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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地脉(7)


    上官拓跪下身子, 用身上的紫袍将棺材边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而后痴痴地看着巫子明, 在思考着要不要将他炼化成一只强悍的药蚀人,想来想去,终究是没有说服自己,哪怕知道巫子明会成为他这群药蚀人当中最厉害的存在。


    “罢了,看在你对我有情的份上,放过你了。”


    暗格里还有一条密道, 从放有棺材的空间出来后,上官拓从密道往前走,便到了一个更大的密室中。他从中间的小径走来,两边有很多药坛子, 早上那些鸡鸭血便是喂给这些坛子里的蛊母食用的,而不远处还有不少牢房。


    牢房里关着一群凶横恶煞, 身缠白带, 皮肉腐烂的药蚀人,这其中还有几位是从皇宫捡来的尸体, 张柏林和中书侍郎也在其中。他们的脑袋被缝合了起来,此时体内的蛊母已然成为了他们身体的操控者。


    这里随处可见的看守, 但大都是身着一身玄衣, 头戴面具的千机阁弟子。


    在牢房尽头有一座十字架, 架子上困着一位女子,其身上伤痕累累, 却始终被人吊着一口气。


    此人便是沈十一。


    对她严刑拷打的是柳暗花明的暗羽,方才一盆水将其泼醒,这会儿正要歇息,便见上官拓迎面走了过来。


    “你先退下吧。”上官拓命令道。


    暗羽朝他行礼道:“是。”说罢便小心退开, 从密道走了出去。


    沈十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上官拓,嗤道:“怎么?用了那么多手段,还没撬开我的嘴巴……准备亲自动手了?”


    上官拓看着她好一会儿,沈十一以为她是在想怎么折磨自己,可是他却道:“沈十一?这个名字是子明给你起的吗?”


    沈十一听到巫子明的名字有些敏感,“你想干嘛?”


    上官拓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手里拍打着从暗羽手里接过来的皮鞭,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在沈十一周围踱步,他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1】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他大抵是取自这里的意境,真是个好名字啊。”


    沈十一嘲笑道:“靖王读过书,随便化用几句诗词都可以,我一个从小便在杀戮中长大的人,只知道这个名字简单易读,好记。没想到到了你嘴里……还有这么一层深意啊,佩服,佩服!”


    上官拓用皮鞭抬起她的下巴,“这是你主人生前的心境。对了,他今日刚走,你想去看看他吗?他应该很乐意见到你。”


    沈十一以为自己听错了,巫子明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而后试探道:“你将他救活了?”


    上官拓将手上的皮鞭随手一扔,拍拍手,看似毫不在意,“救他用了不少精力呐!可惜这个人没有活下去的决心,就在刚才,人走了。”他继续问道,“你要去看看他吗?”


    沈十一的心被拧成了一把,令她窒息。她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身为南冥教第一杀手,她从来都是冷血无情,为了报恩,甚至可以将自己当作一把利刃,只杀人,只服从。所以巫子明给她下达的命令她从来都会无条件服从,牺牲与否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无论如何都会将任务完成。


    但再锋利的兵器和主人待久了也会被磨练出默契,生出感情来。


    “你真的会让我见他一面吗?”沈十一问道。


    上官拓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朝着她手上的铁链砍去,“咔哒”一声,铁链掉落,沈十一整个人失重般从十字架上掉了下来。


    “你从这条密道直走,左手边有道暗门,打开进去便能看到他了。看完他后,你若是想逃跑便逃吧,只要你跑得够快,不会有人追上你的。”


    听了上官拓一席话,沈十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肯放了我?”


    上官拓坐在十字架旁的椅子上,“放了便放了,今日不想杀人,仅此而已。”


    沈十一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还是匍匐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伤口疼痛,踉踉跄跄地往密道跑去。


    她想要见到巫子明的尸体。


    等她到了上官拓所说的暗格处,只觉得周身极其冷,这暗格温度极低,四面不透风,只有一座玄冰棺材躺在那里。而李曼的人却是死了。


    沈十一趴在官在边上,一点一点摸索着巫子明的轮廓,他原本生得很美,与巫暮云那种野性的美不同,他是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呜呜呜……呜呜……哥!”


    “你怎么……睡在这里了?”沈十一第一次痛哭流涕是在被巫子明收留的那天夜里,第二次是对着巫子明的尸体。


    她从来只叫巫子明主人,叫了二十多年,可是他们亦是亲人,情同手足的亲人。是巫子明给了她生命,将她养大,她的一身绝学,也是巫子明求着南冥教训练堂堂主索来的。


    上官拓坐在那椅子上,迟迟不肯动身,他好像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乐趣。可笑,一位曾经嗜杀成性的王爷居然也有找不到乐趣的时候。这让死去的亡魂,如何是好?


    他就这样郁郁寡欢了几天,某天子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牢房尽头往里走,转动墙上的狮子头,打开了一扇大门。


    那扇大门后面正是贺宴舟和巫暮云所在的巨大宫殿。


    此时二人正依偎在一起,听闻动静纷纷醒了过来,十分警惕地寻着那点儿透出的光芒看去,大吃一惊!


    上官拓将袍子一抖,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贺宴舟有些迟疑,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来,直到看到了他腰上的无双剑。


    “哈哈哈哈!”上官拓拍掌叫好,“我正愁最近没有乐子,两位便出现在了我面前。正好,正好。”


    原来这座宫殿上面连接着的是整座靖王府。


    贺宴舟第一时间将巫暮云拦在了身后,毕竟巫暮云身上有伤,两人真与上官拓动起手来不见得会有多少胜算。


    “真是巧了,三年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啊。”贺宴舟一副客气嘴脸,但转头便抽出了无双剑。


    上官拓很奇怪地看着他,“你居然还活着?还重新铸了剑,怎么?难不成是你边上的首领大人救了你?”


    巫暮云用极其凶戾的眼神看着上官拓。


    “上官拓。”一字一句充满了恨意。


    “你们二位居然能走到一块儿,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


    巫暮云不想和他废话,拔出七杀就想要动手,被贺宴舟一掌拍到了边上,自己手拿无双剑先是和上官拓打了起来。


    若是论功力,上官拓并非贺宴舟对手。连连后退,招招落于下风,倏然贺宴舟一脚将其踢到了青铜棺材上,‘嘭I’地一声险些将后背的脊骨砸碎。


    “呵呵呵!你居然恢复武功了?!贺宴舟啊贺宴舟,咳咳……你这个人真难杀啊!”上官拓手撑青铜棺材站起身,见棺材盖被人打开,瞧见了里面躺着的人后,倏然脸色惨白,瞪大着眼睛看向贺宴舟,恶狠狠地道:“你们看过了?”


    贺宴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拿着无双剑,一行一式,快准利落,朝着上官拓刺去,上官拓今日没有携带武器,从地上捡了一把废铜烂铁,勉强挡住了攻击。


    “靖王武功不怎么样啊?”贺宴舟冷哧一声,无双剑摩擦着废铁,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朝着上官拓的脑袋步步逼近。


    上官拓被抵在青铜棺上,眼看着无双剑离他的脖颈儿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巫暮云却从边上冒出来,手里的七杀对准了他的胸口,情急之下,上官拓翻过身子往一边倒去,无双剑划破了他的腰身,但好在躲过了巫暮云的七杀剑。


    他捂着腰伤,“两位这也太不厚道了,二打一,传出去不怕名声被毁?”


    “不好意思,贺某在江湖中的名声很烂,再烂一点儿,也无谓!”贺宴舟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上官拓,不罢休似的想要与其纠缠。


    上官拓站起身,看着身后的棺材,笑道:“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人做了太多坏事,老天爷是会降下惩罚的。”


    上官拓笑道:“那老天爷可能是瞎了吧!”


    贺宴舟拿剑指着他,喝道:“说!沈姑娘在哪里!”


    “沈十一?”上官拓若有所思,“你们以为我抓到她会作何处理?留着吗?可是你们也说了,我坏事做尽,怎可能叫她活着!”


    巫暮云愤怒极了,倏然却放弃挣扎,看着上官拓身后的青铜棺,转而嘲讽道:“上官拓,你其实并非崇文帝在外的私生子吧?”


    上官拓瞳孔微震,握紧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我的底细?”


    “是为了阻止你,还有杀了你。”贺宴舟步步紧逼,却听到上官拓突然大笑了起来,“两位太天真了!”


    霎那间,周围开始剧烈震颤,就在贺宴舟和巫暮云的头顶之上,掉落了一个巨大的铁笼,重重砸下,将两人毫无征兆地困在了里面。


    “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座宫殿又为何会建造在我靖王府下?”


    上官拓舔了舔嘴角的血渍,“靖王府其实是永嘉送给崇文帝的。是崇文帝吃喝玩乐,糟蹋人命的地方。我确实不是崇文帝的私生子,我……”他捂住半边脸,露出极其狰狞的表情,“我是他在这座宫殿里没有杀死的奴隶,也是在这座宫殿里将他折磨至死的奴隶!”


    “他生时最宠爱我,所以给了我一个皇子名份,这座王府,也是他给我的。我很讨厌。我将他对我的所有宠爱都还给了他,让他在床上逐渐死去。啧啧啧……他死的时候,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真是可怜啊。我心肠好,每每打开这座青铜棺,看着他那副样子,于心不忍所以好心将我这一身肮脏的衣裳换给了他穿。”


    “我真是个……是个好人啊!”


    他说着,倏然狂笑不止。


    好人?贺宴舟一个被冤枉八年的可怜虫都不敢称自己是个好人,只有上官拓这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才会这么自信。


    上官拓停止笑声,整理好衣裳,直起身子,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叫人恶心的嘴脸,更不在乎贺宴舟留在他腰上的伤口,看着铁笼里的两位,漫不经心道:“若是我想,你们很快就会葬身在这里。剑圣和首领这么厉害,不如试着从我手里逃脱?”——


    作者有话说:【1】孤舟蓑笠翁,垂钓寒江雪


    唐,柳宗元《江雪》


    我亲爱的亲爱的小读者,你在哪里呀?[撒花]


    我找你找你找的好辛苦呀。[合十]


    感谢观阅[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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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给这位孤独的作者一点满满的动力[合十]


    第82章 地脉(完)


    巫暮云一掌拍在铁栏上, 居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笼子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两人没法用蛮力打开。


    上官拓在一旁看着两人欲要徒手打开笼子, 不禁叹息道:“这铁笼是专门为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准备的,以坠落的陨铁混合玄钢锻造,密度极高,凡胎□□,哪怕拥有再高的内力也打不开。无妨,等会儿还有其他暗器陪两位玩儿, 肯定不会无聊的。”


    发觉上官拓想要做什么后,贺宴舟抓住巫暮云的手,想将其护住,可是笼子四面透风, 哪里都躲避不了刀剑的攻击。


    要是被迎面而来的刀剑刺成刺猬,两人抱在一块儿死了, 那样的画面, 实在不忍直视。


    贺宴舟温声对着背上的巫暮云道:“你身上有伤,尽量依靠我。”


    首领大人武功高强, 不用依靠任何人,但他却轻微点了头, “好。”


    真好啊, 死到临头了, 居然有种心花怒放的美感。


    上官拓很熟悉宫殿当中的机关分布,一脚一脚踩过去, 很快便触发了机关,数千把利剑朝着笼子里的两个人飞去,没有任何缓冲,不作任何停留。


    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在这狭小的笼子里很难发挥最大用处, 但不敢有所松懈,咬着牙将那些利剑都挡了下来。


    巫暮云用阴阳诀挡开了部份利剑,但因为腿伤逐渐恶化,行动不便,没能将阴阳诀发挥出超人的威力。他想若是逼自己一把,这破笼子,他一定能破开。


    但是他太大意了,说是要依靠贺宴舟,却处处帮其挡剑,忽略了后背,被一把剑刺穿了肩膀,却不声不响地将剑拔下来,朝着上官拓飞掷而去。


    上官拓抬手将其挡下,而后侧身走到了两人面前,“你们若是能在这些机关当中活下来,我便可以将你们丢到这宫殿背后的牢房里,炼成两个武力高强的药蚀人,助我创造一支不死军队,一统天下!我要做这天下最正统的主!”


    “呸!就你?最正统?你不过是一个被宠幸过的奴隶,何来的正统?!”巫暮云说罢,却不禁闷哼一声,从嘴里吐了点血出来。


    贺宴舟这才发现巫暮云中剑了,将其拉过来护在怀里,不容置喙,“抱住我,别说话!”


    上官拓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反驳巫暮云的话,先是狞笑了起来,“你们……哈哈哈哈哈!”


    “首领大人,你们二位真是让我大跌眼镜。”上官拓闭上眼,极其厌恶道:“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


    贺宴舟身上有不少被利剑划破的伤口,但依旧不屑道:“那就麻烦靖王闭上眼睛,别睁开,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上官拓……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你才是那个可怜人,无人爱你,无人待你真心……”


    巫暮云这句话说到了上官拓心坎上,他脸上的笑倏然收敛,露出了几丝微怒。


    “啪——啪——啪!堂堂剑圣,堂堂首领,居然是龙阳之好,本王今日这一趟来的不亏啊!”上官拓拍着手,说完,便一道内力将所有机关尽数打开,刀剑如雨,密不透风。


    “等你们死了,我会将你们的尸体葬在一块儿。”


    所有机关打开,贺宴舟和巫暮云就像是等死的困兽,没有逃脱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连接着地道的墙体再次被人打开,那人脚下放出了一群毒蛇,那群毒蛇很快便攀爬上了宫殿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机关口,将那些机关的零件咬碎,哪怕有不少毒蛇在此过程中被刀剑斩杀,血淋淋地将宫殿染成了红色。


    但贺宴舟和巫暮云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贺宴舟说着,查看了一番巫暮云的伤口。


    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巫暮云也还能保持清醒,一把手抓住贺宴舟,“我没事,宴舟。”


    贺宴舟用内力为他止了血,然后扶着巫暮云站起身,看向从地道进来的莫濯。


    所有机关都停了下来,上官拓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莫濯,“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濯生来话少,这会也没有回话的心情,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突然将目光停留在了上官拓身后的嵌在墙上的麒麟小石像上。不给上官拓反应的时间,用夜虺打乱了上官拓的阵脚,飞过去,将小石像往下一按,困住贺宴舟和巫暮云的铁笼便逐渐升起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巫暮云靠在贺宴舟肩膀上,轻声道。


    “属下救驾来迟,首领不要怪罪。”莫濯道。


    上官拓意识到情况不利,但又觉得这些事情真是越发有意思,在几人没发现时从来时的地方又小心退了回去。留下一句:“魍魉山的神仙下山了,难得一见!各位,好自为之!”


    莫濯一道轻功飞向他,却看着他身前逐渐关闭的大门,一扇又一扇,没敢轻易上前,便叫他给跑了。


    “给他跑了。”


    巫暮云道:“这座宫殿背后,是他放有……药蚀人的牢房,我方才透过大门,深深看了一眼,黑暗中有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看着这里。”他看着贺宴舟,“看来地脉确实让我们找到了药蚀人的藏身之处。不过我们怕是还进不去。”


    贺宴舟对着巫暮云‘嗯’了一声,又看向莫濯,他身上的衣裳沾满了泥污。按照平常,五洞主最注重整洁,容不得自己身上哪个地方脏了,这会儿衣裳全是泥污,有些反常啊。


    “五洞主是从哪里找到我们的?”


    莫濯端庄地走了几步路,肩上的夜虺蹭着他的脸颊,只听他很严肃道:“从九宫八卦阵中跌落后,我被困在了一处洞穴里,那洞穴四处封闭,为了逃出去,我用手上的匕首挖洞,昼夜不停地挖了两天才掉落到了这墙体身后,听闻有动静便试图打开了墙体进来。”


    “一身污秽,难受死了。”


    贺宴舟道:“真是为难你了。”


    这会儿上官拓离开了,几人便要想着如何从这宫殿逃出去了。


    不过这座宫殿似乎只有在外面才打得开。


    *


    杭州城是出了名的景好。西湖边上,酒肆挂出青旗,郎君们醉意醺然,提笔在粉墙上题诗,却被一阵小雨淋糊了。画舫从荷花池里荡出来,船头歌妓的银镯子碰着酒壶叮当响。


    正当此时,断桥上有位一袭素袍的姑娘撑着绿伞停在了桥边,看着湖水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这是青女到杭州的第二天,昨儿夜里她溜到了金禅寺,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要离开便碰到了花千里的雪貂。那只雪貂颇有灵性,追着她咬了半天,她一怒之下便顺手杀了。


    这会儿估计千机阁的人正在找她呢。


    青女在魍魉山待了半辈子,都快忘了人间长什么样子了。她看着西湖边上的荷花,又顺着荷花看向了对面的佛塔,笼罩在烟雨之下的佛塔,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之感。这座城,真的不错,往后若是有机会,她大抵会留足于此。


    过了一会儿,青女隐没人群中,缓慢地离开了断桥。在西湖边上的街道里,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手,正在逐步朝着青女的方向移动。


    这座城的景确实很美,可惜处处暗藏杀机,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人死于非命,横尸巷子里。


    青女的步伐很稳,不急不慢,似乎很怕这群千机阁的杀手会跟不上她的步伐一样。再一眨眼,青女已经带着人误入了佛塔后的天竺山径。


    此处格外幽静,又无外人打搅,是个打斗的好地方。


    “姑娘跑这么快,我们好难追啊!”声音在青女身后响起,随后百来号从那竹林四面飞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青女身后。


    青女执着伞,转身看着那群踩在竹子上的人,抿嘴一笑,掐着兰花指抚摸着脸颊,“瞧你说的,我这不等着你们呢,怎地追不上?”


    杀手中带头的那位一身绛红衣衫,头戴高冠,正是柳暗花明花千里,此时正一脸困惑地看着青女,这位女子他在江湖中并没有见过,于是便问出了口,“昨夜居然是姑娘杀害了我的刺球?敢问姑娘出自何门何派,何许人也?”


    青女生的实在娇媚,一瞥一笑魅惑十足,她将绿伞轻微抬起,看向了花千里,“公子生得真好?是江南何许人也?”


    花千里笑答:“姑娘聪慧,我乃姑苏人。”


    “姑苏的景有杭州美吗?”青女道。


    “各有千秋。”


    青女喜了,纤纤玉手伸出绿伞,感受着雨水洗涤,突然道:“小公子,姑娘我身后没有门派,只有几座大山,我也不是中原人,而是南诏人。今日你既然来了,便不一定走得了了。”


    花千里心下一惊,此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也不看看他周围都是千机阁的杀手,一个女子怎能斗得过数百人?


    他心生怜悯,却又心下一紧,叹息道:“既然如此,姑娘,我们便不手下留情了!”


    青女冷笑:“尽管来。”


    顷刻间,竹林发出剧烈的沙沙声,无数杀手脱节竹子朝着青女飞去,刀光剑影。青女轻点地面往后挪了几步,而后用绿伞绞掉了一部杀手的武器。


    绿伞悬空而起,又缓缓落下,几息之间,青女手上的千丝已经缠上了七八位杀手的脖颈儿。千丝上落了雨水,花千里倏然反应过来,停住了攻向青女的脚步。


    柳暗花明当中,他与明钰并不擅长武功。他不敢贸然前进,此时此刻,他已然明了——眼前的姑娘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南诏已降,里面的高手大都死了,唯一的可能便是魍魉山的洞主下山了。


    绿伞落回青女手上,她身边躺满了尸体,被雨水浇灌着,血流成河。


    花千里脚下灌铅,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逃跑还是搏一条命,因为他几乎认定眼前的人便是魍魉山的洞主。


    青女杀了一半的人,正在兴头上却突然停下来看着花千里,倏然撑伞走了过去,周围的人哆嗦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但他们都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为了任务而生,不死不休。


    “杀!!!”一声大喝,一群人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又朝着青女攻击去。


    青女从容地在周围的竹子上缠绕好了千丝,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有人太过激动被网吞没,四分五裂,不留全尸。


    方才热血沸腾,这会儿又没了动静。


    “叫你的手下别过来,不然会死得很惨。”青女用千丝困住了花千里,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


    花千里大喝:“不想死的,就都赶紧滚!”他话一落,剩下的几十位杀手便都没了影子。他心想着让那些杀手通风报信给慕容霖,只是这点儿伎俩,青女并没放在眼里。因为今日谁来她都有把握杀死。


    “你们中原人,真是怕死。”


    花千里看着青女,克制着心里的恐惧,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青女蹲下身,一手摸着花千里的脸,“放心,小公子,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有个要求,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什……什么要求?”


    第83章 青衣女


    “我在山上没吃过好的, 你生得好俊,我很喜欢, 不如你陪我玩乐几夜,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青女的眼睛像是会勾人魂魄的灯芯,人只要看一眼便会脸红心跳,像极了此时花千里的样子。他自知不是青女的对手,今日贸然行动,却碰上如此厉害的角色, 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花千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姑娘要怎么处置,随你。”


    青女倏然没了兴趣,她不太喜欢太正直无趣的男子, 如是便换了另一个要求,“也罢。那你告诉我你们在金禅寺藏了什么东西, 做什么事情?”


    花千里一怔, 不可思议道:“你怎么……”


    “嗯?这么说的话,里面确实藏着蛊母?”察觉到花千里情绪紧张, 青女笑道。


    花千里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阁下从魍魉山下来, 难道不是为了救世?为何要调查蛊母的事情?”


    “谁说神仙下山一定就是为了救世的?还有, 又是谁说与你们千机阁对抗就不是救世了?”


    青女一席话说得花千里不知如何反驳。确实, 上官拓的做法他也不大认同,可是千机阁的弟子从入门起便是将性命上交给了这个组织, 这一点和夜幕一样,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死了,要是能换来一块墓碑, 也值得了。


    “千机阁只听从于皇室的命令,也只服务于皇室。”花千里道。


    “不,他服务的只有上官拓一个人。”


    “不,千机阁乃王爷创造,王爷乃是那个握权的人!千机阁理应听从他的命令。”


    “江湖是是非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熟对熟错是由手上的武功和背后的权利所决定的。今儿因为上官拓权利庞大,武功高强,所以他便是那个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可是呼的什么风,唤来的是什么雨,你有眼睛自然可以看清楚。如此,你也敢说他做的是对的?”


    花千里没有说话。


    青女笑道:“我在山上待了几十年,第一次来你们中原,这里的江湖真是乱套了。”


    乱套了?花千里想,那不是早就乱了吗?朝廷和江湖哪里不是乱套的?可那又能怎样,他是将命卖出去的人,他的一切都是买家说了算。


    青女将花千里身上的千丝收了,又在花千里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丢了一只蛊虫到他嘴里。


    “吃下这只蛊虫,你便只能听我的话,容不得你拒绝,反抗只会死得更快。”青女说着,撑着伞转身便走。


    “阁下为何不杀了我?”花千里问道。


    青女没回头,笑答:“我缺个仆人伺候,你正好合眼缘。”


    花千里只觉得这是青女要折磨他的手段,将来若是还活着,估计会很不好受。倏然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很是难受,下一秒,便不知不觉跟在了青女身后。


    七天后,青女又杀了一群千机阁的杀手,不过依旧没有找到蛊母藏在了哪里?金禅寺一半变成了废墟,一半正被这里的刺史重新建造。她两边都寻了,带着花千里跑上跑下,被里面的几位老和尚当成了妖女,奈何她武功高强,无人是对手,所以那些人战战兢兢也只敢在背后骂她。


    除此之外,青女并未遇到其余千机阁的领头人,这些人像是藏在了某个地方,在秘密编织着某种阴谋诡计,叫人很难发现。


    由于花千里宁可受苦也不说出蛊母藏在金禅寺什么地方,青女便想着要将金禅寺一把火烧了。结果话一出口,花千里为了不让青女滥杀无辜便变得格外听话,将青女伺候得很好。


    夜里他却被带到了酒肆。


    青女从小生活在南诏,酒水更是接触了不少。在南诏,不论男女,都爱在餐桌上喝上几壶酒水,且都是自家酿造的烈酒,外来人喝上几口估计都倒地不起了。


    但杭州的酒不同,乃是刚柔并济,与这里的姑娘一样,温婉多了。尤其那一碗竹叶青,口感醇厚,柔和,还带着淡淡的竹叶香气。


    两人坐在二楼窗边,青女喝得很畅快,而花千里已经被她灌了一壶酒,此时迷迷糊糊,晕头转向,更是问什么答什么。


    “杭州城有多少千机阁的弟子?”青女问。


    花千里答:“三千多人。”


    青女:“还挺多。里面最厉害的是谁?”


    “副阁主……慕容霖。”


    “是个女子?”


    花千里点头道:“是的。”


    青女又抿了一口竹叶青,思索着什么,隔了好久才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千机阁的人?”


    花千里神情有些恍惚,肚子里的蛊虫像是在啃蚀他的血肉一样,令他一阵一阵抽痛。面部表情逐渐扭曲,却不得不回答了青女的问题,“因为……蛊……虫。”


    “蛊母在哪?”


    此话一出,花千里咬起了舌头,看着他嘴角逐渐流淌的血渍,青女无奈打了个响指,安抚了他体内的蛊虫。


    “真是一头倔驴。”


    “主人,不要蛊母了好不好。”花千里倏然痴情地看着青女,青女却不理他,又道:“既然杭州城这么多千机阁的弟子,我却只碰到个别,那就说明,还有一部份人被藏了起来,他们藏起来的地方就是蛊母的藏身地。既然金禅寺地上找不到那很大的可能就在地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花千里脸色瞬间变了,变得苍白无助,惶恐不安。


    “哼。”青女勾起唇角,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这里的古琴声音太悦耳,动人心弦。她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跳舞的歌妓,“你去同她们跳一段。”


    此时的花千里已经从蛊虫的控制中清醒了过来,听闻青女的要求,还想着誓死不从,双眼坚定得像是即刻要将性命献祭出去一样。


    “怎么,不肯吗?”青女转过头勾起花千里的下巴,“你今日取悦好我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花千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虽然只有七天,他只跟了青女七天,但这个女子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恶毒,她虽强大但也有很脆弱的一面,那一面才是真实的她自己。


    “我……”花千里低下头并未抉择。


    “你是舍不得我放了你,还是放不下脸面去跳上一段?”青女眯眼看着他。


    花千里:“我不会跳舞。”


    青女突然笑出声,“小公子,你不如说是你舍不得我放你走。这样的话,我会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年轻姑娘,吸引着你们这群年轻男子。”她用那双媚眼看着花千里,“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肯做,那就走吧。我放你走,但你体内的蛊虫得靠自己解开,我也无能为力。”


    青女放过他不过是因为腻了,本想着从他身上找到蛊母的下落,没想花千里对千机阁忠心耿耿,奈何她如何’严刑拷打‘都无动于衷。无趣极了。


    “你真的肯放我走?”花千里再次确认道。


    青女道:“今日放过你,下次再见就不一定了。”


    花千里还在犹豫不决,青女便催促道:“难道你想今日就死在我手里?”


    听闻,花千里立马起身,从酒肆二楼翻身而下,没多久就隐没在了人群中。


    他自然知道青女会跟踪他,所以他压根没打算去找慕容霖,而是又跑到了天竺山径,在那里等着青女到来。可是等了一天一夜,青女的影子没出现在天竺山径,而是再一次出现在了金禅寺外。


    花千里赶到的时候,金禅寺的老和尚都死了,地面被炸开了一个大坑,坑内的药罐倒塌了一片,里面的蛊母死死伤伤,密密麻麻地在地上蠕动。而青女坐在大坑边上,她的周围全是千机阁的杀手,还有几十个药蚀人。


    慕容霖手持长鞭,站在她面前,双目炯炯,充满了戾气。


    “十…三十二…七十八……两百…三百二十……三百二十位杀手,三十三名药蚀人。有点儿难哦,怪不得贺公子会说这个活不好办,罢了罢了,来都来了,除非死了,不然也走不了了。”青女荡着双脚,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似乎将生死看得很开。


    也是,她是来完成首领的命令的,得偿所愿下了山,应当报恩,哪怕今日死了也不会心怀不满。


    千机阁在杭州城藏有蛊母,是为了在这地方也孕育出一支庞大的药蚀人军队,从江南北上,可以征服不少领土。因慕容霖是被千机阁养出来的刀,被派遣到这里,便是要以命相搏,为了千机阁做恶人也做,做违背侠义道德之人也做。


    慕容霖无情地看着青女,“这里不止三百多人。不论阁下是谁,从何而来,今日怕都走不了了!”她一抬手,“所有人听令,杀了她!”


    一声令下,数百位杀手和药蚀人像是弓箭上的箭矢,因为拉弓太久了,一时间弹射出去,速度惊人。


    青女恍然大悟,是啊,花千里都说了整座杭州城有三千多名千机阁的杀手,减去她杀死的那些,还剩两千多名,而且这里还有一些被炼化出来的杀不死的药蚀人。


    她想,似乎是有些棘手。


    第84章 画人情


    贺宴舟三个人从宫殿逃出来得亏了莫濯身上的夜虺。


    几人在宫殿各个犄角旮旯找了个遍, 几个时辰过去,他们要么是又踩到了新的机关, 要么就是累了困了想偷懒了,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直到莫濯靠着墙边坐了下来,夜虺从他身上下来,慢悠悠地爬到了上次巫暮云抓到田鼠的那条地缝边上,用身子拱了拱边上的泥土,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地缝里钻了进去。


    三人都失去了耐心, 尤其贺宴舟,此时已经躺在了地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话是这么说,但人却躺地上没再起来。


    过了一会儿, 几人过来时的那道墙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贺宴舟惊奇地转身看去, 因扭头时压到了头发, 扯得头皮生疼,所以咬牙切齿地坐起身子, 挠了挠头皮。


    “怎么了宴舟?”坐在他身旁的巫暮云温声询问道。


    贺宴舟:“那墙体似乎被打开了?”


    巫暮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 墙体被人从外打开了。


    莫濯站起身, 看了看周围, 没发现夜虺的痕迹,于是从墙体走了出去, 在那里发现了盘成一坨的夜虺,又看向贺宴舟和巫暮云,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下,道:“是夜虺救了我们。”


    贺宴舟赶忙起身带着巫暮云走了出去。


    拍拍衣袖, 上前抢走了莫濯身上的夜虺,“干得好,我就说你是一条好蛇!”


    莫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拍马屁’吓了一跳,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


    接下来的路,三个人都是跟着一条蛇走的,然后顺顺利利从地脉走了出来,来到了长安城大街上。


    几日没有喝上美酒,贺宴舟酒瘾作祟。出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拉着两人先是买了几件干净的衣裳,打扮得像是三位纨绔子弟,走在大街上引不少姑娘回头偷看,然后跑到了一家来往客人较多的食肆,点了两坛烧酒,两碟花生米和一大堆菜肴。


    巫暮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无奈道:“你点这么多,怎么不问问我?”


    贺宴舟将嘴里的牛肉咽下,又喝了一口烧酒,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原本满满当当,如今瘪下去了好一大截。贺宴舟赶忙又多夹了几块牛肉到巫暮云碗里,“那你多吃些,还长身子呢。”


    巫暮云:“……”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长什么身体?


    “两位放心吃,我这里还有点儿银两,不够的话,等会儿跑快些就好。”莫濯吃饭也是端着身子,斯斯文文,压根不像是与这两位粗鲁的汉子一道路上的人。


    听闻,贺宴舟舒了口气,又夹了一堆大鱼大肉放在了巫暮云碗里,让巫暮云有一种被父亲关爱着的……错觉?


    等几人吃好喝好后,终于又回归到了正题。


    他们行踪暴露,上官拓必定不会罢休,估计不久便会派人来捉拿他们。


    长安城他们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威胁。


    于是几人还是选择留宿在了长安城较为偏远的客栈中。


    三日后,贺宴舟在房间里连夜为几人准备人皮面具。这东西他做起来要比青梧吃力,当然也比青梧做的更丑,但没办法,没救出人,他们还没有理由离开长安城。况且,上官拓炼出了那么多药蚀人,他们总要探查敌情,想办法应对。


    可惜人手尚且有限,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贺宴舟手拿面具,刚要上颜料,后背一暖,又不得不停下了手。巫暮云走进来时没有什么动静,让专注于做事的贺宴舟难以察觉,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让贺宴舟不必回头便能认出来人。那是一种野生的花香,像是高山上的龙胆花亦或是山茶,洒脱、自由、无拘无束。


    巫暮云将脑袋放在贺宴舟的肩膀上蹭了蹭,乌黑的长发与贺宴舟的青丝交缠在了一起。两人都只穿着寝衣,薄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住肌肤相碰时的温暖。巫暮云安静地享受着靠在贺宴舟身上的那一份心安。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贺宴舟道。


    巫暮云道:“睡不着。打开房门便见你这屋子里还有亮光,便来看看。”他说着离开贺宴舟的肩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张面具欣赏了起来。


    “怎么样?”贺宴舟问道。


    “鬼斧神工。”巫暮云就只会这么几个成语,全用到了贺宴舟身上。


    贺宴舟道:“是鬼画符吧,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


    巫暮云将面具对着自己就贴了上去,而后照照铜镜,看向贺宴舟,“如何,好看吗?”


    贺宴舟道:“眉目如画、鼻若悬胆。”


    这是这张面皮的五官贺宴舟都还没来的画上,竟在这睁眼说瞎话了。


    “哈哈哈哈!”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禁都笑出了声。


    古人常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1】两人如此这番也是这诗句的另一种写照了。


    “宴舟这张嘴,不见得比我差。”巫暮云说着,扯下面具,还给了贺宴舟。


    贺宴舟与他玩闹了一会后又开始细细打磨那张面具,巫暮云就在一旁乖乖地看着,格外安静。


    直到贺宴舟画完了面具的眉目,抬起头道:“上官拓说他杀死了沈十一,我想了很久,却还是相信他压根没有杀她,我们还有机会救人。”


    巫暮云靠在窗户边,月光照亮他的半边脸,眼睛明亮犹如幽潭,人却似空谷幽兰,在窗边抹上了一幅景色。


    贺宴舟见巫暮云不说话,停下手笔,抬头看去,突然趁其不备在他脸上画了一笔,墨汁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眼角,这才叫他回过了神。而后呆若木鸡地看着贺宴舟,也不恼火,“宴舟,怎么了?”


    贺宴舟没好气地放下手上的毛笔,用眼神叫巫暮云低下头来,原本是想拍他脑袋,算是给他不听自己说话的惩罚,谁知道下一秒,这臭小子居然迅速抓起毛笔在他脸上也画了一笔。


    贺宴舟愣神片刻立马反应了过来,两个人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书案边上缠斗在了一起。


    一刻钟后,一个似猫,一个像狗。总之脸上多了不知多少墨水,除了眼睛和嘴巴,几乎都没干净的地儿了。


    “哈哈哈!宴舟,让我看看你,快快让我好好看看你!”巫暮云追着贺宴舟道。奈何剑圣倏然脸皮薄了起来,一再闪躲。


    “斯文扫地,颜面何存!”贺宴舟一边躲着巫暮云,一边说道。


    巫暮云抓着他的衣袖,笑道:“宴舟,你在我眼里可不曾斯文。”


    贺宴舟停下来看着他,“哦~那我在二公子心里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原模原样的。现实什么样,心里就是什么样。”巫暮云抓住贺宴舟的手,看着他一脸墨汁,“脸再花,也还是一个样,十一年前一样,现在也一样。所以你就算老了,在我心里就是贺宴舟该有的样子,我才不在乎你到时候是美是丑。”


    贺宴舟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就是词穷不知道说什么了,一堆有的没的。”


    巫暮云更喜了,因为被贺宴舟说中后决心报复,非要与贺宴舟纠缠不清。


    于是半夜三更,两人便在这方丈之室嬉笑打闹了起来。弄得隔壁的莫濯睁着眼睛迟迟没有入睡,连带着夜虺也开始不安分地撞起墙来了。


    估计这条黑蛇明日头上要留几个包。


    这是三年来巫暮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露出白牙和脸上的墨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两人忘记了,这用来画皮的墨汁乃是上好的松烟墨,搞不好就洗不掉了。停下打闹后,两个人便用脸盆接来水,揉搓揉搓,几乎脱下了一层皮才将那墨水洗干净,实属不易。


    贺宴舟仰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鬓角的头发湿漉漉地,有种出水芙蓉的错觉,随后转头看向巫暮云只见他从兜里拿出那条蓝色抹额,递给了自己,“诺!收好了,这可是定情信物。”


    贺宴舟懒洋洋地将手伸了过去,那边靠着窗的人却将他的手紧紧抓住,用力将抹额塞进他手里,“等一切事了,你可是要拿着这个东西娶我过门的。”


    巫暮云说完话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贺宴舟依旧懒洋洋不为所动更是不知所措。然而,看到他一脸穷迫的样子,贺宴舟却道:“那我得准备准备,中原的规矩太多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点儿都不能怠慢。或者我也想听听南诏的习俗?”


    巫暮云的耳根通红通红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如今在贺宴舟心里,不过都是些表象罢了。


    两人同房时,他可以红着脸提出一些无理要求,甚至顶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动作却娴熟得让贺宴舟难以置信,任凭贺宴舟撩拨完人后如何求饶都无济于事,第二天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赶路。


    他当初肯定是被蛊虫控制了,才会觉得他是朵洁白无瑕的单纯小白花。


    “南诏婚娶没有束缚,自由洒脱,你想如何举行都行。白天我们可以到布鲁谷骑马狂奔,夜里我们再围着篝火跳舞,然后向十三坛神明祈愿,执子之手,共赴白头。如此一来,神明允诺,生同衾,死同穴。”巫暮云道。


    贺宴舟摸着下巴,“那我便允你一场南诏的婚礼,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如何?”


    那可是求之不得。


    巫暮云突然从窗边走进,俯身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贺宴舟的嘴唇。


    可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解决,要等贺宴舟娶他,他还得等多久?大抵是心里对于这件事情的到来尤其期待,所以总想着走点儿捷径,好快点嫁给心爱之人——


    作者有话说:【1】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出自《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第85章 又入虎穴(1)


    次日, 几人戴上了贺宴舟精心做出来的人皮面具,转身一变, 从乡野村夫变成了街边屠夫。


    惹得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几眼。


    做得丑一些是想着掩人耳目的,如今倒是好,反倒惹人注目了起来。


    贺宴舟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刚要上街,却险些被一辆横冲直撞地马车扑倒,好在动作敏捷, 转身一闪,安全落了地。


    “方才是什么丑东西出来挡了一下?”车夫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对旁边的伙计道。


    “不知道啊,长得还怪瘆人的。”


    ……


    贺宴舟看着马车卷着一屁股灰尘离开, 在原地尴尬地抽搐着嘴角。但转念一想,这也就说明了, 自己的技术有所进步, 至少在画一张巨丑无敌的人皮面具这块领域一骑绝尘。


    “我就说吧,贺公子技术了得。带着这张面具只要站在街道上, 还有谁敢靠近的。”莫濯看似是在拍马屁,但确实满满的幽怨气息。


    贺宴舟:“有这么厉害?这不有鼻子有嘴, 还有眼睛呢, 又不是怪物。”


    是啊, 有鼻子有嘴,还有眼睛, 圆鼻大嘴小眼睛。


    巫暮云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昨夜他是看着贺宴舟画的,那个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心想着丑又何妨, 是宴舟亲手做的,他还能不要吗?


    几人一路热闹街道,迎面碰到了几位巡逻的士兵,看他们鬼鬼祟祟,大喝一声将人叫住。


    贺宴舟还想着若是身份暴露,那便只能动粗的,将这些士兵放倒,然后再一溜烟儿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他完全是多虑了,那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见到几人这个打扮,先是一脸疑惑,而后摆手便放了人。


    等贺宴舟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离开繁华街道,来到了长安城边缘的小镇上,正是燕归小镇。


    莫濯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翼而飞,又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黑色面罩被他戴在脸上,人模人样,与身后两个披着屠夫皮的人可不像是一块的。


    贺宴舟看着他,心里不禁嘀咕了起来,“这家伙怎么跟李真源那小子一个样,死装。”可即便如此,咱们的贺大侠心胸开阔,怎会和他一般见识?


    “今日怎么不见夜虺露出头来?”贺宴舟问道。


    若是平常,夜虺在没人的地方,早就舒舒服服地趴在莫濯的肩膀上呼呼大睡,或是调皮地吐着信子,听着几人讲话,今天不见它影子,贺宴舟还有些不习惯呢。


    只见莫濯从衣袖里将一条病恹恹的黑蛇掏了出来,“诺。”


    贺宴舟一见立马捂住了嘴巴,巫暮云见状也看了过去,“噗!它头上怎么还长包了?”


    莫濯冷漠道:“哦。昨天贺公子的房里不知为何,三更半夜了还传来几只老鼠嬉戏打闹的声音,夜虺太激动给磕的。”


    贺宴舟:“……”


    巫暮云:“……”


    “啊……这样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贺宴舟不好意思道。


    大抵是路上太过炎热,两个人的脸色红了起来,莫濯有一眼没一眼地瞥向他们两,也没继续说下去。


    燕归与梨花村,一个在长安城的西边,一个在长安城的南边。虽然距离稍远,但却被同一条地脉线串联起来,都可以作为地脉的出入口。既然从梨花村能够走到靖王府,那换一条路线,深夜前行,趁着上官拓还没发现地脉的存在,他们靠着夜虺说不定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靖王府,将沈十一救出来。


    燕归没有梨花村那么多花,但街道两边的房子却大都是用竹子构建而成,简单却也很温馨。几人到达这里时已经黄昏,正好碰上燕归巢。


    贺宴舟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想起了赵文卓和叶青。叶青与其交谈时说过,他之所以一定要和赵文卓在一起,是因为在燕归时,看到了一位姑娘身上的坚毅和绝望,他觉得,赵文卓需要他。


    那个时候,贺宴舟还可怜他那么温顺的人肯定会被小师妹的暴脾气欺负。他们成亲之后,叶青得空能与贺宴舟喝上两杯时,喝醉了也会抱怨几句,说自家娘子在家中如同母老虎般的做派,但抱怨完后总会在后面加一句,“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很爱我娘子。”


    现在想来,叶文昭的脾气比起她娘亲的,可太好了。


    “找个破庙先歇息吧。等夜深人静了,我们再行动。”贺宴舟对身后两人说道。


    巫暮云和莫濯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几人便顺着地图找到了地脉的入口,并在其附近找到了一座废旧的土地庙。


    土地庙地小,一尊土地像就占了一大半地方,三个人勉勉强强能在里面挪动身子。


    人皮面具戴久了,脸上总会有种不适的感觉,所以一坐下来,贺宴舟便开始给脸部周围按了按。莫濯脱掉面具尚且无人认出,他可不一样,现在整座长安城甚至整个江湖,到处贴满了对他的通缉令,大家一看便知道是他,可不得悠着点?


    只不过几人也没想到,燕归这一块小地方也被千机阁渗透得死死的,夜里总会有一闪而过的黑影。


    贺宴舟整理面具的手一顿,与巫暮云对视都,双双看向了庙外。


    “看来即便易了容,依旧逃不过千机阁的眼睛。”巫暮云感慨道:“宴舟啊,看来去靖王府之前还要打斗一场了。”


    巫暮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小块伤疤,在整理面具时时不时会从抹额里露出来,这倒没什么,只不过他腿上的伤也才愈合,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不宜动手。


    “你悠着点,最好待在我身后。解决这些人还用不到你出手。”说罢,一道影子从外飞来,亮出长剑,’噌——!‘地一声,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指露出了半截剑身就将人给挡了回去,而后一招九州行绕到影子身后,不必无双出鞘,点住影子的气海穴,使其内力停滞,转眼间便用影子手上的剑将其解决。


    见血封喉。


    贺宴舟杀完人往后一跃,用无双剑的剑气挡开了血渍。再望向周围,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千机阁的杀手落地在了土地庙外。


    夜虺今日状态不好,莫濯也就没有唤来群蛇,而是和巫暮云一同若无其事般坐在寺庙里,不忘夸上几句:“贺公子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九州行一处,我在庙里也只看到了影子,佩服佩服!”


    贺宴舟在庙外与十几位千机阁的杀手对峙,笑道:“五洞主谬赞,你也别看这会儿只有这么些杀手,还有成百上千在路上呢。贺某顶多杀完这群人就跑,免得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咯。”


    此话一出,莫濯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千机阁无孔不入,无事不晓。既然这寺庙已经被这么多人包围,那定是有更多的人知晓了此事,并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个组织向来如此,神出鬼没,如影随形。


    大概一刻钟后,剑圣单枪匹马将庙外的杀手都解决掉了。他的无双剑仍旧没有出鞘,只露出了半截剑身。可即便如此,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到近,他拿着剑一个箭步飞向寺庙,拉着巫暮云就往寺庙身后的丛林跑去。


    莫濯见况也跟了上去。


    几人在很快的时间内找到了地脉的入口。入口在一山洞里,往最里面走有一条被大石堵住的地道。贺宴舟拔剑将石头劈开,待大石变成碎石,扶着巫暮云便咻地一声,溜了进去。


    莫濯紧跟两人身后,虽然她的生死估计无人在乎,但好在他反应灵敏,腿脚灵便,跑得还快,不然靠着两位大侠,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


    “地脉里的机关不少,为了节省时间,贺公子尽管带路,至于机关陷阱,我会让夜虺破除。”莫濯跟在最后面说道。虽然此时此刻夜虺还在头昏脑胀,看上去不太清醒,好在还是听得懂人话,莫濯话一落,蛇就从他身上离开了。


    于是,贺宴舟拿着地图,走在前面指路,夜虺便在这其中破除机关陷阱,很是靠谱。


    “宴舟,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不能走路,你别总是扶着我,你看看,这地道本来就窄,你扶着我不好走路。”巫暮云说完后将贺宴舟扶着他的手搬开,谁知贺大侠极其不乐意,将手抓得更紧,任凭巫暮云怎么挣扎都无用。


    这下好了,剑圣功力恢复了,力气也变大了,捏着巫暮云的手发红发紫就是不松开。


    “好好看路,少说些!”


    贺宴舟霸道极了,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这让巫暮云心头一震,心里冒出了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好在他当初就是在上位的,否则如今以宴舟的威慑力,鬼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想来想去,又觉得,就算没有,那又怕什么,他家宴舟心肠那么软,他要是哭上几声,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不就都成了?


    这可真是个完美的想法。


    “嘶…宴舟,你抓疼我了,轻点啊!”


    巫暮云故意将声音抬高了一些,那股明显的撒娇意味,让身后的莫濯听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濯揉了揉手臂,随后有些寒碜的看着面前两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首领大人吗?那个狠戾阴险,杀人不眨眼的首领大人?


    贺宴舟听闻将抓着巫暮云的手松了松,“好好说话,别撒娇。”


    噼里啪啦!莫濯的头上一道惊天霹雳就这么猝不及防打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夜虺已经破除了最后一道机关,几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又回到了靖王府下面的地道里。


    第86章 又入虎穴(2)


    从地道往前直行便是之前那扇墙体, 背后就是那座崇文帝为所欲为的宫殿,若是换个方向往前走, 应该连接着的就是靖王府藏在地下的暗格和密室了。


    “等一下。“巫暮云突然叫停,让准备打开密室大门的贺宴舟一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贺宴舟道。


    巫暮云的脸色不太好,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在靠近靖王府的地下密室时,每走一步她都能听到一段悠扬的琵琶声,断断续续, 却能在他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回音。这种声音像是他被关在清归阁时,意识被阴阳决埋没,困在方寸之地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可是……当他再仔细听时, 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他出现了幻觉一般。


    “你们有听到琵琶的声音吗?”巫暮云问道。


    贺宴舟:“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云, 你是不是不舒服?”


    莫濯也摇头,“我也没听到。”


    这么说的话, 真是幻觉……


    “没有,可能一路走来有些倦了, 听错了。”他笑着说道。


    贺宴舟却摸了摸他的头, “等救出沈姑娘, 回到魍魉山,一起去天花净调养调养。”


    “好。”


    “轰!”石门被打开了。


    几人迅速潜入密室, 刚落地,就见一片灰暗中逐渐点燃了烛火。原以为是落入了圈套,但等了许久什么人都没有见到,这才舒了口气。


    贺宴舟几个人分头寻找沈十一, 可是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座密室里,只有数不清的药蚀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牢房里被关着的炼化成功的药蚀人正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吼声,而那些摆放整齐的药罐坛子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啪!”一个坛子倏然碎裂,里面钻出一只浑身绑着布条,五官不全的药蚀人,形如僵跖曳骸,正朝着贺宴舟几人缓缓而来。


    “不好。这些东西要破壳而出了!”贺宴舟说着快速将巫暮云拉走,往那条无人的地道跑去。


    难怪今日无人看守,原来如此!药蚀人炼化成功后需要以活人进食,上官拓估计早就猜到几个人会来,便索性什么都没准备,就等着让出壳的药蚀人将几人作为食物,吃干抹净。


    “五洞主还等什么,跑啊!”莫濯还立在原地,听闻也不慌张,在破壳而出的药蚀人身后,瞧见了一只还在爬行的被人遗落的蛊母,闪过去将蛊母拾了起来,又退回原位朝着贺宴舟两人的方向跑去。


    药蚀人接连破壳,饿死鬼投胎似的到处寻找食物,张牙舞爪地朝着莫濯追来。


    他将蛊母藏在一个瓷瓶里,往袖子里一放,跑进了那条地道。


    地道的门‘碰!’地一声关上。


    这时,一阵琵琶声从里面又传了出来,听到声音的药蚀人开始暴动,撞击着那扇关起来的大门。


    就是这个声音!“巫暮云说道。


    几人站在地道里,不能往后退便只能往前走,贺宴舟冷静下来,逐步分析,“沈姑娘并不在这里,也许是我们来晚了。”他看着面前漆黑的道路,“往前走估计已经有不少千机阁的弟子等着守株待兔,若是往后退,就要成为药蚀人的盘中餐。以两位的能力,如何选?”


    莫濯毫不犹豫地作出抉择,“后面的东西太恶心了,我不喜欢。”


    “那就往前走吧,宴舟,你不必护着我。”巫暮云说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而且我又不是残了,堂堂魍魉山首领,这点儿场面还是能应付的。”


    “放心吧,等会要是打起来,护好自己就行。”


    贺宴舟愣了一会儿,随后‘嗯’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没时间多虑,几个人往地道深处走去。就在要看到光亮的时候,巫暮云心中一怔,一股凉意随后背冲了过来,他停留在一道半敞着的机关门外,泪眼朦胧地看向了贺宴舟。


    “……”


    贺宴舟顺着他的视线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里面只有一座用玄冰打造的棺材,而棺材里躺着一位身着素衣,温润如玉的公子。


    巫子明……的尸体。


    “阿云?”贺宴舟温声叫唤了一句。


    “走吧,身后的怪物……很快就要破开那扇铁门了。”巫暮云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是下一秒却不做停留朝着出口跑去。


    巫子明的尸体居然还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三年了,巫暮云以为他这位哥哥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终于见到一面了。他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深怕爆发出来后给贺宴舟增加烦恼,可还是有几滴不争气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想带走他哥啊,可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没有机会。


    “几位往哪里走啊?”


    几人跑出偏殿,如贺宴舟所料,上官拓已经将这座靖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任苍蝇蚂蚁都飞不出去。


    “上官拓!真是苦了你了,这么煞费苦心。”贺宴舟怒气冲冲地说道。


    “几位也看到了,那些药蚀人都炼化成功了,但这些怪物当中却缺一位领头人,我看几位都很合适,不得费点心思?”上官拓身后站着一群杀手,旁边还有一位功力高强的暗羽。


    “那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贺宴舟拔剑大喝道。


    暗羽剑气拔出无双剑,手上的银剑也出了鞘,却被上官拓抬手拦了下来,“慢着。对付他们,我们胜算不大,密室里有人会控制药蚀人将几人拿下的。我们等着就行。”


    “靖王口气好大呀!你以为凭借这些人就可以留住我们?不妨试试?”巫暮云双眼通红,腰上的七杀被拔出的那一刻,一剑抹掉了周围几位千机阁杀手的脖子。


    一剑封喉,不见血。


    上官拓脸上却逐渐兴奋了起来,大笑:“哈哈哈!不愧是首领大人,这一剑的威力可真不小!”他转而道:“想必你也见到了子明了吧?”


    “怎么样,我可是好不容易将他的尸体保存到现在,你见到他,是不是很开心啊?”


    巫暮云的脸色霎时变了,握着七杀的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青筋暴起,若不是七杀材质特殊,怕已经被他捏成了碎片了。


    “我哥的尸体你居然留了那么久?是在向他忏悔吗?”巫暮云咬牙切齿道。


    上官拓摸着下巴,装作思考,“忏悔?我吗?我无须忏悔。我只需要为所欲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杀光自己想杀的人,然后踩在他们的尸体上,站在至高点,观摩一切便可。天下之大,唯我独尊。”


    贺宴舟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笑。”


    “可笑?你们不妨看着,如今朝廷之上,我一言,无人敢驳,而江湖当中,还有比千机阁更厉害的门派吗?称霸天下于我而言,迟早的事。”上官拓得意而又张狂,“长安城的药蚀人破壳了,其他地方的,你们觉得还会晚吗?”


    莫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手上的夜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靖王府的地段不错,背靠龙首山,而山上毒蛇也不少,估计能召集很多过来。再加上有蛊母在手,蛊虫也当能招来很多。


    贺宴舟注意到莫濯后,也知晓了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却在与他对视时倏然摇头,暗示不要轻举妄动。


    身后的药蚀人已经冲破了石门,毒蛇蛊虫于它们而言,就像是美味佳肴一般,压根没有任何威胁。几人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上官拓废话,不如趁其机会想办法逃跑。


    “既然靖王这么厉害,那又何必堵住我们的去路?左右都是死,偏偏还要死在靖王府,我看这里戾气太重,死后魂不知归处,属实太惨,要不你放我们一马,我们立马归降,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主,如何?”贺宴舟说道,看似是一段投降说词,但却将脑袋抬高,语气也是傲慢无礼。


    上官拓‘噗!’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看着身边的暗羽,“你听到了吗?天下第一的贺宴舟,说要归降于我,哈哈哈哈!”


    看着上官拓仰头大笑,贺宴舟对着身后两人道,“就是现在,逃!”


    身后的药蚀人破开偏殿的大门,千钧一发之际,贺宴舟等人跃上屋顶,不知从贺宴舟手上丢下什么东西,轰隆一声,炸开了一道烟花,等那烟雾散去,几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上官拓面前。


    上官拓回过神,眯着眼睛,眼里全是怒火。


    “让他们逃了?”偏殿走出来一个人,那人青丝绾成高髻,素银莲花花冠束之,额间一点朱砂痣,身披莲纹赤色天衣,双手抱着琵琶,好一副观音做派。


    贺宴舟几人穿过街道,掠过高楼,动作迅速,直到一处隐蔽的巷子口才逐渐放慢了步伐。


    “贺公子方才丢出的东西是什么,竟有如此威力?”莫濯好奇道。


    贺宴舟一边踩着屋顶往前飞掠,一边笑道:“那东西应该是永嘉帝在建造地脉时,构造机关暗器遗留下来的火药。我是在穿行地脉的路上捡到的,没想到还救了我们一命。”


    “跑了这么远,应该也追不上来了吧?”莫濯说道,话刚落却被巫暮云拦停了下来,“有动静。”


    巷子周围有明显的脚步声,且在逐渐靠近几个人。


    “是药蚀人?这么快?”莫濯停下来,他肩膀上的夜虺比他同样做出了警觉。


    巫暮云:“不,是人。”


    他话刚落,巷子尽头便有人蹿墙头,随后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布衣侠客。


    其中一人,贺宴舟再熟悉不过,暴露身份后最难缠的——张钰成之子张十帆。


    这小子的毅力可见不一般,总是追着贺宴舟跑,阴魂不散的。


    贺宴舟见到人无奈地扶额,随后唉声叹气,“怎么哪哪都有他?”


    “贺宴舟!终于找到你了。呵!今日看你还怎么跑?”张十帆大放阙词,“我要亲手取下的你脑袋,供奉在我爹爹坟头!”


    贺宴舟:“张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道理你会不明白?”他对着身后跟随他死心塌地的侠客们道:“各位,魔头就在眼前,今日拿下他的脑袋,为我们死去的亲人复仇!”


    巫暮云不和他们废话,二话不说就亮出了七杀剑,剑一出鞘,剑气凌然,站在巷子里的侠客们脸上明显闪过惊恐,他们心里都明白贺宴舟的武功有多高,而他身后的这两位同样不是简单角色。


    大抵是受到了张十帆的怂恿,竟认为区区几十位侠客能够阻拦贺大侠与首领大人们的道路,实在是太天真了。


    “阿云,别和他们动手,没有必要。”贺宴舟看着张十帆,“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我们对手,和他们打纯属浪费时间。况且,他们压根拦不住我们。”


    张十帆悻悻道:“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87章 黄泉引


    他倒是张狂, 还真就在说完话后,提着一把长刀, 冲着贺宴舟而去。然而,刀却还没有接近贺宴舟,便被巫暮云一掌从手中打落了下去。


    “铛!”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三段。这仅仅是一掌的威力。


    张十帆倏然意识到了自己与这三人的差距,哪怕他身后还站着几十位侠客,但对付这三个人依旧没有任何胜算,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地与天的距离。


    “吼——!”药蚀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一段悠扬的琵琶声又开始绕在巫暮云的脑海里不停旋转,令他有些恍惚,好在贺宴舟及时将其倒下去的身子扶住。


    “阿云?”贺宴舟单手将其搂进怀里, 而后看着不远处犹如野兽般飞扑过来的药蚀人,看向莫濯, “先走!”


    几人掠过张十帆他们的头顶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跑, 临走前贺宴舟还不忘提醒他们,“张公子, 带着这些人先走吧!后面的东西,你们对付不了, 快走!”


    然而张十帆看见朝着他们飞扑过来的药蚀人时, 已经傻眼, 等反应过来后,压根来不及逃跑了。他们没有贺宴舟一行人那么厉害的轻功, 所以注定会成为药蚀人破壳后的第一顿饱餐。


    “张公子!”刀疤客大喝一声,朝着攻来的药蚀人扑去。可是大刀砍在这活死人身上不痛不痒,没有任何作用。


    张十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群怪物,大喊:“为什么!我是千机阁的人啊!!!”


    “为什么要杀我们!”


    话音刚落, 人便被药蚀人咬住手臂,任凭他拿剑砍,用内力挣脱,皆无济于事。


    “啊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传入贺宴舟耳朵里,他想救人,但已经来不及了,等他回头看去时,那小巷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真残忍啊。


    “上官拓他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个疯子。”巫暮云站在贺宴舟身后道。


    他们立在高楼之上,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的风景,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


    “驾驭药蚀人的不是他。”贺宴舟道,他看着巫暮云,“那琵琶的声音,是不是会影响你?九禅经除去了阴阳诀携带的邪气,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将其唤起。”


    莫濯有所觉,眼神一定,“《黄泉引》?方才那琵琶声是黄泉引?”


    巫暮云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这是什么东西?”


    “???”莫濯一脸吃惊地看着巫暮云,这可是堕仙陵的首领,是手刃蒙逻阁的奇才,居然不知晓黄泉引是什么?


    巫暮云虽入江湖多年,但从没有特意了解过江湖中如今流传下来的各种武功秘笈,除了一些被人在耳边嚼烂了的武功,其余那些他几乎没去了解过。他是凭借天资胜过了后天的努力,所以擅长的招式大都是自创而来,


    所以黄泉引这个东西,他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先离开这里,那个操控者的目标是我们,晚点儿我再告诉你黄泉引是什么。”贺宴舟说着从高楼跳了下去,衣角随风飘荡,犹如飞鸟一般从高楼之下穿梭而过。


    莫濯紧随其后,巫暮云在原地愣神片刻后也跃下高楼,追上了两人。


    药蚀人对几个人穷追不舍,不论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它们的鼻子都能嗅到,三个时辰后,几个人终于甩掉它们一大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燕归小镇附近的竹林里。


    贺宴舟不知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往巫暮云和莫濯身上撒去,也不忘在自己身上撒上。


    “此乃芸香,味道会刺鼻些,但正好可以用来掩盖自身气味,防止药蚀人寻着味过来。”贺宴舟说着又将那一小瓶芸香揣进了袖口。


    他随后又笑了笑,背靠在一株竹子上,“这也是青梧留在世上的无数不多的东西了。”


    这瓶芸香还是他从苏邵给他的青梧的旧物当中翻找出来的,仅有一瓶,可珍惜了。


    巫暮云被这味道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宴舟……我不会是对这东西过敏吧?感觉身上好痒。”


    贺宴舟听闻赶忙上前查看,一顿操作下来,道:“是我疏忽了,这东西不小心沾染皮肤确实会引起瘙痒,没事,我给你清理干净。”说罢,拽过巫暮云的衣领,对着里面“呼~呼”地吹了起来。


    莫濯轻咳几声,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对了,首领大人,我们这一趟下来,根本没见到沈姑娘,你看会不会……”


    “别呀,往好处想。说不定是沈姑娘压根就没有被上官拓捉住,又或者上官拓真将人放走了。”贺宴舟说道:“别觉得不可能,上官拓有时候就会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毕竟他又疯又癫,偷走了崇文帝的尸体,侮辱尸体都能令其兴奋,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居然也没有将那座宫殿毁去,还会时不时进去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又能猜得到呢?


    “她肯定还活着。”巫暮云转像莫濯的脸蛋不知为何泛起了红晕,直到贺宴舟放过他的衣领,从他脖颈儿上清理干净了芸香,他逐渐恢复正常。


    “对了,这个黄泉引究竟是什么东西?”巫暮云倏然问道。


    贺宴舟靠在竹子上休息,刚闭上的眼睛此时又睁开了,“这东西是从皇陵里挖出来的。传闻是数百年前皇室用来祭祀弹奏的曲子,后来因为乐声阴气太重,会乱人心智,所以便被禁用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和阴阳诀一样,是极阴的曲谱。和阴阳诀相互吸引,很容易便能激发你体内被净化的邪气,所以才会扰你心智。”


    “看来千机阁终于将那两位隐世的家伙请了出来。”


    巫暮云:“隐世?”


    “没错。一个能为皇室服务,掌握江湖动向和皇室秘密的组织,不可能只有柳暗花明和慕容霖这么几个高手。除了上官拓外还有两位了不得了的人物。只不过这两人在未受到上官拓召唤时,是绝不会出现在江湖当中的。”贺宴舟将那副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嘴脸收了,转而严肃了几分。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是对兄妹,玉面观音苏问樵,镜花水月苏鉴清。”莫濯道。


    巫暮云疑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蒙逻阁在世时,曾同我们提起过,并且说,如果魍魉山的洞主们被称为堕仙的话,那么这两位便是上仙。”莫濯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上仙有多大的本事了。”


    “自然是有本事的,毕竟这两位连上官拓也要礼让三分。我师父曾说过,这两人乃是皇家亲信,从小便远离喧嚣,被丢在野兽出没的森林里的自身自灭。仅丢了两本皇室珍藏的绝世武功秘笈给他们,其中一本便是《黄泉引》,而另一本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贺宴舟道。


    “如此可以看出。这两个人乃是皇家藏于千机阁真正的秘密武器,看似受上官拓驱使,但背后估计还有人在操控。”


    这么说的话,巫暮云更是来了兴趣,笑道:“黄泉引能够激发我体内的邪气,那么我若是用尽阴阳诀的力量,它会是对手吗?”


    贺宴舟不知为何倏然有些气恼,瞪着了巫暮云一眼。他这话里说的是自己失控激发阴阳诀最强的力量,如果是这样的话,黄泉引区区乐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就是贺宴舟全盛时期使用无双剑法也不一定能阻止他。


    可是一旦如此,这家伙还能回得来吗?炼此功有成,心不得宁静,无情无意,身纯阴无阳,阴阳不合,人往回九幽之地,不识来时路。


    若是来时路都忘了,人就此疯魔,便回不来了。


    “你要是用尽阴阳诀的力量,那就回不来了!怎么?二公子也想同上官拓那样疯魔?”贺宴舟倏然发怒,让巫暮云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玩笑开错了。


    莫濯看着两人欲要争吵的气势,手上盘着夜虺蹲在边上悄无声息地看着,尽量减少存在感,一来不想被迁怒其中,二来想做一位吃瓜群众,不打扰任何人。


    “宴舟……”巫暮云想拉贺宴舟衣袖却被一下子甩开,他一急直接给人袖子撕开了一块。


    莫濯:“……”差点儿没憋住笑。


    巫暮云:“……”


    贺宴舟:“……”


    “你故意的?”贺宴舟冷哼一声,直接将巫暮云一掌打离自己,“滚远点!阴阳诀在你身上,你不想着怎么克制它,居然还想着被它同化,最强的力量?你知道这股力量会将你带去何方吗?你知道吗?!你自己也尝试过这样的痛苦,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巫暮云,我费尽心思用九禅经除去你身上阴阳诀带来的邪气,就是不想你被困住,我……我怎么……忍心……”


    “对不起,我错了。”巫暮云道。


    莫濯一个机灵,呦!


    贺宴舟气得背过身去,怒气冲冲还未得以平静。只见巫暮云从地上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贺宴舟身后,轻轻拉着贺宴舟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宴舟……我错了。”


    莫濯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首领大人,这家伙肯定是被人下蛊了!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巫暮云继续道歉,语气平和温软,听上去很是真诚。


    贺宴舟侧过身,“不要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别作贱了自己。哪怕是为了我。”


    “……”


    巫暮云拉着贺宴舟衣袖的手突然被松开,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敢说话。贺宴舟大抵是这世上除了巫子明之外最懂他的人了,而今成为了唯一,他的一些小想法从来就瞒不过贺宴舟的眼睛。


    若是没有外界干扰,江湖之上未必能有打得过他的,除非贺宴舟能重新回到鼎盛时期,即便如此,两个人也只可能打成平手,甚至依旧是巫暮云更胜一筹。但若是有其他东西干扰,也许,他很快就会输了。


    天色渐黑,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能留下来的唯一一位亲人,就只剩贺宴舟了。他本身就是个执拗的人,修炼了《阴阳诀》之后,变得愈发癫狂,凡是不如心意的,他总会采取极端的方式解决。


    贺宴舟以为他是受到了阴阳诀的影响,却不知道,巫暮云本身就是一头沉睡在黑暗当中的野兽。从前,这头野兽睡得太死,很少活跃,而如今,家国俱灭,亲人离去,所有的念想全都搭在了贺宴舟一个人身上,这头野兽只能时刻醒着,清醒地看着贺宴舟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第88章 计渐显


    夜里风大, 会有些冷。几个人便坐在莫濯烧好的柴火边上。


    贺宴舟拿着木棍时不时要翻一翻柴火,一双眼睛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看, 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日里和巫暮云吵了一架后,他便再也没说话了。只有巫暮云像只可怜的兔子般,眼巴巴地看着贺宴舟。贺宴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但却不想理会,他也累了,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总不能叫这臭小子, 整日想着牺牲自己来护住他。


    他倏然觉得,自己像是还债的,巫暮云是来向他讨债的,讨的便是他十一年前得寸进尺、占人便宜, 还不负责的情债。


    真想仰天长啸,罪有应得。


    莫濯摸着手上的夜虺, 心想着这两个人整日打情骂俏, 这会儿又不说话了,就好像是一对怨侣。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怨侣?真是太对了,这两家伙就是一对怨侣!


    他表面从容淡定, 面无表情, 心中已然波涛汹涌, 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讶。结果手上力道一重,摸疼了夜虺, 夜虺也不惯着,扭头就给了他一口。


    “啊!”


    巫暮云和贺宴舟纷纷朝他看去。


    莫濯忍痛笑道:“没事,没事。”


    只见他狠狠掐住夜虺的嘴,冷漠道:“松口。”


    夜虺不松。


    贺宴舟和巫暮云事不关己似的在一旁看着。


    “你松不松?”莫濯用商量的语气同夜虺说道, “真是不乖。你要是不松口,我就喂你吃蛊母,把你变成听话的傀儡。”


    语出惊人!贺宴舟立马反应过来,“蛊母?洞主有找到蛊母?”


    夜虺终于松开了口。莫濯一边满不在乎地擦拭着自己被咬伤的手腕,一边回答:“在密室里药蚀人冲破坛子时找到的。”


    “你的伤没事吧?夜虺不是有剧毒吗?”巫暮云随口关心道。


    莫濯:“无妨。它也不是第一次咬我,我已经习惯了。况且我从小御蛊,百毒不侵。两位不必担心我。”


    “那正好。”贺宴舟伸过手,“蛊母还请拿给我瞧瞧。”


    莫濯:“……”


    心中百般滋味,最后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白瓷瓶,然后丢给了贺宴舟。


    贺宴舟接过瓷瓶,看了一眼巫暮云,巫暮云却有些心虚地回避了目光。他将瓷瓶打开,把里面的蛊母倒在了手心。


    那是一只红色中间有一条白杠的小虫子,在贺宴舟的手心蠕动蠕动,肥肥软软的。


    “五洞主,你真是我们的福星!”贺宴舟大喜。于是将蛊母又放回了瓷瓶当中。


    莫濯默默地点了点头。巫暮云瞧他那副得意模样,便二话不说从兜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口弦。对着天空吹了两声,一只雄鹰便从远处飞来,高傲地落在树枝上,俯视着几人。


    “既然得到了这个东西,那就将其送回魍魉山。给十二位御蛊师看看,用蛊母炼化药蚀人可有破解的办法。这蛊母同南诏剩余的蛊母不一样,他应该是没有成功寄生在死人身上的蛊母。拿给他们研究一番,兴许有办法控制药蚀人大规模的突袭。”


    巫暮云从莫濯手上抢过瓷瓶,将其放置在一个素面荷包里,而后伸过手,吉纳便落在了他手臂上。他将荷包绑在吉纳脚上,伸手一放,那傲气腾腾的雄鹰便扑闪着翅膀,朝着魍魉山的方向飞去。


    吉纳是南诏顶级训鹰师巫暮云手上出来的,让其送信,相距千里,大抵三日左右便能到达魍魉山了。


    贺宴舟道:“他们真的能找到破解之法?”


    “就算他们不能,魍魉山那么大一个武库摆在面前,哪怕蛛丝马迹,顺着找下去,总会有办法的。”巫暮云调侃道:“宴舟是忘了天下第一武库了?”


    贺宴舟尴尬一笑,确实忘了,最近神经绷得太紧,记不得一些事情也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是控制蛊母除了一些邪门的武功外,其他的办法估计很难成功。”莫濯说着斜了一眼巫暮云,却被贺宴舟一记眼神给吓了回去。


    所谓邪门的武功,《阴阳诀》便是典范。不过,贺宴舟却不愿意巫暮云再因《阴阳诀》失去控制了。


    “一看五洞主就是没怎么去过九霄塔的。”贺宴舟笑道。


    莫濯面无表情,极其认真,“我来魍魉山的时候武功已经很高了,为何还要白费功夫到一座来历不明的藏书阁中偷习武功?”


    来路不明?也是,到现在贺宴舟依旧没有弄明白,江湖人嘴里的天下第一武库,所谓的皇室秘密,怎么会藏在魍魉山这么个地方。又究竟是何许人所建,建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咕咕……”周围响起了猫头鹰的声音,随后一阵窸窸窣窣,贺宴舟立马站起身,警觉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巫暮云道。


    贺宴舟从剑鞘中露出无双剑剑身,还没等拔出来,便看见一位蒙面的黑衣女子从灌木丛里蹿了出来。本欲动手,却瞧见了女子肩上的双刺,又倏然停住。


    “别动手。是我。”沈十一摘下面具,看着几人,“二公子,贺公子。”


    巫暮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真的还活着?”


    “活着呢。”沈十一走到几人身边,整理了一下衣冠,“我找了你们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长安城周围都是药蚀人,我躲躲藏藏才跑到了这里。”


    “嗯,那些都是刚破壳的。”贺宴舟道。


    夜深人静,半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森林里不时传来猫头鹰捕食的声音。


    沈十一坐在火堆边上,看上去真的安然无事一般,这让贺宴舟一行人很好奇,她是怎么从上官拓的手里逃出来的。


    莫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地上跑的野鸡,将其毛发拔干净后,插在树枝上慢悠悠地烤了起来。


    几个人都没有进食,此时看着这只香喷喷热腾腾的烤鸡,口腹之欲难以忍受,不禁溜流起了口水。


    沈十一便诉说着自己这些年遇到的事情,去了什么地方,在哪里发现了药蚀人,又是怎么被上官拓抓住的。从头到尾清清楚楚说给了几人听。


    “他将我关在地下牢房,严刑拷打了数月,但却没有对我下死手。我以为这么久了,他从我口中套不出任何关于你们的线索,他兴许会将我杀了。却没想到,他放走了我。”手里捧着一只鸡腿,沈姑娘两三口便吃完了,脸带着嗦了一下骨头。


    不得不说,莫濯烤野鸡有一手,将其烤得皮酥里嫩的,几个人吃了,没一个说不好的。不过他却没觉得有什么,还有些不太开心,因为这几个饿死鬼,只给他留了一个鸡屁股,莫濯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会放走你?”贺宴舟问道。


    沈十一摇头,“我也没想清楚他为何会突然将我放了。也许,真如他所说的,觉得从我嘴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没趣得很,便放了。”


    火光照在贺宴舟的脸上,将其轮廓勾勒得清晰无比,他在听沈十一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上官拓之所以会放走沈十一或许跟巫子明有关系,可是如今巫子明只剩一具尸体了,有哪些关系,他也说不清楚。


    “二公子……”沈十一倏然有些悲伤地严肃了起来,“主人他还在靖王府。”


    巫暮云抬眼看着她,苦笑着,话里却能听出明显的哀伤,“我们见过了,隔着一扇门。可惜我没法带他走。”


    “主人他是一个月前走的,被上官拓救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留下来。”沈十一垂下眼睛,脸上无光,很是沮丧。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能,没有将巫子明带出来。


    “二公子,我想要带走主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巫暮云的瞳孔微震,而后很无奈地看着沈十一。事到如今,他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表情去面对他哥。原来他哥曾活了过来,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居然还在路上。


    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任凭各种情绪在身体中横冲直撞,但也没有将那滴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


    身为巫行风的孩子,天生就要比任何人能忍耐。巫子明所忍耐巫暮云所不能忍耐的,所承担巫暮云所不能承担的,因为他是兄长,所以生来就要比巫暮云承担更多。他以为的冷血无情,变了的阿兄,其实一直以来都在用尽方法护住他。虽然有些方法太过于极端,可是也将他送到了另一种高度。


    事到如今,他竟不能舍弃这具躯体,疯魔般将他阿兄的尸体带回来。只因为,这里还有更担心他的人。


    气氛倏然有些微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沈十一和巫暮云之间飘散而出。


    “教主的尸体肯定是要带走的。但如果两位意气用事,就这么冲出去,反倒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贺宴舟安慰道:“不如先将教主的尸体暂存在靖王府。以我的观察,上官拓大抵是不会对教主的尸体做什么的,他能将人重新救活又派人用玄冰打造棺材,将人完好无缺地放在里面。可见,他不会将教主炼化成药蚀人。否则费这么多力气的意义又在哪里?”


    贺宴舟认为,巫子明与上官拓之间必然是存在着某种深刻的羁绊,不然,那么癫狂的人也不会做出那么反常的事情。


    “况且现在药蚀人接连破壳,江湖上下不得安宁,就连百姓也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他看着巫暮云,“阿云,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救人,更是要阻止上官拓。”


    巫暮云抬起头,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此时就像死了一般,与贺宴舟对视时才有了些许生机。他用低沉的声音道:“当然。按照你我的约定,在来之前我便已经留了信件在魍魉山,药蚀人出没,魍魉山的洞主皆会下山救人。”


    “既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那便且先将个人情感放置一边。”贺宴舟说道。


    对付上官拓等同于对付整个朝廷,他们势单力薄,功力再强也不一定就是对手。


    在贺宴舟的计划里,等他与巫暮云来到长安城之后,会有各路熟人接连来此相助。等洞主们都下了山,用御蛊师的办法解决了各个地方出没的药蚀人,会再次相聚在长安城,与上官拓对峙,届时,便是上官拓的死期。


    等一切事了,他会先回到茯苓山,向师父和其余师弟师妹赔罪后,再给阿昭寻个好人家,要亲眼看着她出嫁。不过又想阿昭肯定在桃花庵憋坏了,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到时候贺宴舟还得像个办法去赔罪。


    而后若是苏邵愿意,再重振逍遥派时,这个掌门的位置他也可以让出来,给苏邵坐。


    至于他呢,带着巫暮云这位债主,在南诏找一块空闲的地方,建一座木屋,种田养家。钱财等于无,自己只能食言当个无赖,给不了巫暮云风光无限的婚礼和丰厚的聘礼,那便在田野间办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的婚礼。以后就生活在那一片天地,无忧无虑,不入江湖。


    第89章 镜花水月


    因为要等来人, 所以贺宴舟一行人暂且不能离开长安城。没想到几个人为了节省力气同一群药蚀人玩起了疲敌之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不过打非真打,打也不一定有胜算,况且药蚀人如同钢筋铁骨,不把头拧下来几乎打不死。


    几天下来,苏问樵倒也不抓着几人就狂追不止, 也放松了几分力气。大抵是因为上官拓那边,正在朝廷上大杀四方,将不肯归顺于自己的官员接连杀死。为了完全控制兵权,还要分一部份的药蚀人放出去恐吓恐吓那些铁血忠心的大将。


    得了空闲, 贺宴舟终于有空在燕归小镇的萱草湖边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灰尘。


    萱草湖是当地人取的名字,只因湖边满是黄色萱草, 此时正是盛开之际。湖中央有一座八角亭, 大抵是此处位置偏僻,所以亭子显得有些陈旧, 与坐在亭子内一身半敞素衣,清新脱俗, 干净洁白的巫暮云有些格格不入。


    贺宴舟褪去一身衣裳, 摘了头上的发带, 长发披散,整个人像是被剥下了一层皮, 连带着剥去的还有一身疲惫。


    他踩入水中,随后没入湖底,享受着湖水的洗涤和烈日洋洋之下难得的清凉,许久才从湖底冒出来头。顶着一头湿发慢悠悠游到了亭子边上。


    因为长时间练武的缘故, 所以身材极好,并不清瘦,腿去衣裳,坚实的肌肉线条此起彼伏,头发上的水滴从他的肩膀锁骨流淌到了腹肌,而后没入湖水当中。


    巫暮云顺着那滴水从上到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眼里充满了欲望,和克制。


    贺宴舟无视他的目光,冷漠地搓起了背,一张脸上全然没有对欲的渴望。


    哼!真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巫暮云这样想,随后道:“宴舟,不如我来帮你搓背吧?”


    贺宴舟侧过脸斜视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附近虽然隐蔽但不保证就是安全的,别到时候被苏问樵追上来,两个人难堪。”


    “哈哈哈!”巫暮云被贺宴舟逗笑了,“宴舟,你想什么呢,搓个背而已呀,又不做什么,怎么会难堪?”


    贺宴舟将湿发顺到一边,在水里抬头仰视着巫暮云,凸显出流畅的下颚线条,眯着眼睛很是魅惑,“是吗?来,低头。”


    巫暮云像是被其勾走了魂魄,乖乖地低下了头。


    贺宴舟趁此机会一手抓住亭子的栏椅,一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儿,对着他的唇角吻了过去。


    与之前不一样,这个吻更加深刻,带有些侵略性,强制性,让对面的人不禁为之一怔,等反应过来时,整个身体往前倾去,被贺宴舟托着拽入了水中。


    巫暮云在水中没来得及挣扎便被贺宴舟托着继续啃咬,那是一种带有情绪的,凶狠的报复。巫暮云闭上眼努力回应着贺宴舟,但是那个人几乎疯狂的吻,让他稀里糊涂,直到被亲得脸蛋憋得通红,一口大气差点儿没顺下去,才被贺宴舟放开。靠在其肩膀上,喘息着。


    “你这是……报复我呢?”巫暮云喘着大气,整个人毫无力气被贺宴舟环抱着,才得以平复。


    太羞耻了,这家伙。


    贺宴舟撩拨完人,脸不红心不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笑道:“怎么不算呢?就是报复啊。”


    巫暮云小声咕哝:“小心眼……”


    “嗯?”贺宴舟捏着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我就是小心眼,二公子不满意吗?”


    巫暮云挤出一抹微笑,“满意,满意。”随后在贺宴舟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手上,舔了一下。


    贺宴舟一个激灵将手收了回去,耳根通红,那副清高傲慢的嘴脸险些没有挂住。巫暮云像是发现了什么,顺着继续撩拨,一只手搭在贺宴舟肩膀上下一路往下,惹得贺宴舟往后一缩,正要躲开却被巫暮云抓了回来,附在耳边轻声道:“做什么这么大反应,又不是没摸过。”


    巫暮云的手继续往下探去,却被贺宴舟一把捉住,“二公子,你我好像很久没有切磋过了。”


    巫暮云自然读懂了贺宴舟的言外之意,赶忙收了手,继续陪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宴舟,嘿嘿。”


    贺宴舟瞪了他一眼,丢给他一块绸布,“诺,搓背。”


    巫暮云接过绸布,愣了没多久,便笑盈盈地凑了上去,“早说嘛,我一定将宴舟搓得干干净净!”


    贺宴舟嘴角一抽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巫暮云一身衣裳湿漉漉地,回到了森林深处与沈十一和莫濯汇合时,那两人皆投来了一抹诧异的目光。又看看贺宴舟身上虽然干燥,但是头发是湿的呀。


    沈十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莫濯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两位大人这是洗澡去了?”


    沈十一脸色愈发红润。


    “是的。最近奔波劳碌,身上灰尘太多了,不清理干净总不舒服。”贺宴舟说道。


    “那二公子是连带着身上的衣裳一起清理了?”沈十一问道。


    巫暮云笑答:“被绊了一跤,跌湖里了。”


    莫濯仔细打量着巫暮云,摸着下巴,又问,“首领的嘴巴怎么那么红?”


    贺宴舟:“……”


    巫暮云立马收了笑容,严肃道:“五洞主真是越来越上道了,都开始质问起我来了?”


    莫濯悠悠叹口气,看向肩上的夜虺,“是我以下犯上了,首领要责罚我吗?”


    巫暮云有些心虚的将头扭到了一边,“下次别再犯了。”


    等贺宴舟和巫暮云走开后,沈十一看着可怜的莫濯,“五洞主是还不知道你们首领和贺公子的身份吧?”她靠近莫濯,“我跟你讲……”


    吧啦吧啦一大堆,莫濯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老脸一红,终于知晓了这其中的天大奥秘。


    不过他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去管两位大佬究竟是什么关系,反倒是对于南冥教第一杀手有了新的认识。这位看起来冷血无情的杀手,还有这么八卦的一面,于他而言这可是比贺宴舟和巫暮云的关系有趣。


    *


    襄阳。汉江宽阔平静,满山苍翠,正是夏季最好的时候。


    一辆黑金色的马车从城内急促闯过,里面坐着两位男子,一位清贵禁欲,身着赤色华服,气宇轩昂,另一位是个和尚,一身荼白袈裟,轮廓清晰,慈眉善目。


    苏邵和玄道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马不停歇地赶路,才到达襄阳。


    襄阳到长安城有八百五十里路程。为了赶路,来不及欣赏景色,两人颠簸着一路奔到了襄阳城墙外的佛塔下,穿过佛塔来到了背后的鹅卵石小径上。从这条小径走,再翻过两座山便能到达长安城。


    “劳驾停一下。就在这里歇息会儿吧。”苏邵对着车夫道,于是车夫‘吁’地一声将马车叫停。


    苏邵拉开车帘,走了出来。这一路下来,他一直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而且那人很傲慢,明明杀意透露,却偏偏又不着急同他们动手,无声无息地跟着,冷眼旁观似的,在等待某个时机。如今这个时机已然到来,若不留心,怕是会遭人暗算。


    玄道也下了车,对着身后的车夫道:“师傅,这里不宜久留,你待会儿跑远些。”说着丢给了师傅一袋钱,“这些银两你拿着,这些日,辛苦了。”


    车夫接过钱,咽了咽口水,确实,这些天他载着这两尊大佛,总有隐隐不安的感觉,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人要这两人性命,而后自己也被牵连其中,如今能走,真是太好了!


    “多……谢,多谢两位公子!”说完,人便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公子。”玄道看了一眼苏邵,道。


    苏邵笑道:“是个高手,我能感觉得到。”


    突然间,树林沙沙作响,一阵妖风突袭而来,两人不禁背过了身子,等转过身后,周围的落叶纷纷而下,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粉色的花瓣。


    一条蓝色的披帛从高处落下,再一抬眼,只见一位姑娘身着绫罗绸缎,轻飘飘地坐在了树杈上,戴着白色的眼纱,轻蔑地看着两人。


    “终于舍得露面了。阁下怎么称呼?”苏邵抬头看着她,问道。


    女子轻轻一笑,将脚一勾,翘着个二郎腿,悠悠道:“千机阁,苏鉴清。”她用手撑着下巴,俯下身子,将苏邵看清楚了,又问:“你就是夜幕之主?”


    苏邵打开手上的扇子,慢悠悠地扇了起来,“居然猜对了?正是。你是苏鉴清?看来上官拓终于舍得让你们兄妹二人现世了?”


    玄道倏然双眼一眯,他是听说过千机阁有隐世的高手,但具体是哪两位倒是从来没有听慧空提起过。今日有幸一遇,倒是见识了一番。


    “嗯嗯。王爷也是煞费苦心,知道江湖中还隐藏着个夜幕,心中惶恐不安,便早早地让我们兄妹二人回来了。你看,他似乎很是忌惮你。”苏鉴清说着,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头发,而后将头上插着的两把簪剑拔了下来,在手上旋转了几圈后,飞掷向苏邵。


    苏邵打开扇面,便将那两把簪剑挡了回去。他手上的扇子与之前不同,这是段子琛送给他的那一把写有‘善解人意’四个字的扇子,区区一把纸扇,若是没有内力加持,很难用来当作武器。


    “怎么?难道我的存在威胁到他了?”苏邵掩面笑道。


    苏鉴清收回被苏邵打回来的两支簪剑,往下一跃,落到了地上。她的双眸泛着微微的蓝色光芒,哪怕被眼纱挡住,也能让人看清楚,那是一双如同海水一般的眼睛。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在江湖中精细策划的这些年,不就是为了扳倒他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放任一个随时对自己有威胁的人这么久?若不是因为他许久才察觉到夜幕的存在,估计早就对你们赶尽杀绝了。”苏鉴清嘲讽道:“我挺佩服自己的,观察力敏觉,不然,也不会发现你是夜幕之主。”


    也对,上官拓估计也没想到,夜幕之主会是自己追杀了许多年的,以为已经身死他乡的上官承煜。


    苏邵那么能藏,偏偏遇到了苏鉴清这么个洞察力一流的高手。她只瞧见一群灰色的‘乌鸦’随着他们马车前行的方向移动,感受不到杀气,便得知这马车中的人不是某位夜幕的舵主,便是夜幕之主。


    然苏邵从车内走了出来,她便确定,此人便是上官拓此次派来杀的夜幕之主。


    “话说,你和王爷还真像。嘶……”她眯了眯眼,“气质很像。”


    苏邵只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镜花水月,傲慢又无礼,与她的外表十分不符,说的话,叫人觉得很不畅快。于是心想着速战速决,将其杀了也无妨。


    苏鉴清,走近两人,又打量着玄道,“哎呀,还有位和尚啊?是金禅寺慧空的徒弟吧?”


    “阿弥陀佛。”玄道双手合掌,“贫道正是金禅寺慧空大师坐下的徒弟,玄道。”


    玄道说话淡如水,听不清任何情绪起伏,但那双眼睛却盯着苏鉴清盯得紧,似乎不消片刻便会将她抽筋拔骨吞入腹中。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那些在大火中惨死的师兄弟,以及被上官拓害死的慧空大师报仇雪恨。


    “玄道大师这双眼睛像是要吃了我。好可怕。”


    苏鉴清说着又笑了笑,手上的簪剑在转动过程中形成了一道气流,类似于剑气一样的气流。那簪剑携带气流旋转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亦真亦假,亦假亦真。


    苏邵警觉地看着她,见她轻轻松开指头,那些气流幻化出来的簪剑便万剑齐发,划破空气朝着两人飞来。


    玄道握着铁棍的手倏然一紧,已经做好了迎接那些簪剑的准备,没想到人却被苏邵轻轻往后一拦。两人的面前倏然飞来了许多夜幕弟子,和苏鉴清所想的一样,这些人就像是一群黑色的乌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五彩斑斓。


    弟子们纷纷抽出手中的剑,一套行云流水的逍遥剑法,很快便将苏鉴清飞掷过去的簪剑通通挡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


    欢迎新人,大家热烈鼓掌??


    第90章 日月神功


    这一幕, 让玄道大吃一惊。


    “逍遥剑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邵。


    苏邵收了扇面,将这把扇子插回了腰上, 重新从袖子里变出了一把锋芒毕露的铁骨扇,“如你所见,正是逍遥剑法。”


    玄道看着苏邵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寻思着难怪贺宴舟会让他去找苏邵,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皆是逍遥派的弟子。他心里沉重无比,像是被过去的成见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一回头,终于发现,他与江湖中的那些人没有区别,直到今日依旧认为逍遥派的灭亡是罪有应得。


    “哈哈哈哈!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苏鉴清从众多夜幕弟子中挣脱出来, 那些上一秒还有精力拦其去路的夜幕弟子,这会儿全都倒在了地上。


    三十多名, 没有一位因怕死退缩。


    “玄道!小心!”苏邵推开玄道, 用铁骨扇将簪剑通通挡了回去,随后便和苏鉴清缠斗到了一块儿。


    “夜幕之主?我看你功力不如我, 还不快快投降!我兴许会饶你一命!”


    苏鉴清的簪剑对准苏邵的喉咙刺去,正好被苏邵用扇子卡了下来, 两人皆是动弹不得, 但不过一瞬, 苏鉴清便用另一只手上的簪剑摆脱了束缚,划伤了苏邵的手臂。


    “阁下狂妄得很啊, 你怎么就认为自己一定会赢?”苏邵说罢,乘其不备使出了一招‘风云扇’。


    苏鉴清看着周围狂风大作,一把铁扇迎面扑来,侧身躲开却被其扇面携带的气流所伤, 同样伤到了手臂。


    就在这时,玄道一棍子飞了过去,虽然被苏鉴清轻松躲开,但激起的落叶挡住了她的视线。苏邵抓准时机闪到她身后划伤了她后背,却被她一掌拍了回去。


    苏鉴清华贵的衣裳瞬间被血染红,险些跪在了地上。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依旧保持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以为夜幕之主的功力不过如此,没想到确实是自己过于狂妄,小看他了。


    正好,正好,她也许久没有认真和人决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鉴清倏然大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空,脸上逐渐出现了一抹狰狞神色。


    “是我小看你们了,但是你们是不是也小看我了?啊?”苏鉴清站起身,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我还有招式没有使出来呢!”


    苏邵觉察不妙。传闻这两兄妹手上都拿着皇室给予的绝世武功秘笈,凡事修炼成功,功力甚至胜过魍魉山个别神仙。他不一定会输给苏鉴清,但是一路奔波,为的就是赶到长安城,支援贺宴舟一行人,若是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那岂不就是功亏一篑?


    于是他看向了一旁的玄道。玄道自然也知道,与其在这里同这位浪费时间,不如快马加鞭,赶到长安城。


    苏鉴清戴着的眼纱突然脱落,露出了一双幽蓝的眼睛。


    她一步一步朝着两人走来,像一位傲娇邪魅的妖精,手里的簪剑同她一样透露出一股邪气。周围变得暗淡无色,苏邵才发觉,仿若‘一切境’,但却是邪气十足,乱人心魄的’一切境‘。


    “天地一色,阴阳颠倒。顾名‘日月’。”苏鉴清邪笑着,她那双充满光明的眼睛因为这一抹笑,变得诡异瘆人。


    玄道:“日月神功?”


    《日月神功》在所有武功中排中上位置,虽然厉害,但不一定所有人修炼后都能发挥其全部功力。贺宴舟的‘一切境’便是在此基础之上修炼而来,虽是自创,但能使天地黯然失色这一点是与其相同的。


    “玄道!”苏邵看着步步紧逼的苏鉴清,喊道。玄道转头看他,他又大喊一声,“跑!”


    于是玄道毫不犹豫地将一旁马车上拴着的两匹马,用铁棍解开,跳上其中一匹马,快马加鞭顺着小径飞奔而去,苏邵紧随其后,骑着另一匹马追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苏鉴清收回了日月神功,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个人逃跑的方向。


    这似乎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他们不像是会逃跑的人啊。


    两匹马在小径上飞奔,两边的树丛中却传来阵阵声响,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入。


    这其中有夜幕的成员,也有千机阁的杀手。一方前来阻止,而另一方的目的就只有苏邵和玄道两人。两方不分上下,在树丛中大打出手,没被拦截的千机阁杀手便朝着苏邵二人攻去。


    倏然,前方被人截断了去路。一棵大树猛地横在路中央。


    “吁——!”苏邵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肌肉绷紧如弓,在距离树木数尺之处硬生生止住冲势。


    玄道同样止住了马蹄向前飞扑而去。


    两人没来得及缓口气,两把剑簪从身后飞来,带着一道流光,速度极快。好在玄道从马上跃起,用手上的铁棍先是将这两把剑簪挡了下来。


    苏鉴清的轻功很快,她几乎在一瞬间便出现在了玄道面前,将挡回去的剑簪攥在手上刺向了玄道。


    另一边苏邵也下了马,手上的铁扇毫不犹豫抛向苏鉴清,铿铿锵锵,剑扇相撞。苏鉴清借势踩上玄道的肩膀往后一跃躲开了苏邵的铁扇。


    她一介女流之辈,对付起这两位高手,也游刃有余。正当得意之时,一个不留神,被苏邵钻了空子,铁扇携带着的气流划伤了她的脸颊。


    姑娘家家的,最讨厌的莫过于被人伤了脸。


    “你最好有办法能挡住我接下来的攻击,否则就等着死在我裙下吧!”说罢,苏鉴清手上的剑簪幻化成了成百上千的利刃,天地失色,竟是刹那间便只余一把手上的剑簪,其余万剑齐发飞向了玄道与苏邵。


    九禅经与风云扇是同一时间使出来的,威力十足,残余的内力几乎将周围的树木都震倒了,勉强抵挡住了日月神功。


    “没想到,这日月神功竟如此厉害。我们不一定能打得过。”硝烟之下,玄道对着苏邵道。


    九禅经身为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名气虽大,但有个坏处,使用一次大伤元气,若是继续使用,很可能会因此爆体而亡。玄道情急之下,协助苏邵用九禅经挡住了日月神功,接下来,便只能靠苏邵一人了。


    苏邵冷笑了一声,他这些年来精心经营夜幕,但从未荒废一身武力。最先练得逍遥剑法最终章的贺宴舟,但能将逍遥剑法以扇子的形式使出来,且同样是终章的,就只有苏邵一人。


    能不能因此杀了苏鉴清不知道,但他有把握,能伤她体无完肤。


    既然是皇室亲信,那他这位皇子便要站在皇家的视角,好生教育这位以下犯上之徒!


    “玄道,你先走,我且会会他。尽管放心,在我没完成复仇之前,谁阻我,都无用!”苏邵说着用一掌内力将硝烟散开。


    “阿弥陀佛。玄道岂会是临阵脱逃之人。公子,若你有把握能获胜,那我便做你获胜的基石,替你扫清障碍。”


    周围的影子太多了,夜幕的成员数量不占优势,很快便被碾压,追到了两人跟前。玄道所谓的扫清障碍便是如此。


    苏鉴清见两人没有逃跑。有些惊讶,随后莞尔一笑,“逃呀,怎么不逃了?”


    苏邵挺直身子,一身清贵装扮,举手投足间,确实有皇子的气质。他看着苏鉴清,开口道:“你可知,你追杀的是谁?”


    “夜幕之主。千机阁的敌人。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苏鉴清嘲讽道:“主上该不会是打不过我,要选择说谎吧?”


    苏邵轻蔑地看着她,“放肆!难道上官拓追杀数十年,没有成果就断定我死了么?”


    苏鉴清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也懒得废话,上官拓只下达了一个任务给她,便是杀了夜幕之主。于是,再次发狠似的同苏邵缠斗在了一起。


    这次与方才不同,苏邵的‘逍遥扇’几乎招招致命,就仿佛,方才是他刻意隐瞒实力,为的便是节省时间,不与其发生太多冲突。只是没想到,上官拓手下的人同上官拓一个样,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是不肯罢休。


    “撕拉!”铁骨扇割开苏鉴清的蓝色披帛,砍断了她的右手。


    一只纤细的手从高空掉落,苏鉴清跪倒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苏鉴清不可思议道,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输?


    镜花水月,玉面观音,在江湖之中,实为传奇人物。千机阁无人能敌,名门正派除了死去的那些老一辈的人外,也当是无人能敌。她之所以骄傲自满,便是因为从未将这位夜幕之主放在眼里,没想到,她因隐世太久,忘了人外有人的道理。


    苏邵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我不杀你。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中混,成为千机阁的最高战力,必然经历了不少苦痛。我不是可怜你,相反,我很佩服你,所以才会与你动真格。”


    苏鉴清的右手臂血流不止,呆呆地看着苏邵,“你究竟……是谁?”


    苏邵回过头,轻笑一声,“吾乃上官承煜,崇文帝的第三个孩子。”


    苏鉴清苦笑道:“三皇子……你果然没死。”——


    作者有话说: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撒花][撒花][撒花]


    好吧,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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