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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第71章 魍魉山(11)


    心理大夫的人选是贺宴舟专门推荐的。木英教了他两年的笛子, 在此期间,此人最擅长的便是开导人从善, 说服人向上。每每贺宴舟学笛崩溃之际,木英必然会长篇大论,将他一个心中歪理无数的人说得晕头转向,最后妥协投降。木英做心理大夫这个位置,再适合不过了。


    然后就是孟婆堂堂主,此堂很是讲究, 必须分工明确,由于孟婆堂只有一位大厨,而且还是某位洞主收来弟子,贺宴舟听闻这小弟子马上要回去探亲了, 所以从七洞主开始到第十一洞主,全都被安排在了这里, 真是可喜可贺。


    几位洞主看着巫暮云那认真的脸, 瞬间懂了,首领这是要他们历练厨艺, 回归生活呢!


    贺宴舟在台下幸灾乐祸,心想着他的酒水和美味饭菜终于有着落了。


    “另外, 五洞主和三洞主, 你们两位能力出众, 武功也在其余洞主之上,便继位左右护法。明日我要下山, 你们二人便跟着我,誓死相随,能做到吗?”


    青女和莫濯迟疑了很久,对巫暮云的这个决定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青女问道:“首领为何……”


    不等她说完, 巫暮云接着道:“今后他们二人有我一半的实权,各位见到了记得尊称一句大人。”


    首领发话,无人不敢不从,接连应答:“三大人!五大人!”


    青女和莫濯不动声色地看着巫暮云,青女想要说什么,却被莫濯拦了下来,抱拳跪地做谢礼,“多谢首领提拔,我与三洞主必定誓死相随!”


    见此状况,青女也跪在了地上,“愿听首领差遣!”


    “很好!”巫暮云双手撑着下巴,“我期待着你们的表现!”


    半夜,巫暮云与贺宴舟在首领洞商讨明日下山的事情,两人刚谈到关于沈十一去追踪上官拓修炼药蚀人一事,门外却突然闪过一道青紫色的身影。


    两人一顿,纷纷噤声从椅子上起身往外看去。


    月色朦胧,洞外的松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倏然一个女子出现在了洞口。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优美的身姿衬托得格外动人,只见她一双紫瞳轻轻一眯,无奈笑道:“是我。”


    贺宴舟坐回了椅子上,“你小子没猜错,青女姑娘确实来找你了。”


    青女一脸茫然,思忖片刻后突然想开,“所以,首领真的知道《阴阳诀》在我手里?”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是莫濯帮你偷的东西。”贺宴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青女定在洞口,身子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既然巫暮云什么都知道,那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心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结果又被贺宴舟的话打乱了思绪,“青女姑娘怎么杵在洞外,是这里不够宽敞吗?”说着还指了指周围,首领洞何止是宽敞,里面构建复杂却又简约,要是放在山下,应当是一坐豪华套房。


    青女还是不敢有所动作,贺宴舟好心将凳子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朝巫暮云使了个眼色。


    “进来吧。”巫暮云道。


    青女这才从洞外走了进来。


    “说说吧。”等青女坐在凳子上后,巫暮云问道。


    青女一脸疑惑地看着巫暮云。


    贺宴舟给青女斟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这献殷勤的行为被巫暮云看在眼里,但又不便表现得太小气,继续道:“为何要偷《阴阳诀》。”


    青女看着贺宴舟放在自己身前的茶水,看着里面残留的茶叶,回答道:“和谷染一样,我也很想下山。但又与他不一样,我还想变强!按照魍魉山的规矩,只有首领才能修炼《阴阳诀》,也只有首领才能有机会得到山神的特许下山去。”


    “我想证明自己,想要打败你。让那些始终虎视眈眈,想要将我从三洞主这个位置拖下去的人看看,我虽为女子,照样可以将他们踩在地上!但是,相比于真的坐上你这个位置,我更希望自己能重获自由,哪怕违背山神的意愿。”青女说道:“让我意外的是,莫濯居然肯帮我。”


    那天她从天花净疗完伤,在回洞中的路上遇到躺在松树上的莫濯。两人本就是彼此厌倦,在路上遇见了,恨不得绕道而行,偏偏莫濯嘲讽了几句。


    “这么没用,居然被一群杂碎打成这个样子?”


    青女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心中已然升起了怒火,娇声道:“哎呀,被发现了。今日我原本不想动武的,但如此看来,不动不行!”


    莫濯靠坐在树干上,低头看着她,“你旧伤未愈,再动手,不怕死么?”


    青女没跟他废话,金丝缠在手上就朝他攻打去,两个人在天花净与九霄塔的那条石径上,缠斗了很久。青女运功时牵扯到了伤口,很快衣裳便染上了血迹。


    好在莫濯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斗了半个时辰,莫濯重新回到了树上。青女还想上前,却见他身后溜出了一条黑色的毒蛇,吐着信子,像盯猎物般看着她。


    青女曾杀过他十六条毒蛇,他身后这条是这群蛇里的蛇王,不好对付。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想到这里,她趁机就要逃跑,却被莫濯喊住了。


    “我可以帮你。”


    青女倏然顿住,转过身,“你说什么?”


    “你想要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莫濯再次重复道。


    青女冷嗤道:“你帮我?你会这么好心?你到底图什么?”


    莫濯伸手摸了一下肩上的黑蛇,“不图什么,你想要离开,我也是。我们算是盟友。”


    身为盟友,最重要的便是彼此信任,后背相交,绝不背叛。


    青女一开始并不相信莫濯的话,这个表面冷冰冰又显木讷的小子,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会去帮青女去冒这个险?可是莫濯确实说到做到,帮她偷来了《阴阳诀》,但又在她想要拿来修炼时又出手阻止,特地提醒了《阴阳诀》的危害。


    在青女的计划里,巫暮云出关之际便是她与莫濯逃离之时,可惜算错了一步——《阴阳诀》的邪气并非是她一个女子能受得了的,她在修炼过程中遭到了反噬,受了内伤,根本没法从魍魉山的机关术当中逃出去。


    但是莫濯可以,可是这小子最后也没走,青女只觉得他并没有真心要逃走的意思,否则哪怕一线生机也应该牢牢抓住。


    今日来此,本想着将《阴阳诀》还回去,而后随巫暮云处置,没想到,他们竟早知道了这些事情。


    “那小子明明有机会离开的,但他没有走。”青女闭上眼松了口气,“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所以这些事情与他没有关系。首领若是要处罚,处罚我一人就行。”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好奇,两位在入山前,在南诏国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呢?”贺宴舟笑嘻嘻地撑着脑袋,问道。


    青女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南诏人?”


    “这不重要。”贺宴舟道,然后等着青女的回答。


    见贺宴舟一脸慈眉善目,青女只好妥协道:“我曾是南诏国的羽仪长,朝中唯一的女官,是南诏贵族子弟,我母亲是上一任女王陛下的贴身老师,而父亲是南诏最英勇的元帅,我因为一封表书被国王流放到了这里,而他们因此受到牵连,不在世上了。至于莫濯,他是朝中的清平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抵和我一样见不惯国王的所作所为,忤逆了国王,所以被流放到了魍魉山中。”


    “我和莫濯在朝中斗了大半辈子,到了魍魉山也没个消停。如今看来,我和他原本就该是一个战位的。”青女叹道,“请首领下达处罚!青女绝无怨言!”


    贺宴舟看着青女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禁笑道:“青女姑娘误会了,阿云并非是要处罚你。今夜等你过来,不仅是为了你还回来的《阴阳诀》,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个忙。”


    巫暮云却冷哼一声,很不情愿地说道:“《阴阳诀》呢?”


    青女看着这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从怀里掏出了《阴阳诀》递了过去。


    巫暮云将书打开看了几眼,没什么问题,便将书扔到了书柜下的小隔间里。


    “贺公子,需要我帮什么忙?”青女觉得巫暮云情绪不太对,于是便问起了贺宴舟。


    贺宴舟看了一眼巫暮云,瞧见那小子暗自吃醋的嘴脸,忍着笑,从兜里拿出一信封,答道:“这是沈姑娘寄来的信。里面提到两条线索,第一条便是金禅寺藏有上官拓用来修炼药蚀人的蛊母,第二条便是长安城已有练好的药蚀人,沈姑娘便在长安城。虽然信上并未提到她安好与否,但从字迹潦草杂乱来看,这封信,也许是她遇到紧急情况急于送出才写下的。”


    “所以,是让我去救她?”青女问道。


    巫暮云道:“上官拓狡猾奸诈,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十万大军和整个朝廷在他身后,救她,我们去就行。你要去的是金禅寺,将那些残余的蛊母毁掉。”


    “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贺宴舟道。


    青女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首领为何不处罚我?”


    巫暮云无奈道:“难道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不算处罚吗?金禅寺除了蛊母之外,还有千机阁的人在此把守,你虽然是洞主,功力深厚,但也不见得能从千百人当中毁掉蛊母而毫发无损吧?”


    青女明白了巫暮云的意思,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笑容,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巫暮云跪了下去,“首领的恩情,青女感激不尽,必定敬忠尽责,绝不出差错!”——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二公子:宴舟哥哥(泪眼朦胧,委屈巴巴)


    贺大侠:好端端的叫什么哥哥?


    二公子:要不你再和我睡一次吧[捂脸偷看]


    贺大侠:……


    第72章 魍魉山(完)


    夜色深更, 等青女走了,贺宴舟也站起身, 打着哈欠准备离开,却被巫暮云一把拽住了。


    巫暮云的力道不重,若是贺宴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往前走两步便能轻易挣脱。只见贺宴舟脸上露出一抹笑,还没等他转身,巫暮云便从身后将他整个人圈到了怀里。


    贺宴舟不动声色, 那人便在他脖颈儿处轻轻摩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贺宴舟的名字,“宴舟……”


    “嘶……别闹。”贺宴舟被他嘴里吐出的热气弄得很痒,转身将人扶正, “干什么?”


    巫暮云眼眶有些红润,仔细一看眼里还泛着泪光, 泪眼朦胧,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有了我, 为何还要盯着别人看?”


    贺宴舟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起来像是他在外偷吃被抓了个现行似的。


    贺宴舟将巫暮云扯着他衣袖的手掰开, 然后重新回到座椅上坐了下去, “干嘛?我还不能盯着人家姑娘看了?”


    “不能。”巫暮云低下头, “是我不好看吗?”


    贺宴舟这会倒是明白了这小子为何突然作妖了,心道:“又想来这招。”


    “好看, 天底下没几个男子有你这副好面容。但是,”贺宴舟一手捏着下巴,故作姿态。巫暮云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却听他道:“二公子与一个姑娘家争风吃醋的,是不是对自己的脸没有信心呢?”


    贺宴舟又笑道:“青女姑娘确实好看,下了山必定会迷倒不少男人。但可惜我贺某人是个断袖,不喜欢女人,你这样的小男人,我最喜欢。”


    巫暮云最受不了贺宴舟这张嘴,总会将人骗得团团转,他这么一说,巫暮云有些重心不稳,抓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宴舟。我们这次下山凶多吉少,我很害怕。”


    贺宴舟,“呦,二公子,这就怕了?你怕什么?”


    巫暮云深呼一口气,“我怕出现变故,你……会再一次离开我。”


    贺宴舟将撑着下巴的手拿开,招了招巫暮云,“过来。”


    等巫暮云顺从地蹲下身子,来到他身边,他便将手放在巫暮云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还没发生的事情何必去猜测,给自己增加烦恼?况且我现在武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见得就比你这位首领弱,怎么?你瞧不起我啊?”


    巫暮云往贺宴舟怀里挤了进去,搂着他的腰。贺宴舟的腰纤细而又结实,除了练功留下的几块腹肌外,没有多余的赘肉。巫暮云靠在他怀里,声音轻柔,“没有瞧不起你。宴舟哥哥,我……我好像发病了。”


    贺宴舟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叫得一个寒颤,但还是将手伸到了巫暮云的额头上方试探,“没有发烧啊?你哪里不舒服?”


    巫暮云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一遍遍蹭着,“是使用《阴阳诀》的后遗症。有些神志不清,要是做起过分的事情,哥哥能不能不要怪我?”


    ……不得不说,这一声哥哥叫出声,简直直击贺宴舟的内心,将原本平静无感的心境,破坏得波涛汹涌。谁家孩子会好端端叫人哥哥的?贺宴舟不禁想。


    “别乱叫。”贺宴舟道。


    结果此话一出,巫暮云更是得寸进尺,抬起头看着贺宴舟,“可是哥哥就是哥哥,你本身就比我大很多呀,不是吗?”


    贺宴舟拿他没办法,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有些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回忆起来依旧记忆犹新。当年贺宴舟不辞而别,巫暮云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房间,看着两人曾耳鬓厮磨过的床塌,脑子里全是贺宴舟是如何勾引他,如何步步为营将他置于陷阱当中的画面。那些画面历历在目,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重复,让他重新定义了自己与贺宴舟该有的关系。


    那时候年纪虽小,但感情却是炙热的、纯粹的,一旦付出便是收不回来的。他也曾恨过贺宴舟,恨他对自己的玩弄,恨他一走了之,留他一人在这段荒唐的过往中,一陷便是八年。可笑的是,情是他自己生出来的,爱也是他自己长在心口上的,这些东西你就算不浇灌,也会随着时间越长越深。


    “宴舟,要不你再和我睡一次吧,你既已确定心意,下山后若遇不测,也能因为我活下去。”巫暮云伸手捧着贺宴舟的脸颊,“你我彼此救赎,永不离弃。”


    贺宴舟将巫暮云的手甩开,而后将其猛然推开,站起身,“荒唐!你这说的什么?都还没下山,没救出沈姑娘,就想着会倒在上官拓面前?你首领的位置是摆设吗?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巫暮云,如果这些年你因为禁足被困,所以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恐惧,那我真的看不起你!”


    贺宴舟被气得一时冲动,差点儿将巫暮云推翻在地。他气巫暮云妄自菲薄,气他莫名而来的懦弱,更是气他拿《阴阳诀》当挡箭牌。


    正当贺宴舟沉浸在怒火中,不得平静时,巫暮云轻声问道:“宴舟,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贺宴舟抬眼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又被收了回去,只见巫暮云跪坐在帏帐下,眼里暗淡无光,整个人犹如裂开的瓷器,碎成了千万片,东拼西凑后一脸忧伤地看着他。


    “而是你身为首领,身为南冥教的二公子,有些事情不是儿戏,你要做该做的事,报该报的仇,而不是在这里和我……撒娇。”


    贺宴舟的心像是被银针扎了无数下,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的一举一动也能牵动他的情绪,使他愤怒,亦使他心疼。他在勾栏庭院泡了半辈子,对于那些个露水情缘,也只是点到为止,大家各取所需,图个乐呵罢了,况且那个时候他心境浮躁,一心只求武道,不是个能让人托付终生的人。


    对于巫暮云,他不敢说有多爱,多喜欢,但他一定是最特别,最无可替代的角色。可是这小子整日就知道给自己整幺蛾子,一天天不得安宁,怕是往后也不好过。


    再者,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使用《阴阳诀》其实没有什么后遗症,只不过是巫暮云的心理产生了变化,时而焦躁不安,时而死气沉沉,时而恐惧,时而痛苦。


    他真的病了,得的还是心病。


    “我心里没有底,或许是因为《阴阳诀》折磨了我三年,让我一遍又一遍沉溺在痛苦中,所以很害怕失去。但是这和我想要你没有任何关系。”巫暮云的眼神瞬间坚定,“宴舟,我……我就是想要你,想和你亲近,不管该做什么,该报什么仇,我现在……就是,我就是想遵从本心,做真正想做的事,难道,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克制住所有的情欲吗?”


    贺宴舟接连叹了两口气,走上前想要将巫暮云从地上拉起来,手刚碰到他却被他反手一拉,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扑在了巫暮云怀中。贺宴舟挣扎着起身,手腕却被巫暮云抓得死死的,他喘着粗气,“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你……”贺宴舟话刚出口随之而来的却被巫暮云堵住了嘴,鸠占鹊巢般,啃噬他的一点一滴。


    贺宴舟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像是被下了某种咒语,心脏即将撕裂,在这之前却还要受尽折磨。他很不痛快,张口就将巫暮云的嘴皮咬出了血。


    巫暮云的血在他嘴里弥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看着巫暮云任凭嘴皮流血无动于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说:“你明明也想要我,为什么要忍着?这个时候了,你还当什么正人君子?”


    燥热难耐,瞬时要了贺宴舟的理智。


    他想,是啊,我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于是反客为主,捏着巫暮云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样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让自己忍着?既然要发疯沉沦,何必在乎那一点儿脸面?


    贺宴舟压在巫暮云身上,两人纠缠在一起,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撕拉’一声将紫色的帷帐撕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


    巫暮云身上的衣裳被贺宴舟一层层扒开,露出里面坚实的肌肉,他的手游离在其中,似乎得了趣味,好不畅快。偏偏巫暮云最怕痒,被贺宴舟这有一下没一下的触摸,弄得心旌摇曳,□□焚身,青筋暴起,不敢动弹。


    “二公子……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贺宴舟在他身上得意地说道。巫暮云没有回话,他此时脑子混乱,思绪不清,怕是会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可是贺宴舟才不在乎,他继续作死,用手抚过巫暮云的胸肌,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声音轻得如同蚊蚁,“不是要与我……共赴巫山?”


    紫色的纱帐将两人的身子盖得若隐若现,听闻此话巫暮云的掌心在贺宴舟的腰间捏了一把,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那便如了君意。”


    巫暮云抬手灭了油灯,晦暗的洞里除了从洞口照入的几丝月光和一些细微声响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一股潮意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二公子:心满意足[比心]


    贺大侠:…………


    第73章 三合一


    夜幕成员在入组织前, 除了进行一番伪装,还需在一张生死契上进行画押, 抛开生死,一切由天定论。就连夜幕之主也要恪守规矩,亲手将生死契交给夜幕。这样一来,他的命便是夜幕的,往后凡是有利于组织的事情,哪怕丢却性命也要不死不休。


    这是苏邵想要复仇的决心, 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无权干涉自己的生命,所以在与上官拓斗智斗勇的这些年,无数次从鬼门关擦身而过, 但无数次又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从他决心复仇的那天起,上官承煜和苏邵都只是夜幕之主手中的棋子, 棋子废了, 便再也不必用了。


    九娘子得了苏邵的命令,连夜从洛阳赶了过来, 进入桃花庵后便领了新的任务——贺宴舟消失三年,如今江湖门派受上官拓左右, 为了一块儿昆山玉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而昨日有人传来消息, 昆山玉出现在了豫章城。这显然是个圈套, 至于目的,有八成是冲着茯苓山来的。


    大雄宝殿内, 苏邵一身黑色劲装,负手站在佛像前,身后还站着一身荼白袈裟的玄道,见到九娘子轻装而来, 合掌道;“阿弥陀佛,九姑娘,幸会。”


    九娘子愣了片刻,对其行了礼,“玄道大师。”而后又看向苏绍,“主上有何吩咐?”


    苏邵看着九娘子,“千机阁的眼线估计已经渗入豫章城,上官拓大抵猜出了什么,所以放出昆山玉的目的,便是为了引出夜幕。”


    “主上想让我去试探其真假?”九娘子道。


    苏邵:“没错。一来,昆山玉关系到天下武库,落入任何人手里都于我们有威胁,二来,你带着部份成员给那些个整日喊打喊杀,心存侥幸的门派点教训,免得愚蠢无知,以为少了几个厉害的门派他们就能颠覆整个武林。”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院子角落的桃花树下,一个手持红枪,纤细却又坚毅的身影。“我有要事在身,况且上官拓修炼的药蚀人估计快成形了,他没那么容易露面,我得想办法找出他的藏身之所,所以必须前往一趟长安城。阿昭她要是想和你一起去,你便带她去,但请务必保护好她。”


    “主上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叶姑娘,就不会有事。”九娘子道。


    苏邵自然对她放心,只不过这些年叶文昭因为贺宴舟的离开变得郁郁寡欢,想要变强的决心也愈发强烈,有时候会昼夜不停地在桃花树下钻研苏邵给他的那几本武功秘笈,有时候会盯着手上的红枪入迷,然后躲着人群偷偷抹眼泪。


    苏邵知道,贺宴舟的事情骗不了她,他之所以不说破,也许是因为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我们也该出发了。”苏邵对着玄道道。


    “主上这么快就要走吗?”九娘子问道。


    苏邵道:“再晚些,师兄他们怕是会落入上官拓的圈套中了。”


    自从玄道听了贺宴舟的话,从杭州来到豫章投奔了苏邵,将南诏沦陷和上官拓要修炼药蚀人的事情告诉他后,贺宴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托吉纳寄信给他们。这次也不例外,他们下山去往长安城,这一路上估计历尽磨难。


    他不知贺宴舟身体恢复如何,但能活下来,说明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对付上官拓,光他们几个人远远不够,苏邵手里至少有些人马,可以派上用场。


    “另外,昆山玉出现在豫章城,千机阁的人应当都在附近等着守株待兔,你要小心。”苏邵说完便跟着玄道从大雄宝殿离开。


    正好一位尼什是从门外跑进来,“主上,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备好了马车,车夫在外等着了,现在就可以走。”


    “好,辛苦尼师了。”


    “主上客气了,要是没有您,桃花庵早就被踏平了。”


    苏邵轻笑一声,朝着门口走去。


    他和玄道一同上了马车,等车夫驾着马离开,茯苓山上蹿出不少夜幕成员,如同黑夜里的猎鹰般,四面八方朝着马车跟去。


    九娘子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倏然想起自己还在红花楼卖艺时,豫章城里来了一群达官显贵,知名道信要自己献曲,献上了又不满,被逼无奈只好就范。反正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见怪不怪了。


    她的父母是被达官显贵害死的,她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后被人带到了红花楼,那时候她只有九岁,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倏然有一次,红花楼里出现一位红衣男子,大方的将所有身不由己的姑娘们都赎了出去,然后将那些达官显贵尽数杀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人们口中的红衣鬼,来去自由,无影无踪,江湖中也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只有九娘子在他不经意间瞧清了他的脸。所以,进入夜幕,是她一厢情愿,为了报恩,也为了能有所归处。


    叶文昭身形一顿,收回了红枪,转身透过门缝看着离开的马车,眼里有些失望。九娘子从大雄宝殿走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叶文昭,“你就是阿昭?”


    叶文昭十分警惕,带有点儿敌意道:“你是谁?”


    “我是夜幕洛阳分支的舵主九娘子,主上让我带你一起执行任务,你可愿?”九娘子温声道。


    叶文昭听闻任务二字后,神色一变,有些许期待,“什么任务?”


    九娘子道:“这个任务很危险,敌人无数,我们不一定是对手,你怕不怕?”


    “不怕。”叶文昭几乎斩钉截铁,“只要是惩奸除恶的事情,身为一代女侠,有什么可怕的?”


    “不愧是赵文卓的女儿,有气概。”九娘子道:“那若是在任务期间出了意外,我们很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叶文昭心想,江湖不就是恩怨情仇导致的打打杀杀,既然如此,生死存亡是必然的事,为了心中的道义,去做认为对的事情,哪怕是死,又何妨?她要像赵文卓和叶青那样,成为一代大侠,然后保护贺叔。


    “不怕。生死是常态,既然成为了夜幕一员,那我的命也是夜幕的。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好,那我们明日便出发。放心吧,有姐姐在,我们肯定能活着完成任务。”九娘子笑道。


    叶问昭:“嗯!”


    *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缝照下来,刺眼得叫人睁不开眼睛。正逢暮春,湘江边上的柳树已然从新绿变成了翠绿,清风拂过,摇曳的枝条会在水面上形成一道影子,几片柳叶落水,水面泛起涟漪,影子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江面上有几只小渔船,渔翁夜里撒了网,这会儿正是收获的时候。


    倏然,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树林里蹿出三个人,声音由远及近,渔翁手里的渔网不禁抖动,差点儿将一夜的收获抖了出去。


    带头的人头戴灰色斗笠,一身清贵衣裳,飞驰起来英姿飒爽,好不威风。此人正是贺宴舟,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莫濯与巫暮云两人。


    他们三人从魍魉山一路奔波至此,穿过高山与丘陵,花了九天的时间才到达湘江附近。偏偏运气不好,大白天的就遇上了追杀他们的人。


    贺宴舟一边驾马从崎岖的山路上飞驰,跳过水洼,一边往后躲避着从身后飞来的暗器与箭矢。冷哼一声,很是不屑,“这群疯子,真是没完没了,追了大半天,自知打不过还这么有毅力,狗皮膏药一般!”


    “一群蝼蚁,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何必跑这一路?”巫暮云歪着脖子避开了飞来的利刃,漫不经心道。


    “贺公子大抵是不想大开杀戒,毕竟身后的人不少。若是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附近的村民会受到惊吓。”莫濯好不容易开口说了句话,这一路上他都是闭口不言,要么在一旁聆听,要么把玩着手上的黑蛇。此时他一说话,黑蛇正好吐着信子,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好奇问一句,五洞主也是御蛊师吗?不然怎地有驱蛇的能力?”贺宴舟在前方大声问道。


    莫濯使眼色令黑蛇又钻了回去,踌躇片刻后,回答了贺宴舟的话,“我在南诏做清平官的那些年,接触了很多厉害的御蛊师,从中学了一些。因为喜欢养蛇,所以顺着往下学习,不知不觉便掌握了御蛇的方法。是要换来一些蛇虫吗?可以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必!他们追杀我,只是因为我十一年前做的那些蠢事罢了,心有不平,拔刀相向,江湖之中,大都如此。”


    几人跑着跑着,突然一声“驭!”贺宴舟抓着马绳往后一仰,强行叫马停了下来,紧接着巫暮云与莫濯也停了下来。几人纷纷往前看去,只见丛林深处已经围满了各路杀手,其中有不少千机阁的弟子和寻着贺宴舟踪迹而来的江湖侠士。


    “没想到啊,来人居然这么多?”贺宴舟牵着马绳,在原地转了一圈,说道。


    “贺宴舟!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带头说话的便是那日巫暮云没有杀死的张十帆。


    看来是贺宴舟小看这群人了,以为自己戴个斗笠就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千机阁侦查的本事越发厉害了起来。


    “呦,张少侠,眼神还真挺好的,带着斗笠呢,一眼就认出我了?”贺宴舟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丢在了地上,“这么大阵仗对付我,不觉得有些浪费了吗?”


    张十帆手里的刀刃指向贺宴舟的脑袋,“对付你这么狡猾的人,我还怕这些人手不够呢!”


    “贺宴舟!三年了,你居然还没死,老天无眼,竟然让你给活了下来!”


    贺宴舟随着声音望去,都是熟人面孔,此时说话的是当初金翎宫第一个认出他的人,那个刀疤侠客。


    看着这几百号人个个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贺宴舟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各位觉得今日有几分把握能要了我的命?”


    他一出口,已经有人心生怀疑,从胜券在握,替天行道杀死贺宴舟的自信中,绊了一脚。


    见没人回话,贺宴舟冷嘲热讽,“我都在江湖中消失了这么久,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威名?难道这些年,江湖中生出的都是些傻子,嘴上功夫了得,我一开口,便心惊胆战!”


    虽然贺宴舟的身份是暴露了,但莫濯和巫暮云是什么样的身份,这群人全然不知,甚至以为将贺宴舟围住,以他病弱的身子骨,必然会败于他们的势力之下。可是,哪怕贺宴舟消失了多年,重新站在这群人面前,当年的威慑力依然还在。


    “你别得意忘形!”张十帆看着周围的人,对着千机阁派来的杀手命令道,“还等什么?他身后就两个人,给我杀了他!”


    巫暮云身上的衣裳换成了一件简单的红色长袍,头上的抹额也换了样式,乍一看还挺有几分中原人的样子。至于莫濯,黑漆漆的衣裳,黑色发带,有点儿神秘感但又不多,大抵也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毕竟魍魉山的神仙落入凡间这样的事情,怕是整个武林都会有所动荡。


    这两个人站在他们面前确实显得普通,不像是绝世高手的样子,没人忌惮也是正常。


    一群人蜂拥而至,各种武器纷纷奉上。没等贺宴舟拔出手中的无双剑,莫濯嘴角先是动了起来,念着某种神秘的咒语,林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听闻声响,有人提高警惕,左右张望,而有人已经将刀剑指向了贺宴舟,却在碰到贺宴舟身体时,被一道无形的内力震开了数米,四周黯然失色,又顷刻间恢复正常。


    贺宴舟抿着嘴,看向了张十帆。只见他拿着剑柄的手有些抖,下一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周围逐渐围上来的毒蛇,吓得一个趔趄,立马躲到了别人身后。


    “蛇!是蛇!”


    “好多蛇!”


    方才那惊人的内力是贺宴舟身上使出来的,这也就说明了,此人的伤已经痊愈,并且也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功力。


    江湖中能见到‘一切境’这等功法的人并不多,因为能让贺宴舟用其对付的人必然也是个绝世高手。今日他们见到了‘一切境’的影子,心里早就乱了阵脚,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又加上莫濯放出的一群毒蛇,张十帆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若不是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毒蛇大抵已经咬住他了。


    张十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困在毒蛇圈里,而剩余的人已经和毒蛇扭打在了一起。


    “一群废物!让人给跑了!”张十帆气愤道。但他心里知道,贺宴舟的功力已经恢复,以他的能力是杀不死他的,若是今日他们之间随便一人动了杀心,他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哪怕他们人多势众,群蛇也足够困上一段时间了。”从环环包围中脱身后,莫濯说道。


    “五洞主这道咒语真是厉害,能招来这么多毒蛇。”贺宴舟道。


    “其实招来毒蛇的不是我嘴里的咒语,而是我身上的黑蛇。”莫濯伸出手,黑蛇就爬了出来,“这条蛇是我意外得来的,名为夜虺。”


    “夜虺?我在古书里看过,其毒可使人五脏六腑俱损,心脉气竭,三息致命。这种毒蛇倒是罕见。”贺宴舟摸着下巴寻思着,这样的毒蛇能为己所用,也是了不起。


    莫濯这个人的行为总叫人捉摸不透,譬如他没有缘由却为了青女偷取《阴阳诀》,再譬如,他明明有和巫暮云对峙的能力却选择俯首,且在下山时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任何一句为什么。他居然一点儿也不好奇,贺宴舟和巫暮云会带着他去做什么事情,一路上只管听从安排,做得如何不问,如何去做也不问。


    贺宴舟不知为何,对这个人倏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真想扒开他的皮囊瞧一瞧里面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几人穿过樟树林,走到了一条乡间小道上,小道边上有一条溪流,为了保证体能,三个人在溪流边上歇息了下来。


    巫暮云将马儿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喂了一些稻谷,等马儿喝水时倏然想起什么,对着贺宴舟问道:“我记得禁足期间,你向木英学习了笛子,怎么不见你拿出来?”


    木英教他吹笛子,除了一些民间小曲儿外,必定也因为习惯会教授一些御蛊曲。对于一位御蛊师来说,乐器最大的作用便是驱动蛊虫,所以很多御蛊师在吹曲子时,会习惯性的将蛊虫招来。木英作为木兰朵的徒弟,最擅长的便是御蛊曲,肯定也曾教授过贺宴舟。


    “啊?笛子吗?前几日在驿站歇息时,将它拿来换酒了。”贺宴舟说着还不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里面满满当当的,拍出的声音都是一声闷响。


    莫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鲜少会笑,本身也是个冷清冷淡的性格,对于这两位主儿,他一向都是面无表情,做事利索,但没多少情绪在他们身上,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贺宴舟为了酒水将木英赠与的笛子当了这件事情笑出了声。


    巫暮云一脸无奈,“木英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伤心很久。”


    贺宴舟:“那可说好了,你们谁都不要告诉他,等回去了再买一把一模一样的笛子补上。”


    “你应该将你当出去的笛子,赎回来。”巫暮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贺宴舟差点儿忘了,巫暮云是一个很正直的很重情义但又理性的人,只是这样的人自从被他掰弯后,变得感性了起来,真是造孽啊。


    “好好好,我赎回来。”贺宴舟只好妥协。


    ‘啪嗒’一声,有人落在了拴马的树上,随之传来了一道声音:


    “看来张公子,是没办法留住贺大侠了。”


    来人估计跟了几人一路,一路上居然没有任何人发觉他的存在,想必这人功力非浅,不亚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位。


    巫暮云率先朝着树上飞去了一道内力,斩断了半截树枝,那人却稍一弹指,便将那道内力挡了下来。贺宴舟觉察不对劲,转过身看向了来人。


    只见其一身翠青袍衫,头戴莲花冠,看上去温润儒雅,书生模样,比贺宴舟大上几岁的样子。其手上武器只有一支短小精悍的判官笔,多用来点穴,对上贺宴舟几人手上的武器,有明显的劣势。


    贺宴舟对其打量了一番,此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思忖后便想起来,当年他屠戮梨花村的贪官污吏时,这个人曾出现过,在梨花村的客栈里,他远远与贺宴舟对视,却在贺宴舟大开杀戒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人样貌特征明显,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贺宴舟记得很清楚,不会出错。


    “这位先生,倏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也是靖王的手下?”贺宴舟问道。


    那人轻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立足在几人面前,对着几人作揖,“小生名为居元,是附近一座庭院的主人。我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接人的。”


    “接人?接什么人?”巫暮云冷道。


    居元对巫暮云进行了一番端详审视,回答道:“这里没别人。小生来接的正是几位。”


    巫暮云冷哼一声,“接我们?你接得走吗?”


    贺宴舟没有阻止。七杀从巫暮云的腰间拔出,红衣飘扬,配合着自创的轻功步伐,一瞬间就遛到了居元身后,给了其措手不及的攻击,没想到,七杀抵在居元腰间,却被一道屏障抵挡了下来,霎那间将所用的攻击反弹了回去。


    好在巫暮云内力强大,将反弹回来的攻击在中途便化成了乌有,而后脚尖点地,跃上半空,又朝着居元袭击去。这一招避无可避,居元不得不使出判官笔,绕过巫暮云的七杀剑,将笔点在了他拿剑的手臂上,手臂倏然失去力气,’哐当‘一声,七杀掉到了地上。


    巫暮云见此情况却不禁笑了出来,“功力不见得多高,但却是个聪明人,很好,我很喜欢。再来!”


    解除穴道对于巫暮云仅需要片刻,等穴道解开,他拾起七杀,又要动手。


    “阿云。好了,试探也试探够了,别再打来。”贺宴舟倏然开口道。


    “这位先生的穴道之术不容小觑,在下佩服。”莫濯说着抱拳对其点了点头。


    巫暮云道:“确实厉害。想来也不简单。说吧,先……先生?想接我们去哪?”


    居元道:“我知几位是去救人的,但是我想,我的庭院里也有两位落月峰的主人,几位也许会感兴趣前去一叙。”


    贺宴舟心想:“原来如此。楚之燕和白无念,果然没死。”


    暮春,梓兰轩外的紫藤花开得茂盛,一串串倒挂于棚架上,花枝垂落拂过屋檐,飘逸灵动,宛如瀑布倾泻而下,很是惹人注目。


    白无念一身道袍,长发披散坐在月台上抚琴,池塘里的鱼儿随着琴声穿梭在莲叶间,紫藤花瓣被风从墙檐外吹来,落在水面上,惊起一阵涟漪,同时惊动鱼儿。


    一曲毕,白无念收回抚琴的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梓兰轩外看去,对着水轩内的楚之燕道:“你等的人,来了。”


    楚之燕透过窗户远远就看到了居元的影子,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心经》走出了水轩。等贺宴舟一行人被居元带着走进来时,楚之燕已经站在了水轩外的梯台上,手持拂尘,环抱双手,“许久未见,贺宴舟。”


    “月神果然在此。”贺宴舟好奇地打量着梓兰轩的一草一木,忍不住叹道:“这梓兰轩还真是个好地方,在山水之间,有花有草,还有一棚迎客的紫藤花,真是妙哉!”


    “何止妙哉,我这庭院还有一处‘紫藤春坞’,移步换景,方寸之地便设计了多重观景层次。若是贺兄感兴趣,今夜元某便在那摆上一桌酒宴。”居元得意地说道。梓兰轩是他亲自建造的,手上的技艺是他任职期间从工部尚书手上习来的,对此,自然是骄傲的。


    巫暮云不喜他,不知为何,此人像是一只带着面具的黄鼠狼,话里话外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无实无感的错觉。就像是特意编造出来的谎言,说得再好听,也没法改变它虚假的事实。不过,说他是假的,并不一定是说他的身份,或许也有可能是指代他的情绪。


    巫暮云觉得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或者明朗。


    贺宴舟藤道邀请自然是欣然接受,“好啊,那就有劳先生了。”继而又看向了楚之燕,“真源不在这里?”


    楚之燕道:“他被周雪松接走了,重新回到了青云山,听闻创建了一个新兴的小门派,在洛阳一带扶贫济世,混得还不错。”


    贺宴舟嗯了一声,又问:“这么说的话,他的病是完全治好了?”


    楚之燕走近贺宴舟,与其只余半米距离,“是啊。靠他的意志力。那小子意志力不错,和你年少时有的一拼。”


    巫暮云冷眼看着楚之燕,他一向很讨厌正派中人,尤其是当年围剿贺宴舟的人。


    “月神都还记得啊,所以今日唤我们前来,是为了叙旧?”贺宴舟道。


    楚之燕嗤笑,“你我之间何必叙旧。”她又看到了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这把剑居然还能恢复,复原它的铸剑师,技艺了得。”


    两个人周身皆是冒出了一股无名的火,随之电闪雷鸣,似乎下一秒就会大打出手。为了留梓兰轩全貌,居元赶忙缓解气氛,“都在这里叙旧,多不好啊,不如现在就移步紫藤春坞,我烧几壶茶水,各位坐着慢慢聊?”


    巫暮云轻轻牵住了贺宴舟的手,将他从楚之燕面前拉了回来,“走吧,坐着说。”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毕竟当年贺宴舟再怎么对外嘴硬,也是真的将楚之燕当成过朋友。只是朋友之间撕破了脸,最后拔刀相向,而贺宴舟惨败逃亡罢了。


    巫暮云知道,有些事情他从没有对谁说起过,但是情义对于当时的贺宴舟来说堪比信念的一部份,这一部份被毁或者是被玷污,都会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


    白无念看着几人离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与莫濯擦肩时,视线在他身上驻足了许久。随后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居元嘴里的紫藤春坞是一座观景楼台,四面透风,可望见湘江美景,而楼台地下设有回廊以及影子落入池塘的月洞门。这确实称得上移步换景。


    “月神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吗?”落座后,贺宴舟开口问道。他始终保持一种冷漠的态度,不太想这么轻易就让楚之燕看出他泄了气,之前的事情不再计较。


    他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否则显得太好说话了些,更何况还是在巫暮云面前。说来也无奈,自从那次他随了巫暮云的意,每每夜里,这小子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作妖,从客栈到露宿野外,若不是贺宴舟阻止,这小子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也怪自己不懂拒绝,心太软,太好说话了。


    楚之燕看着一旁站着的白无念,“阿念,你也坐下吧。”于是白无念便着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她今天难得那么听楚之燕的话。


    “宴舟,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但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没法挽回,看在我与青梧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希望你暂且将恨意丢掷一边。”楚之燕说话的态度突然缓和了起来,不像方才那凶巴巴的样子。


    贺宴舟没来得及回话,她继续看着巫暮云道:“这位便是南冥教二公子吧?我这些年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南诏沦陷,南冥教覆灭,皆是上官拓造成。我对拓儿,多的是愧疚,落月峰毁在他手里,我也不怪他。他变成如今这样,与我也脱不了关系。”


    白无念倏然嘲讽道:“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关心他?师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我怎么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过?”


    楚之燕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再抬眼时,贺宴舟意外地发现,她身上多了一丝病气和疲惫感。


    “阿念,师姐于你有愧,于拓儿也有愧疚。如果还有时间,我希望还能弥补。可惜了,时间不多。”楚之燕继续对贺宴舟道:“我命不长久,没几个时辰了。我知道你们是要去长安城找拓儿,希望能阻止他犯下大错,可是长安城把守森严,拓儿这个人心思缜密,善于算计,你们不见得能顺利流入进去。我手上有一张长安城地脉的地图,你们也许用得上。”


    楚之燕将地图交给了贺宴舟,“宴舟,之前的那场赌约,我没办法还你。但是我知你虽然恢复了功力,但心脉依旧不稳,我将我所剩无几的功力传于你,你莫要拒绝,虽然没你厉害,但足够弥补你如今的缺陷了。我不阻止你们讨伐拓儿,但江湖朝廷跨度太大,这其中弯弯绕绕有不少阴谋阳谋,你们千万小心行事。若能阻止拓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宴舟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月神说这么多,便是交代了逝前的遗言?你的功力留给自己吧,我不需要。”


    “不,宴舟。你必须授之,我的功力很大一部份都来自于《月神赋》,恰好能填补你体内所缺的真气。相信我,你需要这份功力。”


    “可是,”贺宴舟看着她,“我不想要。”


    居元抿了一口茶,“我觉得,贺大侠应当收下月神这份心意。毕竟你们要面对的可是靖王,与其身后的整座朝廷,若是靖王修炼了什么不该修炼的东西,那可就更麻烦了。”


    这下子,巫暮云更加肯定这所谓的先生,可不简单呐。


    “譬如?”贺宴好保持警惕,凝视着居元,他也觉得居元有问题。


    居元笑道,伸手指着莫濯,“譬如这位公子身上的毒蛇。”


    “我身上确实有毒蛇,先生好厉害。”莫濯淡然回应道。


    居元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公子过奖,哈哈哈。”


    他怎么知道莫濯身上藏有毒蛇?贺宴舟与巫暮云交换了眼神,莫濯一向都会将毒蛇掩藏得很好,会用蛊术将其气味掩盖,常人除非搜刮他的身体,否则很难看得出来,他究竟是谁?


    “先生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还不知道先生的身份呢?”贺宴舟看向楚之燕和白无念,“两位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他这一问更像是逼供,口气明显带有些悻味。只见白无念终于开了口,“居元是我朋友,前朝的翰林学士,不过早就已经辞官不做了。贺公子放心,他不是上官拓派来的奸细。”


    巫暮云听闻微抬眉头,翰林学士?


    “天子近臣,文翰之极。难怪先生机锋辩捷,对答如流。在下真是见识了。”贺宴舟道。


    不过是一些客套话,居元听了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洋洋得意,“贺大侠谬赞。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1】,居某文在厉害,也不及贺大侠一剑千里。”


    他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2】。前朝也有一位这样的剑客,居某曾与其朝上共饮一壶酒,此人莫不是贺大侠的师傅?”


    贺宴舟心中了然,居元不仅知晓他的身份,甚至也知晓他师傅的身份。翰林学士?所以当时出现在梨花村是为了什么?惩奸除恶还是狼狈为奸?到底是个看不透的人。


    巫暮云不小心弄倒了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打断了对话,“不好意思,手滑了。”他明显就是故意的。


    莫濯在旁默默无闻地看着,轻扯嘴角,对了,这两个人从出山起就是这番你侬我侬,他想起来露出了笑,指甲温柔地划过夜虺的头颅。白无念倏然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蛇,瞧了一眼,抿嘴笑了笑。这条黑蛇她见过,在魍魉山上。


    “无妨,杯子磕碎了,公子小心别伤了手,晚点我叫人来处理。”居元道。


    巫暮云道:“麻烦了。”


    “这诺大的梓兰轩原来还有侍女?”贺宴舟道。


    楚之燕接了话,“是啊,不过先生平时不会在梓兰轩放太多人,大都是有需要才会找人过来。”


    贺宴舟‘哦’了一声。


    “言归正传,月神是怎么得到这张地图的?”贺宴舟看着手里的图纸。长安城的地脉指的便是地下通道,阡陌交通、错中复杂,在地下形成的罗网。这些通道是崇文的父亲永嘉在任时集齐中原各大工匠修建的交通要道,设有奇门遁甲术,大都是用来进行一些秘密交易,又或者监督朝臣甚至整座长安城的手段。


    楚之燕轻咳几声,嗓子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沙哑,昔日月神的脸上莫名多了一股悲伤神色。“我活了一百多年,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楚之燕眼神有些空洞,“也许是师傅临终前交到我手里的东西吧。她交代给我的东西不多,或许这是其中一件。”


    “地脉很早之前不是已经被毁了?崇文帝上位后被人用炸药炸毁的,通道坍塌,我们如何在里面穿梭?”巫暮云摊手问道。贺宴舟惊异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这些事情自然是他从九霄塔里得知的。


    “里面含有奇门遁甲术,如同迷宫变化多端,被炸毁的不一定就是全部要道。”居元说着,正好碰到一阵疾风,楼台边上的紫藤花随风倾泻,落在了桌面上,居元看着落在杯中的花瓣,脸上洋溢着若有若无地笑。


    他是朝中智囊,也是位翩翩君子,中年模样,圣人之心。“公子多心了,只要有足够的功力,破开这奇门遁甲术不是问题。”


    楚之燕又咳了几声。


    白无念觉察不对劲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才发现楚之燕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她的身体在迅速衰老,五感也到了极限,慢慢的,等离开之前,所有东西她应该都感受不到了。


    “月神她……真的没救了吗?”贺宴舟自然也发现了,所以问了出来。


    白无念闭口不言,但眼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也是,贺宴舟只知道这两人都是落月峰的传奇人物,却忘了白无念是楚之燕一手养大的。从小便被楚之燕严苛管教,没享受过多少快乐时光,无处寻爱,心里孤寂久了便容易形成冷漠。


    她对上官拓的敌意大抵是来自对楚之燕的偏心的不满。但这或许只是一部分,另一部份便是青梧和前任月神。


    “月神活到今日自是会驾鹤西归,贺大侠没必要太在意。拿着她给你的地图,收了她的内力,去做该做的事情岂不更好?”居元说道。他这话没有毛病,但让多情的人听了难免有些无情意。


    “听居元的话,贺公子,师姐的功力不多,你收下吧。这样,她也能为十一年前的事情赎罪了。”白无念缓了一口气,“她这个人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更是容易受人蛊惑。翩翩还是个嘴硬心软的老好人,不求你原谅她,但千万别拒绝了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收下吧,宴舟。”楚之燕呐呐道。听她的声音,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贺宴舟自嘲一声,不禁苦笑,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恢复功力重新活过,他又何曾想过楚之燕有一天还会站出来帮助他,呵呵,这个世道啊,半点儿不由人。


    “好。”贺宴舟应道。


    “那便不等了,月神若是决心将功力传给宴舟,现在就开始吧。时间紧急,别耽误了时辰。”巫暮云看着楚之燕脸色越来越差,拍掌替所有人决定。


    “好。”楚之燕抬起手,双眼放空,“阿念,将我扶到月台去。宴舟也一起吧。我还有力气,可以将体内所剩的所有功力都交给你。”


    白无念扶起楚之燕,往月台走去。贺宴舟在座位上停滞了许久,而后起身往月台走去。


    等几人离开了紫藤春坞,巫暮云这才打开天窗说亮话,看着居元那副淡然的面孔,撑着下巴道:“我对先生很好奇,先生不如告诉我,翰林学士如何能逃离朝堂?”


    居元不慌不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如何不能?这个世道上,虽然处处机关险峻,但只要你想,制心一处,方可万事大成。”他看着巫暮云一脸邪魅的样子,又看向他头上的抹额,“就好比,公子不也是一步一步,从下往上,爬到了高处?”


    “先生这话里有话的,究竟藏了什么?我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巫暮云眼神犀利地看着居元。


    莫濯喝了一口茶,也喂给了肩上的夜虺,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居元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公子的身份难道很难猜吗?不说你,就说你旁边这位公子,夜虺这样的毒蛇,世上罕见,能收服其为宠物的唯有南诏的蛊术。而且两位功力高深,阴毒诡谲,周身有一股巫气缠绕,以上种种加起来足以证明两位并非中原人士。另外,南诏早已沦陷,南冥教也已经覆灭,能活着,并且如此高深莫测的,只有魍魉山的神仙。”


    巫暮云倏然冷脸,“先生果然没让我失望,知道的还真是不少。”话锋一转,七杀出鞘,剑已经架在了居元的脖子上,还未动手,锋利的剑刃已经割开了居元的皮肤,伤口不深,但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此等危难时刻,谁又能安然无事般端坐在位,一脸从容地看着罪魁祸首?


    没错,居元便是这般泰然自若。


    “大人,慎重,他死了于我们没有好处。”莫濯好心提醒道。


    好处?谁又知道居元能不能从他剑下逃脱呢?毕竟这个人藏得那么深,入梓兰轩时,功力也不见多弱。


    “神仙下山,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杀无辜之人?有趣。首领大人,若是这样子,居某不是你对手,认栽。”居元端起茶杯,“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茶,死后就喝不到了。”


    巫暮云霎那间收回了七杀,“你的命留着。等你哪天露出狐狸尾巴,我自然会来取。”


    “首领就这么断定我是坏人,难道就没怀疑过,我说不定是个大好人呢?”


    “好人?你?看着不像。”


    居元难得嘴角抽搐,对于巫暮云这句话,实在无法招架。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行善积得,到头来却是墮仙的一局,看着不像好人,多么大彻大悟的痛苦。


    为了不沉浸在苦痛中,居元又看向莫濯,“这位洞主位列第几呀?魍魉山神仙下山难不成是要拯救乱世?”


    莫濯倏然懵了一下,看上去样子呆呆的,他不说话就是因为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么多年被困在魍魉山,都快失去对外界人士交流的能力了,居元突然将话锋转向自己,哪里接得住,只能点头道:“嗯。”


    嗯?居元叹了口气,既然洞主说是嗯,那就是嗯吧。活了这么久,对自己这张嘴可谓是信心满满,这会儿居然没能打开神仙的嘴巴,居元有点儿小哀伤。


    月台上,楚之燕已经将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贺宴舟,如今身体没了功力支撑,一下子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顶着一张满脸皱纹的脸,抓着贺宴舟的手臂,“宴舟……我,我还有一事相求,阿念没来得及见一见师兄,她往后若是想,你便带她见一见师兄吧。落月峰没了,她没地方去,往后你们复了仇,帮我多照顾照顾她。至于拓儿,他身后已经没人了,死后能否也给他好好安葬了?”


    贺宴舟不明白月神为何会如此照顾上官拓,是因为她曾教过他,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让她心有愧疚,所以才会到死也要念叨。


    白无念扶着她欲倒未倒的身体,“呵,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从来都是一人,我还怕什么孤独?”


    “我知道你在怪我,阿念,师姐也对不起你。我死后,不必葬在……落月峰,我……我没脸见师傅,把我的骨灰扬了,就扬在湘江。拜托你了。”楚之燕拍了拍白无念的手,可是那双手明显有些僵硬。


    贺宴舟感受着身体里属于楚之燕的那份功力逐渐与自己融合,不想做后悔的事情,于是告诉了楚之燕真相,“其实,我早已经不恨你了。方才那副嘴脸只是装出来骗你的,之燕,谢谢你。”


    楚之燕微微一笑,整个人被白无念环抱着,被挡住的眼睛沾湿了白无念的袖口,露出一张嘴,说道:“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贺宴舟从石墩上起身,握紧了拳头,“你好好休息。”


    说着贺宴舟回到楼台找到了巫暮云他们,三人与居元告了辞,离开了梓兰轩。


    楚之燕在白无念的怀里逐渐没了呼吸,气绝之时,手里还握着白无念,直到没有力气支撑,落了下去。


    等白无念冷静地将她的尸体放好。居元出现在她身后,关切道:“月神走了,你没事吧?”


    白无念回了一句:“没事。”


    居元看着梓兰轩门外,“就他们三人,能对付得了上官拓吗?”


    “所以,等我处理好师姐的尸体,随了她的愿,我会跟过去。”白无念道。她说话时,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一丝伤感的意味都没有,难怪见过她的仅仅几人,这几人却都说她是个冷清无情之人。


    “你呢?”白无念问道。


    “嗯?”居元反应过来,“我嘛,倒是很愿意去凑一凑热闹。万一你这个老友出了事,我还能及时拯救一下。”


    白无念轻笑一声,无言,低头看着楚之燕的尸体,心生郁结,她试图缓解,却发现越是在意越是难受。她望向半空,差点儿忘记了,四月十一,是她的生辰,而今天正好是。她好像从母亲离开后,几十年都没有过过生辰了——


    作者有话说:【1】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出自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2】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出自王维《老将行》


    食用愉快[星星眼]


    第74章 叶女侠


    傍晚, 夕阳沉入西山,豫章城人影渐稀, 只余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然城内埋伏着许多千机阁弟子,各大门派为了争抢昆山玉已经在郊外的龙飞驿站打得不可开交,死死伤伤。


    势力稍微强盛一点儿的是渗透各座城镇的丐帮,其帮主是一位身着破烂的长胡子老头,在龙飞驿站门外,已经派人将其余门派的弟子团团围住, 逼供着昆山玉的下落。


    这其间有几位是江湖中名气颇盛的侠客,‘小李快刀手’,‘铁掌如花’,‘蜻蜓飞剑’, 从落月峰死里逃生,寻着昆山玉的足迹跑到了豫章城外。


    在丐帮帮主眼里, 这几个人走到了一起可谓是狼狈为奸, 在江湖中为了寻找昆山玉害死了不少人。妄想打开天下第一武库,成为那天下第一高手, 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乞丐,你以为困住我们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小李快刀手藏暗器, 恶狠狠地盯着帮主, “就凭你这副老弱病残的躯体, 挡住我们,怕也挡不住其他人!”话落, 手上的飞镖飞了出去。


    老帮主大吃一惊,好在反应不慢,用手上的棍子将飞镖挡了下来,“好你个小子, 竟敢偷袭?孩儿们,给我将这三人乱棍打死!”


    “这老乞丐来真的!都怪你惹恼他了!”铁掌如花满脸脂粉,说话时口音极重,像是靺鞨那边的口音。这会儿看着丐帮帮主急了眼,立马骂道:“老乞丐!你今日就算是杀了我们也找不到昆山玉,这东西可不在我们手上!”


    帮主冷嗤道:“不在你们手上,但你们铁定是知道它的下落。呵,既然江湖中已经发出了消息说昆山玉就在豫章城,那么便不会有错!”


    蜻蜓飞剑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听到老帮主这话,有些不屑,“你也知道是江湖中的消息,难道就一定是真的?也不想想这会儿,上官拓大开杀戒,毁了多少个门派了,你们不想办法逃命,还想去夺皇室的东西!简直找死!”


    老帮主看着与他孩儿们缠斗一块儿的三位大侠,摸了摸自个儿的胡须,“那又何妨,我丐帮从不缺人,他想灭,还不一定灭得了!”


    在几人瞧不见的地方,几道黑影一闪而过,落在了驿站身后的山坡上,而后立马分散开来,隐没了起来,除了两位姑娘留了下来。这两人身着玄衣铁甲,头戴黑色面具,正是九娘子和叶文昭。


    九娘子老远就听到了这群人的对话,心想着,江湖果真是是是非非,这些人的嘴脸不过如此,见光必死。她带着叶文昭在山坡上观察着那些人的动向。


    “昆山玉还没有出现,我猜想这次又是一个幌子。千机阁的杀手就在附近,我们要是一露面,估计会着了他们的道。”叶文昭看着龙飞驿站外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些没脑子的,等再过一会儿也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边的地势我熟悉,那些杀手应该就埋藏在驿站右边的樟树林里。”


    九娘子有些惊讶,没想到叶文昭还是个聪明人,往树林仔细一看,黑影若隐若现,确实是有人埋伏。“阿昭是怎么知道的?”


    叶文昭道:“我加入夜幕以来,做过的任务也不少,这个地方曾也来过。”她拉着九娘子卧身在山坡上,“小心暴露行踪。姐姐,我同你说,千机阁的杀手不知有多少,但是这里绝对没有昆山玉。苏叔让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找到那块破玉佩,而是为了救下这些人。”


    她看着九娘子,“为己所用。”


    叶文昭居然能想到这些,看来这三年苏邵教了她很多东西,九娘子想着,而后道:“既然阿昭知道了,那姐姐也不解释那么多。我们确实是要救下这些人为己所用,但是你也说了千机阁的杀手不少,其中卧虎藏龙的,我们手上不过二十来人,万一打不过,便是死路一条。”


    “我不怕。我手上的红枪已经一个月没用了,姐姐放心,我一定不拖后腿!”叶文昭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九娘子道:“那我们见机行事。”


    铁掌如花一掌铁花激飞了不少乞丐,从包围中脱困和老帮助过了两招,但因为体力不支,不是老帮助的对手,被其打倒在地。就在这时,小李快刀手和蜻蜓飞剑倏然被从丛林里蹿出来的箭矢袭击,好在两人身手不凡,否则便是中剑倒地了。


    老帮主有些疑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铁掌如花一个箭步扑倒,躲开了箭矢攻击,然后立马站起身抓着老帮主的手躲到了驿站里,大喊道:“有人袭击!阿飞,我就说了,这附近肯定有人埋伏,就你不听我的话,这下好了,怎么跑?”


    “我也没想到这地方会有其他人啊!”


    “快闭嘴吧,先躲起来再说!”


    小李快刀手和蜻蜓飞剑以及其余乞丐都跑进了驿站,掌柜的见了,一脸茫然,直到看到屋外飞来箭矢,横七竖八地透过窗户插在房梁上、地板上、桌子上,将一座整洁干净的驿站弄得乱七八糟,一下子慌了神,赶忙躲了起来。


    树林里飞出数百名杀手,皆是穿有一身黑色玄鸟服,头戴金面。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刀剑,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一位是柳暗花明当中的柳云龙,另一位便是明钰。


    叶文昭见到两人时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她知道他们并不好对付,再加上身后的一百位杀手,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知晓这其中会有夜幕参与进来了。


    “只剩下丐帮和几位游侠了。”明钰道。


    柳云龙抬起手,先是让身后的杀手不要轻易冲破驿站,而后问道:“青云山那边不是新建了一个门派?听说门派的人武功都不错,没来吗?”


    “没来。”明钰道:“怎么?你还想着要给自己挑个厉害的对手?别忘了王爷嘱咐的话。”


    柳云龙,“切。不会忘。不就是对付夜幕吗?我们这么多人手,还怕他们不成?”


    九娘子握紧手上的匕首,这是一把镶有金丝的匕首,玄铁打造,锋利无比,用得好可以一刀切断敌人的骨头,但坏处是,匕首不利于远距离攻击,稍有不慎也可能被长刀架于脖子。


    她按住叶文昭蠢蠢欲动的身子,冷静地做着观察,直到柳云龙派几位杀手再次用箭矢欲要逼出驿站中的人时,才放开压制叶文昭的手,双双朝着柳云龙和明钰飞去。


    暗处的成员如影随形,纷纷从山坡后的丛林里探出身子,手持刀刃在那些个夜幕的杀手未反应之时从身后抹了他们的脖子。


    见夜幕暴露,明钰勾起唇角一笑,埋伏在这里的人,可不仅仅一百人。


    九娘子觉察不妙,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入了圈套当中。倏然间,林间传来响动,一道又一道影子落在驿站门口,将他们二十来人团团围住。


    叶文昭耍动着手上的红枪,见此状况,不禁有些慌乱,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神色,将枪指向了柳云龙,“好样子,柳暗花明不过如此,竟也学会了运用这些个下三滥的手段。”


    “哪里哪里,只要能引出两位,手段什么的重要吗?”柳云龙笑道,“王爷说过,豫章城里必然有夜幕的分支,今日便是为了引出这分支的舵主,看来这舵主是在两位之间了。”


    叶文昭不想废话,拿着红枪便开打,一枪劈开包围,打向柳云龙和明钰两人,而后撑着红枪前空翻滚到了柳云龙身边,与其过了数招。


    九娘子没来得及阻止叶文昭,只能在杀手群中搏得一线生机。混战一瞬间爆开,明钰站在一旁细细观察着叶文昭和九娘子两人,“两位皆是姑娘家,若是这舵主在两位之间,那可真是难得。不过今日不论舵主与否,怕都是在劫难逃。”


    九娘子一道轻功踩在了一人肩膀上,而后两脚并拢在半空中旋转两圈,放倒了他。


    “阿昭!不要恋战,留足体力!”九娘子喊道。她心想着,若只是一百来人,搏上一搏,胜得几率并不渺小,如今又增加了百来号人,她们大抵很难活着回去了。


    想到这里,九娘子弯腰躲开刀刃,侧身取出腰间的信册,瞄准驿站的窗户将其飞了出去,直到其破窗而入,她一个转身把匕首扎进敌人的脖颈,血液飞溅数里,九娘子满脸猩红。


    “里面的人听着!这东西是夜幕赠与,各位若是授之,现在就可以找机会逃跑,会有人前来接应,而我自会为各位挡住追杀!若是不愿,那么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冲破死局!”


    驿站里的人看见一张金灿灿的信册从外飞了进来,正要捡来,却被屋顶倏然飞下的杀手吓了一。好在铁掌如花动作敏捷,快速将信册捡来起来,打倒几个杀手,对着身后的几人道:“是夜幕之主的盟书。他可是靖王的敌人,整个朝廷都忌惮的角色,各位可想好要归顺旗下?”


    蜻蜓飞剑被从窗外不断飞来的箭矢和屋顶跳下来的杀手整得几乎崩溃,“你没听到她说若是归顺,会替我们拦住千机阁的人吗?意思就是会救我们逃出去。还等什么,这个时候了,难道大家都想死吗?!”


    老帮主抢过铁掌如花手里的盟书,“外面的!这盟书我们收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到底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


    “各位若是收下了,那便抓紧时间逃跑吧。我定会遵从约定,替各位斩断追杀!”九娘子道。


    “劝你们慎重,我这里三百多人,且都是顶尖杀手,真相信凭这小小的夜幕,能救下你们?”明钰笑道,“太天真了!”


    “各位还等什么?还不快跑?!”叶文昭的枪被柳云龙的大刀抵在了胸口,于是用力挡下大刀,对着身后的驿站喊道,“再等下去,大家一起死!”


    突然驿站背后的墙壁被人强行破开,躲在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逃了出来,不停流片刻,朝着丛深处跑去。


    九娘子和叶文昭见状,交汇了一下眼神,挡住了那些欲要追上前的敌人的去路,夜幕二十来人变成了不到十人。


    九娘子手里的匕首沾满了血迹,原本锋利的刀刃变得有些钝,她看向同样筋疲力尽却依旧不挠,与柳云龙分分合合的叶文昭,心里忽然有种愧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孩子。


    “小心!”叶文昭与柳云龙过招之际,回头看到九娘子出神险些被袭,出手便阻止了下来,“姐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


    两个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杀了半天,敌人还有很多,而她们也到了力竭的时候了。


    柳云龙似乎很尽兴,与叶文昭缠斗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嗤笑道:“你武功不错,耍得一手好枪,可惜了,你到了极限,估计没什么力气和我打下去了吧。”


    叶文昭一边撑着红枪,一边抵挡敌人袭击,玄衣铁甲上全是未干的鲜血,额间的汗水沾染发丝,合着那些血一起,显得狼狈至极。


    她想,到极限了,她估计要死在这里了。


    “这么快就不行了?”柳云龙嘲讽道。


    “姐姐……我没力气了。”


    九娘子倏地回过身子,接住了叶文昭倒下的身体,“阿昭?”她看向柳云龙,手上的匕首被捏得死死的,“你撑着,姐姐救你出去!”


    “噌——!”刀光剑影,刹那之间,柳云龙的胸口被刺入了一把匕首,而他手上的大刀已经嵌入了九娘子的肩膀中,斩断了骨头。


    “这下子,你张狂不了了吧……”九娘子呐呐着。


    柳云龙看着胸口的匕首,无法发声。


    ‘扑通’一声,两人接连倒地。


    明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上前接住柳云龙的身体,对方却只是动了动嘴角便没了声息。


    九娘子倒在地上,面具脱落,露出她那张美艳却已失生机的脸。叶文昭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九娘子身前,刚要将人抱起,背后遭到袭击,被人一剑刺中右肩,还未开口说话,人便也倒地不起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娘子死在面前,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驿站外尸横遍野,死了百来号人。明钰留足片刻,便抱着柳云龙的尸体带着所剩无几的千机阁杀手,离开了此地。


    风吹过,卷着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尘土,在驿站门口打着旋儿,从尸山的那边吹到了这边,吹到叶文昭和九娘子身上,而后叶子掉落,尘土也落在了她们身上。


    这一块儿地方倏然变得异常萧瑟,凄凉惨淡。


    第75章 地脉(1)


    长安城外有一座立水桥, 横跨渭河而建,是潇湘到长安城的必经之路。桥为廊桥, 有遮风避雨的作用,因此下雨天便成为了难民的住所,又因如今局势动荡,总有士兵来回巡逻,发现稍微可疑点的人物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人捉到牢房中。


    贺宴舟三人是坐客船而来,到了立水桥边便被船夫放了下来。城中有规定, 外来人不得行船过河,须得从桥上走,让那几个官爷搜身问话后才能入城。


    好在三个人在路上及时换了一身行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一点儿也不像什么武林高手,简直和乡野村夫一般。贺宴舟的灰衣上还特地加了几处补丁, 无双剑被一团厚厚的棉布裹着, 和包袱一起被他背在了背上,若无人查看压根儿发现不了什么。


    “立水桥。”贺宴舟在岸边看着诺大的廊桥不禁感叹, “十一年了,这座桥依旧屹立不倒。工匠之手, 可谓巧夺天工。”


    “我听闻桥是赵大将军建造的?”巫暮云问道, “是赵文卓的父亲?”


    贺宴舟应道:“没错, 是他。崇文帝还在时,城内发生大规模的民乱, 原本横跨在渭河的桥梁被人炸毁。平乱后,是赵将军联手工部尚书张大人一起修建的立水桥,耗时一年零三个月。建完桥后,他带着女儿又平定了漠北之乱, 是当时民众心里的一大英雄。”


    “这么说的话,这位将军应当很受皇帝器重,当时必定领了不少功劳。”莫濯道。


    “五年后,这位将军被满门抄斩,只留了一座荒宅在豫章城。”贺宴舟说着勉强笑道:“她的女儿在逍遥派发了疯的想要报仇,后来没报成,因我死在了雾森林里。”


    巫暮云牵住贺宴舟的手,看着他道:“都怪人心贪婪,尔虞我诈。忠良之将都是被这么一步一步害死的。不怪你。”


    贺宴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怪我。”又看向莫濯,“地图里显示的地脉是在这桥附近,还是要过了桥才找得到?”


    莫濯披着一身捡来的酸臭衣裳,嫌弃极了,从中袖中掏出地图时,还一度想把衣袖割断。毕竟衣裳是买的别人穿过的,就连他的夜虺也嫌弃得悄悄露出了脑袋。莫濯拿着地图仔细比对后,得出结论,“就在这附近,但这方圆百里全是熙熙攘攘的建筑,还横着一条渭河,这通道怕是不好找。”


    贺宴舟夺过地图,细细琢磨了一番,转身往身后走去。


    “宴舟?”巫暮云试图叫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回答便跟了上去,同样跟上来的还有莫濯。


    于是,巫暮云和莫濯默不作声跟在贺宴舟身后走了半个时辰,也不出声打扰,直到瞧见贺宴舟停在了一座破败的村庄门口。


    “这地图估计有很长的历史,一百来年?我猜想这东西被交到月神手中时,就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所以地图上的一些建筑,在这期间都有变化。不过,那几株梨花我倒是看懂了。”贺宴舟转过身看着巫暮云,“是梨花村。”


    “贺公子的意思是地脉的入口很可能在梨花村?”莫濯问道。


    贺宴舟道:“找找吧,应该就在这里了。”


    说罢,几个人便进入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有几株尚且活着的梨花已经开败,白色的花瓣散落一地,成为了疯长的杂草的养料。随风乱飞的纸钱和随处可见的棺材躺在路中间,棺材半敞着,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贺宴舟有些不忍直视,他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毕竟这一切皆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当年意气用事,拔剑杀人,这里应当还是一座美丽惬意的小村庄,生机蓬勃,繁花似锦。


    可万万没想到,这村子里居然还住着村民。


    三人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从村子这边找到了那边,一无所获,却在一座豆腐坊里找到了一老一少的两个活人。


    两人见到有人来此,受到惊吓,急忙关门躲了起来。


    贺宴舟原本也不想上前打扰,怕真的把人吓到,于是,带着巫暮云和莫濯准备绕道而行,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


    是个老人家。


    “几位……是来找东西吗?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金银财宝该搜刮的已经都被搜刮干净了。”她顿了顿,又怯生生开口,“你们若还不死心,村里有一座墓穴,是……用来埋葬以前这里的官员的。就在……就在西边的那座山披后面,里边儿有通道,应该可以进去。”


    听闻,贺宴舟转过身,对着老人家行了一礼,又看向巫暮云,“阿云,身上有银子吗?”


    巫暮云领会他的意思,将身上的钱袋子拿了出来,一整个放在了贺宴舟手里。“给。”


    贺宴舟走到作坊门口,透过窗户对着里面的人道,“多谢指路。这些作为谢礼。往后两位可以换个好一点儿的住所,也可以住到长安城去。”说着便将钱袋子递了过去。


    座房里昏暗看不清人,贺宴舟举着钱袋子很久,那边才传来点儿动静,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了手里,依旧弱弱地,“谢谢……”


    根据老人家所指,三人来到了山坡后,果不其然,这里确实有一座墓穴。只不过墓穴杂草丛生,石像和碑碣都被杂草挡住,几人费了些功夫才将杂草除去。


    墓穴两边,石羊和石虎各一对,可见埋着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贺宴舟双手抚过石羊,又在这些石像中间来回踱步,观察了很久,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莫濯见状用咒语唤来了一群小蛇,围绕着墓穴训了一圈,只见一只小蛇从某处穿了进去,过了不久又从碑碣的缝隙里穿了出来,攀爬到了莫濯手上,而后又从他手上离开,带着其他小蛇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这里面确实有一个通道,打破碑碣便是入口。”莫濯说道。


    贺宴舟看着碑碣上看不清楚的字迹,有些过意不去,“这不成了拆人家祖坟了?总还有其他方法吧?”


    莫濯抖了抖肩膀,“这就不知道了。”


    巫暮云一手扶在石羊上,正要用功却被贺宴舟拦了下来,“我来。功力恢复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施展,看看效果。”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无意,用起功来也可谓是不费半点儿吹灰之力,手放在石羊上,一声‘嘭!’用内力活活将地面炸开了一个大洞,确实没有拆人家祖坟,因为碑碣和所有石像在他运功时跟着地面一起沦陷了下去,他是直接将人家祖坟埋在了土里。


    莫濯心里冷笑几声,看着下陷的地面,往后挪了几步路,假意叹道:“贺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这一道内力便将整座墓穴炸了。”


    贺宴舟尴尬极了,看着下陷的泥土,“不好意思,没把空力度。这个……看来我们还得动手将泥土挖一挖了。”


    “无妨,也没耽搁多少时间,一会儿的事。”巫暮云说着便挑开凹坑,直接动手。


    莫濯也很无奈,好在他脾气很好,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虽然有点儿洁癖,但还是同巫暮云一起跳了进去。


    戌时,已是一更,太阳已经落山,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昏暗中几人终于将埋住洞口的泥土挖完,将自己整理干净而后从狭小的洞口走了进去。


    贺宴舟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将其打开后从墓穴入口一路往前走去,在昏暗狭小的地下通道走了没多久便豁然开朗,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青铜门。


    地脉的入口是一座青铜门,门前有两座石尊,门顶雕龙画凤,是一个半垂下来的石作门檐。虽然大门被人炸毁了一半,但另一半依旧保存完好,门上的纹路也能清晰可见。


    “这上面刻着的似乎不是寻常东西,而是一条龙。”巫暮云伸手子在上面摸索了片刻,说道。


    贺宴舟也觉得蹊跷,一个地下通道里的大门居然如此恢弘气派,胆敢雕龙画凤。


    “先生说这里会有奇门遁甲术,这道门后还不知会有什么东西呢。”莫濯不知何时已经将一身泥污的衣裳换了下来,现下只是简单的披上了一件褐色外衫,看着青铜门说道,“要不我给两位打开看看?”


    巫暮云脸上不知何时沾了泥,一身污秽未来得及清理,与莫濯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来吧,这样的事情,我来就行。”巫暮云道。


    贺宴舟:“你要小心。”


    “放心吧。”说罢,巫暮云已经推开了青铜门。


    青铜门千斤之重,没点儿功夫的普通人压根就没法打开,然此时青铜门一动,周围的石壁皆震颤了起来,直到巫暮云完全打开青铜门,这震颤才停了下来。


    等几人瞧清楚了里面的构造,面面相觑,不可置信——门后有整座梨花村那么宽敞,四面岩壁缝合,密不通风。


    几人打开青铜门。岩壁上的火盆皆被瞬间点燃,八门在八方,九星于洞顶九面,八神石像齐整八门之前,而那些门后面便是数不清的地道,每一地道通往的地方不同,但都会在这里交汇,形成闭环。


    贺宴舟吸了一口气,这里氧气并不稀缺,说明这里设有隐秘的通风道口以及排水系统,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做到如此精细的打算,说明建造地脉的是数万万人,只有足够多的人,才能在分工明确的基础上,做到一丝不苟。


    巫暮云也有所震撼到,他在南诏从未见到过这样令人目瞪口呆的地下建筑。


    几人回顾四周,走到了正中央。


    “脚下有九宫八卦阵。”贺宴舟从容不迫地打开包袱,将背上的无双剑握在了手里,“我们入阵了。”


    巫暮云一怔,而后向下看去——八卦联合九宫,方位变幻万千,此阵法也可谓迷魂阵。


    莫濯试着念了咒语,却发现毒蛇无法进入到这里面,只好道:“方才我们都被眼前所吸引,忘记了脚下。如今我除了夜虺唤不出其他蛇来,只能硬搏了。”于是他从腰间拿出两枚回旋镖,“这是我仅存的武器,两位大人可要护住我性命!”


    “你可是洞主,这么点儿都对付不来吗?”巫暮云讽刺道。


    莫濯轻笑一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阵法已经启动,机关触发,杀机四伏,幻象丛生,场景扭动。


    第76章 地脉(2)


    仅在瞬息间, 三人皆失去了联系。九宫八卦阵,需懂得奇门遁甲者才有可能找到破解之法。


    贺宴舟再睁开眼睛, 依旧处在这地下通道,脚下踩着的却不是九宫八卦阵。浓雾四起,刚要揉眼睛看个清楚,天旋地转,他被一道无形的力丢了出去。等人清醒过来后,身处逍遥派中。


    他自知这是幻境, 但幻境亦真亦假,他又如何分得清楚。


    眼前的逍遥派还是充满生机的模样,段子琛在莲花台教授他逍遥剑法,那时候的贺宴舟不过九岁, 沉重的剑对于他来说,握起来有些吃力, 但心性时天生就是张狂的, 所以硬是没将剑从手中放开。


    “傻孩子。你这招又错了。”


    段子琛的声音一出,贺宴舟眼眶不禁湿润, 融入幻境当中。


    他试图往前走了两步,人却撞在了某个东西上, 那东西他看不清楚, 却能在撞击上它时感受到疼痛。也是这一疼痛, 把他的意识又拉回了现实。


    这是幻境,他提醒自己, 若是在此处弥留太久,体内吸入的迷魂散便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可是他却不太想走了,他好像好久没见到段子琛了,也好久没有回到逍遥派了。


    “咳咳……师父。”贺宴舟说道。


    看着段子琛摸了摸九岁的贺宴舟, 拿着剑手把手又将逍遥剑法的招式教授了一遍,“你呀。练功哪有这样子横冲直撞的,没路可走的时候,记得回头看看,重新来过,否则如何能发觉自己原先就走错了路?”


    “可是这招式我都练了好几遍了,总不能每一遍都错吧。”小贺宴舟嘟嘴道。


    段子琛笑道:“那就是你一开始就错了。你太过于急于求成,所以没有稳固根基。就像是一件事情,因你一时冲动,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不知悔改,走着走着不就还是错的吗?”他捏了一下贺宴舟的脸颊,“你还小,师父没你那么急躁,功夫嘛,慢慢学。你这个年纪要好好玩儿,玩得开心了,长大了才不会后悔。所以呀,现在把剑放下,师父放你半天假,等会儿带你到山下去。”


    小贺宴舟还不肯抛下剑,是段子琛强行从他手里将剑拿了过来,放置在了一旁,“走吧,山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师父带你去见识见识。”


    “那……那我想吃什么师父都给我买吗?”


    “也不一定什么都能买,师父身上没什么钱。”


    “哦…那我想吃糖葫芦可以吗?”


    “这个可以有。”


    “好耶,吃糖葫芦喽!”


    “……”


    贺宴舟看着他们走远了,不知不觉也跟着走了过去。


    那是段子琛第一次把他带到山下去。豫章城还是繁华模样,小小的贺宴舟没见过世面,看到些稀奇玩意儿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段子琛便在身后给他画大饼,说,“等门派发扬光大,师父有钱了,给你买一堆稀奇古怪的玩具,你想怎么玩都成。”


    “不过今日师父兜里的钱只够给你买糖葫芦,再带你吃碗槐叶冷淘,哈哈哈哈!春季就该吃点儿应季的美食。为师当年……”


    于是,师徒二人一个放肆吹牛,从年轻时开始讲起,将自己吹得牛逼哄哄,另一个便是好生听着,然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贩手上的糖葫芦……


    贺宴舟在身后看着他们,双眼湿润,好是不舍,但存有一丝丝理智,感受到了迷魂散带来的伤害。于是他竟可能将自己从幻境中脱离,头昏欲裂,眼前景象起起伏伏,从现实闪回幻境中,又从幻境中闪回到了现实,反反复复,却始终没能完全脱离出去。


    “九宫八卦阵。”贺宴舟在嘴里念着阵法的名字,他好像意识到,幻境乃阵法中的冰山一角,正真控制人的并非这些迷魂散而是从阵眼处而来,不断产生变化的九宫基盘以及八卦门径。


    可是他并不精通奇门遁甲术,根本无法冲破阵法。就在这时,他眼前的景象又产生了变化。


    *


    而另一边,巫暮云也受到迷魂散影响进入了幻境当中。


    迷魂散所产生的幻境往往都是人心中最在乎,或遗憾,或悔恨的场景,是人心中的执念。


    而此时出现在巫暮云面前的便是木兰朵为救百姓牺牲的场景。


    南冥教佛陀阁中,只有他和巫行风两个人,听闻消息后,皆顿在了原地。那个时候的巫暮云只有七岁。


    贺宴舟七岁父母双亡入了逍遥派,而巫暮云七岁失去了母亲。


    “今日你无故与人斗殴,本座不同你计较。走吧,跟我去看看……你母亲。”巫行风说着声音倏然变小,居然有些微颤。


    巫暮云眼里泪花打转,走到大殿前,便看到了巫子明一个人跪坐在木兰朵身前,见到人来,回头看了一眼,满眼泪水。


    “父亲……母亲她,她还有救吗?”


    巫子明比巫暮云大三岁,从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这些话,并非是童言无忌,他大抵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在这场瘟疫当中失去了生命。


    “夫人是这场瘟疫当中的英雄,是她以命为代价,遏制了蛊虫的变异。她是南诏通往明日的涅波,孤会代表所有南诏子民在她魂归之日,举行祭祀,祈求十三坛明能对她进行超度。”迟来的南诏女王身后站满了朝中大臣,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在为木兰朵的牺牲而感到惋惜。


    巫暮云沉浸在这些画面中,眼眶湿润,又恶狠狠地警告着小巫暮云,这也是巫行风后来对他说的话:“不准哭!你还没有资格流泪,你不够强,未来便永不得安宁!”


    如他如愿,七岁的巫暮云并没有将眼泪从眼眶中掉下来,而是和巫子明一起跪坐在木兰朵的尸体前,咬着牙,倔强极了。


    “不要哭!”


    巫行风的脸掩入阴霾当中,看着爱妻被蛊虫啃噬而腐烂的血肉,脱下自身的衣裳将她的尸体盖了起来。木兰朵那么美好的女子,像龙胆花一样艳丽,却偏偏如此丑陋的死去,她若是看到了,会很伤心的。巫行风没有责怪女王不给她遮盖身体,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崩溃。


    “谢女王,将阿兰带回了我身边,剩下的丧事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巫行风沙哑的声音如同被风霜腐蚀一般,叫人听了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有几位官员很会看人脸色,他们自知南冥教不好惹,赶忙便道:“是的女王陛下,教中的规矩与朝中有所差别,我们在此打扰只会让教主为难。等木大人……魂归之日,再来拜访也不迟。”


    “是呀,陛下,朝中还有政务需要处理,这场瘟疫也还有很多烂摊子等着咱们呢。您看……”


    女王显然不太乐意,而是巫行风身边的护法劝道:“大人们说得不错,女王还是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吧,教内的事情,我们来就行。”


    “既然如此,那孤便不打扰了。教主节哀顺变,若有需要,孤愿意出力相助。”


    说吧,女王便被人带着,坐上轿子,离开了南冥教。


    “你们也走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够了。”巫行风道。


    巫子明不会忤逆父亲的命令,便拉着巫暮云就要起身,可是巫暮云却不听劝阻,任凭他怎么拉拽都无济于事。


    “巫暮云,起来!本座说了,本座今日不想教训你。别逼我动手!”巫行风大怒,他已然崩溃


    巫子明见状不妙,“阿云,起来吧。别跪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与巫暮云一样自然是不愿意离开。但教内有教内的规矩,他们没有反抗的权利。


    “我不。”巫暮云坚定而又执着的将这话说出口。


    下一秒,巫行风直接将其抓了起来,朝着门外丢去,“将他给我带走!”


    巫子明跑去搀扶弟弟,可是巫暮云矮小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扑向了巫行风,抓着他的大腿死都不松手,“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你这个坏人!你是坏人!啊啊啊啊!”


    “弟弟!”他求情道:“父亲!他只是太想见母亲了,你别怪他,你别怪他啊!”


    对于兄弟二人来说巫行风作为教主是很严厉的存在,他们凡事做错任何一件事情,都会领到来自巫行风给予的惩罚,或大或小,但总是逃不过一顿打骂。


    巫行风甩不开人,巫暮云就像是粘在了他身上,偏偏这时候他却没有动手,而是在巫子明为巫暮云求情时,细若游丝般抽泣了起来。


    那么高大威严的男人,就这么哭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最后近乎扑在了木兰朵身上。


    巫暮云因为体内的《阴阳诀》本身就具有扰乱其心境的副作用,虽然被《九禅经》净化了周身的邪气,但再受到迷魂散影响,心境依旧易受波动,难以分清现实与幻境。


    偏偏他是个狠人,在进入幻境前便让自己见了血,用七杀割伤了自己的手臂,保持着些许清醒,而后在脑海中努力判断真假,想出破阵的办法。


    可是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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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地脉(3)


    贺宴舟出现在他面前, 而后又消失,他没来得及奔溃, 便得知逍遥派覆灭的消息。而后天旋地转,人便沉浸在这些苦痛中不得解脱。


    直到最后,南诏灭了。


    巫暮云随着幻境而动,时而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十万大军如何踏平南诏的领土,看着两方残杀, 死了一片又一片的南诏国子民,看着女王祭祀殉国。而后看到了上官拓站在佛陀阁前,亲手毁去了他父母的灵牌,大嘲, “今后我便是南诏的神明,这个国家只需要祭祀我便行了!”


    “子明, 你可畅快?”上官拓挑起巫子明的下巴, 却听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死了,我更畅快!”


    ‘扑哧’, 一把利刃扎进了巫子明的身体,“那你就死了吧, 哈哈哈哈!”


    一道冷气从脚底蹿到了心头, 再从心头表现在了脸上。巫暮云口吐鲜血, 眼里全是血丝,他恨极了上官拓, 好恨好恨,若不是他,他的国家还在,哥哥还在, 巫行风的心血还在,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他好恨!


    而后,他再一次被幻境淹没。


    “如何,不知我这样的做法,首领大人看了会不会很不畅快?哈哈哈哈!可是你也杀不死我啊,”上官拓脱下头盔站在布鲁谷边上的崖石上,看着一身泥泞的巫暮云。


    “那你以为你能打败我?太天真了上官拓!”巫暮云说着站起身,七杀对准他的命脉便刺了过去。


    上官托闪身躲开,“错了首领大人,你如今受《阴阳诀》所控,再厉害,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不会以为我的功力,不及魍魉山那群藏头露尾的神仙吧?”他转身踢开巫暮云。


    巫暮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上官拓光是凭借千机阁那些武功,怎么会是巫暮云的对手?


    那一脚踢中他的膻中穴,五脏翻倒,人还活着简直万幸。“咳咳,怎么可能?”


    上官拓笑话他,“你难道也像蒙逻阁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古董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这世间的王者。真是可笑啊,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蒙逻阁生前我也见过,你猜猜我为何会见过他?”


    此时此刻不论是身处画面中的巫暮云,还是在画面之外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巫暮云都震惊地看着上官拓。


    “为……为什么?”


    上官拓俯身看着巫暮云,不禁笑道:“因为你哥哥啊。你哥与我可是交好,交好嘛,自然是对我知无不言啊。其实我也是南诏人,与他相遇便是在大何城,我们臭味相投,都善于书画,我那时从中原刚逃出来,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在相处过程中,你哥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可是我只觉得恶心,你说一个男人怎么能那么恶心?”他面目狰狞,目光可恨,“但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糟蹋太可惜了。所以,那段日子里,他每日都要与我缠绵悱恻,而我也会尽可能满足他。哈哈哈哈!结果有一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居然想与我恩断义绝,然后我又被抓回了皇宫中。”


    上官拓用平淡的语言道:“可我心里难免会有所牵挂,总想着有一日要灭了南诏,将他也抓到皇宫去。我做到了,怎么样,我厉害吗?”


    “你,你也修炼了《阴阳诀》?”巫暮云问道。


    上官拓道:“《阴阳诀》固然厉害,但戾气太重,不一定谁都控制得了它。我其实没修炼什么江湖中的绝世武功,但我将这些东西合在一起,发现这些武功大都是阴阳相克,稍微用点儿伎俩,不就赢了?你此刻受《阴阳诀》所控,遍体鳞伤,自己都要被削成人棍了,也毫无知觉,我若是用《九禅经》对付你,你若体力不支,怕会因此爆体而亡。”


    “你去过杭州了?”巫暮云道。


    上官拓:“去过了,金禅寺被我一把火烧了一半。《九禅经》虽然被玄道又重新夺走,但我也修练了一部份,够对付你。”


    巫暮云咬牙切齿,“好卑鄙的人。”


    “没错,我就是卑鄙,那又如何?哈哈哈哈哈——!!”


    看着上官拓仰天大笑,巫暮云居然不知不觉也笑出了声,随着上官拓一起开怀大笑。


    倏然笑声停止,“一起下地狱吧。”


    巫暮云与上官拓缠斗没多久,两边便进行了塌陷。


    黑压压的石头朝他砸了过来,不久,画面又开始了变化。


    ………


    逍遥派破灭不是贺宴舟的心结,这个心结早在苏邵救他时便解开了,所以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都是他儿时最怀念的。


    段子琛带着十二岁的贺宴舟去往三间峰,贺宴舟记得这是自己曾闭关修炼的地方,但是却忘记了段子琛也曾带他来过。


    三间峰常年白雪不化,贺宴舟被段子琛裹得像个粽子,走在皑皑白雪中,像个跳脱的小糯米团子。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啊,你把我裹成这样,我走不动了!”贺宴舟抱怨道:“都说了我不怕冷,你还当我是个小孩!”


    “你不就是个小孩?”段子琛回头看着他,嘲笑道:“整天就知道装大人,你可知道长大可没你现在这么快乐。”


    说完,贺宴舟很不服气,走得越来越慢,最后还是段子琛猫着腰,将他这位老祖宗背起来,一步步爬到了山巅。


    贺宴舟看着这些景,恍然大悟,那是段子琛要传授他内力,教授他阵法的时候。


    好久了,有些事情他都忘了。


    眼前的雪景逐渐淡化,贺宴舟体内毒素暴动,冷汗直流,好在及时用内力进行了压制。等看到段子琛带着他到了太虚洞中,开始讲解功法时,他体内才归为平静。


    “剑术你已经入门,功法也当跟上。”段子琛看着洞外,“这三间峰是你太师父临走前的修习地,八方无人,安静极了。往后你也可以拿来用。”


    贺宴舟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对功法知识的渴望,等段子琛开始传授他逍遥派功法时,整个人激动得连额前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个天生的武痴,往后要是不成大器,怕是对不起你如今这个做派。”


    “嘿嘿。”


    段子琛说道:“练内功,先得学会五感控制。盘腿一坐,五心朝天,三炷香后,身子暖了,丹田微烫,便是拥有了气感……“


    小贺宴舟听着段子琛的指导,盘腿坐了下来,一旁的贺宴舟也跟着坐了下来。


    “练到极致,呼吸近乎停滞,心跳慢如老龟。一掌推出,不闻风声,但三丈外必有地裂的声音。”


    小贺宴舟和贺宴舟来两个人尝试着打出去一掌,三丈之外的雪被‘砰地一声打散,地面都震颤了起来。


    “此乃内劲凝成一线,如针穿帛。倘若能将此使唤得如鱼得水,那内功已成,未来在此基础上可学习任何功法。”段子琛说罢,睁眼看向了小贺宴舟,“不错不错,悟性真不错。”


    “噗!”贺宴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撑着石壁险些倒了下去,他没时间了。


    “师父,内功可以成就阵法吗?那世上最厉害的阵法是什么样子的?”小贺宴舟问道。


    “最厉害,那当然是奇门遁甲术。你师父我当年可是好不容易从你太师父那里学来的。这东西,可是你太师父最擅长的了。”段子琛骄傲道,“我也算是精通奇门的人才。”


    “真那么厉害?那这么厉害的阵法要是中招了是不是就没戏了?”


    段子琛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今日为师便同你说说这个奇门遁甲术。”


    贺宴舟有些吃惊,抬眼看着段子琛,与其双目交汇,倏然觉得他在朝自己笑。


    “奇门遁甲,借天地之势,布生死之局,破阵者非通阴阳不可入,非明机变不能出。”他看向贺宴舟的方向,“阵成八门,暗合九宫,一步错,则万劫覆。破阵如博弈,算尽三才,方见一线生机。”


    贺宴舟呆呆地看着他,又听他道:“此乃九宫八卦阵。破阵之法你且听到了——九宫随步转,八卦应时移。观星定中宫,察气辨生门;以血引阵变,借力打力,乱其五行轮转,则枢纽自现。”


    贺宴舟愣在原地,听完段子琛的话后,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几乎忘记的记忆。等反应过来,他毫无犹豫按照上述的方法,随着九宫步转,观察气门,等时机到后,抽出无双剑,划破掌心,引阵法转动,找到阵眼,以无双剑法配合心法一切境,将阵法破除。


    幻境逐渐瓦解,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支离破碎。


    “师父……”贺宴舟回头看着段子琛,苦笑道:“多谢。”


    就当他冲出阵法,段子琛在身后道:“宴舟,保重啊。你得要好好活着。”


    贺宴舟心里升起一股凉意,幻境亦真亦假,亦假亦真。


    等一切覆灭后,贺宴舟回到了现实中。九宫八卦阵已经被他破坏,而巫暮云与莫濯也早已逃了出来。


    “宴舟!你没事吧?”巫暮云关切道。


    “我没事!”贺宴舟看着周围异常震动,“这里不宜久留,先找个地道走吧。”


    几个人相聚一处,刚走了两步,只见脚下崩裂,阵法闸门大开。“小心!”巫暮云刚说完,三个人便毫无征兆地从阵法中间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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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地脉(4)


    贺宴舟醒来时, 周围漆黑一团,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手臂被轻微擦伤,但身体却安然无恙。他隐约听见滴水声音,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下柔软一片,摸索半天,才发现是个人。


    “阿云?”贺宴舟将人扶起, 尝试着叫唤道。


    巫暮云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一手抓过贺宴舟乱摸的手,“是我。宴舟, 你没事吧?”


    贺宴舟没急着回复他,用另一只手触摸巫暮云的脸颊, 却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他仔细嗅了嗅,是血腥味, 于是道:“你怎么受伤了?”


    巫暮云蹭了蹭他的手,轻笑道:“应该是掉下来时不小心弄的, 无妨, 养养就好了。”


    他是在掉下去的那一刻, 一把拽过贺宴舟将其抱在怀里,转身做了一回人肉垫子, 所以才会不小心被乱石砸到,伤了脸。


    贺宴舟从不相信他嘴里的鬼话,轻叹一声,再问:“有火折子吗?”


    巫暮云从怀里掏出一节竹筒, 打开盖子,便出现了微弱的火光,刚好将周围照亮清楚。


    贺宴舟从他手里夺过火折子,仔细瞧看了他脸上的伤,好在伤口不深,小心治疗不至于留下伤疤。他又转着圈将巫暮云从上到下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其左腿上有一道较深的口子,此时鲜血淋漓,沾着些泥土。


    他又心疼的看了一眼巫暮云,只见这人脸上没有半丝苦痛,无奈之下,从裙脚撕下一条布料,先是将巫暮云腿上的泥污清理干净,而后温声道:“忍着点,会有些痛。”


    巫暮云道:“好。”


    贺宴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布料缠在了巫暮云腿上。而后又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倏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翻找出一条抹额,那是一条深蓝色绣有龙胆花的抹额,是贺宴舟十一年前去往南诏时从巫暮云屋里偷来的东西。


    是他受伤被救那几日里顶着采花大盗的骂名,从二公子房里顺手顺走的东西,也是他偷偷摸摸藏了十一年的东西。那时侯,贺宴舟压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醉酒轻薄了人家,当时想的大抵是来日离开南冥教后便是正邪两派,再无来往的可能,但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人在,他怎么舍得,所以偷了点东西,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


    后来贺宴舟几乎将这事忘记了,只记得自己有习惯会在怀里放一条抹额,以防所需,却忘记了这条抹额是谁的东西了。


    等他将抹额拿出来,巫暮云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龙胆花,有些难以置信,于是问道:“这个是我少时佩戴的抹额?”


    贺宴舟愣了一会,回过神点了点头,轻轻将巫暮云额间的血渍擦拭干净,将抹额给他戴上,刚好遮蔽了伤口。


    “那时太猖狂,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行为尤其不正当,阿云可不要怪我。”


    贺宴舟的声音里可听不出一丝半点儿的忏悔和不好意思,反而像是挑衅和诱惑。告诉巫暮云,对,我就是在十一年前从你屋里顺走了你心爱的抹额,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想。


    当然,巫暮云此时在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系列可能的事情,最终得出结论——贺宴舟乃是江湖第一采花贼,早就觊觎他这朵小白花很久了,并非是一时兴起。


    巫暮云不禁笑了起来,而后借着伤者的名义钻到了贺宴舟怀里,“我不怪你。哎呀,宴舟可得好好扶着我,腿伤严重,可不好走路,你要保护我。”


    贺宴舟举手投降,将巫暮云扶起来两个人便这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贺宴舟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一条阴湿的地道,四周全是泥土,头顶还有往下滴着的水流。但如今并非梅雨季节,且昨日几人来此时也没有雨水,莫非上面连接着的是渭河?


    贺宴舟如惊雷劈进脑海,不觉后怕。若是上面的泥土坍塌那整座地脉怕是会被埋藏起来,他们几人也没法出去。


    “若不是地脉有奇门遁甲相护,那怕是早被淹没了。”贺宴舟边走边道。


    巫暮云安慰他,“没那么容易,你看它周围堆是泥土,但这其中还含有砖石,提升了墙体粘性。也许是因为密度不够才造成的滴水,但不至于这么快便被河水冲垮。”


    贺宴舟“嗯”了一声,随后一手扶着巫暮云,一手举着火折子,突然火光变亮,贺宴舟扶着人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堵布满灰尘的黑色墙体,墙上有很多掌印以及刀剑的痕迹,这些痕迹深浅不一,就像是有人曾在这其中打斗,无意殃及。而墙下面是一具具碎裂的白骨。


    贺宴舟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深不可测,而这里又被拦截。然而这里具具白骨,估计墙后另有玄机。”


    “不如打开它试试。”巫暮云说着,也正要动手,却被贺宴舟打断,“别轻举妄动。你看这墙体是由玄铁制成,什么样的刀剑能在玄铁上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想来这些死去的人功力不浅。而且你再仔细看看,这其中还有生锈的暗器。”


    说罢,贺宴舟蹲下身将藏在白骨中的利刃和箭矢捡了起来。


    “这里估计有隐藏的机关,我们要小心。”


    巫暮云也跟着蹲下,但由于腿脚不便,所以显得有些许吃力,但在他起身之后,手上刚捡起来的利刃倏然脱手而出,朝着墙体右方的一个细孔里打去。


    就在利刃触碰到那细孔的一瞬间,墙体四周纷纷打开玄机口,从里面射出来无数箭矢。


    贺宴舟从腰间拔出无双剑,转头便劈开了一根箭矢,将其劈成两半后,又一剑劈坏了机关口。


    “小心点!”贺宴舟对着巫暮云道。


    巫暮云护着脚上的伤,行动迟缓却不影响他手上的七杀蜿蜒灵活,斩下一根又一根箭矢,而后一掌毁掉了机关口。


    等墙面周围恢复平静,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下的尖刺。贺宴舟一手护过巫暮云,搂着他的腰以无双剑为支撑点,立足了下来。巫暮云顺手便占了个好大的便宜,捏了一把贺宴舟的腰,而后又是搂着她的脖颈儿,又是装模作样的喊疼。


    “宴舟,脚疼。”


    贺宴舟拿他没办法,用内力击碎一小片尖刺,落了脚,而后护着巫暮云便是一掌将周围的尖刺清除。然而在清除过程中差点儿被利刃划伤,矢巫暮云抬手将利刃弹了回去。


    “不知道这地脉当中设置这么多机关为了什么?”巫暮云不禁道。


    贺宴舟:“这机关为的便是防我们这些人。好了,先找办法溜进去吧。打开墙体的机关应该就在周围,分头找找。”


    “我们费了太多时间了,万一沈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的。”贺宴舟一惊,看向巫暮云。


    “沈十一于他还有用处。”巫暮云道。


    想来也是,沈十一作为南冥教第一杀手,功力仅在巫行风之下。千机阁除了上官拓之外还没有人会是她的对手,抓她且不说好不好抓,哪怕抓到了,以上官拓的性格,恨不得从她嘴里橇出些许秘密出来。


    如此一想,贺宴舟心里舒服多了。这一路赶来,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若是去救人,以现在的速度,实属惭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得抓紧。”贺宴舟说着便在墙体上摸索着。


    打开墙体的机关藏得很隐蔽,两个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直到巫暮云有些不耐烦地往后一靠,后背陷入一旁的泥墙中,墙体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贺宴舟喜出望外地看着巫暮云,两人正欲走进去,谁知巫暮云后背刚离开泥墙,几根尖锐的银针从墙缝里飞了出来。没等贺宴舟用无双剑拦下,巫暮云弹指间便将这些银针挡了回去。


    “不必担心我。走吧。”


    说着,巫暮云走了进去,贺宴舟也跟了上去。


    贺宴舟总觉得巫暮云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究竟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


    长安城内繁华热闹,无数商人在此落地生根,白日里浓浓的烟火味道,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夜里坊市如棋,纸醉金迷,令人神魂颠倒。


    皇宫建在长安街尽头,犹如天上九重宫阙。


    太明宫韩元殿外,暮鼓声沉沉。殿内,烛火摇曳,永乐帝端坐龙椅之上,丰神俊朗的面容此时有些微怒,突然一掌拍在龙椅上,惹得冕旒剧烈摇晃。


    “近日江湖纷乱,漕运受阻,州县奏报匪患频发。你们……你们说,这个要如何处置?!”


    帝王的声音夹杂着几丝不满,却没有任何一丝威严,这是他为数不多地乖乖坐在了龙椅上,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旁站着的李公公小声教导。今日若不是靖王在场,他大抵是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此时,百官群中走出一道紫袍身影,步履沉稳,神色凛然,手持奏章,道:“陛下,江湖草莽本不足虑,然近来有边将私通武林人士,恐生肘腋之变。臣恳请彻查边镇将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骤然一静,就连永乐帝也不自觉咽了几口口水。要说这边镇将领,那大都是靖王的手下,以及藏匿其中的千机阁杀手。


    上官拓同样一身紫袍玉带,听闻此话,不禁笑道:“张大人此话何意?难道是怀疑我靖王府?”


    他走上前,紫袍上的金孔雀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玉带九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柏林看向上官拓,身后的官员拉住他的衣袖,小心提醒,“张大人慎言。这些话可说不得,会掉脑袋的!”


    “我要是怕死,就不会说出这些话来。”他从中书侍郎手中扯回衣袖,毫不退让,“王爷三年前派兵突围南诏,打破中原与南诏的和谐也罢,而后又叫人对江湖下手,火烧青云山,血洗金禅寺,占领了落月峰,扰乱江湖秩序也罢。如今又丢出昆山玉,江湖纷争不断,漕运受阻,百姓流离,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张大人这话说得,好像是我错了?本王这么多年征战四方,收复南诏却成了你嘴里的打破和谐?将江湖中势力庞大的门派以一己之力尽数毁去,却成为了你嘴里的扰乱江湖秩序?如今你又怪我为何将昆山玉抛出江湖?哈哈哈哈哈!宰相大人是要治罪于我?”


    “罪?!你是有罪!你看似为了这个国家尽心尽责,可是做的却都是一些不仁不义的事情!江湖动乱于朝廷又有何益?于百姓又有何益?!”


    张柏林激动的质问着上官拓,“边关难民无数,尸骨未寒,从长安到幽州,饿殍遍野。王爷敢说,这些人的命与你无关?”


    “张大人是要塞给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呵,你不怕人头不保吗?!”上官拓冷斥道。


    张柏林大笑:“本官的脑袋悬在这座韩元殿许久了,要是靖王需要随时可以取走!”


    “别说了,张大人!”有官员将他的衣袖扯住。此时已经有官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朝廷中曾死了不少忠臣良将,皆是因为反驳靖王或是面劾靖王,大多数的结局无疑是被当场赐了杀头罪名,命丧黄泉,可即便如此,隔不了多久依旧会有新的官员站出来。


    张柏林是朝中重臣,做了三十多年的官,曾是与赵将军一起修复立水桥的工部尚书,时隔多年才逐渐坐上了宰相的位置。但在位期间,屡屡平复民乱未果,私访民间才发现百姓疾苦,国家看似昌盛,然而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


    今日出列指控,无疑是想唤醒永乐帝,然而这位帝王痴痴傻傻,早就分不清孰对孰错了。


    “闭嘴!”永乐帝一声令下,朝中又恢复平静,上官拓冷眼看向他,他目光一躲再躲,最后只能怯生生道:“朕觉得,这些事情不怪拓儿,你们……你们都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甚至带着几分恳求。


    上官拓嘴角微扬,目光扫过群臣,“陛下圣明。”


    “臣以为,张大人所言甚是。请陛下派兵彻查边将将领,彻查千机阁!”此时站出来的是中书侍郎,“请陛下明鉴!”


    “放肆!你们不怕,朕……朕砍你们的脑袋吗?!”永乐帝怒道,“都给我闭嘴!”


    然而,此时那些殚精竭虑的官员们,像是豁出去一般,皆跪倒在地,齐声道:“请陛下明鉴!”


    上官拓站在一旁,冷厉的目光锁定在宰相和中书侍郎身上,而后轻飘飘转过身,看着永乐帝,“陛下,你看,今日指控我的人这么多,你要如何处置?”


    永乐帝有些不知所措,然还没有说什么,便听到上官拓说,“带头的杀了,其余的各减半年俸禄,你看可以吗?”


    永乐帝满眼恐惧,整个人僵在龙椅上,用近乎颤抖地声音道:“朝中已失太多忠臣……拓儿,拓儿可以……可以不杀他们吗?”


    上官拓收敛笑意,“不行哦。陛下,此非忠臣,乃是奸臣,还是杀了吧。”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走来几位士兵,架着张柏林和中书侍郎就往殿外而去。


    容不得永乐帝拒绝。


    跪倒在地的官员们颤颤巍巍,心中苦痛万分但再不敢出言制止。靖王暴虐无道,嗜杀成性,又是朝中掌管大权的权臣。再有人反抗,怕是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张柏林闭上眼睛,眼里全是民不聊生的景象,不禁泪眼婆娑,“奸臣当道,昏君无能!我等终有抱负不得志,何时能还国泰民安?!”


    “何时能还国泰民安啊?!!”


    “上官拓!人做天看,你终有一日会遭天谴……”


    大刀从窗户中露出影子,朝着张柏林和中书侍郎砍去,血液飞溅,一片绯红,人头落地,声音戛然而止。


    上官拓看着永乐帝,“陛下,我杀了宰相,您要治我的罪吗?”


    永乐帝全身发抖,不敢言说,泪眼朦胧地看向一旁的李公公。李公公接过他伸过来的手对着上官拓道:“怎么会呢?陛下自知王爷是为了大局着想,不会怪罪您的。”


    上官拓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向殿外,“那今日议事到此结束。我看陛下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各位大人,别跪着了,快快起身,回家去吧!”


    第79章 地脉(5)


    墙体之后阴冷潮湿, 砖缝渗水,青苔爬满石阶。断裂的廊柱横陈, 漆色剥蚀。贺宴舟和巫暮云踩在碎瓷片上,倏有田鼠横窜而过,朝着大殿尽头,锈迹斑斑的龙椅跑去。


    这里像是一座废旧的地下宫殿。大殿两边白骨森森,而这些森森白骨当中又有镣铐与锁链,以及各种青铜刑具。


    贺宴舟望向周围的石壁, 上面的壁画不大能看得清楚,除了个别画面,可是凭借这些画面,便也能猜到上面刻画了什么东西——二十年前, 崇文帝夜访南诏国,与南诏女王初次会面, 中原与南诏签订协议。以南诏每年的俸禄为条件, 保证中原不率兵攻打南诏。


    那日夜访崇文帝带回了不少南诏的奴隶,其中便有二十多名男子。这墙壁上还刻画着的, 便是这位帝王与这些男子你侬我侬的画面。


    贺宴舟简直不忍直视,若不是这些画面模糊, 他真的会拉着巫暮云的手转头就跑。这些东西脏了他的眼睛不要紧, 要是脏了巫暮云的眼睛, 那就罪过了。


    巫暮云走到龙椅边上,其身后有一座书台, 上面陈列着一些陈旧的书卷,灰尘满布。他将其中一书卷拿在手里,用嘴轻轻一吹,那灰尘便簌簌飘落, 不禁让面前的贺宴舟吸进鼻腔,咳嗽了起来。


    巫暮云连忙走过去,拍着贺宴舟的脊背,“没事吧?”


    “咳咳…这里居然还有卷轴?你且看看……是不是崇文帝留下来的。”贺宴舟摆摆手,表示无碍。


    巫暮云将卷轴打开,里面的字认得的不多,每个几个汉子便认得一些,所有字连在一起也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实在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拉下脸,将卷轴又递到了贺宴舟面前。“你来看吧。我……不大认得中原的汉字。”


    贺宴舟将身上的灰尘抖干净,接过卷轴,调戏道:“那可不成,二公子长得好,要是不认字。按照中原的规矩是没办法娶媳妇的。”


    巫暮云的脸立马黑了下去。


    贺宴舟心道:“果然,挑逗他最好玩了。”这位首领大人,表面看上去邪魅狂狷,戾气极重,在疯狂边缘徘徊,但在贺宴舟心里,巫暮云依旧是那个龙胆花田上,天真单纯,喜欢小动物的二公子。


    等贺宴舟打开卷轴一看,寥寥几个字便合上了卷轴。这其中记载的是一些关于崇文帝的风流史以及他的一些特殊癖好。


    “怎么样?里面写着什么?”巫暮云好奇道。


    贺宴舟将卷轴随手一丢,又扔回了书台上,“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确实是有关崇文帝的一些事情。”


    “地脉不是永嘉帝建造的吗?为何这座宫殿记载的不是关于永嘉的事迹?”巫暮云问道,“难不成,是他给儿子建的?”


    “历史记载,永嘉并不喜欢崇文帝,但依旧将皇位让给了他坐。估计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才会给他搭建地下宫殿,让其能在灾难来临时有避身之所。”


    “不对。”贺宴舟自我打断,“崇文帝的母亲,似乎没有在历史书籍上露过面,难不成是师父儿时给我读的书不够全面?还是我记差了?”


    巫暮云似乎有些累了,随便找了块空地便坐下去,看着贺宴舟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东西,会心一笑,而后垂下双眼,看着地面,看上去很是疲惫。


    “这是个问题啊。罢了罢了,我们不纠结这些。既然这是给崇文帝避难用的,那这附近肯定有出口,说不定出口连接着的便是皇宫呢?”贺宴舟说着说着,发现巫暮云那边没有回应,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巫暮云看去,“阿云,你怎么了?”


    巫暮云始终低下头,贺宴舟觉察到什么,赶忙走向他,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又叫道:“阿云?”


    巫暮云的眼睛看着地面,贺宴舟顺着看去,发现在他坐着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八卦阵,此时他就在阵法中间,踩中了按钮。


    “离我远点宴舟。若是机关打开,你距离我太近,会伤到你。”巫暮云道。


    贺宴舟自然不会离开,还稳住巫暮云的身子,“听我的,不管机关打开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先起身,我带着你跳离这阵法中心。”


    墙上的贺水点点滴滴地落下,砸在巫暮云头上,让他倏然清醒,“不行。”语气坚定,无可辩驳。


    贺宴舟一只手摸上他的脑袋,“臭小子,你傻啊。别想着做那些自我牺牲的事情,听到没有,遇到问题一定得是两个人一起解决。你……”


    “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巫暮云突然怒道。


    他鲜少会在贺宴舟面前发怒,从来都是小心供着,除了刚开始因为心存报复会耿耿于怀,可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这么凶过。


    贺宴舟想,他在幻境中一定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什么让他害怕失去的东西。


    “阿云……你不能这样,这只是一个机关术,顶多就是你挪动身体时会陷入机关困境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相信我……”


    话还没落,巫暮云更加激动了起来:“我让你走开!你为何?为何不听我的话?!”


    贺宴舟虽然有被吓到,但依旧不依不挠。心想着软的不行来硬的,直接上手想要将巫暮云拉起来,大不了两个人都中招。


    “臭小子,你还给我发起脾气来了?平日是不是太给你脸了?啊?!给我起来!”


    贺宴舟的力气很大,即便如此也拉不动巫暮云。心里满是怨气,月神说的不错,这破地方全是机关算计,一步一个机关阵法,倒像是门派中用来考验弟子的关卡。如此费劲儿,还不如直接从立水桥过去,至少打倒那些士兵没有走那么麻烦。


    “宴舟!”巫暮云又喊道。


    这时,贺宴后也没耐住脾气,一巴掌拍在了巫暮云的嘴上,“你给我闭嘴!”


    巫暮云下身一软,人便从阵子中心挪开了。贺宴舟一把拉过他,将他护住,接过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地下松动,在殿中间升起了一座青铜棺材。


    两人皆是一怔。


    巫暮云被贺宴舟抱在怀里,像极了小娇妻般,刚要动弹,就被贺宴舟一把推开,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你下次再跟我闹脾气,你可以试试。老子会不会弄死你!”


    贺大侠将所有狠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选择了自认为最恶毒的话语说了出去,果不其然,巫暮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但那双眼睛却还是死气沉沉,打不起精神。


    “见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迷魂散在巫暮云的体内并未散去,因为他几乎迷失在了幻境当中,若不是贺宴舟破开阵法,他也许回不来了。


    “没,没什么?”巫暮云尝试着撒谎,但贺宴舟犀利的眼神让他立马改了口,“我看到了一些过往,痛苦且哀伤的过往。”


    贺宴舟没说话,依旧盯着他不为所动,巫暮云又道:“母亲、父亲、哥哥、还有你,全死了,我身后空无一人。一个人在江湖中游荡,游荡,像鬼魂一样。”


    “迷魂散会将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展现出来,难不成你心里一直想着我会死吗?”贺宴舟冷哧,“那还说什么喜欢?谈什么爱?!”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以为我呢?我现在好好活着在你面前晃荡,难道还不够吗?!我是没死成,但二公子也不能总拿以前说事吧?”


    “不是的。我……”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不喜欢一个随时都要哄着,哭哭丧丧的人。或许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后一走了之,也不该命悬一线时,想着找个地方死了。我……我对不起你,可是,给我点儿自信,相信我可以为了你留下来,好吗?”


    巫暮云低下的头抬了起来,正好看见贺宴舟一副青筋暴起的模样。


    他说完走到棺材旁边,抬手推开了棺盖,灰尘包裹着霉味迎面而来,令他厌恶地扭过了头。


    贺宴舟隐忍着坏情绪,扇着气味,“这些事情我不跟你计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别再有下一次。咳咳咳!这里好重的霉臭味!“


    巫暮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自从修炼了《阴阳诀》后整个人都受其影响变得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部份灵魂,神识不全,所以总要担惊受怕。可是明明贺宴舟已经用《九禅经》去除了邪气,他应当理性一点才对。


    又或许是因为在幻境当中杀死贺宴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是他夺走了无双剑,失控刺入了贺宴舟的胸膛,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理应面壁思过,好好反省。


    “愣着干嘛?你还不过来?看看这尸体是不是你们南诏的。”贺宴舟在棺材边上催促道。


    巫暮云头痛难耐,用蓝色抹额缠绕着的伤口总会隐隐作痛,让他没法集中思考,无法,咬咬牙将心里的疑惑尽数吞入肚中,而后走到了贺宴舟身旁。


    棺材里的人确实身着一身民族服饰,但却不像是南诏人,准确的说是不像是现在的南诏人。


    尸体身着的服饰纹理更加古老,刺绣却显得有些潦草。但有一点,袖子口绣有涅波,乃是南诏最喜爱绣在衣裳上的东西。


    “确实是南诏人。”


    巫暮云道:“早些时候,南诏分为两个族群,因为信仰不同,所以很不和谐。那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南诏国还没有南冥教,两个种族都有各自的首领,凡是首领以意见不合,这两方必会大打出手。”


    “我阿嬷便是另一个族群的公主,这个族群当时被称为赫涅,是月亮的意思。后来,因为两方势力闹翻了,南诏正在内斗,所以生下母亲后,阿嬷不幸被如今的南诏国人献祭给了十三坛神。母亲不过襁褓之中,在战乱中被一家农户收留了下来,后来成为了南诏最厉害的御蛊师……”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那张愁苦的脸,突然一肚子火气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


    “臭小子,拿捏人的本事倒是不小。”贺宴舟心想:“果然长得好看的就是要麻烦一些。到底是自己收敛了品行,像个守在闺房中的小妇人,心慈手软,对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还留有几分情面呐!”


    “赫涅战败,许多人接受不来了现实而选择自尽,剩下的成为了南诏的奴隶。所以崇文帝在任时,带到中原来的奴隶有可能就是赫涅人。但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棺材里?中原难道还有给奴隶盖棺的习俗?”巫暮云不解。两方差异本身就大,他既没识过几个中原的汉字,对这里的习俗也不太懂。


    若不是千里迢迢跑来追人,怕是不大愿意在这边逗留的。


    贺宴舟忍着臭味仔细观察着棺材里的细节,倏然发现尸边上还有其他骨头,他干脆伸手下去捣鼓了一番,将尸体推到边上。这里面居然还有别人的骨头。


    “中原没有这样的习俗。我猜测这座青铜棺不是用来下葬的,是用来折磨人的。”贺宴舟后背一股凉意升起,他看着巫暮云,“因为这些人大抵都是被这座青铜棺材活活闷死的。”


    第80章 地脉(6)


    崇文帝真是有史以来, 最恐怖的帝王。


    史书上有记载过他的一些癖好,其一, 断袖之癖,其二,暴虐之癖。其三,两者结合,嗜杀成性,经他手的男宠无一活过三天。


    他当初从南诏一共带回了二十一位奴隶, 按照他这样的玩法,估计也不过两个月,便全数死亡。


    “一堆烂骨头,衣裳却没有任何破绽, 这么多年来,看上去还是新的, 真是奇怪。”贺宴舟道。


    巫暮云顺着贺宴舟的思路大胆猜测, “也许他也并不是当时的奴隶,只是被人换了一身装扮罢了。”


    此话一出, 两人皆沉默不语,空气凝固半响之后, 倏然又散开。贺宴舟:“那就说明这个地方, 一直都有其他人进出。那更好, 这里绝对有出口,阿云, 我们到处找找。”


    说着,两个人便准备分头行动。


    然而,贺宴舟高兴得太早了,在诺大的宫殿中连一个细小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硬是找不出宫殿出口的开关在什么地方。


    这里太潮湿了,到了晚上,四面烛火自己便点亮连起来。可即便如此,那烛火微弱,根本没办法供暖。两个人没找到出口,只能暂且留住在宫殿,由于衣衫都较为单薄,因而时不时会发冷颤,尤其巫暮云,他最怕冷。


    贺宴舟担心他腿上的伤口会因此恶化,所以搜刮了宫殿里所有能作为柴火焚烧的木头,堆了个小火堆。


    可是这里没有食物,两个人已经一天没有进食,这样下去估计没被冻死也要饿死。


    贺宴舟用木棍翻着柴火,对着坐在边上不敢靠近的巫暮云说道:“你离那么远做甚?怕我吃人?”


    巫暮云摇头:“我干嘛怕你?这里不是离渭河很近吗?河边有不少农田,我坐在这里是盯着那缝隙里会不会有田鼠出没。等会儿抓几只先填饱肚子。”


    贺宴舟看向离两人不远处的一道缝隙,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只田鼠经过,但并不多,能不能抓到还得看运气。


    此时的巫暮云端坐着不敢动弹,让贺宴舟不自觉想起龙胆花田梗上,他喂兔子时也是这样子,忍不住调侃:“兔子你舍不得杀,田鼠就舍得了?”


    巫暮云倏然抬头傻笑,“那不一样,活命和献爱心我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我要给你抓一只最肥的田鼠!”


    这个时候两人都很饿了,贺宴舟还好,可以用’一切境‘心法忘却口腹之欲,但巫暮云不同,他都快到了想要啃青苔树皮的程度了。


    “太可爱的我一般吃不下。”贺宴舟道。


    巫暮云:“嘿嘿。”一笑。


    等真有田鼠出没时,巫暮云一招行云流水的剑术,立马将其捕获,插在了七杀剑上,丢给贺宴舟去烤。等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只。


    输在没有力气,又加上头疼,巫暮云妥协似的靠在了贺宴舟肩膀上,看着被炙烤着的田鼠,咽了口水。


    “宴舟……我不饿,这个你吃就行了,不用留给我。”


    贺宴舟看着他躺在自个儿怀里,嘴上说着奉献的话,看上去却像个可怜的小妇人。他一手烧烤,一手抚摸着巫暮云的额头,将其紧紧抱在怀里,这样才会更暖和一些。


    田鼠烤好了,贺宴舟分成了两份,另一份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巫暮云嘴里,这田鼠不大肥,肉少,一人吃勉强能够饱腹,两个人顶多解解馋。


    巫暮云舔着嘴角的油渍,“都说了,你吃就行了。”


    他像只傻呼呼的大灰狼,没头没脑的。肯定是饿糊涂了,让贺宴舟以为见到了巫暮云小时候的样子。


    要是十一年前自己没有离开,他们之间或许又会是另一种结局。不论何种结局,他和巫暮云手上的红线大抵都会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无休止境地。


    “闭嘴。躺过来些,别着凉了。”贺宴舟说着一把将巫暮云搂了过去。


    巫暮云感受着从贺宴舟身上流淌而出的温暖,倏然觉得贺宴舟是对的,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为何自己还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是他不够满足吗?巫暮云觉得,应当不是的,是这份感情隔了十一年终于被认可,所以一时没有习惯,所以总想着试探真心。


    可是真心何须试探,他爱的人就在这里,他只要感受就能感受到他给予自己的那份爱意。


    寒潭影月,终见天光。


    *


    靖王府建在长安城‘百香胭脂铺’边上,那里离皇宫不过三里路,是块风水宝地,面朝长安街道,背靠龙首山,中间有溪流穿过,很是应景。


    晨起时,靖王府有不少家丁从集市买来许多鸡鸭,等靖王从皇宫上朝回来,这些鸡鸭便被杀了,取了几盆鲜血被送到了偏殿暗格里。


    王府的面积很大,有一座太明宫那么大,不过装饰却极为简陋,整座王府感受不到任何奢靡,除了面积大之外,其余的建筑,装饰,家具都与平常人家没有区别。


    上官拓一回到王府,便托人叫来了大夫。他在正殿藏了一个人,此人死了三年,上个月倏然又活了过来,他怕这人再死,想找长安城最厉害的大夫将其吊着。


    可是似乎没什么用。


    那人躺在软塌上,面如稿纸,一身朱紫罽?裘被换下来了三年,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教主大人。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上官拓的寝衣,一双眼里死气沉沉,早就没了生机。


    等大夫看完他的病,唯唯诺诺走出了正殿,而后加快步伐离开了靖王府,像是逃命似的,没有再回过头来。王府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死了五六名大夫,皆是被靖王赐死的。


    “你这又是何苦?”榻上的巫子明声音极其微弱,似有似无。


    三年前上官拓劫走了巫子明,那时候他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在,原本是活不过来的,毕竟世上鲜少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上官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又活了过来,这一遭,他是极不愿意走来的。


    上官拓坐在他身边,一手覆上他的额头,而后用狠戾的话语道:“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


    巫子明嗤笑一声,薄唇轻轻一动,“杀我的……是你,想救我的也是你。靖王好矛盾啊。”


    上官拓不以为然,“是吗?我也觉得。我大抵是想要你陪着我在人间受苦,然后一起下地狱去。”


    “真是好狠的心。”巫子明看着头上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又开口道:“拓儿,若是我们立场相同,我想我们会成为荒野里的神仙眷侣的……”


    当初巫子明收留了上官拓时,便已经知晓他是赫涅人,但他对这个人很是喜爱。他从小便活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之下,明明是个厌恶打打杀杀的文静公子,放在中原也只能做一名谋士,偏偏成为了巫行风手里用来主持大局的杀虐棋子。


    他这一生生来便是不合时宜。


    上官拓与他拥有一样的难处,他们本是同类人,相遇即相吸。两人夜里会坐在水榭对酒诵诗,白天会找个清闲的地方抚琴吹箫。一来一回,便从朋友变成了知己,再从知己变成了爱人。


    但这份爱本身便是错的。


    巫子明依赖他,将他作为心灵寄托,但得知他是崇文帝养在身边的孩子,心里依旧有难以放下的恨。这种恨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关家国,有关原则。


    后来他想了想,他从小便饱读诗书,又怎会允许自己做错事来?


    “不会的,我只会将你咬得更紧,到时候你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远离我。”上官拓盯着巫子明,那双眼睛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是夜里的豹子盯着猎物的眼睛。


    巫子明嘴角微微一笑,用更微弱的声音道:“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罢了,如今,你我也不过是敌人,千百年都改变不了,你毁了我的家园……别白费力气了,我本身已死,你强行救活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上官拓突然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逐渐趋于平静,威胁道:“你要是敢死,我可以将你炼化成药蚀人,去对付巫暮云,你死了手上还会沾满亲人的鲜血,你……你不害怕吗?巫子明!”


    巫子明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唇底苍白,“你到底在恨些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便戛然而止,巫子明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地没了呼吸。


    上官拓意外地变得很平静,他没有发疯,没有像往常那样子狂暴发怒,而是抱着巫子明的尸体从正殿走到了偏殿。他在偏殿的暗格里藏了一座棺材,是用落月峰千年不化的玄冰打造而成的,他要将巫子明的尸体保存完整,等着他训好了一支药蚀人军队,他会让巫子明成为领头的人。


    可是他似乎不太想这样,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情感的时候,却在将巫子明亲手封入棺材内时,因为郁结过度,口吐鲜血。


    上官拓扶着冰棺站起身,想叫几个人过来将这些不干净的血渍处理掉时,他才发现,好像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于是笑了笑,恶人哪里需要交付背后,他只需要在背后捅人刀子就行了。


    至于他为什么恨?因为他是赫涅人,是被崇文帝带走的那二十几名奴隶之一,是被崇文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处处不得善终的私生子?哈哈哈哈!私生子这些字眼,不过是他拼了命的讨好崇文帝才得来的称号。他日日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当中,逃跑了无数次,次次被捉了回去,各种刑法他都受过,多么变态的处罚他也受过。


    他只是想活着,也想做个好人,却发现他若要活,就得做天下最恶的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长此以往,他已经分不清人鬼,甚至将鬼当作了人——


    作者有话说:我亲爱的亲爱的小读者,你在哪里呀?[撒花]


    我找你找你找得好苦呀[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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