聚会厅中一共有十三个人,他们人人都戴着面具,但李维很清楚他们面具底下的模样——通过这么多次小组聚会与单独学习,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身形和举止,就像舞池中那么多女士,李维一眼就认出了向冉一样。


    一个唇角已有细纹的紫衣女士站了出来,向两边伸开手臂,用沙哑的声音道:“已经到齐了,很好。在新成员到来之前,我们先拉起彼此的手,复习一下上次的感受。”


    十三名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围成一圈,闭上眼睛,牵起彼此的手。此时此刻,便是外人推门而入,也只会当这些闲出屁来的富人们在互相灌心灵鸡汤。


    “真实之门,由心而生。”紫衣女士声音低沉地说道。


    “真实之门,由心而生。”所有人跟着低声重复。


    一道其亮无比的“门”出现在李维眼前,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虚脱感,如果不是那两只拉扯着他的手,他怀疑自己已经瘫倒在地上…….


    杨上身穿着白色T恤、下|身穿着黑色短裤、戴着副黑色墨镜,行走在荷安首都奎罗的街道上。


    奎罗的建筑风格和银沧很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摩天大楼,建筑的造型却各具特色——有的房屋有着高耸的尖顶、有的房屋有着半圆的拱顶,也有房屋是更为常见的四坡屋顶,而到处都是拱形的门窗和凸出街面的阳台和窗户……


    穿着时尚的摩登女郎挎着靓丽的皮包、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在街上,随手一拍就是一副颇具异国风情的街景画。


    接连被好几个扭着胯的美女吸引住目光后,杨悻悻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土了点,像个从乡下来的假小子。不过好在她这种装扮的游客够多,能够让她大隐隐于世,不至于像刚才那几个高挑美女一样引人注目,而且,也更容易潜进……任何地方。


    刚才,她就潜入了裂墙者可能的聚集地——奎罗市中心“城市医学院”的教室。她耐着性子,听了整整一堂讲授人体解剖学的课程,甚至还在课堂结束的前两分钟,听教授提到了一句关于濒死体验的话,然后……就下课了。年老的教授独自回到办公室准备下班,年轻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离开教室,没有一个人谈论超凡之事,也没有人使出哪怕一丝超凡之力。


    奎罗城市医学院看来不太靠谱。不过杨还是打算在奎罗多待两天,再仔细观察观察这些学生和老师。


    现在天已经黑了,是一天的观察结束后,出来觅食的时间。


    杨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走进了联排房屋中的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杨闭上眼睛,感受着灵力在身上的漫延……


    忽然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门,门中隐隐约约有些衣着华丽的人影。


    杨下意识地往门那边靠了过去,门里面的画面非常扭曲,让人产生强烈的晕眩感,但她还是看清楚了——这些穿着礼服、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像一个正在寻求心灵平静的互助小组。


    她甚至看出这是在一个空间很高、装饰极为华丽的地方……像是奎罗早期的宫廷建筑……


    宫廷……假面……假面舞会……


    对了,哪里在办假面舞会?


    杨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刚才的小巷,小巷中的光线却比刚才更加昏暗了。不过杨知道,奎罗的夜色本身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眼睛——那双凝视过极度的光明的眼睛,无法快速地适应周围的环境。


    视野变得暗淡,道路却似乎更加清晰的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毫不犹豫地前往一个方向,就像相信自己的力量一样相信着自己的方向感。


    那扇门从她眼前消失了,但又像从来没有消失。它似乎变成了一颗星星,指引着她在黑暗中踽踽前行。


    黑暗的道路上闪过光怪陆离的影子,可能是路灯,可能是行人,也可能是车灯。她的第六感警告着她——不要看人,不要看路,不要被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吸引!她在夜里戴着墨镜,本来就像个瞎子,就算横冲直撞也不会有人注意。


    半个小时后,杨出现在奎罗富人区的街道上。她走过一个安静的花园,推开高大厚重的雕花木门。木门后是一个较为广阔但依旧昏暗的室内空间,空间中仿佛飞舞着很多闪着五彩光芒的蝴蝶,四周还响着忽远忽近、若隐若现的乐曲。


    杨轻而易举地躲过这些翩翩起舞的“蝴蝶”,来到一个更为安静的通道中。通道两旁站在雕塑一般的侍者,杨随手从一名侍者手里拿过一只面具戴在脸上。


    “哐!”地一声,她猛地推开通道上的一扇双|开木门。


    房间内所有人同时转过脑袋,望向厅门的方向。


    看着门外戴着面具的身影,大家心中舒了一口气。


    紫衣女士沉声道:“先生?女士?你走错地方了?我们这是个封闭沙龙,你是要参加舞会吗?”


    门口的人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女士!女士!你是来参加舞会的吗?”紫衣女士加重了语气。


    李维也注意到了场面的不协调——门口的人虽然戴着面具,穿的却是普通的T恤和短裤!现在虽然是夏天,可这是高级场所,就连侍者都穿着白衬衣与燕尾服,就这一身放在街上都嫌随意的装束,应该连花园大门都进不来。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杨的视野中,笼罩一切的昏暗与代表着个体的星光渐渐消散,房间的景象在她眼前渐渐展开。她像一个好不容易从晕眩中恢复过来的低血糖者,目光迟钝地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穿着灰色蓬蓬裙、戴着银白面具的向冉身上。


    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生死决斗,她忽然感到一阵可怕的脱力感,扶着门框,尽量平淡地道:“我答应过你,现在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38章 《拼图》


    注2:见第88章 《共生》


    第142章 云廆


    星夜森林无名山洞, 包围着圆形溶洞的黄色警戒线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水膜”。一个戴黑框眼镜、扎着马尾辫的金发男子冲出了“水膜”,几乎有点咬牙切齿地望向四周。


    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变了, 变得有点喜悦、有点欣慰, 还有点无地自容的惭愧。经过将近24小时的处理, 溶洞早已没有之前阴森恐怖的样子——尸体被收拾了,十字架被搬走了, 地面被清理了, 只有那口盛着黑色液体的青铜大鼎还摆在原处。


    几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专心致志地,用水泵把黑色液体抽到有毒液体专用的密封罐中, 旁边凭空出现那么大个活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水泵上,连一点惊讶也没有。


    莱夏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算是对他们打了招呼, 然后按照原路返回到山洞外。


    山洞外天已经黑了, 洞口却被照得很亮。他刚一出洞, 就有一束白晃晃的灯光打了过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后,一个身材健美、面容姣好、头发酒红的女性举着手电出现在他面前, 对着他挑起一条精致的眉毛,其他的五官却不见任何活动。


    莱夏悻悻笑了声,眼睛却不太敢看云玥:“瞧瞧有多大事呢?竟然都把云上校给惊动了。”


    对于这次的行动, 他的确心虚得紧——穆英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 往前走一步,就是直接跳到“最后的结局”,他的搭档顾青也早就提过, 穆英有设立结界的能力,能够把人传送到前后24小时以内的任意时间点。可他偏不信这个邪,看着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侃侃而谈的穆英,愣是没忍住冲了过去。


    这下倒好,往前走了一步,还真让他跳到了“最后的结局”,虽然结局不如穆英所想,是个大好的结局,可他的的确确也没有帮上一点忙。


    云玥可能感受到了他的惭愧,也不逼他把经过再复述一遍,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副官:“眼镜、耳机、手机,全部上交。”


    副官手上端着只不锈钢盘,莱夏老老实实地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到不锈钢盘上。


    云玥背对着他,向包围圈外走去:“昨天结束行动后,113号申请了一天的假期,带着那位去附近的星夜镇度假去了,说是今天的同一时间回来接你回拉图茨。不过,你比预期时间还晚了两个小时才出现,他却没有一点返回的迹象。”


    莱夏嘿嘿笑着:“这话你也信?跟那位去度假,还指望着24小时内返回?”


    “怎么?你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云玥一边走一边道。


    “你别瞎意会,我可没这么说。”莱夏跟在云玥的身后。


    “那你觉得,113号有没有可能为了那位,背叛特别行动部,乃至北大陆联盟?”云玥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妙。


    “嗐,就凭他?怎么可能?”莱夏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顾大将军可是史上有名的忠君之士,宁可自己忍辱负重,都绝不可能背叛主子,他能为那谁背叛联盟?想都不用想!何况我觉得吧,他就是闲得蛋疼,同情心过剩,也不见得真的多么喜欢那谁。”


    云玥似乎已经满足于这个回答,没有继续逼问下去。


    出了树林,他们回到停着各式飞行器的山间开阔之地。云玥望着远处机身上喷印着银河之星的飞行器,半转过身子道:“你是留在这里等113号,还是跟我先回去?”


    “我把飞行器留在这里,然后坐你的飞行器回去?行啊——谁知道他俩还要玩多久?杨还在家里等着我。”莱夏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决定。


    云玥沉默地走向飞行器,和莱夏一左一右地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


    飞行器飞行一段时间后,云玥忽然伸手点了点操作屏,将飞行器调成了自动驾驶模式,并开口道:“正好,我也有一点事情,想让你帮我个忙。”


    敢情云玥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话里还少了许多刺儿,原来是在酝酿这么一出!可什么忙,需要云玥作出这么久的铺垫?


    莱夏顿时觉得自己是上了条“贼船”,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都是不死者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又开始有些期待云玥接下来的话。


    他按捺住好奇,提出最要紧的条件:“对杨没有危害吧?只要不对杨造成危险,我都答应你。”


    “与她没有关系。”云玥平静地回答了他的话,眸子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什么?你让我去跟踪一个未成年少女?”莱夏看着面前的资料,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云玥坐在书桌后,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全息屏,水灵的眼睛反射出屏幕的蓝光。反应了整整一秒钟后,她才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她今年二月满27岁,并不是未成年少女。”


    “27岁对于你们海族人来说算成年吗……”莱夏道。


    屏幕上是一个有着暗红色头发的美丽女子,她墨绿色的眼睛长得有点开、鼻头小巧鼻梁高挺、嘴唇十分秀气,面颊上长着一点不明显的雀斑,看上去聪慧而疏离。


    她的姓名那一栏写着两个字:云廆。


    云廆,云玥的女儿,疑似她在海妖号上的那段日子怀上的孩子。


    莱夏嘴角噙了一个冷笑:“你让我跟踪调查,我总得明白为什么吧?你不妨就从如何怀上的这孩子说起,她的生父究竟是谁?”


    云玥目光流转,思绪回到了28年前的某一个晚上——


    那时距海妖号升空、君泊号被夺走控制权限、所有人都沦为C区监狱逃犯们的俘虏和奴隶,过去了大约一个月左右。


    他们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信仰崩塌、崩溃绝望中渐渐走了出来,开始在单调无趣的太空生活中寻找过去的乐趣——去酒吧寻欢作乐便是他们麻木自我、排解抑郁的方式之一。


    作为君泊七的前指挥官,云玥在重复枯燥的工作之余,开始过上了夜夜笙歌的生活。太空上酿造的酒精,种植的烟草,生产的食物,都远远不如地球上的口感,还能和地球上保持相差无几质量的,只有人本身。


    对于毫无准备就被带到太空的他们,那套为了庆祝君泊号首次实战发下来的崭新制服,成了他们唯一一套说得过去的衣服,也成了地球的记忆、耻辱的印记、抗争的动力等等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被挂在墙上最醒目的地方,或者衣柜最深处,但已经很少被穿出来了。


    穿着粗制滥造的回收衣物的他们,太容易就脱下这层丑陋的遮掩,毫无障碍地相拥在一起。


    1736年的四月到七月,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云玥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个男人,唯独对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夜晚”记忆深刻。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男人有着染成金色的半长头发、能驱散天底下最深重阴霾的笑脸和匀称健美的小麦色身躯……


    后来知道自己怀孕后,云玥莫名地认为这个人就是孩子她爹,基因检测也告诉了她同样的答案。可就在她牵着孩子的手,替她“父亲”送行的时候,这个人大喇喇地问她是不是盗取他的基因数据制造出来的孩子(注1)……


    他的反应,到底是想掩盖那晚的事情,还是当真不记得有这一回事?


    那天晚上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他?


    ……


    云廆渐渐长大,性格上毫无那个人的影子,身上透出的种种诡异之处,甚至连个人都不像。云玥也越来越怀疑,越来越恐惧……


    “你在想什么?”莱夏忽然开口道。


    云玥回过神来,故作淡漠地说:“很多人,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不过怀上她的确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因为我身上早就植入了避孕装置,这么多年来,这是头一次失效。”


    莱夏一脸“我服了你”的表情:“亲子鉴定呢?海妖号上就那么几号人,连我这个千年古董都知道做亲子鉴定,这对你们来说不就是抽一管血,在电脑上输入一串数据的简单事情?”


    终于问到这里了……无数个回答在云玥脑海中冲突激荡。几秒钟后,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道:“检测的结果是,孩子的另一半基因,来自于你。”


    莱夏丰富的表情像破碎的面具一样,一点一点地崩裂开来,露出里面的震惊和茫然。


    云玥早有准备,一字一句地道:“我明白你的震惊,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杨。不过你要明白,你不仅是帮我的忙,同时也在帮你自己。”


    “我没有……”莱夏下意识地反驳。


    “真的没有吗?”云玥悠悠问道,“那座莫名升空的空间站上发生的事,哪一件你真的敢确定?你没去过酒吧?你没和女人回家?你没和女人上|床?”


    云玥的声音越来越重,像一记记闷锤打在莱夏心上。莱夏本来很确定自己没有和除了杨之外的女人上过床,现在被云玥问得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起来。


    不行,他得回家和杨好好对对细节……


    云玥看出莱夏下意识的回忆举动,几乎越来越心凉——莱夏似乎真的不认为和自己发生过关系,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莱夏把她错当成了杨,要么那个人根本不是莱夏,却还能突破避孕装置,让她怀上带有莱夏基因的孩子……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更大,也远比前者更为可怕。


    送走有点呆滞的莱夏,云玥将脸埋在手掌中,艰难地回忆着那天的细节,和云廆身上的种种诡异和不同寻常……阿廆,你到底是人类吗?云玥痛苦地想着.


    黄昏时分,冬日的阳光将残雪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一棵枝缠蔓绕的苍天古树下,八个人郊游似地,松松散散地围成一圈坐在地上,分别是老比利、科林、劳拉艾琳、门罗、卡特琳娜、菲利克斯,加上不属于黄昏狩猎会的顾青和尉兰。


    劳拉见大家都到齐了,站起身走到树干旁,对顾青、尉兰讲解道:“黄昏狩猎会最主要的提升自身灵力的方式,就是从自然元素中汲取灵力。这很难以理解,但可以用一句你们银沧人的古话来概括,那就是‘天地万物皆有灵’。”


    劳拉随手捡起一片树叶:“人类和这片树叶相比,灵力要高得多。也许在灵性的世界里,人类的灵是星辰一样的渺小光点,这片树叶就是淹没在一片昏暗之中的背景。但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灵性,相反,正是夜空的存在,才衬托出了星辰的明亮。”


    “从天地万物中‘汲取’灵性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真正准确的说法,是与天地万物中的灵性相融合。”劳拉另一只轻抚树干的手,渐渐变成树皮一样的颜色。原来她不仅能够融入石壁之中,她还能融入树干之中!


    “而灵力,是比组成物质的分子原子更高一个维度、更高一个能量级别的东西,它像捏橡皮泥的孩子一样,‘捏造’着我们的物质形态。我的灵性与这棵树的灵性相融合了,那么我变成一棵树,自然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劳拉道。


    老比利道:“要想像科林一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周围的某种元素,你只能专一地汲取某一种元素的灵力。一旦选择水元素作为补充灵力的来源,就不能再选择火元素、电元素、金属元素……


    “对于古西陆人这种高灵力的强者,这种限制并不存在,所以古西陆人对于我们来说,像神灵一样控制着天地万物。但穷尽我们一生,也难以练成他们那样强大的灵力,控制好一种元素就很不错了。


    “一会儿从水元素中汲取灵力,一会儿从火元素中汲取灵力,你自己都会变得混乱,最多就像劳拉那样穿墙钻地。”


    “比利!”劳拉不满道,“能将身体融进任意物质中难道不厉害吗?”


    老比利道:“如果你能像科林控制水那样控制岩石,就算邪神附身,你也可以把那个人埋进岩壁里!”


    “但我也可能被时间结界隔开,然后被传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劳拉辩解。


    “行了,你也不错。”老比利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大家,我们能够理解、融合、控制的外部灵性是有限的,只有放在专一的元素之上,才能最大效率地掌控元素。”


    菲利克斯拉着尉兰的袖子小声地道:“老比利说得对,劳拉本来是咱们中最有天赋的那个,黄昏狩猎者的建立者之一,从小就见过传说中的‘门’,可惜后来学杂了,就很难再进一步。”——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126章 《踽行者》


    第143章 神秘学祖宗


    劳拉艾琳听到菲利克斯的议论, 毫不含糊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给大家看看,你有多大的‘进步’?”


    菲利克斯左手拿出一把匕首,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右手五指箕张, 像是操纵着无形的引线一样, 费力地“拉扯”着那把匕首。


    一分钟过去, 菲利克斯额头上急出了汗,匕首却纹丝不动, 劳拉艾琳忍笑忍得脸都快扭曲了, 只听老比利严肃地道:“停!这又不是马戏团,你表演什么呢?”


    菲利克斯脸有点发红, 颇为不好意思地收回右手:“我昨天还移动了一枚铜币……”


    “铜币和匕首,是一个级别的东西吗?”老比利都觉得脸挂不住,“而且你好好回忆一下,挪动铜币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你能重复那一瞬间的感受吗?”


    菲利克斯收起匕首, 笑眯眯地看着尉兰道:“我今天见到我的偶像, 心确实不安静, 感受不到这金属上的灵。”


    “我来吧。”穿着黑色荷叶裙的卡特琳娜站了起来,来到包围圈中间, 双手自然地往两边张开,闭上了眼睛,“控制某种元素的前提是融合进它的灵, 融合进自然元素的灵, 最重要的就是使用它的语言、和它进行灵性上的交流、把自己当做它的一部分。‘无我,而有它’——感受自己的灵渐渐发散、黯淡,融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接着, 你触摸到了‘它’,包裹住了‘它’,将‘它’一把捏造成你想要的形状!”


    卡特琳娜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周遭的空气中顿时凝出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水,像是空气中的水分被一双双无形的手强行捏在一起,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雨滴。


    卡特琳娜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黑暗与虚无,整个人就像入魔一般毫无表情。


    菲利克斯有点被她吓着,过了半晌才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厉害!太厉害了!不过卡特,你们这些水元素的异能者,只用在泡澡的时候念咒就可以和水‘交流’,可我这种选择金属元素的怎么办?难道我得每天抱着把大铁剑睡觉?”


    “你也可以抱着个铜雕像睡觉。”劳拉艾琳小声地嘀咕道,并不确定和元素本身的大面积接触是不是“通灵”的基本条件——她第一次感受到“门”的存在,自己确实是全身放松地躺在土地上,后来她也和土壤啊、岩石啊这类元素更亲近一点,甚至可以把自己完全“融”入进去。


    不过,真要和元素百分之百地贴合才能融进它的灵中,那还真只有水能够做到。菲利克斯选择了金属的异能,总不至于让他跳进一千五百多度的铁水中。


    此时,卡特琳娜已经结束完演示,对着比利的方向鞠了一躬,提着裙摆小心地坐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来试试吧。”发际线靠后的门罗站了起来。他穿着裤脚在小腿处收紧的灯笼裤,裤子和皮衣都沾了不少泥土,像个刚刚结束一天耕种的农民。


    “我汲取的是土的灵性。”门罗说着,大家面前的土地竟然开始蠕动,不过一会儿出现了一个孩童身高的泥人。泥人没有五官,却灵活地四处张望,伸展着手臂,活像一个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孩子。


    “我将自己的灵力扩散,融合进黯淡无边的背景之中。”门罗声音十分低沉,“‘背景’中的灵却同时通过我,感受着这个世界。它就像这个孩童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时不时就想触碰点什么。我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它。”


    比利沉着地道:“灵性本身就是同一种物质,只在于多少而已——人身上的灵性多一点,别的东西少一点。你害怕它,就像害怕一个此时还很弱小的‘同类’,因为总有一天它会变得和你一样强大。这种心态,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很好,只有随时保持警惕,才能长久保持自我,避免被不具有人性的‘灵力’同化。”


    ……


    太阳彻底落下,聚会也落下了帷幕,大家放松地聊着生活中的事,回到比利和劳拉的房子中用晚餐。


    顾青一路上却有些魂不守舍,就连尉兰被菲利克斯勾肩搭背地“勾”走了都不知道。


    这次聚会让他收获颇多,他下意识地整理着聚会中透露的信息:


    首先,灵力,或者说灵性,很可能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力量,它能在某种程度改变三维物质的运动方式,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创造“奇迹”,这就是异能的本质。


    其次,人并不是世间独有一份拥有灵性的物种,“世间万物皆有灵”,就算是泥土、落叶、雨滴,也都有微乎甚微的灵性,而且本质上和人类的灵性并无不同。


    再次,居然有一种独特的语言,可以让人和某种元素的灵性进行交流,从而使二者的灵性更好地“融合”在一起,达到经由意念对元素的掌控。


    最后,元素的灵性本身也是有自己的“意念”的,也可能意念本就属于灵性的一部分,如果异能者不能很好的保持自我,很可能被元素本身的“意念”带偏,变成没有人性的东西……


    顾青注意到,比利、门罗这些“老一辈”的异能者,更喜欢用“汲取”这个词,摆明了“我就是来利用周围元素中的灵性”,而劳拉、卡特琳娜这些更年轻的异能者,却更喜欢用“融合”,因为天地万物身上的灵性本身并无区别。


    虽然只是说法的不同,却也预示着后面的修行中,比利、门罗他们会更注重保持自我,不受灵性本身意志的控制;而劳拉、卡特琳娜他们会更快地与外界的灵性融合,却要承受自我意识被灵性意识取代的风险。


    黄昏狩猎会这个地下异能组织,的确还处于最初的研究阶段啊……


    回到那间光线昏暗、却十分温暖的客厅,劳拉拿过来一本厚厚的硬皮书——这本书看上去很像不读书的人用来填充书房的书壳,因为封皮下厚厚的书页很像一个压根就分不开的整体。


    接着,劳拉伸出三根手指,放在书的封皮上,让顾青跟着她念出一段长长的咒文。她念出咒文的时候,手指尖端立即有波纹出现,像是手指和封皮接触的空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扭曲。轮到顾青跟着她一句一句地念的时候,手指下的空间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劳拉道:“这句话说的是‘我以自身灵性的名义发誓——绝不将黄昏狩猎会的存在透露给不知黄昏狩猎会的存在;绝不将此书的内容透露给不曾阅读此书内容的人;绝不将此书中涉及的语言及知识,用于损害他人利益之事,除非能挽救更多人的利益;绝不将此书涉及的灵性,用于损害人性,除非此人性滋生于充满破坏力的阴暗面……’


    “我知道很长,很难记,但没有办法,我们必须作出足够精确的描述才能确保誓言的效力。


    “这用的阿达西语,阿达西本身是一名语言学家,同时也是黄昏狩猎会另一名建立者,和我一样遨游过‘门’后世界,却比我待的时间更长。


    “他发明的语言介于通用语和古西陆语之间,既能像古西陆语一样撬动自然,又足够适合我们的发声器官,能通过一定的训练后准确地说出来。


    “而不像古西陆语,哪怕你能理解它,甚至用它制作符咒,把一般物品变成通灵之物,却始终无法用我们的唇舌说出来。


    “对于没有经过语言训练的入门者,哪怕发声器官允许,准确地跟着念出这么长一段话,确实还存在一定的难度。只是如果没有直通灵性的誓言,我们又不敢轻易将阿达西语教授与别人,这就是初入门者的矛盾之处。”


    菲利克斯在安乐椅上躺着休息,这会儿插嘴道:“念不出来你也不用自卑,就这段誓言,当初我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月才学会。”


    尉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弓着脊背,很新鲜似地瞧着劳拉说话,却不像能理解劳拉说话内容的样子。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我来吧。告诉我誓言该添加什么,能同时指向我和他。”


    劳拉神色里充满了对尉兰的不信任,却还是说出了一句顾青听不懂的阿达西语。


    尉兰将三根手指放在书的封皮上,顾青的手指却也没有挪开,他小心翼翼地和顾青的指尖保持着距离,开始一句一句地念诵“咒语”……


    念完咒语,书籍顿时有变化,从侧面看去,一页一页的纸张变得更加清晰明显,似乎在告诉封皮上的手指——“你们可以把我翻开了”。不得不说,黄昏狩猎者们发明的一些小法术,有时候还挺可爱、挺实用的。


    “我果然没看走眼,堂堂尉先生怎么可能被那些东陆妖怪击垮!”菲利克斯激动地坐起了身,丝毫没想起“尉先生”也算个东陆人,“神秘学的祖宗出手就是不一样!我们这种普通人要学一个月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就能学会!尉先生,你可得帮我们看看,我们的咒文哪里写得不够好,制作灵性物品的方式哪里不对,驱使元素的练习步骤哪里可以省略,真的不能同时驱使两种元素吗……”


    尉兰像是没听到菲利克斯的话,微微仰起脑袋,眼睛中反射着壁炉的光芒,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中:“我以前,确实有很多来自古西陆的知识,有一些忘了,有一些还记得,但利用那些知识的前提是我得是一个西陆人。我借助心圣残留在身上的灵力,修炼西陆的法术,是投机取巧了。你们能把古西陆的知识转化为自己所用,很好……”


    “兰……”顾青有点紧张,他隐约觉得尉兰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关系到他一直以来存留在心底的疑问,可他又害怕更多的人知道,因为他莫名感到,联盟对尉兰进行三十四次脑部手术,不仅仅是把他作为第一台成功的“人脑计算机”进行研究而已……


    如果真像他理解的那样,尉兰身上有心圣残留的灵力,那么在东陆的研究者看来,所谓“心圣之灵”很有可能就是埋藏在他大脑深处的一段信息……


    “你会选择和哪一种元素通灵?”顾青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尉兰的思路果然被打断了,陷入到对另一个问题的沉思之中,半晌后说道:“我会先清除无殇者在我灵体上留下的污染吧。否则,任何与灵界有关的尝试都有可能让祂注意到我。”


    太多了,透露给黄昏狩猎会的信息实在太多了,顾青在心中感慨。现在的尉兰就像个对任何人都不设防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对方有没有充足的信息去理解他的话,或者对方是不是出于善意——虽然黄昏狩猎会对他们足够友善,足够信任,法则也表明这是一个正义的组织,可对方毕竟都没要求你说出这些……


    可紧接着,顾青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心眼——人家黄昏狩猎会都没让你入会,就把多年的研究成果拿给你看,还告诉你修习的方法,你却管到尉兰头上来了,还担心他说得太多。


    顾青在心里作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不再阻止尉兰和劳拉他们的交流,可劳拉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座位上跳起,飞快地蹿向厨房之中。


    今天的晚餐是烤火鸡、烤牛排及烤蔬菜——火鸡烤得枯黄焦脆、牛排滋滋冒油,上面只撒了盐、胡椒及本地特色香料,不需要太多烹饪技术,却十分具有牧帕特色的原始风味。刚才在野外聚会的八个人此刻又聚会到了餐桌上,开始毫不含糊地对着烤肉大快朵颐,就连看起来最淑女的卡特琳娜都吃了至少两块肉排。


    顾青心里更加感激这些黄昏狩猎会的成员了,他们不光把他和尉兰从沃夫手里救了出来,传授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还充分地照顾到了他们的胃。而这都是尉兰起的作用——尉兰如果乐意分享自己的秘密,又轮得上他来操心吗?


    顾青心情畅快地喝着劳拉自酿的葡萄酒,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沃夫和贾里德怎么没来?他们不是也加入黄昏狩猎会了吗?”


    菲利克斯嘿嘿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六个人,可是牧帕分会的核心成员,一般人要加入了黄昏狩猎会,至少还得在外围历练两年、经过四轮考验,才有资格和我们一起学习与聚会呢,不过,你们不一样……”说着,他又若有所指地看向了尉兰。


    晚饭结束后,大家又打了一会儿牌,科林、门罗、卡特琳娜和菲利克斯这才告别了屋主人,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中。顾青和尉兰则轮流到客房旁边的盥洗室洗漱。


    盥洗室的动静消停了好一段时间,顾青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犹豫不决地敲上了尉兰的房门。他没有忘记前一天早上对自己的嘱咐——不可对尉兰过分亲密。但他确实有些话需要单独和对方说,如果尉兰不愿意夜里单独见他,那只好明天白天再找时间了。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尉兰竟然很快就给他开了门。被壁炉烤得暖意十足的屋里,尉兰上身穿着款式飘逸复古的白色丝绸衬衫,下|身穿着裤腿在小腿处收紧的黑色猎装裤,乍看上去英姿飒爽,毫无在沧京时的驼背弓腰之态。


    这么出类拔萃、这么受人尊敬的一个人,在顾青进门后,却弯腰缩在房间角落的橱柜旁,小心翼翼地替他倒着茶水……


    其实,你不必这么害怕我。顾青坐在小茶几边的椅子上,心痛地想着。


    尉兰的茶端了过来,他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的太多了,连他自己的想法的都是互相矛盾的——一会儿想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保护不知还能不能习得异能的尉兰;一会儿想着自己能听到黄昏狩猎会的解说,完全是占了尉兰的便宜,尉兰想不想让自己占这个便宜都不好说,还得寸进尺地去修习异能呢……


    “兰,”顾青端着茶杯,百般酝酿地开口道,“黄昏狩猎会想要拉拢的人是你,如果你想……单独和他们接触,我可以回避。”


    尉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手放在膝盖上,做错了事似地低着头,过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答道:“不用。是我不小心说多了,我应该先告诉你。不过,我以为,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担心有人会利用这点……”顾青勾了勾嘴角,“是我多虑了吧,他们应该都是好人,能琢磨出一整套通灵语言和修行体系,应该都是心思单纯的研究者,说不定就能找出你的症结所在,替你消除痛苦……”


    “我……你……”尉兰又卡住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眉头微微蹙着,看向顾青的眼睛里急出了泪光,像是想哭又不敢哭。


    我也很想哭,顾青心想着。


    尉兰从来没有骗过他,甚至二十年前就和他说得再明白不过——尉兰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不过是个有着不死之身的“普通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竟还幻想着和他一直在一起……


    第144章 任务墙


    “你不用!”尉兰苍白的脸上血色上涌, 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似乎已被怒火点燃,“你来!”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本书,“啪!”地一声砸在他们面前的小几上。顾青看了一眼, 正是那本因为他们的宣誓变得“可读”的厚书——《阿达西语入门》。


    顾青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拿起书, 漫不经心地翻看,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尉兰身上瞟。书的引言部分写的是阿达西在“门”后游历的感受, 对于“门”后的所见所闻, 他只有一段描述,而且描述得非常模糊——


    “方向、时间都随意愿扭曲的上世界, 知识可以在一瞬间被捕获;很多不可窥视之物,纵然本身友好,却给灵体带来巨大的伤害;经历、回忆,以及描述, 会带来疯狂与混乱;灵体不够强大时, 切勿踏入上界之门, 切勿窥视上界之门, 切勿聆听上界之门。”


    这一段话,写得相当简略, 看似十分混乱,第二遍阅读却能感受到其中的逻辑性,只是作者不愿意使用连词, 或者进行更详尽的解释, 仿佛写下这段话本身就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


    除此之外,引言其他部分几乎都在讲述他如何将古西陆文字转化成能被人们念出口的文字,同时使文字不失去撬动超自然力量的能力。


    从第一章开始, 便是阿达西文不同记号代表的音节以及发音规律了,相当于一本从零开始的语言教学书。


    顾青随意地翻看了几下语言学内容,又把书翻回引言部分,搁在二人身前的小几上:“看来,阿达西在‘门’后做了次旅行,就直接就获得了古西陆人的知识。”


    尉兰点点头,漂亮的眼睛里反射着壁炉的火光:“我正想跟你说,我在心圣世界即将崩溃时自|杀(注1),就是为了能汲取心圣的灵力和知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短时间内就可以看到别人心里的想法、甚至隔空操纵别人的意志。”


    他整个人开始不明显地发起了抖,僵硬的身体直挺挺地靠在椅子上,陷入了痛苦造成的痉挛之中:“后来我用你的手,杀死那24个东临人,就是因为读取了他们的想法……知道他们就是‘人体斗兽场’的组织者……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我不该杀他们……”


    “别说了。”顾青慌张地过去抱住他,让他不至于滑到椅子下,“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都过去了,别想了,好吗?”


    隔着衬衣,顾青都感受到了尉兰背后流出的冷汗。尉兰神经质地点着头,嘴里却胡言乱语一般说着:“不行!不行!我要和阿达西说话,我要把心圣的知识告诉他,我要参与体系的建立……”


    “好,好。”顾青一把将尉兰抱起来放在床上,“以后就说心圣是怎么利用灵力,怎么撰写咒语,怎么制作灵器的,好不好?”


    尉兰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总算放松下来一点,带着一点怅然说道:“……现在获得古西陆的知识,容易多了……甚至能保持自己的人格和意志……他们真的发现了诀窍,还是西陆故意向我们敞开了‘门’……”


    顾青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把手搭在离尉兰有半尺的地方,轻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是神是魔都只有了解了才知道。”


    夜色深沉,只剩下壁炉中散发出的点点微光,尉兰也终于平静了下来,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顾青等了一会儿,见尉兰毫无阖眼的打算,干脆点燃一把造型典雅的手提煤气灯,就着幽幽的灯光开始阅读《阿达西语入门》的第一章。


    “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一点点读给你听,有什么发音不到位的地方,你指正指正。”


    见尉兰没有反对,顾青开始描述第一个音节的发音方法。


    一边念着枯燥无味的《阿达西语入门》,他一边在心里想着,怎么能长期待在牧帕而不遭受特别行动部的怀疑。


    当然,尉兰现阶段最重要是事情,还是积累功劳。这次行动丢失了所有证明他们行动的数据,不记他们的过顾青都谢天谢地了,一点也不妄想能获得什么功绩。而距离尉兰接受联盟司法机关的审核,只剩下不到十个月时间。


    他怎么能在十个月内,让尉兰解除掉灵魂上的“病因”,甚至成为异能世界的强者,又能积累下相应的功劳换取来年的自由?


    煤油灯静静燃烧,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顾青也在书本的指导和尉兰的纠正下掌握了第一章的发音规律…….


    第二天早上,顾青是被冻醒的。醒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脸则埋进了臂弯中,以一个不太优雅的姿势趴在尉兰的床边。尉兰同时也醒了过来,依旧盯着天花板,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顾青脸有点发红,颇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整理着被自己睡皱的上衣:“我还真不是学习的料,怎么学着学着就睡着了……”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学的最后一个咒语?”尉兰冷淡地问道。


    顾青脸上带着几道被袖扣压出来的红印,讪讪地笑着:“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我记得最后学的好像是……”


    他用阿达西语继续:“‘安静沉默的火焰之灵,我愿奉上灵界的精灵,我愿奉上生命的热情,我愿奉上灵魂的温度,我愿奉上我自己,只为感受你的降临,聆听你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顾青道:“听到也不记得,我好像已经快睡着了。”


    “你睡着的时候,冷吗?”尉兰又问。


    顾青低笑了一声:“冷就不会睡着了。”


    尉兰从床上爬了起来,窸窸窣窣整理着被子,低声说道:“很好了。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习者。”


    顾青呆住了,尉兰这么一说,他才觉得昨晚“睡过去”的那瞬间似乎有种异常温暖的感觉。他以为是因为壁炉烧得太旺,可彻底清醒后才想起那时壁炉中的炭火都快熄灭了,煤气灯也烧得差不多了,整个卧室阴冷阴冷的,压根没什么温度。尉兰也是那个时候,不由自主地拉上了被子。


    可他“睡着”前最后一个感受,竟然是房间里很温暖?


    顾青晃晃脑袋,决定不想太多。


    早餐后,他决定和比利、劳拉告别。如果现在回拉图茨报道,他只比原计划晚了两天。


    三天前,他已经向云玥打了报告,说要趁莱夏还没回来去附近的镇子上度假。不出意外的话,莱夏早就回来了,也许也是去玩,也许回了拉图茨。


    在打了报告的情况下,比原计划晚了两天,应该不至于让特别行动部感到警惕。但时间更久,就不一定了,那个时候,倒霉的还是尉兰……


    劳拉很是理解他的顾虑,吃完早饭后,她把他们带到客厅中,拿出纸条抄写下一段阿达西文字:“书你们不可能带走,但你们可以先浏览一遍。这段咒文名叫‘拓印’,通过‘拓印咒’,你可以自如地在脑海中具现出书中的内容,如果你想回去后接着练习,可以先练好这段咒文。当然,任何咒文要想有效力,前提都是有足够强大的灵体。”


    顾青接过纸条,再三感谢劳拉和比利,正准备出门,又听劳拉说道:“尽管我愿意相信你,可我们的规矩是非黄昏狩猎会成员,不得知道我们的位置,所以请你们二位担待一下。”


    就在顾青以为她要拿出布带蒙住自己眼睛时,劳拉忽然念出一段让周围的光线逐渐消失的咒文……


    后来顾青才知道,消失的不仅是自己的视野,还有身上其他的感官。


    当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中时,人已经在沃夫那家黑酒馆里面。


    他还是坐在之前那个卡座上,卡座和吧台间的过道中,留着绿色鸡冠头的酒保贾里德和几个纹身青年一起,垂头丧气地拖着满地狼藉。顾青醒来,贾里德稍稍看了他们一眼,像被烫着似的,立马又把目光缩了回去,毫无最开始的嚣张之态。


    沃夫这时也出现在了楼梯上,垮着脸交给顾青一大袋东西,低沉着嗓音道:“以后别来我这儿了,来了我也不欢迎。”


    顾青接过尼龙袋,看到里面是他和尉兰的滑雪装备。想起前天早上公共汽车上的痛苦和纠结,他感到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适应了公事化地对待关于尉兰的一切。


    他像一个礼貌的同事一样,对着尉兰露出笑脸,却不再看他的眼睛:“咱们回去吧。”.


    半个月后,针对牧帕行动的汇报和总结工作告一段落,顾青、尉兰、莱夏、杨四人又一次同时出现在特别行动部大楼内。这次,他们在云玥的万年副官陆琛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全新的大厅之中。


    大厅有一百平左右,设计简洁,明亮洁净,充满科技感。四面墙壁前方半米左右,在眼睛正好平视的位置上,悬浮着一张张整体呈蓝色的全息屏幕,像展览馆中为游客做科普和介绍的展室。


    “每一块屏幕上,都是系统投送到特别行动部、又尚未得到处理的‘特殊事件’。”陆琛介绍道,“有的线索比较足,只需要执行人员去处理;有些还没有什么线索,需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离他们最近的那块屏幕上,是一只子弹形状的飞行器。飞行器外表壳脏兮兮的,但看得出来喷着红白两色的油漆。它像漂流瓶一样安静地飘在黑暗无边的宇宙中,大概早就没了生命迹象的存在。


    顾青注意到,这块屏幕上展示飞行器动图的画框是蓝色,而其他屏幕上,有的是绿色,有的是黄色。


    陆琛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道:“这也是我们对外勤人员选择行动任务的辅助标志——蓝色画框代表涉及外星事务的任务,这艘飞船是在太阳系外失联的,当然涉及外星;黄色画框代表地球上涉及灵异的事件,不过现在大多数灵异事件,都和那些地下异能者进行的秘密实验有关;绿色画框代表无法判断到底涉及外星科技还是灵异事件,只是通过大数据的比对,系统将任务分配到了特别行动部;红色画框则代表事情危急,无论涉及什么未知力量,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处理。”


    难怪周围的屏幕上,看不到红色的画框,原来是还没轮到他们看就被人处理了。


    “外星科技……特异功能……这两个不是同一个事情?”顾青低声自语道。


    陆琛温和地笑着:“虽然很多人认为,所谓的灵力和特异功能,就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但我们依然坚持把古西陆法术与现代科技分开。”


    “海妖号事件,你们怎么分?”顾青忽然有点好奇。


    陆琛依旧是笑:“太空中的事情,就直接分到外星事务中。不派人过去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古西陆的法术有关。”


    四个分类,其实就是一个太空、一个地球、一个不紧急、一个紧急,彼此交叉重合,根本无法作为是否涉灵异的判断依据,顾青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将整个展厅巡视过一遍,把关注点放在了几块不同的屏幕上——


    第一块屏幕是蓝色标记,图片显示的是一颗尚在开采之中的行星,行星和众多开采中的行星长得差不多,光秃秃的,没有特别之处,旁边的文字解说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查普林星,而调查的关键之处正是尉兰。


    尉兰去了一趟查普林星,就染上了地球科技无法解释的怪病,也难怪电脑系统会单独设立一个任务投送到特别行动部,毕竟特别行动部在某种意义上,是联盟政|府处理所有“未解之谜”的机关单位。


    第二块屏幕是黄色标记,画面中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海滨小镇,地点是南大陆牧帕旁边的海滨小岛——尔烈岛。南大陆涉及异能的事件,很有可能会交给当地的地下异能组织黄昏狩猎会处理。


    如果他在查普林星弄清了尉兰身上怪病的来由,又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去找劳拉他们,让这些沉浸在异能领域多年的研究者们帮帮忙。


    第三块屏幕是绿色标记,吸引他注意的,是绿色画框中一块晶莹剔透、透着些许红色纹路的玉虎符。这块玉虎符正是他上辈子最后一次出征时,皇帝赐与他的那一枚!


    上辈子的记忆虽然很淡了,但不代表完全没有——如果正常地放在博物馆里,顾青可能看都不会想去看一眼,可它出现在特别行动部的“未解之谜展览室”中,他就难免把这东西和自己成为“十亿里挑一”的不死者这种小概率事件联想到一起。


    对于自己身上的“未解之谜”,他还是有一定求知欲的。


    顾青在心里将不同任务设立了一个优先级,接着看向旁边的尉兰。


    尉兰前些日子又把头发剃短了,还是自己拿推子剃的,只剩一层青皮;身上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棕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眶泛红,目光也没什么聚焦,对什么都没太大反应,有点像夜间出没、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无业青年。


    顾青偶尔怀念他在海妖号上的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但也习惯了他现在的不修边幅、垂头丧气,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的尉兰也挺可爱的,至少还挺真实,不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一身不搭调的花|花|公|子装束,恨不得百米之外都能嗅到他身上的铜臭气息,也不想想穿着工人装的顾青怎么可能答应和花孔雀一样的他约会……


    想着尉兰曾经还想“泡”过他,顾青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展厅另一头,莱夏和杨正在阅读同一幅屏幕上的内容。顾青记得那块屏幕上是一个被阴影覆盖住的虚拟人像,这个虚拟人像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任何有关的信息,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偏偏电脑把他设成了一个单独的任务。任务被标记成了黄色,大概是异能相关。


    比起寻找一个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不知道到底存在与否的人,不如去找那块看得见摸得着的玉虎符,也不知杨为什么会被这个任务吸引。


    莱夏倒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什么也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缀在杨身后,杨走他就走,杨停他就停,杨看什么,他就看什么,也不怕把杨烦到——


    作者有话说:注1:见第89章 《对照组》


    第145章 立功


    顾青其实挺羡慕莱夏的, 莱夏活得比他自在多了,说叛出大乾就叛出大乾,说废弃帝制就废弃帝制,说要把女友从古代接回来, 自|杀三次都要把女友从古代接回来, 撒泼打滚, 投河上吊,无所不干, 无所不能, 最后名字永远烙在历史上了,女朋友追回来了, 就连当众挟持一名海族少将都能全身而退。没有人比他做事更决,也没有人比他更能定义“功成名就”,所以现在再吊儿郎当、再事不关己,也没有人有资格说他什么。


    顾青就不一样了, 鞠躬尽瘁一辈子反遭皇帝猜忌怀疑, 他忍了;让他带着三千老弱病残去著名的死亡地带, 他去了;死了后被拉到两千年后, 成为海族人手下的“小兵”,他连个条件都没提;现在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却生怕他出于对自己的畏惧而委身于己,时刻反省自己有没有做出让对方产生“误会”的举动……比起莱夏,他岂止一个优柔寡断可言?


    等待莱夏和杨的时候, 顾青又把所有全息屏幕浏览了一遍, 确定没有令他更感兴趣的事情,而莱夏压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顾青问了杨的意愿后,四人来到特别行动部执行局的长官办公室。


    “我想去查普林星。”顾青坐在云玥对面, “这个任务,先将尉兰排除在外。”


    他想好了,查普林星的行程应该尽早提上日程,尉兰积累功劳的事情还得再缓一缓,申请不了来年的监外服刑不会死人,尉兰的身体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从牧帕回来以后,他本想让尉兰单独睡一个房间,自己睡客厅里去,可当天尉兰就辗转反侧了整整一个晚上,夹杂着习惯性的抽搐、痉挛、抽泣、狂喘不止、陷入无法自拔的噩梦似的惊恐失措。


    令顾青更后怕的是,那天晚上尉兰的生命活动竟然停止了十几分钟。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眼睛充满惊骇地大张着,眼里倒映着天花板的景象,像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子。


    检查尉兰身体状况的那一刻,顾青以为他已经死了,大脑一片空白地翻着个人终端的通讯录,翻了半天才知道打电话给负责尉兰健康问题的医生。医生却告诉他尉兰以前就发生过这种情况,让他过一个小时再打过去。


    这个电话以后,顾青放开了自我,他坐在床边,握着尉兰已经冰凉的手。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尉兰竟然重新有了心跳,眼睛也恢复了一点聚焦,只是喘气还有一些不顺畅。


    顾青如获新生,决定暂时放弃和尉兰分房睡的打算。后半夜里,他坐在尉兰边上,开始小声地念起前一天晚上催他入眠的“祈火咒”。


    “祈火咒”是入门级的咒语,也是吸引火元素中的“灵”注意的前提。念起这个咒语,会让他感觉到温暖与平静。尉兰同样平静了许多,总算极不安分地睡了过去,顾青分房睡的计划也就此流产,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式——两个人相隔老远地躺在一张床上。


    看到查普林星的任务之前,他倒没太想着要去一探究竟,只希望通过阿达西语“召唤”过来的灵能对尉兰起到安抚作用。


    可一旦知道查明尉兰身上的异常也是分派到特别行动部的任务之一,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了,直到——


    “不行。”云玥毫无感情地说道,“从两年前开始,我们就在调查他身上的问题,一直没有结果。你去了也是白去,也是浪费他自己的时间。”


    “我就去一个星期。”顾青低声道。


    “一个星期?”云玥拔高了声音,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话,“你知道查普林星离地球有多远?你知道来回一趟要耗费多少核燃料?你知道得在航天设备上花多少经费?你要去也可以,全部自费。自己租飞船,买燃料,租宇航服,买氧气瓶……”


    顾青一时气塞,无话可说。自从上次租了回双栖车,他的确已经称得上是穷光蛋。


    “而且,牧帕的这几天,还花了不少钱吧?”云玥的声音轻飘飘的,牵动着顾青的灵魂,“都是特别行动部替你垫着呢。”


    “唉,不就是钱嘛——”莱夏忽然叹了口气,“你们先垫着,我去拍广告给你们挣钱。”


    云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莱夏’的名号,离开军事研究基地还能再用?”


    莱夏嘿嘿地笑着,偷偷摸摸地瞄向尉兰:“那不还得靠他吗?要不,你再多爆料几个,说说我就是历史上那个大执政官莱夏?”


    尉兰自然不会理他。


    顾青却受莱夏的影响,脸皮子顿时厚了不少:“不能贷款吗?任务完成后我用奖金还。”


    云玥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冷着脸道:“剩下的任务,有哪些感兴趣的,我给你们推荐一下。”


    顾青没有办法,只好告知云玥自己其次感兴趣的是“尔烈岛灵异事件”与“玉虎符失窃事件”。


    云玥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将这两个任务的纸质版详细资料看过了一遍,最后从中抽出一张纸,转了个方向放在顾青他们面前:“这个吧。正好我也挺感兴趣,怎么这么小个事情能被系统分派到特别行动部。当我们都闲得蛋疼,偷鸡摸狗的事情也要管?”


    纸张的标题赫然是“沧京历史博物馆乾代展区玉虎符失窃案”。


    “……不过,你们也确实挺闲的……”云玥补充道。


    “抓到这个小偷,尉兰能攒多少分?我们能分到多少奖金?”顾青看着纸张上对案情的描述,十分现实地问道——尉兰需要攒够312分的劳动积分,才能签下下一年的协议。


    这312分则相当于一整年间一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8小时的劳动量,即工作满一天,获得1个积分。


    顾青知道签订协议的前提条件和尉兰这两年的身体状况后,其实也明白联盟为他放了多少水,只是依旧过意不去那场在他看来并不公正的审判。


    云玥笑了笑:“这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系统分派过来的任务,难说。也许就是一般的偷盗事件,那样积分和奖金都不会太高。不过你放心,因为考虑到工作性质的不同,积分也不会死板地按照工时来算。特别行动部执行局每支小队每年处理不同危险程度的特殊事件,平均下来为10起。所以,他要是能在10次任务中发挥作用,大概也能拿到这么多分。”


    10起……保险一点11、12起……看来他们还真得紧迫一点了。


    “这样,你把三份资料都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同时处理。”顾青道,“你也可以同时交给别人,就看谁先解决。对了,杨、莱夏,你们有没有挑中的?”


    除了忽如其来的紧迫感,顾青还藏着另一份“私心”——如果不能去查普林星,能看到更为详尽的资料也是好的。


    他本来以为云玥会拒绝,至少会和他讨价还价一番,谁知云玥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反对,就为他们找出了所有的资料。


    一大摞纸摆在众人面前,云玥最后叮嘱:“资料你们可以带走,但同样要签保密协议。如果从你们身上泄露了出去,无论有意无意,都要承担法律责任。”.


    回到枫叶大道7号,莱夏和杨一个坐在客厅玩电脑,一个坐在房间看小说,谁也没把这沓为自己带来巨大风险的资料当回事。


    顾青洗完澡后,将资料拿回房间,就着台灯昏黄的灯光开始阅读。


    不过多久尉兰也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柜中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牧帕回来不久,顾青就为他买了能在左、右、上三个方向投射三块全息屏的笔记本电脑,这样他就不用夜里偷偷去客厅使用电脑了。


    尉兰却从没把电脑当成自己的,对待它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样,拿起来的时候,手臂常常因为过度紧张反而颤抖不已。顾青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尉兰,一是答应了自己放下这个人,二是因为看着挺心酸的——曾经举世无双、颠覆世界的超级黑客,如今打个字跟练“一指禅”似的,三块全息屏更是一块都没用上。


    他将目光收回到资料上。


    玉虎符失窃事件发生在7月7日,同样是尉兰出狱后不久,当时正是历史博物馆仲夏展览季,每天进馆参观的人数相当多,人流量约在2万人左右。


    虽然人多,博物馆的监控设施却做得相当到位,除了360度无死角的视频监控,另外还开启了红外线警报系统、全方位扫描系统等等。系统不出问题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做到盗取博物馆内的藏品。


    只是博物馆最大的问题,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地方一样,都太过于依赖科技产物,警报响起前,没有“人”会真正负责安全工作。当日博物馆内的工作人员,把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引导游客及逗小孩上,压根没注意到这个放在不起眼角落里的虎符。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以前,顾青大概最先怀疑的就是尉兰。凭尉兰网络入侵和伪造监控信号的本事,再加上精神控制的超凡能力,就算把整个博物馆搬空了都不见得能引发警报。


    可现在的尉兰……对电子产品的操作能力也就和他这个千年古人差不多吧?而且他相信,如果尉兰还保有以前百分之一的能力,联盟都不会放任他从监狱中出来,甚至不会让他走下手术台。


    那么,会不会是这二十年间,有人有了和尉兰相似的能力?


    事情刚好发生在尉兰出狱的那个星期,对方会不会真的和尉兰有什么关系?他的崇拜者试图博取他的注意?


    也许,尉兰还真能在这次任务中攒下一笔功劳呢……


    “玉虎符失窃事件”的资料短而乏味,相关工作人员的口供几乎等于没有,而视频监控信息、三维扫描信息、红外警报信息,全都得去博物馆自行索取。


    顾青余光注意着尉兰的动作,小心地将资料翻到他更感兴趣的“查普林星事件”这部分。


    这份资料一年前就已经进入档案了,查普林星没什么特殊之处,和大部分尚待开发的行星一样,到处都是荒芜一片的岩石和零零散散的工地。


    工地上的开采、挖掘工作都是大型机械臂在操作,但由于缺乏相应的运输环节,得由人工把采集到的矿石搬运到需要的地方,把组成磁场发生器的材料运送到相应的坐标。


    最初的拓荒时期,由于尚未建立人工大气层,无论是操纵这些机械臂,还是更原始的搬运工作,条件都相当的危险和艰苦,便成了监狱中的服刑人员通过劳动换取减刑的热门场所。


    人人都说“十八世纪是大航海的世纪”,却谁也想象不到,大航海世纪的最初期,几乎都是重刑犯在做最初的开采和拓荒工作。


    1755年,尉兰离开地球,作为劳改犯加入查普林星开发队伍,因其具有《建筑工程师资格证书》和《机械工程师资格证书》,很快就从搬运岗位升迁到了机械操作岗位上,查普林星迄今建造的十余座大型磁场装置,其中大部分都有他出的一份力。


    1760年,即尉兰开始星际拓荒工作的整整5年后,查普林星的人工大气层初步建成。尉兰也回到了最初那两千平米的人类基地中,成为查普林星唯一一个以改造犯身份加入建造决策层的工程师,在图纸和电脑上实现自己的设想。


    到1761年底,好几处工地都打好了地基,就等着开工。可就在即将迎来1762年新年的几天里,查普林星某个至关重要的磁场发生器出了故障,而且是核能方面的问题。尉兰作为查普林星上极少数精通建造、机械及电子三个方面的“全才”,跳下飞行器,进入已经遭受严重核污染的磁场发生器所在地。而当时飞行器处在的万米高空,都已经能接受到一百微西弗的核辐射量……


    顾青猛地抬起头来,从资料上转移目光。


    一个半月前把尉兰从监狱里捞出来,他就知道他是在查普林星的一次维修任务中“破坏了身体”,但尉兰放在拉图茨监狱的档案描述得比这要简略多了,完全没有说尉兰是在一次有关核泄漏的维修任务中伤害了身体。


    万米高空,都能接受到一百微西弗的核辐射量,完全进入核泄漏点,他得遭受多少的核辐射?这种情况下,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了,能健康地活下来,那简直就是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


    可他的症状,为什么又不太像核辐射造成的?


    顾青还记得刚重生到这个时代时,吴骁上将在特别行动部的宣讲大会上讲述的1564年的核电站爆炸事件。他对图片上那些几乎化成一滩浓水的士兵遗体印象尤其深刻,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不挨一刀一剑,也会死得这样骇人、这样可怕。


    顾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抓紧了纸张,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脑袋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让旁边的尉兰看出什么端倪。


    他还在,他就在你的旁边,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不算太坏……顾青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可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尉兰决定进入污染区的那一刻,心里是多么的孤独而绝望……


    顾青继续往下看去——


    因为查普林星本来就空旷,大型机械又多,远程操控下,核污染很快就被填埋处理了。他们在污染区找到了尉兰,并将尉兰带到一座刚建好的空房中进行隔离。


    令人意外的是,尉兰身上残留的核辐射半年内就消散得差不多了,身体也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可就像遭到严重脑部损伤似的,开始动不动就抽搐、痉挛、口吐白沫、神志不清、惊恐不安、甚至偶尔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他的语言能力和逻辑思维,也是从那时开始断崖式下降……


    1762年底,尉兰返回地球进行治疗。1762年到1764年,他虽然没有能力参加劳动改造,却因查普林星上的巨大功劳获得了监外服刑的资格,只是直到顾青到来,都没人愿意接受一个有着严重脑部疾病、又遭受过核污染的重刑犯。


    看完“查普林星事件”的资料,顾青的全部感官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锥子碾磨着心脏的痛苦。他愣愣怔怔地望着前面的虚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


    尉兰还在这里,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脸色虽然不好,但也不算差,好像从来不曾经历过真正的地狱。


    而光是资料上冷冰冰的记录,都已经让顾青窒息过好几回了。


    他看着尉兰,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兰,我们想办法,让你好起来,好不好?”


    第146章 玉虎符


    尉兰显然听到了他的话。他愣了一下, 随即半转过身,看了顾青一眼,又很快将目光转移到顾青手上的资料上:“你看到什么了?我看看。”伸手就把顾青手里的文件夹捞了过去。


    “玉虎符失窃事件”的资料只有两页纸,他很快就翻到了“查普林星事件”上。大致看了几眼,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着, 低声说道:“别把我想得太伟大, 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自己。那时我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核燃料却泄露得十分奇怪, 正好我知道这是个异能突起的时代,对我来说指不定是个转机, 就主动提出要去维修磁场发生器。”


    顾青偏头看着尉兰,他忽然觉得尉兰这一刻的状态很好,和刚才颤颤巍巍拿着笔记本电脑的样子辩若两人。


    难道说机会真的在查普林星上?还是说脑部受到损伤的病人就是这样,精神状况时好时坏?


    “你之前说……不记得那件事情……”顾青小心地说着, 生怕自己听起来像是在审讯犯人。


    尉兰失笑道:“我确实不记得跳下飞行器以后的事。”


    顾青暗自长叹口气。他决定不再旁敲侧击地向尉兰打听查普林星上的事情, 转而问道:“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夜里好一点没有?”


    尉兰怔怔地笑着, 眼睛依旧看着文件夹:“好一些了。也许,用阿达西文和元素之灵交流, 对我来说真的有用。”


    顾青一时呆住了,尉兰这句话说得平和,却不啻在他耳边放了一溜鞭炮, 炸得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有用了?被献祭被切碎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安抚和整合?


    顾青忽然有点急躁, 他下意识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想要默写出劳拉在他们临行前交给他们的“拓印咒”。就听尉兰声音沙哑地、用阿达西语轻轻念道:“‘缓缓流淌的灵,深邃悠远的灵, 记忆深处的灵,我献上我的现在,我献上我的过去,我献上我的将来,请赐我时间的回转,请赐我彼时的记忆,请赐我深处的灵性……’”


    随着尉兰低沉的唱念,顾青感到自己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五感并没有消失,他知道自己还坐在卧室中的床上,可咒语就像把他和现实之中隔了一层纱一样,感官变得模糊而不重要,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安静地看着“现实”中的一切。


    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拓印咒”还没到让人灵体出窍的程度,他依旧还是“局中人”,只是眼前被纱遮住的景象渐渐变了,“积木”被推倒后,又被堆成他上次念起“拓印咒”时的景象——那是一幢略显阴暗却十分温暖的房屋,壁炉静静地燃烧着,发红的光线照在发黄的书页上,一只手缓缓地翻着书页,向他展示书页上的内容。


    顾青明白“拓印咒”奏效了,如果说哪怕看过一眼、甚至不理解的东西,都会以某种形式保存在人的脑海里,只等着催眠师通过催眠来唤醒,那“拓印咒”就是更高一级别的催眠——在“催眠”的过程中,被催眠者不但能保持清醒,还能用笔记录下“看”到的东西。


    顾青正要拿起纸笔,却见“积木”再次被推倒,房间的景象重新回归到视野之中。


    尉兰微微地喘着气——“拓印咒”很长,几乎要不停歇地念上好几分钟,而且要动用灵性,念得直喘再正常不过。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目光却显得很清澈,毫无平日的呆滞之态,接着,他从床头柜中翻出纸笔,安静地默写下刚才看到的内容。


    他把纸张递给顾青:“这是完整版的‘祈火咒’。不过在我看来,咒语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删改其中的一些条文,并不会影响整体的效果。就像刚才的‘拓印咒’,看似在向未知的神灵祈祷,实际上指向的却是自己的灵性,整个咒语都是在‘催眠’自己的灵性。”


    顾青望向尉兰的眼中难掩惊讶之色,颇为感慨地低笑一声:“兰,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尉兰认真地道:“我现在不比一般人强,配上咒语,灵性也不足以支撑十秒。我只是有一些基础,从心圣那里获得的古西陆法术常识。那是一个由意念控制的世界,得想很多办法控制意念本身。”


    顾青现在算是明白了,古西陆概念里的“意念”,大概就是劳拉他们所说的“灵力”。对于古西陆人来说,如果“想什么”,真的就会变成“是什么”,的确没有区分“意念”和“灵力”的必要。


    顾青拿着写满祈火咒的纸张,按照他们在牧帕居住的最后一晚所学的发音规律磕磕绊绊地念着,有时候念到自己快睡着了,台灯散发出的昏黄光线简直再适合入睡不过;有时候又觉得神志异常的清醒,就连床单、被罩、窗帘的颜色都比平时更加鲜明……


    十一点左右,尉兰阖上电脑,钻进被窝里。顾青也关上台灯,平躺了下来。


    “谢谢。”顾青忽然轻声说道。如果不是尉兰,他迈进异能领域要艰难得多。菲利克斯已经算是有天赋的学员,可依旧花了一个月才能对着灵性发誓。


    尉兰倒是在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反应。


    “‘安静沉默的火焰之灵,我愿奉上灵界的精灵,我愿奉上生命的热情,我愿奉上灵魂的温度,我愿奉上我自己,只为感受你的降临,聆听你的声音……’”顾青用阿达西语在心中默念,他感受到了内心那股真实的渴求,渴求着灵性的回应,渴求着灵体的强大,渴求着能够安抚身边这人受到伤害的灵魂,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极致的专注和平静.


    第二天一早,顾青、尉兰两人便搭车来到沧京历史博物馆。


    沧京历史博物馆是银沧共和国最大的古文物博物馆,石制建筑非常宏大,造型犹如一只巨型的古钟。


    顾青在空旷的接待厅中亮出自己身份和目的,要求调取玉虎符被盗前后三天的监控数据。因为监控十分全面,数据量也十分庞大,工作人员拷贝数据的时候,告诉顾青和尉兰可以先到处转转。


    博物馆地上部分共有七层,一层和地下室是接待厅、咖啡馆、纪念品商店及储藏间,从二层开始,依次展示的是上古云铎、庆、燕、乐、虞、魏、绥、胤、乾,及胤沧共和国早期的文物及手记。


    其中,云铎是统一全陆的神话王朝;庆、燕、乐、虞、魏、绥、胤是统一中原的大一统王朝;乾朝地位尴尬,虽然占据了中原的半壁江山,却因为西有西胤东有东临,三百六十多年也没有得到统一,到底算不算大一统王朝历史并无定论;胤沧共和国不用说,即银沧共和国的前身,它异军突起也罢、统一中原也罢、风雨飘摇也罢,对后世的影响比前面的朝代加起来都大。


    不过展厅所占区域的大小,却不是按照朝代的长短或者历史意义分配的。国祚最长的云铎和意义最大的胤沧,统统只占据了博物馆中最小的展厅——前者是因为太过久远、太过神秘,又有云铎太|祖的焚书灭神事件,留下的文物和古籍都比较少;后者则因为并没有经历被推翻的过程,留下的痕迹太多,被单独陈列在各个专门的博物馆中,比如说原工业区的工业革命博物馆、议会大厦旁边的议院博物馆等等。


    乾代展厅和胤沧展厅共用博物馆的顶层,占据的面积反而相对较大,展室也相对较多。顾青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马观花式地在乾代展厅中转了一圈。


    光洁如新的玉器、多有破损的瓷器、布满铜锈的铜器,还有无数真金白银打造的饰品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几乎都是王公贵族们的陪葬品。而这些陪葬品中,还有一看就是只用于陪葬的陪葬品,制式都和活人使用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他墓中挖出来的。


    唯一让顾青有所触动的只有玉虎符原来所在的展厅,这里陈列的是大乾制式的兵器、铠甲、护具、马具、锅灶、帐篷等等行军用品,有的是放在陈列柜中的文物,有的则是供游客触摸体验的仿制品。在一处拐角,顾青下意识地往一匹正在低头吃草的白马颈上摸去,摸完以后才意识到这是一匹假马,而这匹假马竟然还能小幅度地活动颈部和四肢,并发出近乎真实的咀嚼声。


    “这就是玉虎符原来放置的位置。”工作人员观察着顾青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介绍,“这枚玉虎符出土于乾代皇家墓葬群,是乾代皇帝授予将领兵权的凭借物……”


    不,这枚不是,这枚虎符根本不是用来调兵,顾青心道,它的某一任主人就在你们面前,连他都觉得玉虎符出现得莫名其妙。


    而且,也没有任何历史资料记载了这枚玉虎符的出没痕迹,难怪云玥会认为玉虎符被盗只是一件普通“偷鸡摸狗”的事情……


    顾青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他离开北大营、应|召回京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皇帝终于不再晾着他,一道诏书将他召进宫中。


    那一天的天色灰蒙蒙的,酝酿着一场即将清洗整座京城的暴雨,以黑色为主调的重重深宫之中更是如此。


    顾青身穿暗红深衣朝服,头戴玄色镶玉长冠,在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走过一道道曾经无比熟悉的宫墙,来到空旷深邃的清泉殿中。


    清泉殿中有很多柱子,到处都是柱子投下的暗影,就算后面突然走出个人,顾青也不会觉得惊讶。大殿靠后的地方是三级龙陛,龙陛之上摆着一张深色的书桌,皇帝正坐书桌后阅读奏章。


    顾青没有多看,毫不迟疑地撩起衣摆,以请罪之姿拜倒在地,低沉着嗓音说臣顾青叩见陛下。


    皇帝当做没有他这个人,继续看奏折,仿佛几天的奏折都撂到了一块。顾青心里可以理解,脑门扣在手指上一扣就是好几个时辰,跪得跟个木雕泥塑似的,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倒映在地砖上的昏暗光线已经变成了全黑,皇帝大概自己也撑不住了,终于向旁边的太监吩咐了一声:“拿来吧。”


    顾青心里冷笑,这就要“赐死”自己了吗?西北大营那么重要的边防之地,多少将士拼死守住的边防重地,大乾对抗乌勒侵略最重要的北方门户,连个后继之人都没来得及培养,就要急模急样地“赐死”自己吗?


    顾青以为拿来的会是一段白绫或者一杯鸠酒,端过盘子还没来得及看便又谢恩。直到端着盘子,不得不直起上身,他才看清盘子里的这枚玉虎符。


    博物馆工作人员介绍得不错,虎符乃皇帝授予将领兵权之物,本应有两块,一枚在皇帝身上,一枚在将领身上,只有二者合二为一,才能够调兵遣将。


    这一年里,他多次不顾皇帝的暗示,待在西北大营里布局“亲信”不肯回京,好不容易回京了,得到的果然是冷落与软禁的结果。


    皇帝召他进宫,他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局,可赐予虎符?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个虎符的样子,看上去也颇为邪异独特……


    成色极佳的青玉之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丝”,好像血管一样若隐若现地布满了玉虎的内部,让这枚虎符比任何金虎符、铜虎符、铁虎符都更像真正的活物——一只状似老虎的妖兽。


    顾青来不及多想,就听皇帝略带嘲讽地说道:“山河飘摇皇城危难之际,顾将军临危受命,替朕保存疆土;边陲稍一安定,顾将军二话不说就离开沧京温柔乡,替朕建立西北大营;如今大乾强盛了,又远征万里替朕开疆拓土。顾将军这辈子,打的都是大胜仗啊……”


    皇帝这话听上去,的确是不想让顾青再活了,可顾青嘴角竟然不由自主地上提了一下。某种程度上,他是有点残忍与疯狂,而且,就算不活,他这辈子也值得了——


    二十年间,把一个垂垂危矣的弱乾变成中原最强盛的帝国,敢问历朝历代,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可惜他身体已经不行了,否则,他或许会尝试收复西胤与东临,让大乾成为真正的大一统皇朝。


    “臣谢陛下谬赞。”顾青强忍着笑意,声音低沉严肃地回道,回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回得快了一点,好像皇帝还没有说完……


    对方果然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气到。过了半晌,皇帝才缓缓说道:“朕从小开始,就有个夙愿,那就是去一趟神秘的铁戈草原,可后来铁戈草原被乌勒鞑|子占据了,他们把那里当做训练场,训练出了全天下最神出鬼没的骑兵。你去了好几趟,虽然灭了对方不少气焰,却也没能收复回来……”


    他们那时候的人,说话特别绕弯,尤其是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一直对他阴阳怪气的皇帝。和皇帝相比,素有“打谜司令”之称的云上校简直算得上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那一天,皇帝对他铺垫了很久,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带着三千老弱病残兵,前往深入乌勒腹地的铁戈草原,对抗乌勒最为精锐的铁戈骑兵。这三千老弱病残兵,要么是还没参加团练就因犯错被淘汰下来的新兵,要么是犯了更严重的错误遭受徒刑的老兵。没让顾青死在法场,而是让他同这些负罪之人一起走上一条不归之路,是皇帝给他最后的尊严,也是抹灭他不败战绩的耻辱。


    顾青本想抗争一下,可话到嘴边,脑子里那根“疯筋”又开始发疯。


    算了,就这样吧,给他一个台阶下。铁戈草原的风景,也是很美呢。顾青想着,最终应下了这道等同于“赐死”的圣旨。


    ……


    “你在想什么?”


    顾青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尉兰。


    尉兰穿着运动衫,站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平日里鲜有神采的眼睛中带着询问之色。


    顾青笑了笑:“没什么,一些过去的事情,关于这个玉虎符的一段经历。”


    “哦,监控数据拷过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看?”尉兰用目光示意刚出现在展厅中的另一名工作人员。那名工作人员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刚请示过尉兰。


    “找家咖啡厅看吧,方才好像就有一家。”顾青道。


    顾青没有看错,展厅旁是一道灰色极简风格的长廊,长廊另一边是一座绿油油的空中花园,花园靠近走廊的一侧有家休闲风格的半露天咖啡馆,几个游客正在玻璃房中一边享受凉爽,一边晒着太阳。


    “你们忙去吧,我们自己看看。”顾青从工作人员接过笔记本电脑,在咖啡馆中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把椅子搬到了尉兰的那一边,和他一起看起监控录像。


    第147章 黑风车


    东临, 驼城。


    一间普通的居民房内,男人拉拢厚重的窗帘,让卧房陷入到幽暗之中,他的身影出现在衣柜旁的全身镜中。


    这是个儒雅英俊、鬓角微霜的中年男人, 身材保养得相当不错, 西装革履礼帽手杖一应俱全, 下半张脸留着一大片短短的胡茬,是个挺有男人味的中年绅士。


    这名中年绅士叫刘宇征, 是银沧首创银行驻驼城分行的总经理、驼城助失学儿童慈善基金会的理事会成员之一。


    银行家先生仿佛陷入到了回忆中, 站了半晌,颇为呆滞地从床垫下拿出一只造型古老的电话, 缓缓拨出一个号码。


    “……”几分钟后,电话才接通。


    “……侠。”刘宇征说出一个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代号,“他出来了,脑中装了处决装置, 但行动相对还算自由。我们……要不要见一面?在网上见也可以, 你知道他临走前给我们留下了一块安全区域……”


    电话那头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 随即又有玻璃瓶坠落在地的声音, 男人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纹身胖子是如何吞下了一整瓶劣质啤酒。


    “……我说过,我不想, 再参与……你们的事……以后,别再打,过来……”那个人断断续续地道。


    刘宇征道:“你要是真的完全不关心, 为什么要接我的电话?”


    “……”对方一时又没了话语。


    刘宇征趁对方没反应过来,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进入那片虚拟区域,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点他留下的线索, 收获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就在一个多月前,那里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根据那些线索,定位到了沧京历史博物馆的一个藏品。”


    刘宇征努力平息着自己话语中的激动:“……后来我入侵沧京某个餐厅的监控系统,才知道他出来了——正好在留下线索的三天前。我觉得……这是他给我们立下的投名状,是对我们的考验。”


    电话那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道:“黑风车,你一直,都是我们几个当中,过得最好的。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他?哈——是个东陆人。从来都不是我们。你还要这么追随他?”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名银行总经理、基金会理事在二十六年前,竟是一个说话都打结巴的细瘦青年,黑风车。


    黑风车、狂侠、暴风、湮,都是追随尉兰到最后的网络黑客。他们信奉着信息平等,反对银沧共和国和东陆人的秘密合作,反对将大部分的税收花在民众一生无法了解的军事设施上,和尉兰一起一手炮制了1738年跨年夜的“世纪大解密”。


    如今二十六年过去,腼腆青年“黑风车”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银行家,打洞狂魔“狂侠”变成了沉迷酒精的无业游民,暴风和湮则垂垂老矣,连电脑都不再怎么使用。


    尉兰对他们最后的保护,与对网络世界的远离,让他们拥有了还算平静的人生,不至于终老在不见天日的联盟监狱中。


    想起尉兰离开后,整日整日的担惊受怕,生怕门口会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黑风车幽深的黑眸中出现了一点泪光:“我们之所以能相对自由地生活二十六年,都是因为他在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的那个月,把嫌疑引到了几个罪大恶极的替身之上。就凭这一点,我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拥有完美基因的东陆人。而且,那不是庄溥心的错吗?他只是个实验品,他比我们还可怜……”


    “……没想到……你这个混账银行家,吃人不吐骨头,还算有点良心……比我还有良心……”电话对面的纹身胖子、打洞狂魔“狂侠”含含糊糊地说着,似乎随时都会丧失神志。


    “这二十多年,你过得怎么样?”黑风车像一个满怀关切的老友一样,声音低沉地问道。


    …….


    荷安议会共和国,拉图茨,拉图茨大学。


    莱夏将头发染回了黑色,剪得只剩下原来长度的三分之一,戴着副一百度左右的黑框眼镜,穿着身浅色条纹的棉布衬衣,抱着两本厚厚的人类学著作,走在梧桐树的树荫下。


    比起以前一头金发凌乱披下或者随意扎起,他现在的形象可以说是干净清爽、沉稳内敛,还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复古感。但在以人文学科见长的拉图茨大学,这种打扮得清清爽爽、喜欢用纸质书籍的学生和老师多得去了,已经很难收获到路人的目光。


    走进一间百平左右的阶梯教室,他十分自然地坐在了第二排,一名有着酒红色头发的女学生的斜后方。从他的位置和高度,能够十分容易地看清女生面前的书本及笔记。


    莱夏在心里默默地评价自己:“你真像个变态。”微表情却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冷感。拉图茨的大学不分班级,只分大课和小课,大课上的同学们几乎都互不认识,谁也没注意到课上来了个“跟踪者”,都当他是难以接近的学霸。


    “她要真是你女儿,就更变态了……”莱夏的眼睛一会儿看向写了几个标题的黑板和语调平淡的讲师,一会儿看向云廆在本子上记下的笔记——云廆写下什么,他就写下什么,以防笔记中藏有什么暗码之类的。


    不过,看了半天,他都觉得云廆只是在认真地学习人类学而已。


    如果一定要说云廆身上有什么异常,那就是云廆这孩子性格沉闷、做事认真,完全没有遗传她基因的两个来源者那一身的臭毛病。要不是跟踪时间还不算长,他简直就要怀疑云玥给他这么个任务,是为了让他意识到他们的女儿多么优秀,让他产生“认亲”的想法。


    莱夏一边听课,一边观察云廆,看着云廆扎了一条马尾的后脑勺,脑部忽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


    我怎么了?难道是低血糖?


    莱夏小幅度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并没有做出不符合人设的行为,就算授课的讲师站在他面前,都不会发现他的任何破绽——一个好的舞台演员需要有能力对付所有的突发状况。


    随着疼痛逐渐缓解,他“看见”了眼前的情景——


    他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丧失了一切的感官。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从哪里来?


    他心中浮现出了三个宇宙最原始的问题。


    一条由暗红色光线组成的道路忽然出现了,道路仿佛对他有着天生的吸引力,他“站”在了道路之上,却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形态,以一个什么姿势站在暗红光线组成的道路上。


    道路尽头,一个有着酒红色头发的女性形象走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睛长得有点开,但轮廓十分具有立体感,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下意识地知道她与自己不一样。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但他就是知道他和眼前这个女性形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我终于看见你的真面目了。”


    这个形象有点奇怪的女人开口说道。


    听到这句话,他竟然有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明明……明明……明明是他在跟踪她!


    他想起来了!他在跟踪她!这个女人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跟踪她?


    我到底是谁?


    “……来自域外的污染,时间和空间的固定点,宇宙影像化的起始点。”女人嘴唇翕动,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但又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他感到自己跌坐在了光线组成的道路上,酒红头发的女人却像提着审判之剑的正义女神,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让他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不过这一次,我决定放过你。”巨大的光剑从他“脖子”处垂落下来,冷漠的红发女人背过身去,“其实我也想知道,污染物沾染上了人性,会变成什么东西?还具备影像化这片区域的能力吗?”


    “我们影像化这些人类,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他”忽然发出了声音,声音低沉冰冷得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眼睁睁地看到失去对于“身体”的控制权,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绝望。


    “因为我们……”红发女人空灵灵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只有一条光线之路的虚空中,“同样寄希望于这个文明……”


    他听着女人最后这句话,竟莫名觉得有一些伤感。


    ……


    莱夏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我竟然睡着了!”他心中大震,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在有监视任务的情况下,一个半小时的课都听不完,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睡着了!


    他心虚地审视了自己的动作,判断出自己刚才并没有趴在桌子上睡,而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神游天外,这让他得以维持自己的形象,不至于引来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接着,他开始回忆自己的梦境。


    梦境总是很迷糊的,何况他只是短暂的走了个神。回忆了半天,他什么也没回忆出来,只感到梦里隐隐约约出现了“污染”这个词。


    污染?什么污染?


    莱夏又一次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怀疑自己有点脑中风的前兆.


    银沧共和国,沧京,枫叶大道7号302室。


    尉兰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从历史博物馆拷回来的监控录像。


    玉虎符失踪的那一刻其实十分明确,就是1764年7月7日19点07分07秒,时间走到这一秒,玉虎符的影像从监控视频上消失,可仅仅只在前一帧,它还完完整整地躺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如果监控视频没有经过修改,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玉虎符在一帧不到的时间内自行消失,或者隐身;二是原来拍摄下的就不是真正的玉虎符,而是玉虎符的投影,这投影却还能在红外线扫描仪中留下影像。


    无论哪种可能,几率都非常小,最大的可能还是黑客不露痕迹地修改了监控,设定了玉虎符“消失”的时间。那样一来,玉虎符还是被人盗走的,而抹掉一个人进入博物馆后所有的痕迹远比让玉虎符“消失”要复杂,所以盗窃者很有可能在监控中留下自己的影像。


    尉兰的工作,便是观察比对监控视频、红外扫描和进馆时的身份验证,找出其中不和谐的地方,找出那名修改过活动痕迹的黑客。


    对此,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坐在电脑前,纯为了用工时换取劳动积分。


    顾青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右手把玩着一只细脚酒杯,身体中却回荡着一片纯粹的暖意——那是完全发自内在的温度,和夏季带来的炎热完全不一样。同样也不是发烧的感觉,因为发烧的时候身体温度高,感受反而偏冷,而他体温正常,只是由内而外地感到温暖。


    那片暖意在他体内冲荡开了无形的波纹,那些波纹就像最为原始的语言,冲向了周围的物质,并与某种元素发生共振。某个他已经能够精准预测的时间点上,元素的精灵“回应”了他的语言,一片火焰从他掌间燃起,瞬间包裹住了细脚酒杯。


    今天的练习结束。


    顾青谨遵《阿达西语入门》上的叮嘱,没有过分沉迷于初步掌控元素的体验,将注意力转移到尉兰身上。


    尉兰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的部分,用鼠标操作着视频播放器,肩膀往内缩着,显得十分拘谨。顾青推着一把办公椅坐到他旁边,道:“你分出一块屏幕来,我也看看。”


    尉兰犹豫地半转过身子,一只手还放在鼠标上:“我可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说。”


    尉兰将监控视频中的一个人影圈出来放大:“我大概认识这个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解释这个人影是谁,只对顾青说道:“不过我不确定他与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等下给你个名字,你向上面申请一下他的个人信息,别说是嫌疑人,告诉他们这个人可能会有一定的线索。”尉兰语气平淡,眼睛怔怔地望着顾青,带着一点乞求的意思。


    顾青点了点头:“你写吧。”


    不一会儿,顾青接过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刘宇征,平州,1718.10.10”这一行字。


    这行字姓名籍贯出生日期都十分明确,可以精确定位到一个人了。顾青没再多问,收下纸条,在卧室中拨出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他回到客厅,对尉兰道:“拿到他的信息了,详细资料马上会通过内部系统发给我们。这个人现居住地是东临驼城,是银沧首创银行驻驼城分行的总经理,你想什么时候过去?”


    尉兰似乎并不意外这个人的身份,只是眼神有些抽离:“什么时候,都可以。”


    看来是他某个并不太想联系的故人……唉,也真不想让他联系啊……看他的样子,明显对这人有保护之意,也不好跳过他,直接把这人抓回银沧……


    顾青心思沉重,一时竟连找回玉虎符完成任务的期待都忘在了脑后.


    驼城的富人区忽然出现了一名奇怪的游客。


    这名游客留着灰白的长发,穿着发白的蓝色夹克背心,背心包裹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旁边则是两道粗壮的花臂。


    这名貌似流浪汉的游客没有在路边徘徊,而是根据路标和门牌号,十分准确地进入一幢四层小楼中,扶着楼梯扶手,吭哧吭哧地上到四楼,拍向406号的房门。


    406号房门并没有锁,被他一巴掌就推开了,一套布置整齐、家具高档,但光线昏暗的二室一厅出现在他眼前。


    公寓内异常的安静,一道虚掩着的大门,仿佛把空气中微不足道的气流声都挡住了。过分的安静难免唤起人们潜意识中的危机感,就连这名喝酒喝得脑袋都不太好使的“流浪汉”,都感到莫名的心跳加速。


    “刘宇征?”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刘宇征,你在不在?”


    刘宇征,是“黑风车”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个身份,一个清清白白来历无懈可击的身份,和他“狂侠”一样,都是二十六年前消失在网络世界的超级黑客。只不过他“狂侠”没有“黑风车”那么世俗,非要过这种无聊透顶的“正常人生活”,没有像他那样努力经营自己的清白身份,沦落成了一名依靠社会救济住地下室的大酒鬼。


    就在这名大酒鬼跌跌撞撞地后退,差点绊倒在茶几旁的时候,卧室中传来了黑风车的声音:“我在。你快过来。过来……”


    人在就还好。狂侠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平息了心中的恐惧。


    他重新回到那间布置典雅的客厅,一步一步地向房门虚掩着的卧室走去……


    “万侠,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叫的是他早就不再使用的、作为“狂侠”加入尉兰的黑客团队时,身份证件上的名字。


    狂侠如梦初醒,整个人浑身一栗,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


    公寓门口,一道细长的身影背光而站,穿着运动衫,戴着鸭舌帽,微微弓着背,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像个从体育场归来的运动少年。


    二十六年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时光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人生重新读档。


    第148章 变异


    “让我来。我先进去。”


    尉兰一脚跨进大门, 走到像座大山一样呆立在卧室门口的狂侠面前,诚恳地说道。


    他的状态好得让人嫉妒,二十六年的时间在他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留下,但不知道为什么, 狂侠看到尉兰脸上的表情时, 并没有产生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相反还有些悲哀。


    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他灵魂中的强大自信已经完全不见了……虽然有着一副看似年轻的皮囊,灵魂却比我还要衰老得快, 死气沉沉的, 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死亡气息……好像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狂侠在心里评价着尉兰的状态, 竟觉得自己领社会保障住地下室、喝劣质酒精吹牛皮的生活过得也还不错,至少有一群和他差不多的醉鬼朋友,偶尔还能去地下酒吧听听摇滚乐,站在地下擂台旁呐喊助威。


    “好。”狂侠意识到自己挡住了尉兰的去路, 讷讷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就在这时, 卧室内再次传来了黑风车的声音:“万侠, 你真的不过来吗?这可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尉……尉总过来了。”狂侠有点低声下气地道。说实话, 他有点害怕面对现在的尉兰——不是害怕面对强大之人的那种害怕,而是对一个曾经骄傲的落魄者下意识的回避, 害怕自己不经意流露的同情会伤害到对方。


    “尉兰?那个从基因层面解决了衰老问题的东陆人?”黑风车的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对过去头儿的尊敬意味,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地和三天前的狂侠换了个人——只不过那时的狂侠是假不关心,说尉兰是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东陆人也只是自我安慰, 并非真心觉得东陆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黑风车却是声情并茂, 着实把狂侠给感动了一把,要不然他才不会放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不过,来这个地方挑战联盟的侦察能力。


    可现在, 黑风车的声音却冷漠到了极点:“你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很完美、很年轻,完全不像我们,脸上长出皱纹,手上长出老年斑,连那个地方也不再好使。


    “看着他的样子,你难道不嫉妒、不羡慕吗?衰老和死亡难道不应该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吗?可现在,为什么成了最不公平的事情?凭什么,有的人出生就比别人老得慢、活得长?”


    黑风车冷漠的语气和对自身隐私问题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尉兰都感到莫名的恐惧,也不敢随意进入那间卧室了,小声地对狂侠吩咐:“你先出去,离开这间公寓、这栋楼房。”


    “他是不是让你离开?”黑风车加重了语气,“明明是你先过来的,他却不愿意让你看到真相,对吗?如果我这里有让你长生不死的办法,他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意让你分这一杯羹,你还会听他的话吗?!”


    不好!一边的顾青心中大感不妙,一把搂过狂侠厚重的后背,把人往远离卧室的方向带去:“此地不宜久留,先撤!”


    谁知看起来步伐虚浮、神色呆滞的啤酒肚胖子,此刻双脚却钉在了地上,任顾青使出多大的力气去推都依然坚如磐石。


    “对啊,我为什么要走?”狂侠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脑袋,颈椎就像生锈的机械一样,发出咔咔的声音。


    顾青一手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麻醉剂,精准无误地扎进了狂侠颈部的大动脉,一手掰着狂侠的脑袋,不让那颗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的脑袋再转动一分。


    几秒钟后,狂侠失去了支撑的力道,瘫倒在顾青的臂弯中,顾青顺势把人带到客厅的沙发上。


    尉兰递出一只眼镜:“你看看。”


    通过透视眼镜,顾青看到了卧室中的情景——无论床上、衣柜上、全身镜上、电脑桌上,还是悬挂在电脑桌前的全息装置上,都蒙上了一层如同融化蜡油一般淅淅沥沥的液体,而电脑桌前的圆形皮椅上,“搭”着一道薄薄的人影。


    “……尉总,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成为一名东陆人。”那道完全没有正常人厚度的人影开口说道,缓缓地转动圆形皮椅,将自己转向了房门所在的方向,并且慢慢向下滑动,将那颗消了气的皮球似的瘪脑袋对准了门外的两个人……


    让不知变异成什么怪物的黑风车“看”了一眼,顾青就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他取下眼镜,对尉兰道:“这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事情,先疏散楼房中的居民……”


    ——虽说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事情,但顾青知道,联盟对于这几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神秘事件也没有太多的准备和对策,可能还是得由他们这些不死者进行试验,他只是害怕处理这样一个怪物,会对附近的居民造成伤害,比如说造成居民楼的坍塌。


    尉兰点了点头,取下透视眼镜,来到楼道中,拉响了防火警报。顾青背着沉重如山的狂侠,跟在陆陆续续走出房门的居民后面一起下了楼。


    这是个工作日的下午,能在家里的毕竟是少数,防火警报响了整整五分钟,楼下才聚集了十来个人。


    顾青向他们展示出特别行动部的徽章,对这些穿着拖鞋睡衣、露出不耐烦表情的大爷大妈们道:“这栋楼房中可能会发生恐怖袭击事件,你们看看周围的人,还有没有没出来的?”


    大爷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希望从熟悉的邻居口中听到更充分的解释。


    几番眼神交流后,终于有一名化着浓妆、白白胖胖的中年贵妇道:“恐怖袭击?当年‘奇珍号’那种?房子不会炸掉吧?我那一柜子的衣服、首饰、皮包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到时候能申请赔偿吗?”


    “你竟然还惦记着你的包……记得当年奇珍号恐怖袭击吗?爆炸那么大、那么大……”一个黑黑瘦瘦、同样穿着丝袍的中年妇女张开双手,做了个大到接都接不住的动作,“要真是奇珍号那种层次的爆炸,咱们躲到隔壁街上都活不了。警官,这栋楼里,真的有炸弹吗?咱们需要再走远一点吗?”她看向顾青,替大家问道。


    “不一定。站远一点吧。找家咖啡馆待着,我们还要一段时间处理。”顾青看着穿卫衣、戴鸭舌帽的尉兰从楼道中走了出来,对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表示把楼房中关着的房门全敲了一边,以防有人听见防火警报也选择待在家里。


    接着,顾青像个豪华旅行团的团长一样,领着这群大爷大妈来到街对面的咖啡馆中,并向咖啡店的老板说明突发事件,希望对方能接纳这些身无分文的有钱人。


    不过一分钟,他回到那幢四层小楼前,对尉兰道:“你在这里看着万侠,同时向特别行动部说明情况,我上去看看。”


    尉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青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尉兰的肩膀。尉兰则同时开口说道:“那东西好像可以影响人的心智,你尽量别待久了。”


    这句话一出口,顾青那只本来只在尉兰肩上稍作停留的手忽然改变动作,指尖顺着尉兰的脖子往另一只肩膀上划过去,同事之间的拍拍打打顿时变成了一个极为暧|昧的拥抱。


    顾青刹不住车的往尉兰嘴上吻去,而尉兰也异常积极地回应着他……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太对,顾青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时间地点都快约束不住他了。顾青双手抱着尉兰的头,强行把两人拉开了距离,情难自禁地道:“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变得和我一样……”


    尉兰眼中是一片意|乱|情|迷的涣散,只得闭上了眼睛,声音喑哑地道:“我觉得我们已经被影响了。”


    顾青忍住万蚁噬心般的煎熬,颤颤巍巍地抓住尉兰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尉兰说得是对的,他们已经被影响了。顾青的想象中,他们吻着吻着,就变成了两团再也分不开的人形黏液,成了洒满黑风车卧房的那种液态物体。等特别行动部级别更高的外勤到达时,他们已经融化在了地上,嘴巴却还在不停地说着“我爱你”“我想要你”之类的话……


    实在太可怕了。只是通过透视镜看了“它”一眼,我和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实在太可怕……我该怎么处理“它”?杀死圆形皮椅上的那个人影有用吗?它比一张人皮厚不了多少,要么就已经死了,要么用常规方式,大概也杀不死。实在不行,只能放火烧掉整间公寓了……


    顾青心里有担心,有好奇,有后怕,更有一点暗搓搓的兴奋。原来尉兰并不厌恶他的靠近,相反和他一样,渴望着身体的接触。只是不知道他们受到的影响只是放大了内心的欲|望,还是连欲|望本身就已经被扭曲。不知道等这个影响消退,尉兰还想不想和他接吻……


    顾青回到406号房中。


    406号房和刚才一样,厚重的窗帘半拉着,昏黄的阳光像凝固在了停滞的时间中,安静到了极点。


    顾青手搭在腰间的枪上,一步一步地靠近卧室。


    “刘宇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试探地说着,“万侠已经走了,他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状态不是很好。你感到哪里不舒服吗?要我进来吗?”


    房间里依旧十分安静。顾青灵感一动,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


    卧房中,圆形皮椅对着门口,皮椅上什么都没有,家具的表层也都干干净净,完全不像呈现在透视眼镜中的那样,铺满了淅淅沥沥的黏液。


    顾青两步跑到皮椅所在的位置蹲下|身,发现深咖色木质地板上有一小块颜色更深的水痕,并且正在迅速地消退。


    顾青顿时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测——黑风车和狂侠的交流中,不断地引诱狂侠走进卧室,给人一种他本人无法离开卧室的印象,而他和尉兰拿出透视眼镜观察到的状况,更让人怀疑黑风车已经自爆,坐在椅子上的只是一张空空的人皮,难以走出房门一步。以此为前提,他和尉兰才将大量时间花在疏散居民上,连一个看守黑风车的人都没有留下。


    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变异后的黑风车一开始就不是不能活动呢?他为什么要在他和尉兰面前展示出那样的形态?


    顾青冲到卧室窗户前,一把拉开沉重的窗帘,让驼城灿烂的阳光照射进这间诡异的卧室。房间正好朝着街道,而窗帘就像某种通过法术设立的结界一样,关着的时候能让房间就像在另一层时空,一拉开各种车声、人声、风声、树声都传了进来。


    以顾青的高度,正好能看到一道巨大的“血影”正沿着地砖的缝隙,向对面的咖啡馆缓缓漫延而去。“血影”经过的地方,尉兰竟然背对他,拿着一块碎石,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印!


    顾青撑着窗台,毫不犹豫地跳下,微微弯曲膝盖,稳稳降落在石板地上,将尉兰扳得面向了自己。尉兰仿佛处于巨大的痛苦之中,痛得满脸都是冷汗,眼睛失去了聚焦,只能不断重复着自|残的动作,徒劳无望地试图分走一部分的痛觉。看到顾青后,他的眼睛恢复了一定的清明,好像就连疼痛都散去了不少——看来,这次的发作只是异能引起的假象。


    顾青心里作出了决定,快而狠地抱着尉兰亲了一口,毫无刚才的缠|绵之意,随即按着他的肩,郑重其事地说道:“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很重要——停止自|残,离开这里,通知特别行动部,告诉他们这里有一个类似阿星的变异人,它可以引爆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念。给我重复一遍,要对特别行动部说什么?”


    他和尉兰只是过来寻找玉虎符,哪里想到会遇到这个级别的变异怪物……他现在能做的,最多是减少对方造成的破坏,拖着更高级别的特工到来。


    尉兰大睁着眼睛,讷讷地重复:“有一个类似阿星的变异人,可以引爆人内心的欲念……”


    顾青点点头,往街对面的咖啡馆中跑去。短短几分钟时间,那些顺着地砖缝隙流过来的暗红液体已经攀上了咖啡馆的墙壁,坐在咖啡馆中居民们谈话顿时就变了味儿——


    听着白胖女人高谈阔论着她收藏的皮包和首饰,黑瘦女人一把捏碎了手上的巧克力曲奇,用那沾满饼干碎屑的枯瘦手指抓向白胖妇女胸前的珍珠项链:“你这个脑子长到胸里的蠢女人,靠老公包养的大白馒头,从银沧过来的侵略者,不配戴我祖宗辛苦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东西!你还给我!还给我!”


    白胖女人胸口都被黑瘦女人抓出了血,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傲慢:“我恨这个地方!我恨这个地方!说是富人区,住的人却个个都像吃不饱饭的老鼠,放到我老家那儿,就是一群偷鸡摸狗的贼。要不是我老公被派驻到东临,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要房子真被炸了,说不定也有好处,我们就可以对老板说我们身心遭受了重创,再也待不下去了,要立刻回银沧疗养……”


    她像看到肮脏至极的下水道生物一样,看着红着眼睛向她走来的黑瘦女人,一边往后退去,毫不意外地撞到了一个戴着猎装帽的白发老人身上。老人回过头来,闪着精光的眼睛里先是一片嫌恶,接着又像占到某种便宜似的,把白胖女人抱进了怀里:“女人!总是女人!女人是多么肤浅的物种,真想、真想把她们像我的猎物一样,制成标本挂在墙上……尤其是这个傲慢的胖女人……她身体里的油都能制成一个和她同等大小的蜡像吧?对了,她就是油组成的……”


    白胖女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老年猎人的话,被老年猎人抱在怀里,竟然还有一点舍不得离开。而刚才与老年猎人对话的精瘦老头则露出一脸贼笑,跑到咖啡馆的柜台后,试图拿走收银柜中的东西……


    方才还挺正常的十几位居民,此刻都在毫不知耻地说着心中最隐秘、最恶毒的想法,做着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小小一家咖啡馆中,同时出现了许多不堪入目的画面,成了大型行为艺术的表演现场。


    第149章 烈焰与漩涡


    对着咖啡馆墙壁上蠕动的暗红液体, 顾青抬手就是一枪——这一枪打过去的不是子弹,而是特别行动部专门研制的针对变异生物的药品,可以降低变异的几率、使细胞固定在某一种形态上。


    那片区域的暗红液体的活动果然缓慢下来,有了聚集的趋势, 像从天花板倒吊下的一只“血人”。顾青没有着急开第二枪, 站在那个逐渐成型的血人面前, 冷静地道:“你不是黑风车。你究竟是谁?”


    “血人”应该属于头部的地方蠕动着张开了一只小小的嘴巴:“我,为什么不是黑风车?”


    顾青蹲下|身子, 神态轻松地对“血人”道:“兰儿路上对我说过, 黑风车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做事其实做得挺好、挺认真, 特别有天赋,就是不够自信,每次向他汇报个什么东西,还没说呢, 自己就开始紧张了。”


    “兰……兰儿?!”血人像是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想起之后又大为诧异, 不敢置信对面的人会这么称呼他。


    “对啊, 就是黑风车的前老板,蔚蓝科技叛逃出来的前总裁, 他现在……算是我的同事吧。”顾青耐心地解释着,“他还说,黑风车后来化名刘宇征, 虽然没再做软件开发, 却把对数字的敏感用在了金融上,也算是学以致用、没有浪费天赋,就算成了银行家, 也是良心银行家,还参与成立了帮助骆城失学儿童的基金会,算是他们几个当中,混得最好的了。”


    “血人”乌黑的血肉流动着,仿佛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兰……尉总……尉总……他是东陆人……他是东陆人……”


    “你说得都对,他就是东陆人。可这是他想要的吗?庄溥心的人脑计算机实验,至少用了一千个基因属于东陆人的大脑吧?他存活下来、不成为实验废品的几率,其实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顾青循循善诱地说着,“……而且,你刚才经过他的时候,也看见他的样子了吧?他这二十多年,过得可一点都不好。让他过完东陆人的一生,再活个几百年?他可能再活五秒钟都不愿意。”


    “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个你已经知道的问题,将他扭曲成‘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利益的利益既得者’?”顾青加重语气,终于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怀疑。


    与此同时,“血人”翻了个身,站在了地上。和阿星不一样的是,他竟然重新长出了肌肉和皮肤,甚至“长”出了灰色的西装、西裤和灰色礼帽!


    儒雅英俊、鬓角微霜的精英银行家刘宇征抬起头,对着顾青露出一个礼貌而狡猾的微笑:“是你,将他唤醒的。”


    顾青对着血人说那么多话,一是为了唤醒血人身上属于黑风车的那部分良知,二就是要将对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趁机将对方引到空旷无人的地方,减少对周围人群造成的精神损伤,或许还能为后续赶来的“大部队”创造有利的作战环境。


    现在,正好是时候!


    顾青抬起手臂,对着刘宇征英俊的面孔又是一枪。


    这枚带着强力药水的子弹就像击中一团橡皮泥一样,把刘宇征的面庞打得向内凹陷,却没有骨骼碎掉的声音。过了好几秒后,刘宇征的五官重新回到原位,带着一丝疑问道:“对着一个杀不死的人开枪,是你们的习惯?”


    说着,他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向前走了一步。


    寂灭者附身管家穆英,最开始走的那几步,也是这么的不自然……


    一次是剿灭毫无抵抗能力的邪|教分子,一次是寻找博物馆丢失的玉虎符,怎么每次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新手任务,最后都要面临西陆邪神的降临?他运气也太“好”了吧?下回,他再也不主动挑选任务……


    顾青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把刘宇征引到咖啡馆外。


    富人区大白天在街上闲逛的人并不算多,没有多少埋藏在心底的邪念供他引爆,是个较好的战斗地点。


    刘宇征僵硬地挪动着脚步,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情不愿。忽然间,他低下头,飞快地蠕动着嘴皮子,低声斥道:“是你一开始说要设计将人聚集到一起,供我吸收信徒,现在他们真的聚到了一起,你又要退出去,你究竟还想不想拥有年轻的身体、无限的寿命?”


    说完这句话,刘宇征还是跟着顾青走出了小咖啡馆,咖啡馆墙壁上的血肉也跟着他一同消退。


    “……我想……我不想……我想……”黑风车夺回了一部分对嘴巴的控制权,可脚又不像是自己的了,又有了融化成血肉融进地砖里的趋势。


    “我想杀了他?”他灵机一动似地喃喃。


    “对,对——我想杀了他!”他忽然像找到了什么法宝窍门似地开心,并且不断地重复着,“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对,我想杀了他!”


    那个被他不断强调的念头终于成了真的,并且被无限地放大。顾青的身影忽然变得突兀而刺眼,刘宇征深邃的眼睛里恨得发红,一时竟然愤怒得浑身发颤:“你!就是你!我们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你,蔚蓝科技的总裁,曾经多么光鲜,多么高高在上,就是因为你这个变异怪物,沦为阶下囚,你还、你还有脸叫他‘兰儿’,你是不是把他……”


    他一步步向顾青逼来,面孔扭曲到常人难以达到的程度,连那居住在他身体中的未知存在,似乎都无法控制住他情绪化的举动。


    就像凭空长出这身衣服一样,刘宇征血肉蠕动的手掌中“长”出了一柄泛着乌黑光泽的匕首,他“拿”着这把匕首,狠狠往顾青胸口扎去。


    顾青一把抓过刘宇征的小臂,把对方猛地掼向那幢腾空了的居民楼墙壁,拿出特制手|枪抵在刘宇征的脑门上:“猜猜那邪神给你的变形能力,能让你承受住多少颗子弹?”


    “哈哈哈哈哈哈!”刘宇征爆发出一阵疯狂大笑,笑得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张向外喷洒腐烂气息的血盆大嘴,鼻子眼睛都被挤到了原本脑门所在的位置上,却不妨碍他露出讽刺的表情。


    顾青将枪口对准刘宇征心脏扣动扳机,子弹再次被“吸”进了那个不知变成了什么物质的身体里。


    “哈哈哈哈哈哈!愚蠢!幼稚!离谱!”刘宇征让被顾青抓住的那只手上的匕首消失,迅速地从另一只手上变出一把和顾青一模一样的手|枪,砰砰砰地对着顾青的小腹连开三枪,“试试你自己,就知道我能承受住多少颗子弹了!”


    剧烈的疼痛撕裂了顾青的身体,特制子弹中的药水却没有明显剥夺他的活动能力,他依旧攥着刘宇征,借住自身的重量将刘宇征的身体狠狠下压,一膝盖击在刘宇征的肋骨上。同一时间,他说出了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的话:“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我是天之骄子,十亿分之一的天选之子,末日之时的救世之人!你,只是个低贱到尘埃里的炉鼎!”


    “哈哈哈哈哈哈!”刘宇征又一次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胸口却迸出了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你是天选之子?那我就是你祖宗!我是你再过个几百年才能达到的目标!”


    他的身体渐渐变软,包裹住了顾青的膝盖。顾青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但就像陷入沼泽地一样,越是挣扎下陷得越快。


    在他的视野中,血肉化的刘宇征变成了一团近乎黑色的黏稠旋涡,迅速侵蚀着坚硬的地壳,并以一种可怕的吸引力,将顾青往漩涡深处吸去。


    所有的常规手段都失去了作用……


    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也渐渐弱化甚至消失……


    就连意识本身,都快要被令人窒息的黑色漩涡淹没……


    就在所有的念头都快被黑色漩涡吸走的时候,一种顾青在这段时间里,时不时就有所体验的奇异感受出现在他身体中的某一块地方,那是徘徊在另一个维度的元素之灵给予他的回应。


    这块地方一开始只有拳头大小,接着怦怦怦地跳动起来,有了心脏的轮廓。这片火焰迅速地向周围蔓延,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人体形状。


    黑色的血肉漩涡似乎既渴望、又畏惧这个纯粹由火焰组成的赤红人体,试试探探地向它伸出布满了黑色肉瘤的触手。然而,触碰到火焰的触手很快就被灼伤了,伸进火焰之中的触手更是被炙烤得只剩两缕黑烟,缭绕着火焰转了几圈,不甘心地消散在黑色漩涡里。


    黑色漩涡终于明白过来那道赤红人影是有毒的、是不可触碰的,发出了一声巨大而沉重的叹息,不再阻止那道人影的离去。


    赤红人影离开了黑色漩涡,顿时失去人体的形状,变成了一道沿着房屋墙壁燃起的熊熊烈焰。极高的温度下,墙壁以一种违反生活常识的速度被烧得一片焦黑。


    房屋前方的空地上,目睹了一切的尉兰看着那道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低声念叨着一段他从《阿达西语入门》中学来的水系安抚咒语。


    火势终于有所减弱,模糊的人体轮廓呈现在火焰的最前方,以一个异常疲惫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却时不时抬起“头”来,迷茫地望向前方……


    尉兰加快了念出安抚咒语的频率,并且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摒除杂念。


    不是没有体验过灵性世界的感受,相反,在还算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能相对自如地展开自己的灵识,观察世间万物身上的“灵性”——人身上的灵性是最多的,是黑暗中一点点的灵魂之光,可相对于附近的那片区域,就像太阳一样淹没住了星星的光亮;其次,才是那并不纯粹的黑暗背景,它像黑夜一样,其实也十分丰富,需要耐心地观察和分辨,才能“看”到蕴藏其中的灵性之光。


    但是,那时的他,是个继承了心圣所有知识和灵性的BUG般存在,轻轻松松就能达到一般人经过几十年修行才能达到的境界,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人的灵性,“看”到别人藏在内心、不愿被人看见的东西。现在的他却失去了心圣的力量和引导,只能像普通人那样,依靠自我的意志力去摒除杂念,感受灵性的存在,请求灵性的注视。


    尉兰想象自己变成了一道溪流,绕向那道跪在地上的人形烈焰,降低它身上的温度……他知道这很可笑,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试着和水之灵作出过“交流”。


    他比顾青更快地掌握了“拓印咒”,甚至参与了一大半《阿达西语入门》的拓写。但他内心始终不相信一个二十年前遨游过所谓“门后世界”的南大陆人,能比过去的他更懂得西陆法术,他更不屑于像普通修行者那样,“乞求”自然灵的关注,通过自然灵和自身灵性的共鸣,找到控制自身灵性的“频率”。


    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劳拉他们那一派“使用元素本身的语言、和它进行灵性上的交流、把自己当做它的一部分”的修行方式。


    心圣的知识体系里,修行是件骄傲的事情,是要成为万物灵性的主人,而不是放低自己的身段,让自己真真正正地“卑微到泥土里”,感受泥土的“想法”和“灵性”。


    可他此刻,却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渴求着自然灵的关注。


    它们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不可见,聚在一起之时,却又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势不可挡。星星之火,可以变成燎原之势;点点水滴,可以变成滔天之浪……


    火焰渐渐平息,顾青带着烧灼痕迹的身体出现在其中,依旧忍受着巨大痛苦一般低头半跪着。他的衣服早已被烈火烧得精光,却没法像刘宇征一样凭空变出一套,仿佛一尊充满着艺术美感的人体雕像。


    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血肉组成的黑色漩涡同样渐渐静止下来,变成了穿西服戴礼帽拿手杖的银行经理刘宇征。


    刘宇征经过岁月打磨的深邃目光一下看向尉兰,一下看向顾青,最后还是选择了顾青的方向。


    “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他又一次让极致的恨意占据了全部的思考,让手杖变成一柄光芒犹如太阳般耀眼的银枪,以一个斩妖除魔的姿势,刺向赤|身|裸|体跪在地上的顾青。


    顾青往前一扑,被这柄神圣的利器钉在了地上,如同电子游戏中血槽被清空、即将死去的怪物一样,破裂的身体中不断迸发出和银枪同样耀眼的光芒,似乎随时就要消散而去。


    尉兰和刘宇征两人一左一右地看着钉死在地上的顾青,谁也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


    “谢谢。”尉兰低头闷闷地说道,带着一丝无以为报的愧疚之意,“我去打电话汇报。”


    驼城不大的富人区中,街道空空荡荡的,咖啡馆中的居民沉浸在被掏空的情绪之中,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而路过附近街道的行人,则被仿佛能把周围一切吞噬进去的黑色漩涡、将整栋大楼瞬间烧焦的诡异大火,还有那道从大火中浮现出的苍白身影吓得胆汁横流,早就跑到了隔了几条街的“安全地带”。


    夕阳照射在石砖铺成的街道上,仿佛陷入了凝滞的时空,半天也没有一丁点动静。就连树枝、落叶、小鸟、虫豸、微风,此刻都识时务地停止住了活动。


    唯一出现变化的,就只有以跪姿钉死在地上的顾青。


    他充满死气的苍白脸上,眉头紧紧地蹙着,近乎透明的眼皮下眼球转动,被银|枪|刺|穿的喉咙艰难地上下活动,似乎想要摆脱“圣器”的禁锢。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在这个万物都被静止下来的空间中,却缺乏了相对的参照。


    那是一场大战,一场仿佛比顾青已经活过的岁月更加长久的大战。他几次就要化作一团神秘粒子组成的光团,向四周四散开去,又几次重新凝聚成人形,长出了属于自己的五官。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的身形终于稳定了下来,刺穿他的长|枪则黯淡下来,一点点地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恒久不变的夕阳之下。


    顾青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中,他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却丝毫想不起自己在梦中做了些什么。


    第150章 点燃


    夕阳穿过枝叶的角度开始发生变化, 微风吹起了地上的落叶,被烧断的外墙装饰物掉落下来,隔了几条街道的围观者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咖啡馆中的人们看着自家屋子焦黑的外墙捂脸而泣, 特别行动部的后援却迟迟没有赶来……周围正在进行的一切, 倒是提醒了顾青自己之前在做什么、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他想起在咖啡馆中, 自己对刘宇征说教,却唤醒了他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想起刘宇征“自己”对“自己”的训斥, 最后对“信徒”的索求成功被黑风车引向了对他顾青的仇恨;想起他们一路打到街对面, 自己试图与情绪爆发下的刘宇征进行对话,求证一些心里的想法;他也想起刘宇征变成了血肉组成的黑色漩涡, 而自己通过火焰化摆脱了吸入漩涡的困境。之后还发生了什么,衣服是如何扛过火焰的燃烧,他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通过对回忆的整理,顾青几乎确定了几个问题:


    一是刘宇征身体里, 确实有不属于自己的灵魂, 或者人格, 这部分灵魂还带有放大人们私欲和情绪的特质, 大概率属于古西陆的某位邪神。


    二是这次附身的邪神并不像寂灭者控制穆英那样,完全地掌控了刘宇征的身体, 当刘宇征本人的私欲和情绪被放大到极致时,祂也控制不了他的行为。


    三则是刘宇征,或者说黑风车, 其实也是想帮自己的, 但在和自己缠斗的过程中,某种比西陆邪神更加无法控制的力量影响到了他,让他变成那种吸引力极强的黑色漩涡。


    对于前二者, 他觉得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对于第三点,他确实想都不愿意去想,因为稍微一想,他就会感到一种脑仁爆炸般的疼痛。


    顾青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十米之外的刘宇征。刘宇征脸色苍白,用发胶打理整齐的头发被汗沾湿,嘴唇则因愤怒和恐惧颤抖不已。


    他从西装下掏出一只手|枪,颤颤巍巍地对准了顾青,却自言自语道:“你这个、你这个死疯子!到这种地步,你还要、你还要挑衅他!”


    砰!砰!砰!砰!砰!砰!


    刘宇征对着顾青一连发射六颗子弹,并在巨大的枪声中,阴恻恻地对“自己”道:“你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惩罚谁呢?”


    刘宇征发射的子弹,没有一颗打到了顾青身上,却像不用直接接触就能致命的毒气|弹一样,瞬间点燃了顾青的情绪。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被烧得焦黑的房屋、盘屈缠绕的树根、造型古怪的护栏、桀桀鸣叫的枭鸟、低声呜咽的居民……统统化作了黑色的蠕虫,拥挤着,叫嚣着,占据着他的感官。


    他想起了刘宇征对他说的话、刘宇征对他和尉兰的关系的质疑……


    对了,尉兰……顾青看向了战战兢兢躲在房屋阴影处的尉兰,尉兰是爬满黑色蠕虫的世界中为数不多的一抹苍白。他依然戴着那顶破旧的鸭舌帽,总是下意识地垂着眼帘,很怕触碰到别人的目光,却让那纤长浓密的睫毛纤毫毕现,蝴蝶翅膀一样扑扇着……真是一个精致却充满畏惧的瓷人儿,独属于我的瓷人儿……我只要轻轻点一点终端上的虚拟按键,他就会被炸成碎片……不过,我不会那样做的。想着尉兰在床上的模样,顾青露出了一个阴冷的微笑。


    “我和你的尉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是不是……”顾青不带感情地转述着刘宇征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地将问题补充完整,“是不是什么?是不是‘睡过’?”


    刘宇征使劲抠着手|枪的枪膛,半天也没能把枪膛抠开,气得将手|枪摔在地上,张开双臂,让更多的黑色蠕虫涌向顾青,疯狂地噬咬着他的灵魂,自己却同时也被更多的愤怒之虫啃食。


    顾青整个人的气质更加阴森了,恶意如有实质般缭绕着他。他语气冷漠,带着嘲讽,一字一句说道:“不错,我就是睡了他,而且还要继续睡他。他的生命都掌握在我手里,我一句话都不用说,他就主动凑上来做那些低贱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崇拜的偶像,在我面前会是那样一副模样……”


    “砰!”地一声巨响,刘宇征气得炸成一片一片的碎块,铺洒在整个街道上。


    这次,那些在夜色,下泛着乌黑光泽的血肉、内脏和毛发,却没能恢复之前的活动能力,稀稀拉拉地淌了一地。


    ……


    半个小时后,后援终于赶了过来。有了尉兰的汇报,这些姗姗来迟的特工们拉起警戒线、戴上防护面具,将满街的破碎的血肉、皮肤、指甲、骨骼收捡到特制的分装容器当中。


    一时半刻,无论是刘宇征,还是占据刘宇征身体、引诱他堕落的邪神,都无法冲破容器的限制,融合成一副完整的身体。至于分装在不同容器中的刘宇征是不是依然那么具有煽动性,那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问题了。


    顾青在一名特工的帮助下清洗了脸上的血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颇为虚弱地坐到尉兰旁边的台阶上。


    情绪经过了火山式的爆发,只剩下寸草不生的荒原。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想做任何的动作,睁着的眼睛中没留下任何景象,甚至连旁边的尉兰都不存在了。直到一个名叫“理智”的东西渐渐返回到荒原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说的话不太对,以一种极不尊重的方式,在尉兰过去的手下面前暴露了他的隐私。


    但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到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解释解释,中间又隔了好几分钟时间。


    他缓缓转过脑袋。


    夜色淹没了尉兰脸上的阴沉和病态,显得他像一个略显忧郁的大学生。


    “你好点了吗?”尉兰主动开口问道。


    顾青笑了笑,点头道:“祂确实挺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更多的理性回到了情绪的荒原上,还有很多可以笼统地被归为爱的东西,很快,荒原就不再是荒原了,爱与占|有欲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平衡。


    这时候,又有新的烦恼出现了,那就是顾青还不知道,尉兰有没有听到自己把刘宇征气炸的那些话。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可又怕多此一举。


    不过,黑风车的事,他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的。


    “黑风车其实一直都没有变,他只是与穆英一样,被某个存在寄身了。他甚至一直在与它作着斗争。那个存在……也许大部分时候都控制着他的身体。”


    ——独自宅在家的刘宇征,不可能有那么多激烈的念头和情绪。


    “祂本来可以作为‘黑风车’,无意地引诱狂侠上钩,使狂侠成为那位存在的信徒,或许还有容器……”顾青回忆着“那位”与黑风车争夺身体控制权时说的话,“但黑风车说服了祂,让祂放弃狂侠,去咖啡馆中寻找更多的‘信徒’。


    “后来我试着和黑风车对话,转移祂的注意,把祂引出咖啡馆。那个邪神其实不乐意,是黑风车故意引爆对我的仇恨之情,才跟着我离开了咖啡馆,救下了整个咖啡馆的居民。


    “黑风车,其实一直惦记着你和狂侠他们,怀念着你们一起对抗整个世界的时光。”


    说出黑风车之所以能控制住身体,是出于对他顾青的仇恨,算是点到为止。尉兰要是万一听到了“那些话”,也许会理解成他是为了让黑风车气上加气才说出口的。


    可究竟是为了让黑风车气上加气,还是自己心中某个不为人知的邪恶念头被黑风车引爆,他自己都没想得太通。眼前的世界被黑色蠕虫啃噬是真的,对刘宇征的怒意是真的,那瞬间对尉兰的占|有欲、破坏欲也是真的,可他为什么会那么控制不住自己,非要说出口呢?我与那些因为暴怒激|情杀人的人,又有多少区别?


    顾青痛苦地将脸埋在臂弯中,开始真真正正地悔过……


    二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忙碌的白衣人士,谁都没有冲上去帮忙收拾现场的自觉性。


    顾青突然开口:“我……”


    与此同时,旁边旁边响起了尉兰的声音:“别……”


    二人又同时住口,都等着对方先说。几秒钟后,还是顾青打破沉默:“你先说。”


    尉兰低下头,嘿地笑了一声:“我是让你别说得这么伤感,怪矫情的。黑风车现在这个状态,我看也不是回不来。说不准……他以后就成你同事了。”


    顾青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尉兰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什么事情他不明白,他不知道?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其他的事情需要解释,需要在漫长的时光中慢慢地“解释”……


    “那我就申请他来咱们组,把莱夏那家伙给踢出去。”顾青笑道.


    荷安,拉图茨,特别行动部大楼内。


    一个身穿白衣的实验员敲开云玥办公室的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云玥对面的顾青和尉兰。得到云玥的允许后,她才开口说道:“云上校,非常不好意思,收集回来的只是普通的人体组织碎片。不过,我们在他体内检测出了不属于他的基因,还有高维物质的‘残影’——真的只是‘残影’,因为它很快就消散了,并没有和他的身体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快一周了,刘宇征破碎的身体还是没有聚合的意思……悬在顾青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砸得他一阵恍惚,不知怎么反应……


    云玥倒是早有准备:“那种高维物质,在照影仪下的表现,和GXUP707有相似性吗?”


    研究员点了点头:“有一定的相似性,但不完全一致,有可能是融合得不够好的原因,也有可能……”研究员带着点畏惧的神色,看了一眼身后的顾青,“因为这次有西陆法术掺杂进来,所以导致呈像有所差异。那些高维粒子,很快就消散了,我们想要保存,都保存不下来。不过,这些粒子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消散的,都是朝着113号所在的方向……”


    研究员的声音越来越低。


    云玥点了点头:“可以了,你退下吧,把研究报告留下。”


    研究员消失在门外后,云玥抬眼看向顾青:“这代表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顾青目光游离地扫过面前的茶几:“这几天,我感到了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我很难说。只感觉我的恢复能力变得更好了。”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他变成火焰后的一段时间其实是失忆的状态,而就在那之后,刘宇征失去了变形的能力,被他气炸后就再也没有还原。


    发现自己的恢复能力变得更好,是在莱夏不在家时,自己学着做菜,却把手指切到的时候。原来,这样一道伤口,恢复完全至少需要一分钟的时间,可现在,连五秒都不到,伤口就已经自动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属于被动激发的技能,他就没在自己身上做更多的实验。更诚实的原因,则是他一周都没忘记刘宇征那张被子弹打得凹陷下去、却像皮球一样“弹”回来的脸。


    他对自己的现状已经非常满意,实在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一个怪物……


    云玥点了点头,令顾青惊讶的是,她既没有立马着人拿顾青去做实验,也没有更深入地问下去。


    “搜查他家,没有发现玉虎符的痕迹。”云玥道,“你认为他变成这样,会不会与玉虎符有关系?”


    顾青点点头:“我怀疑玉虎符的确与神秘粒子有关。因为我上一辈子,也接触过这枚玉虎符。”


    顾青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似乎在回忆一件令他十分痛苦的事情:“在最后一次出征西北的前夜,皇帝赐给了我这只玉虎符,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它。后来,我就遇到了乌勒骑兵,被他们逼上了绝境。


    “我受了重伤,并且送走了所剩无几的残兵,打算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可后来又被乌勒人给莫名其妙地救了回来。


    “我一直以为,玉虎符是在和乌勒骑兵周旋时弄丢的,后来发现玉虎符失窃事件递交到了特别行动部,才开始怀疑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就是因为这块玉虎符。而乌勒大王救我性命,并保我一路顺利返回沧京,也是收下了这块玉虎符的原因。”


    云玥陷入到思索之中,几秒钟后,她拿出厚厚的一沓纸张,飞快地翻阅起来:“你说得有道理。我需要看一下档案。也许,我们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的,你们并不是天生的不死者——”.


    拉图茨的一家高级酒店房间内,向冉、李维,还有与他们同属一个小组的杨,正在接受裂墙者拉图茨地区负责人昆蒂娜的考核。其中,向冉是李维的上级,昆蒂娜则是向冉的上级,而杨……杨是一个超越他们体系的存在。


    早在牧帕行动之前,向冉和昆蒂娜作为裂墙者的中高层,决定将文字投入杨的灵视中,好心提醒她不要前往牧帕,进入寂灭者的毁灭范围内,却收到了杨威胁式的“入会申请”。


    因为杨的官方身份,她们拒绝了杨的请求,可杨却像她说的那样,仅凭对灵力的感知,就定位到了他们聚会的地点。这样一来,再不想让官方人士加入,他们也不得不接受对方,因为对方随时可以带一群警察过来对他们进行围剿。


    “恭喜你们,你们在江女士的带领下,已经初步迈进了灵界的大门,睁开了属于灵界的眼睛。”昆蒂娜道,“江女士”指的便是化名为“江寒”的杨,这个灵力高得可怕的西陆人后裔。


    昆蒂娜是一名外表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女性,也是杨闯入的那次聚会中的紫衣女士,她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有感染力。根据李维的观察,她身上可能也有东陆人的基因,那样,她的年龄就远远不止四十岁了。


    也许是杨的到来太过突兀,也许是她的灵性太过强大,这名拉图茨地区负责人对于杨,似乎有种本能的畏惧。


    “逐浪,你走过那扇门后,看到了什么?”昆蒂娜道,“逐浪”则是李维的化名。


    李维犹豫地道:“和以前一样,一踏入那扇光门,就有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尖啸,无数的光线刺瞎我的眼睛。不过这次,我待的时间又长了一点,足足有一分四十五秒。一分四十秒的时候,我感到自己适应了那些光线一点,还隐约看到了一座高塔。”


    “我眼前的光线比以前暗了许多,所以一进光门就看到了高塔。这回,我还进去了,里面光线更黯一点,有很多的螺旋阶梯。”向冉道,“不过仅仅只是抬脚这个动作,就已经让我疲惫不已,高塔内砖石的排列几乎让我发疯。”


    昆蒂娜看向杨,眼里浮现出一丝隐蔽的期待。


    杨抬了抬嘴角:“上去了。那就是一座塔,里面什么都没有。从高处看,地下是一片灰色的雾气。”


    昆蒂娜点了点头:“你的天赋确实很高,很快,你探索的区域就会超过我们探索到的极限。但要记住,真界任何一件看似普通的事物,或许都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层次不够的情况下,哪怕只是看上一眼,精神就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甚至死亡。”


    “不错,因为我们在‘真界’看到的,几乎都是高维物质考虑到我们的理解能力,在我们眼前呈现的三维投影。”李维在心中默默地将昆蒂娜的话换了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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