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3)
贺宴舟整个心沉了下去, 僵硬地摇着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有的……肯定是有的。”
沈十一:“……”
南冥教的藏书阁里并没有记载被《阴阳诀》影响心智后如何实施治疗。但里面记载着,凡是邪气入体,身心不宁,走火入魔者,或是被毒蛊反噬,意识全无, 疯魔无知者,想要摆脱痛苦,恢复意识,要么爆体而亡, 要么武功全废。里面还没有记载着有人能从这些永无止境的折磨中清醒脱困的。
那么,《阴阳诀》作为所有功法当中最厉害的存在, 想要摆脱其束缚, 犹如登天。因其已经在巫暮云体内扎根发芽,深入骨髓, 武功尚且无法全废,只有爆体而亡一条道路。
当然, 这些贺宴舟都知道。
如今, 对于他来说, 只要巫暮云不杀人,他可以接受他一辈子疯魔。
*
上官拓死殉的消息传遍了整座长安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
皇宫里的大臣纷纷前来劾其宿恶,可谓是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
永乐帝因其痴傻,还没有人将靖王所犯的大错归咎给他的, 可是他却因此事病卧在床数日,前来伏阙上奏的官员也被李莽用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不得而返。
皇宫里传出各种谣言,说什么靖王生前备受永乐帝拥护,这下子死了,估计伤心惨了,这才生了重病。
至于事实如何,无人知晓。只是还有一部份声音在说,千机阁被围剿时,朝廷居然没有派出一丁半点儿的官兵支援,就这么看着一座专为皇室而生的秘密情报局就此泯灭,实在是匪夷所思。
各种声音在长安城传播,真真假假,暂且辨认不清。
靖王府被抄封,千机阁旧址被铲平。暗羽和明钰死在了石林里,只有花千里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皇室会创造一个新的组织代替千机阁,有大人找到花千里要他担任首领一职,可是他不愿,他不愿意再成为一个眼盲的傀儡。
在他离开长安城的前一天,遇到了贺宴舟和巫暮云。
因贺宴舟不敢将巫暮云放在沈十一那座茅草屋里,深怕他闻着血腥味和沈十一打起来,所以将其带了过来。
长安城还下着点雨,花千里撑着一把绿伞,知晓巫暮云的情况,所以见到贺宴舟也只敢站在街道尽头,相距百尺,不敢逾越。
上官拓在没有寻来苏问樵和苏鉴清时,将控制巫暮云走火入魔的事情交给了柳暗花明,只是魍魉山首领的本事太大了,身边又跟着个剑圣,仅凭他们根本连接近都难,哪怕暗羽最后成功了,但同样却也受了很重的伤害。
谁能想像剑圣和魍魉山首领狼狈为奸暗通款曲后,给江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他抬头望着两个穿梭在黑夜里前往靖王府的不速之客,开口道:“二位是要做什么去?”
贺宴舟在屋檐上停留了下来,一手揽过巫暮云,“花大人?许久不见。我二位是去偷东西的,怎么?你你在这里拦我们?”
花千里默默的激昂距离又拉开了几米,巫暮云看着他的眼神如此凶狠,他要是靠近些,怕是会被大卸八块的。奇怪的是,为什么贺宴舟会没事?哪怕这两人交情很好也不至于如此,毕竟巫暮云是被阴阳诀吞噬了神志,用江湖话说就是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也不知道贺宴舟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巫暮云乖乖跟在他身后的。
“贺公子误会了,花某只是路过此地,并非是有意阻拦。况且花某已经不是千机阁的人了,对于两位也没有仇恨,不必穷追不舍。”花千里解释道。
“呵!”巫暮云倏然笑了一声,这听起来可就骇人多了。
花千里握着纸伞的手发着轻微颤抖,脑海里在盘算着是跑是留的问题。
贺宴舟也被巫暮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冷笑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转身看去,只见巫暮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像是方才笑话人家的不是他一样。
贺宴舟汗颜,回头道:“花大人,千机阁虽然灭了,但皇宫里正在筹备新的组织,很快就会对外招安,想必已经有大臣看上你了,你很快就会有新的归属。”
花千里听了贺宴舟的话,无奈地笑了起来,“算了。经此一事,我还是不太适合打打杀杀。”他寻思了一下,“不如考科举,重新开始,做个堂堂正正的地方官,管一方土地,造福百姓罢!”
“哈哈哈哈!好,很好!能重新开始固然是好事,贺某便祝花大人马到成功!”
“多谢。”
花千里扫了一眼贺宴后身后的巫暮云,“花某也给贺公子提醒一句,凡是武功秘笈,就如同一个绳结,一招一式必有解法,哪怕是阴阳诀。有些结系在外面,看得见,靠眼力,有些结系在里面,看不见,靠心力。若是首领大人心力够强,又或者有某些不得不为此突破重重险阻的人或者事,那么很大可能他还会回来的。”
贺宴舟眼神一亮,像是看到了拯救巫暮云的希望,但是这希望的光芒却无法透过雾霾照亮他。
他对着花千里抱拳道:“花大人的赠言,贺某收下了。后会有期!”
花千里点头,看着两人如同夜鹰般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他面前,倏然有些感慨,这可是两位江湖中的顶级高手。
靖王府的灯灭了,一片死寂。
在围剿千机阁的那天,贺宴舟曾翻箱倒柜,却没有发现巫子明的半点踪迹,上官拓不知将其藏在了什么地方。于是贺宴舟还是来到了靖王府。
带着巫暮云在偏殿的地下通道找了很久,从暗格处找到了地牢里,什么都没有,连一只田鼠都没有看到。这靖王府一夜之间变得犹如冷宫一般,秋风萧瑟,落叶纷纷。
贺宴舟站在回廊里,他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巫子明。他次次都想着将巫子明带走,却次次都不成功,没法给巫暮云一个交代。
他那么想带走巫子明的尸体是受到了巫暮云的影响,那天这小子哭得太太让人心疼了,所以贺宴舟便一直记着。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难不成上官拓将其埋了?”贺宴舟对着巫暮云道。
突然,贺宴舟两手一拍,“对啊,他兴许就是将巫子明埋了呢?!”
玄冰无法长久保存尸体,总有一天尸体依然会腐烂,上官拓若是因为看到了腐烂的尸体,接受不了,选择将巫子明埋了起来也有可能。
巫暮云眯了眯眼,歪着头,朝贺宴舟露出了一抹嗤笑。
贺宴舟起身,走到巫暮云面前,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巫暮云瞳孔微缩,表现出一抹震惊。只见贺宴舟冲他笑了笑,然后穿过长廊,从偏殿后窗了翻出去,来到了龙首山。
巫暮云身上的戾气因为那个吻收敛了一些,像是一只随时等着投喂的小动物,紧紧跟在贺宴舟身后。
龙首山有一片枫叶林,林间有一条小径,像是人为开荒不久形成的。
贺宴舟带着巫暮云在王府的陵墓里找了一圈,但却没有找到刻有巫子明字眼的墓碑。于是,两人便顺着小径往前走去。
不得不说,这其间的景色绝佳。风过处,红叶簌簌,小径蜿蜒,没入深浅秋色中。
两道影子,一蓝一红,很快便走到了小径尽头。这里格外幽静,也压根听不到长安城里的喧嚣声,若是将坟墓设于此地,亡者当是安息。
“如果这里都没有教主的坟墓,那么很有可能上官拓已经将其毁尸灭迹了。”贺宴舟说道。
没想到话刚说完,真就有一座简单用石头推砌起来的墓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贺宴舟大喜,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云,快跟上!”贺宴舟快速走了过去,还不忘叫一声巫暮云。
巫暮云反应有些迟钝,或者更像是懒散,间隔了许久,脸上才有了动静,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墓地上插着一块墓碑,写的正好是巫子明之墓,只不过在巫子明这三个字前,还加了两个字——爱人。
贺宴舟将这两个字反复确认,有些不可思议。随后又注意到了边上的一个大坑,里面有一座打开着的棺材,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棺材的主人还没有来得及躺进去,亦或是他计划失策,死在了别的地方,而且那里还没有人为他收尸。
会这么做的只有上官拓一个人,但是出于什么理由呢?贺宴舟不禁想到了,当初上官拓嘲笑自己和巫暮云是断袖的情景,没想到他也一样。
但也不同。
贺宴舟自言自语道:“教主应该和阿云一样是个明媚的,身上带光的,温暖的人。对于上官拓这么个在黑暗中生长出来的怪物来说,极具吸引力,因为渴求光明而特意接近或是想占为己有,这样的举动,是哪一种爱呢?”
巫暮云眼里的血色闪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久以来少有的一句完整话,“呵,将我哥带回去,上官拓……不配他的爱。”
贺宴舟一怔,转身看向他。
“阿云,你醒了吗?”
巫暮云没有回答,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要将贺宴舟冻死在这片枫叶林里。
贺宴走以为巫暮云清醒了,他多么希望说话的这个人是清醒的。只可惜虚妄一场,有些话,也许只是巫暮云的本能反应,或是一直以来埋在心底没有揭露开,成为了条件反射的必然。
沉默片刻后,贺宴舟看了看周围的风景,这里景色虽美,可是终究不是巫子明的归宿,他想,他应该也不愿意再被困在这座靖王府里,困在上官拓身边了吧。
“好,我将他带回去。”贺宴舟道。
刚说完,他又沉默了,挖人坟墓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搞不好要遭报应的,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于是我们的贺大侠开始做饭了!
只见贺宴舟双手合掌对着周围的空气拜了很多拜,再对着巫子明的墓拜了很多拜,嘴里念叨着:“阴德已积,幽魂莫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贺某此生遭的报应太多了,不能再多了,全当我了却逝者心愿……”
“嘭!”贺宴舟话还没说完,巫暮云已经上手一掌将巫子明的墓砸开了,等浮尘散尽后,露出了里面的棺材。
贺宴舟:“……”
他脸上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咳咳……咳咳咳咳!”贺宴舟抹了一把脸,差点没被灰尘呛死过去。
“你,好你个臭小子!”贺宴舟痛骂道。
巫暮云却一脸无事的环抱着双手,挑了挑眉。
贺宴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同巫暮云计较没有意义。以前倒还可以生气的打骂他,说几句难听的话,这小子肯定会屁颠屁颠低着头来哄自己。
形存神灭,咫尺天涯。
“既然你将人的墓都砸了,干脆打开棺盖吧。”贺宴舟道。
巫暮云歪了一下脑袋,而后明白了贺宴舟的意思,走到了凹陷的坑槽边上,抽出七杀,唰唰两剑便将棺材盖劈成了两三半。
棺盖掉落到了地上。里面躺着的人露了出来。巫子明的脸已经腐蚀了一大半,露出了血肉下的骨头,但即便如此,光是看另一半脸,也能从中看出几分俊朗。他一身雪白地躺在棺材里,看上去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美好。
巫暮云看见他哥的尸体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已然处在了爆发边缘,手上青筋暴起,双眼红得发紫。好子啊贺宴舟发觉了异常,上前将其抱住,哪怕巫暮云没有哭,因为阴阳诀影响所以有些凶狠,但他却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慰道:“放心,没事的。有我在呢,我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巫暮云被他抱着,却借机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血,从肩膀流淌而下,贺宴舟隐忍着疼痛,轻声道:“臭小子,你还真狠啊。”
贺宴舟托沈十一在茅草屋里准备了一个新的棺材,从龙首山将巫子明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背了回去,而后放在了新的棺材里。
沈十一看到巫子明尸体的那一刻,昔日天不怕地不怕,断臂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女杀手,却跪在巫子明的棺边,哭了一宿。
小福在她身边呆着,谁知她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夸张,然后小福也跟着哭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巫暮云,贺宴舟连忙将巫暮云从茅草屋带了出去。却忘了外面有小雨,于是两个人,借着雨水,在人家关门的客栈外,凑合了一宿。
也许是冷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露宿街头的缘故,巫暮云三更半夜还没入睡,光顾着盯着贺宴舟了。
贺宴舟被盯得有些不舒服,从客栈窗户翻了进去,偷了,不,丢了两枚铜钱在掌柜台,随便买了坛酒,然后在门外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
喝到一半,眼珠子一转,将剩下的酒递给了巫暮云。结果首领大人哪怕是被阴阳诀控制了,只要沾上一口烈酒,脸蛋通红,双眼迷离,显然是醉了。
喝醉酒的巫暮云挪到贺宴舟身边,抱住贺宴舟的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贺宴舟:……
他也没想到这招会对巫暮云如此管用。又不禁想,疯魔后的二公子喝了酒也太乖了,比清醒时乖不知多少——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比心]
第112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4)
离开长安城之前, 贺宴舟带着巫暮云去了趟石林。
正值正午,阳光温暖, 洒在石峰上,投射出一道道交错着的影子。贺宴舟穿过一条’影子‘小路,在高高立着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苏邵。
苏邵在手上忧心忡忡的转着扇花,双眼一瞟,瞟到了贺宴舟两人, 立马坐定了身子。然,目光定格在了巫暮云身上,很是意外,“你居然还留着他?”
“居然?看来你以为, 他罪该万死?”贺宴舟反问。
“不。师兄,首领不该死, 但他已经不受控了, 你知道这会有何种后果。”苏邵道。
贺宴舟却满不在乎,“不受控?他在我身边不是好好的吗?况且我今日过来, 不是来和你讨论要不要将阿云处置的,我是来辞行的。”
苏邵立马从石头上站起身, “你要回豫章?”
“我要回南诏, 将阿云带回去, 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他感叹道:“原本今日就打算走的,想起来你还在这里, 所以过来看看你。”
苏邵皱起眉头,“可是,师兄……我还没有攻进皇宫,还没有正式登基, 你就这么走了,你……”他顿了一会,“你不打算看我登基为皇了吗?”
贺宴舟摇头道:“很多事是不能强求的,世上难得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若是不带走阿云,在中原又有谁愿意放过他呢?”
“你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的,我相信你。”
苏邵苦笑着,“可是师兄,你我也才刚重逢没多久。”
巫暮云瞪了一眼苏邵,走到他跟前坐了下来,凶神恶煞的样子,让苏邵立马警觉了起来。
贺宴舟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道:“阿云,过来!”
可是巫暮云却不听他的话,两只眼睛钉在了苏晒身上,开口说了话,“不要。”
苏邵几乎是从石头上弹了下来,与巫暮云拉开了距离,手拿扇子护在身前,随时准备战斗一般。
“哼!”巫暮云冷哼一声。他确实很想杀了苏邵,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不安,尤其看到贺宴舟与眼前人在一起时。
“听话,先过来!”贺宴舟哄骗道。
可是巫暮云就是不听,干脆将手放在了要上的七杀上,这一举动让贺宴舟激动的喊出了声,带有几丝警告意味,“把手放下!阿云,我让你过来!”
巫暮云却好似叛逆的少年,噌的一下将七杀拔了出来,犹如闪电般飞到苏邵面前,与其打了起来。
“臭小子,不听我的话了是吧?!”贺宴舟气急败坏道,说着,正要上前阻止,没想到巫暮云与苏邵过了几招,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后,真就乖乖的回到了贺宴舟身边。
“首领这是什么意思?”苏邵脸上流了不少汗,皆是与巫暮云过招心惊胆战中形成的。
他有些微怒,“师兄,你是看不到吗?他方才那戾气,还有周身的邪气!他已经不是那个你认识的巫暮云了,他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贺宴舟将巫暮云护在身后,低声道,怕苏邵听不清,“我知道。所以,你不必特地提醒我,他的情况我比你清楚。”
“唉……”贺宴舟叹了口气,“你要攻打皇宫,做一场谋权篡位的好戏给天下百姓?若是你愿意顶着骂名也罢,难道你要杀了你哥哥?”
苏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噎了一下,想了很久才回答,“谋权篡位不假,但我不想杀他,毕竟我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不想?贺宴舟嘲讽地笑了笑,而不是不要。
“我到了皇宫与他相认后,会让他安心将皇位让给我,不会伤害他的。”苏邵道。
贺宴舟紧紧拉着巫暮云的手,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炙热,不敢松开半分,“那若是他不愿意,又当如何?”
这下子,苏邵沉默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皇位于他的意义,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愈发重要了起来。
“阿邵,权利过大会使人迷失方向,你可别变成上官拓那样的人。”贺宴舟语重心长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回走去。
苏邵猛然回头,“皇位对我很重要,但我不会杀害自己的哥哥!师傅的教诲我一直都记得,仁义道德铭记在心,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是吗?你没有做吗?也许是我误会了。”
苏邵:“……”
贺宴舟头也不回的带着巫暮云离开了石林,他没有将苏邵的话放在心里。在他看来苏邵已经不是少年了,一腔热血喷涌过后,就该直面现实,而现实就是——人的欲望永无止尽,千军万马被逼至绝境也会害怕,会投降,会不择手段的抓住一切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突然不听我的话了。”
路上,贺宴舟质问巫暮云。
可是巫暮云却冷着脸不说话,整个人藏在阴霾里,看上去脾气比贺宴舟的还要大。
贺宴舟倏然停下来,一把拽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子,若是你真的将苏邵杀了,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巫暮云被揪着衣领,不禁眉头紧蹙,周身的邪气又没完没了的溢了出来,爬上贺宴舟的手腕,像是要将其截断一般。好在这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体,造不成什么伤害。
“啪!”贺宴舟的手被巫暮云反手握住,
“你……在乎他?”
有那么一瞬间,贺宴舟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是谁,只有看到他的脸,贺宴舟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年轻时候最喜欢调戏的二公子。但他一说话,他又开始迷茫了,巫暮云究竟是谁?
“阿云,我在乎他。是因为他是我师弟,我们曾经情同手足。我不想他做傻事,可是如今我没有精力帮助他什么,只能远远看着,给几句忠告。”贺宴舟疲惫道:“你能不能多听听我的话?嗯?”
巫暮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将贺宴舟的手腕抓得更紧,双眼燃烧着□□。这股欲望是他与生俱来的,对贺宴舟一个人的欲。所以神智不清,满脑子只有杀戮,也终究会出于本能站在贺宴舟身后。
*
“沈姑娘,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傍晚,燕归街道边上的客栈里,沈十一点了一桌好菜,作为送别贺宴舟和巫暮云的礼节。
“不去了。我半辈子都困在南诏。如今,只想到处走走,做个逍遥游侠,处处行侠仗义。等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也许就正好到了入土的年纪了。”沈十一看着疯魔后的巫暮云,“二公子还有救吗?”
贺宴舟给巫暮云夹了很多荤菜,只见他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全然没有首领的样子。
“有。我会治好他的,不惜任何代价。”
“你要带他回南诏?那魍魉山怎么办?”
贺宴舟思忖了片刻。倏然想到,其实有些事情,巫暮云大抵是早就料到了的。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失控,所以在下山前非要与贺宴舟耳鬓厮磨,在两人商讨对付上官拓的策略前,便想好了往后种种,留了信给玉凤和化龙,还将首领的位置拜托给了青女。
他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人,贺宴舟与他可不能比。
“不是还有三洞主在吗?放心吧,有她在,魍魉山乱不了。”
贺宴舟说着,叫来了小二,让其端来一壶好酒,随后他将酒坛打开,斟了满满一碗递给了沈十一,“来,干了!”
他不禁叹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沈姑娘相见。想来,贺某还得多谢沈姑娘。”
沈十一有些疑惑,“贺公子谢我做什么?”
贺宴舟:“在魍魉山对贺某照顾有加,在长安城掩护了我和阿云。你的手臂当是我与阿云欠你的。”
“害,我还以为什么呢。”沈十一嗤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些事情是我在替主人做的。二公子要是出事,哪天我死了,怕也不好交代。”
贺宴舟羞愧的垂下眼,看向了沈十一边上乖乖坐着吃饭的小福,“这小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理?”
小福听到贺宴舟说话,抬起一张鼓着腮帮子的小脸,慌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嘿嘿,叔叔。”
每每听到他喊自己叔叔时,贺宴舟心里都会针扎一样惋惜,时间真是一点儿也不等人,转眼间,他都老了不知多少岁了。
“我去到哪,他就去到哪。等这小子不想跟着我了,我就给他找户好人家。”沈十一干了贺宴舟递过来的酒,道。
夕阳从客栈的窗户外洒了过来,有些些刺眼,照在几人身上,熠熠生辉。
“好。”贺宴舟又给沈十一斟了一碗酒,“若是在外游荡累了,回南诏看看我们。”
“没问题。”
天色渐黑,贺宴舟带着叶文昭的骨灰和放有巫子明尸体的棺材,带着巫暮云驾着一辆灰色的马车缓缓驶向了燕归城外。
沈十一看着马车的背影,许久许久,久到小福拉着她的空衣袖,两人才慢慢走回了茅草屋。这座小屋虽然只是她短暂的住处,但她莫名有种家的归属感,像是做了半辈子杀手,终于如释重负的感觉。
贺宴舟驾着马车一路往西,穿过了渭河和芦苇荡,消失在了夜空中。
然而,三更半夜,长安城却突现一名黑衣人,在巷子里穿梭来穿梭去,而后从靖王府的大门翻了进去。其轻功之快,之诡谲多变,像极了千机阁的疾风掠影。翻入千机阁后,便朝着偏殿跑去,在那座破旧不堪,变成废墟的宫殿外徘徊许久,终于找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而后溜了进去。
没多久,却又匆匆忙跑了出来,隐入黑夜,消失不见了。
于此同时,青女带着一群洞主从魍魉山上山的小路上一路往上,到了半山腰,浓雾弥漫,按理来说山上连接路口的阵法应当启动了,谁知,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打开阵法迎接。像极了当初巫暮云上山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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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5)
“不对劲。”青女将还想往前把众人拦在身后, 道。
莫濯嘴里念叨着咒语,身上的夜虺从他身下爬了下去, 而后山上的所有蛇虫都随着他的咒语往四面八方探去,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有人来过魍魉山。不,是一群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洞主们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威胁,不是来自现在, 而是莫濯的那句,有一群人来过魍魉山。
魍魉山几十年来,能爬上山顶的人了了无几,大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一群人, 这怎么可能?若想闯过这山间的奇门遁甲和蛊虫陷阱,没有深厚的内力和灵活的轻功, 只要踩中陷阱便是死路一条。
若是这么说的话, 那山上的十二御蛊师,估计也受到了袭击。
“五洞主,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群人?”
有洞主发出了疑问。
莫濯肯定道:“夜虺不会说谎。况且,这里很多陷阱都已经被破坏掉了。”
“!!!”
也是, 因为浓雾的原因, 没有洞主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只能凭借惊人的敏觉。
“既然都破坏掉了,那我们今日就亲自走上山去看看究竟!”青女说着, 已经开始挪动身体了,“几个小小的陷阱而已,山上的洞主还会怕这些?”
她这一出口,便无人敢说什么了。魍魉山的洞主们都要面子得很, 绝不会承认自己胆小怕事。
青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将其点燃,随后捡了根较粗的木棍,引火上去,当作引路灯,带着一群洞主真就这么爬了上去。
一路上,会碰到一些小陷阱,好在青女都能轻松化解,用不着其余洞主动手。
他们反而安心地跟着青女爬了一路。
魍魉山一片狼藉。破鼓楼终于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三更楼上的旗帜被撕成了碎片,一旁的孟婆堂也被大树压成了‘肉饼’。除了九霄塔和天花净,三十六洞也被移为平地。
山上已经没有活人了,留下来的弟子几乎没有活口,全都横尸在了魍魉山各个角落,就连孟婆堂里的厨子也被树桩压死了。
青女睚眦欲裂,看着眼前的场景,捏紧拳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是她身为魍魉山的洞主以来见到过的最令人愤怒的场景,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将魍魉山弄得天翻地覆?
“怎么会这样?”
“是谁干的!”有洞主激动的喊了起来。随后大家都急匆匆前往了破鼓楼,发现这废墟当中并没有十二位御蛊师的影子,有洞主跑到了天花净去,也没有看见十二位御蛊师。
“他们难不成被抓走了?”莫濯怀疑道。
他的怀疑没有错,御蛊师们确实被抓走了,只在废墟中留下了几本关于南诏御蛊的古书籍。这东西于御蛊师而言是比金钱还要重要的东西,是所有御蛊师渴望获得知识的必读古籍。没有哪位会将其丢弃在一堆废墟当中,除非他们受到了威胁,被人抓走了。
“是谁抓走了他们?谁有这个胆子敢来魍魉山造次!他想要与神仙为敌吗?”青女悻悻道。
“给我打出搜寻,务必找出蛛丝马迹!”,随后她便急匆匆朝着九霄塔走去,莫濯跟在她身后,只听她道:“魍魉山如此恶劣的环境,除了拜师学艺,剩下的便只有九霄塔里的武功秘笈了。他们的目的估计就是武功秘笈。”
嘎吱,九霄塔的大门被轻易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布满灰尘,被扫荡而空的书架以及滚落在地上的几只青铜杯子。青女冷哼,“果然如此。”她又从楼梯口往上走去,一路爬到了七楼,推开了清归阁的大门,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座供奉着的神像也不见了。
甚至她继续往上走,走到了九霄塔的顶楼,却发现这座楼阁里的机关全都毁于一旦,没了作用。所有奇珍异宝,武功秘笈,就连上好的兵器都只剩下了寥了几件。
“真是一群土匪!”青女痛骂道。
“是谁干的,你有头绪吗?”莫濯在她身后问道。
“上官拓已经死了,不会是他。估计是山下那群自以为是的江湖骗子。”
“你觉得以如今的武林来说,能有人活着在魍魉山那么多致命的陷阱当中走出去?以前还有可能,但现在…”莫濯说着摇了摇头。
青女当然知道那所谓的江湖名门正派没有这个能力,这群人要么是隐藏世间的高手,要么便是知晓魍魉山机关的破解之术。但有一点,青女并没有搞清楚,蒙逻阁在世时便无人说起这座九霄塔的来历,如今,魍魉山还剩下的十五位洞主里,也无人知晓,更不可能知道其中的机关破解要诀。
过了好久,青女从九霄塔下来后,有洞主从九霄塔连接天花净的小径上找到了一根箭矢,上面印着一只黑色蛟龙。
“首领,你看着箭矢上面的标志。”
“这是夜幕的标志。”青女道。
莫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便是,“不可能!”
青女心中恶气难以咽下,于是下达了命令,“众洞主听令!即日起,各位便下山去,只有一个目的,找到夜幕,救出十二位御蛊师!”
“遵命!”
众洞主齐声说罢,便也散了,有的已经迫不及待从这座荒凉恶劣的山上逃之夭夭,踩着轻功从山顶飞了下去。大家议论纷纷,都在质疑这件事情与夜幕是否真的有关系,可是质疑归质疑,首领的话还是得听。
只有玉凤和化龙站在原地极力反对,玉凤皱褶眉头,鼓起嘴巴,据理力争,“夜幕没有理由这么做,况且夜幕之主与贺大侠还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他不会这么做的!”
“嗯嗯,首领大人,苏公子是个好人,因为贺大侠也是个好人,他们出自一个门派,他肯定也是好人!”化龙道。
“苏邵已经搬倒了上官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来一趟魍魉山,造一场没有任何理由的杀戮。”莫濯看着青女,“阿青,你应该看得出来的,不是吗?苏邵不论站在什么立场,他都没有理由再做这些事情。况且,在石林之战中,夜幕伤亡惨重,如今也只剩下了苏邵和玄道,凭他们两个,如何破解这么多机关术?”
“没道理,不是吗?”
青女倏然轻盈地笑了起来,抚摸着鬓角碎发,“五洞主,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我难道看不出来?呵呵,敌人的目的不就是借助我们的手去对付夜幕吗?顺了他们的意,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青女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莫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默不作声的样子。”
莫濯无奈的低下头,真就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玉凤和化龙相互看了一眼,脚下一挪,准备走了,没想到却被青女叫住,“两位洞主且慢。”
青女走到他们面前,“我知道两位最是贪玩,所以,寻找夜幕的事情,你们不必去做。等到了时候,找到贺公子和首领,将这个东西带过去就行了。”
只见青女从身后拿出一本阴阳诀,递给了化龙,“务必在冬至之前,将其交到首领手中。”
“这是……《阴阳诀》?”
“是的。是另一本《阴阳诀》。”
话落,莫濯抬起了头,一脸惊异。
青女解释道:“好在这东西被首领藏在了清归阁的一个暗格里,才没有被发现。这是他下山前的嘱托。”
“我不明白。阴阳诀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疯子,为何还要将其带给他?”玉凤问道。
青女将书塞到了化龙手中,“将他变成疯子的那本《阴阳诀》放在首领洞里,已经被那群人带走了。至于这本,也许有些内容是不一样的,正好将其唤醒。”
“可是首领已经疯了,你能保证他乖乖修炼新的阴阳诀吗?”莫濯忍不住问道。
“不能。我只知道,冬至是冬天阴气最重的时候,阴阳诀吸收阴气,阴上加阴,物极必反。也许首领能清醒片刻。”青女道:“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是时候该下山了。记住,《阴阳诀》绝对不能丢!”
化龙小心翼翼地将阴阳诀揣进怀里,并且拍拍胸脯,“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保管!”
“他保管不了,还有我呢!不怕不怕。”玉凤接着道。
青女:“那就拜托你们了。”
等玉凤和化龙离开后,青女便准备再次前往九霄塔探个究竟,却发现身后的莫濯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看着她。
“怎么?五洞主,是不想下山吗?这里这么荒凉,你也呆得下去?”青女冷哧道。
莫濯抚摸着肩上的夜虺,黝黑如蛇般的眼睛却停留在青女的身上,答非所问,“阿青,我们斗了多少年了?”
“别这么叫我,我会不习惯。”青女道。
她和莫濯在魍魉山斗了几十年,在南诏国时斗了十几年,加起来的时间都有一个人一生那么长。可是两个人似乎都忘了当初争锋相对是为了什么了。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也正常,可是若是习惯争锋相对的两人彼此产生情愫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糖里撒了一把盐,咸甜咸甜的。
可是青女是个强势的女子,她不会向男人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意透露出来,她宁可自己无声无息的克制着,忍着,也不想放下自己那份骄傲尊严。
而莫濯,一向沉默寡言,什么事情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有洁癖,嫌麻烦,感情迟钝,偶尔呆若木鸡。
这两个人碰到一块,能擦出火花已经是很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然而,这次,某一方似乎忍不下去了。
“你不累吗?我们能别斗了吧?”莫濯道。
青女闻言却道:“斗?在你决心帮我逃出魍魉山后,我们便不是敌对关系了。”
莫濯大喜,在脑子里好好思索着下一句话,不料,又听青女道:“我如今顶替着首领的位置,而你是我最好的部下。”
“只是这样?”莫濯转而一笑,“也是。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喜欢你的感觉真不好。”
青女猛地转过身,莫濯朝他吐了吐舌头,“心高气傲的,像是能撑起一片天。”
看上去妩媚柔弱,内心却比男人还强大。
可是莫濯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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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6 )
前往南诏前, 贺晏舟带着巫暮云先是去了趟茯苓山,约莫半个月后, 将叶文昭的骨灰埋在了赵文卓和叶青身边,而后从后山挖出了两坛白梅酿,埋在白梅树下许多年,味道还不错。毕竟那是他离开茯苓山前自己酿的。
茯苓山上有几位夜幕成员在打扫卫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当着段子琛和青梧的面将两坛酒喝完后,磕了头。而后收了收眼泪, 带着巫暮云从后山走了下去。
他原想着待个几天几夜,他有太多话想和段子琛和青梧说了,他有好多年没见过师父,没见过师弟师妹了, 他好想留下来。可是巫暮云不能等,他就像是被贺晏舟带在身边的火药, 随时都可能爆炸。
两人带着巫子明的尸体走了快一个月了, 走走停停,看山看水的。贺晏舟这才从郁闷中活了过来。
路上, 贺宴舟和巫暮云的车载工具从马车变成了一辆柴车,满满当当的堆了一堆茅草, 将棺材藏在了茅草下。像两位乡野村般。贺宴舟驾车, 巫暮云就仰躺在茅草上, 嘴里叼着一根新鲜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
晚秋的阳光极其温暖, 两人行驶在一条黄绿相间的路上,被光照着,被太阳晒着,若是再有一壶好酒, 那当是悠哉悠哉,再惬意也没有了。
翻过这一座山,便是益州城。益州城坐落在群山之间,是长安到达南诏国的必经之路,距离南诏还有百里路程。
两人驾着柴车绕过田间小路,穿过横穿益州的母亲河,来到了益州城。
这一路上巫暮云还算老实,大抵是贺宴舟再三警告的缘故,他没惹什么是非,也没有见人就杀的冲动。可是许多次,贺宴舟都是尽可能绕着城池走,若不是益州城难以绕开,他也绝不会将巫暮云带进来。
入城前,贺宴舟温声道:“别忘了你答应的,别惹是非,跟紧我。听到了吗?”
巫暮云不屑地别过头。若不是贺宴舟对着一个疯子软磨硬泡,如此毅力坚决,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巫暮云都得见一见血才得冷静。
益州的气候相对于长安城会温暖一些,但早晚温差与南诏差不多。
两人是在傍晚入的城,空气有些寒凉。冷风吹过来,贺宴舟都会不自觉缩一缩肩膀。
虽是傍晚时分,但是益州城人烟并不稀薄,街道上的那些小贩依旧对着两人展颜吆喝。
就是目光一惊一乍的。大抵是两人身上的穿着都不算是清贫,尤其巫暮云身上穿金戴银的,头上的蓝色抹额上还镶着一颗红宝石,怎么看都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偏偏驾着一辆柴车。
“新鲜出炉的烤红薯嘞!两位郎君要不要看看?”
“新出炉的胡麻饼!芝麻喷香,外酥里嫩嘞!西域传来的古楼子!羊肉馅儿厚,一个管饱!”
“麻~辣兔头!香~烤羊肋儿!下酒最相因!”
“江津柑橘~甜得像蜜糖!皮皮薄,肉肉厚,汁水多得很!”
“……”
一股子益州口音。贺宴舟听得那是乐在其中。
他正想着要不要在这益州城停留片刻,却回头看到巫暮云坐起身,盯着那焦香酥脆的胡饼入了迷。
于是他停下来,看着那位身着白色麻布圆领窄袖衫的壮实汉子,道:“饼家,来两个胡饼!”
饼家笑嘻嘻地看着贺宴舟,“好嘞!”
只见老板用火钳从炕里夹出两个胡饼,麻溜地用荷叶包装好递给了贺宴舟,“郎君拿好,三文钱!”
贺宴舟接过胡饼从兜里掏出三文钱递给了饼家,“拿好。”
“好嘞!郎君好吃常来!”
贺宴舟将其中一个胡饼递给了巫暮云,继续驾车前行。
巫暮云将胡饼接到手里,细细端摩着。贺宴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刚出炉的,趁热吃,别烫到了。”
巫暮云像是极其小心的将包着胡饼的荷叶拆开,嗅了嗅胡饼的味道,芝麻香味浓郁,还有一股羊膻味。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却被烫得伸直了舌头。
贺宴舟咬了一口手上的胡饼,听闻动静不禁笑了一声,只听巫暮云因被烫到舌头,说话打结,“酒……你买。”
“你还想喝酒啊?自己不知道自己酒量有多差吗?”他心想:“别是被阴阳诀弄疯后,神志不清,忘记自己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了吧?”
贺宴舟从马背上拿出一壶水,丢给了茅草上的巫暮云,“喝水缓缓吧你!”
巫暮云一把将水壶抓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股脑儿打开壶塞,往嘴里灌了一堆水。
缓好大一口气,巫暮云盯着贺宴舟的眼睛充满了杀意。却不是真的想杀了他,而是莫名而来的气。
天色渐黑,贺宴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靠近河流,离益州城区也有点距离,将柴车停了下来,解下马儿身上的束缚,喂了把茅草,便打算在此处过夜。
这辆柴车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累赘,要不是巫暮云总想着乱跑,又嫌弃跟着他奔波辛苦,他才不会顺来这么个东西,只为了让那小子舒舒服服的躺着赶路。
巫暮云躺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以做休息。可没多久,他胸膛起伏不定,额头和两鬓出了几丝冷汗。贺宴舟用水壶接了点水,以防不时之需,完全没有发现巫暮云的异常。
就在这时,巫暮云猛然睁开眼睛,连忙朝着贺宴舟飞扑而去。
贺宴舟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巫暮云扑倒在了地上。
只见巫暮云目光凶狠,两眼通红的看着贺宴舟,一只手已经狠狠掐住了贺宴舟的脖子。透过他的眼睛还可以看到在火光中挣扎的巫暮云,疯狂的,无助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臭……小子,又来!”贺宴舟用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稍微一用力,便将其掰开了,随后一个翻身,把巫暮云骑在了身下。
这已经不是巫暮云第一次这样了,一路上有五六次这样的情况。全是在晚上阴气极重的时候,贺宴舟要么是被莫名其妙咬了一口,要么就是被七杀划伤了手掌,如果不是我们贺大侠功力深厚,反应敏捷,早就被二公子发疯杀了。
贺宴舟将巫暮云狠狠压在身下,“总来这一招你有意思吗?一天到晚打打杀杀不得了了是吧?!”
巫暮云在他身下使劲儿挣扎,只顾着将胸口生出的那一道血火释放出来,最好杀个十几人,那才痛快。所以全然忘记了被贺宴舟压在身下时要入如何反击,是用蛮力还是用技巧,他都不知道,脑子混乱得像是火山爆发,连自己会什么武功都忘了个干净。
当然了,二公子可以用阴阳诀对付这个无耻的骑在他身上的伪剑圣。只不过,贺宴舟未卜先知,早就封了他的气海穴,还在他食物里下了点儿软筋散,量不多,但足够让他在一段时间使不上力气了。
卑鄙无耻可是被贺大侠玩得明明白白。
“放开……”巫暮云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贺宴舟,像是要了他的命!倏然掉了两滴眼泪,也不知是因为被贺宴舟弄疼了,还是因为被阴阳诀控制得狠了。
贺宴舟一怔,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巫暮云因为被他防身制止后掉了眼泪。
二公子看上去坚强不屈,桀骜不羁,在贺宴舟面前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每每掉眼泪,都会让贺宴舟这么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鼻子一酸,心疼不已。
他最怕巫暮云在他面前哭了。
以前没少有,同房时二公子会哭,分别太久,相逢时他也会哭,被阴阳诀折磨后看到了贺宴舟会哭。如今,神智不清,被阴阳诀控制了,还是会哭。
什么南冥教二公子,武学天才,什么魍魉山首领,都是屁话,这分明就是一个爱哭鬼。
贺宴舟压着巫暮云的手松了松,将他眼角的泪水拭去,而后心疼的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就知道哭。哭有用的话,我就不用想那么多办法将你唤醒了。”贺宴舟顺着巫暮云的眼角往一旁移动,咬住了他的耳朵。
“嘶……”巫暮云疼得紧皱眉头,一把将贺宴舟推开,刚想着动手杀人灭口,却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软筋散发挥作用了,可见作用不错。
贺宴舟拍拍手从地上站起身,“你小子,乖乖躺着吧!”
等贺宴舟好不容易让巫暮云睡去,而后在河边烧了把柴火,将旧衣裳洗了洗,晒在一旁晾干。
忽然间,远处闪过几抹微光,像是某种金属制品被月光照射,反射出来的亮光。贺宴舟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柴火,拿着无双剑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刚停下动作,来人也停在了他身后。
来者有数十人,身着黑色玄鸟服,带头的还拿着千机阁的金属令牌。
没等贺宴舟转过身,那群人便已经对他发起了攻击。贺宴舟侧身躲过飞来的枪矢,仅用拳脚便放倒了五人。
“我没看错,果然是你,贺宴舟!”带头的人道,“是你毁了千机阁?!”
贺宴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你是何人?”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与贺宴舟拉开了点距离,“我是坐落在益州的千机阁分部成员,如今江湖中都是追杀千机阁在外弟子的人,我们如同过街老鼠般在江湖游荡,老天有眼今日终于让我们碰上了你!”
贺宴舟看着他们,他自然知道千机阁成员分布广泛。上官拓的所作所为被传播后,如今江湖上下除了惩奸除恶外,还喊着要将千机阁藏匿在江湖各地的弟子全部消灭。如此形式,可不输给当初的逍遥派。
“怎么?碰到我了,难道你们就有本事杀了我吗?”贺宴舟反问道。
那人看着他手里的无双剑,咽了咽口水,肯定打不过的,他们不过是一群在江湖中苟且偷生的小娄娄,怎么可能打得过贺宴舟这样的人?
见他们没人敢说话,贺宴舟便大发慈悲道:“那就快些逃吧。最好将身上的衣裳换了,明知道如今局势,却还要守着千机阁这个名号,嫌命长?”
贺宴舟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不论是千机阁还是夜幕的成员,在进入门派前,便已经将忠诚交了出去,江湖当中最忌讳的便是不忠,不忠于门派,不爱戴师傅,不遵守道义,实为小人,小人在江湖中是难以抬头做人的,这就是江湖的规矩。
“同伴们,我们……我们不能再退了。跟他们拼了!”
话一落一群人便又朝着贺宴舟攻来,贺宴舟无奈地摸了摸额角,“你们要拼命也不要找我啊,傻吗?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贺宴舟正头疼着,一会要是巫暮云醒过来,这群人估计都活不了的时候。冲过来的人手举武器,却是从贺宴舟身边穿过,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贺宴舟:“……”
这真是个聪明的举动。
估计今晚他们就会将千机阁的衣裳换了,然后装作一群乡野村夫到处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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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7)
又过了七天, 贺宴舟载着巫暮云这尊大佛,终于到达了南诏境地。
贺宴舟本打算从雾森林绕道布鲁谷, 可是走了一半的路程才发现,前往布鲁谷的那条路被人用大石给封上了。于是只好乖乖来到了大何城。
上官拓死后,原本扎守在南诏的军队被朝廷召回,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士兵巡逻了。
大抵是因为中原文化的引入,大何城的街道上能听见一些汉语,看见许多中原的食物, 首饰以及还有身着中原服装的人。当然了,南诏境地依然是以少数民族的服装为主。
巫暮云见到一群与自己身着同样服装的人,新鲜极了,一声不吭的跳下了柴车, 吓得贺宴舟条件反射,立马拉住了前行的马。
他深怕巫暮云乱来。
“巫暮云!”贺宴舟怒道。
急急忙忙下车, 好在巫暮云只是左顾右盼了一番, 然后一脸无辜地看向了贺宴舟。
“这里,熟悉。”他用清冷的腔调说道。
贺宴舟上前拽住他的手臂, “那是自然,这里可是你的家乡。”
巫暮云疑惑道:“家乡?”
贺宴舟点头应道:“嗯。”
谁知巫暮云眼色一沉, “我没有家乡。”
贺宴舟早料到他会这么说, 也懒得与他一般见识, 正准备将他拖拽回车上,不料远处大喊:“抓小偷!抓小偷!”
贺宴舟闻声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中原服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袋钱两,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拼了命的往两人方向跑来,身后追他的人披星戴月的, 是两位少年,手里还拿着木棍。并且用南诏语痛骂:“瞎了眼的东西,神仙的东西也敢偷,不要命了!”
贺宴舟听不明白还看不明白吗?正好见小偷朝两人跑了过来,一脚踢动了柴车轮子让其转变了一下方向,顺利拦下了小偷。
那男人一头撞在了柴车上,弄得车倒马惊的,捂着脑袋倒地上痛哭流涕呢。
追他的两位少年见他被放倒,又踢了他两脚,蹲下身抢过了他手里的钱袋。
“不长眼的家伙,祭拜十三坛神的钱是你能拿的吗?也不怕被乱棍打死!”
“用来祭祀的钱都拿,你们中原人真是贪婪无度!”
两位少年对其痛骂道,有一位还想抓起那人的衣领将其再痛揍一顿,没想到男人立马求饶道:“两位小公子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其中一个少年鄙视的看着他,用极其别扭的中原话道:“我信你个鬼!你……你长得这么结实,像是三天没吃东西的,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着!”
“别跟他废话,将他交给睑主处理,丈打他个三十下,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另一个少年恐吓道。
睑主是南诏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职责广泛,其中就包括保境安民,处理各种案件。
贺宴舟看着他们,有些不敢相信,一个被收复了的国家,里面的子民居然没有受到外来文化的威胁,依旧坚持信仰甚至连管理方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上官拓派兵驻扎在南诏三年,这段时间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正常来说,这里的人会被强制性改变信仰,接受来自中原的阶级观念,忠诚于永乐帝,甚至对中原人唯唯诺诺。可显然,上官拓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巫暮云试图将手臂挣脱,贺宴舟才回过神来。因为这件事情,围观的群众倏然变得多了起来,巫暮云心脏在剧烈跳动,手脚逐渐变得冰冷,但胸膛却是炙热难耐,他想杀人。
然而更糟糕的是,因为男人的冲撞,柴车里的茅草都被翻了出来,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装有巫子明尸体的棺材从里面掉了出来。
棺材盖子也被打开了。
一具腐烂了半边脸,全身尸斑的尸体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有人先是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等发现是尸体后,又开始大叫:“啊啊啊!这里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尸体?!天啊,是从这辆柴车上滚落的!”
“你们杀人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贺宴舟和巫暮云两个人。
“不是这样的,各位,你们听我解释……”贺宴舟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等等,你们不觉得这棺材里的人很熟悉吗?”
“这个男人也很熟悉啊!”抓小偷的其中一个少年指着贺宴舟身后的巫暮云说道。
贺宴舟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惊慌失措间先是将棺材盖子盖上,而后放回柴车,拉着巫暮云,准备不管任何人拦截冲出重围。然还没有骑上马,便听到:
“二公子!他是二公子!!!”
少年发现巫暮云的身份后惊呼了起来。
巫暮云双眼发红地看着他们,嘴里嘀咕着,“我要杀了他们!”
贺宴舟更是慌了,扶正柴车,人拽着巫暮云骑上了马就要走,却被一群人拦了个水泄不通。
“二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有人道。
贺宴舟一懵。
是了,巫行风在世时,南冥教在南诏子民眼里就是个为国为民的好门派,巫子明继位后也因为南冥教誓死抵抗上官拓而被这里的百姓看在眼里。
又有谁站在什么立场,能来痛恨他们的?
“中原的军队在南诏一直在寻找南冥教教徒,之前在教内还有几位教徒,如今全都被处以死刑了。”
“受十三坛神保佑啊,您还活着。”
若是巫暮云是清醒的,能听到这些话,他估计会欣慰,可是现在的巫暮云眼里一片血红,人一旦多了起来,阴阳诀的反噬会更厉害,他便会招架不住。
贺宴舟死死将其拽住。
他们说的话,贺宴舟听不太懂,只有那句:“二公子还活着”听懂了。那是因为很久之前他没少听这里的人叫唤巫暮云,据此推断,这些人并无恶意,甚至是对南冥教怀有感恩之情的。
“多谢各位能记得南冥教的付出,方才棺材里的人各位都见了吧?”贺宴舟顿了一下,“那是教主巫子明的尸体,我们好不容易从上官拓手里夺回来的。今日便打算下葬在南冥教的衣冠冢里。所以时间紧迫,还请各位让路。”
少年一手抓着小偷,一手拿着钱袋,用蹩脚的中原话道:“公子,让我们为此出份力吧?!一路陪您将教主送过去!”
“教主是南诏的英雄,英雄不该走得那么孤独。就当是让我们送送教主吧!”
“是啊,义侠殉忠,功烈传于万古。我们这些老百姓,当是铭记才是啊!”
“南冥教是南诏的涅波,教主是英雄!”
“……”
贺宴舟看了眼边上的巫暮云,他没能挣开贺宴舟的束缚,反手抓着他的手,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当中,顺着手腕往下滴着血。贺宴舟只是稍微吃痛地眯了眯眼睛,而后拒绝道:”不用了各位,教主其实走了很久。我将他从靖王府挖出来已经打扰了他休息,今日就由我一个人将他葬了吧,难免在扰他清静。”
见一群人还不肯罢休,贺宴舟便又道:“二公子痛失手足,现下心情低落,各位就当是给他与哥哥独处的空间,送别的事,就算了吧。”
巫暮云咬着贺宴舟的耳朵道:“这群人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吵死了。”
贺宴舟脊背一凉,只见人群逐渐让开了一条路,“驾!”他赶忙驾着柴车往南冥教的方向跑去。
可是刚走两步,一条大街上所有南诏人民都对着车身跪了下来,嘴里默默祈祷着,有的甚至念起了超度一切的东巴佛经。那是一种古老的象形文字,是这里的少数民族创造的神一般的语言。
“恭送教主!”
“愿十三神坛护佑您,往生安乐!”
……
贺宴舟直到离开了大何城,那些百姓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是一场民族对信仰和英雄的极致表现。
穿过一片松树林还有一个小村庄后,巫暮云和贺宴舟终于来到了布鲁谷。
晚秋,这里一片枯黄,龙胆花的还没来得及长出新叶,倒是有几只兔子在田野上蹦蹦跳跳的。
巫暮云闷哼一声,抽出了嵌入贺宴舟血肉的手,而后捂着胸口吗,侧过头将瘀血吐了出来。
“是方才人太多了吗?人一旦多起来,你体内的阴阳诀便会暴动,催促着你赶快杀人?”贺宴舟轻声道,“这一路来你都在克制,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吗?”
贺宴舟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这一路上不让巫暮云杀人的是他自己,现在反倒问别人不杀人的理由是因为自己吗?简直愚蠢极了。问出口后他自嘲的冷笑了一声。
他那么急切地要带着巫暮云回到南冥教这片废土,是因为他想试试能不能将巫暮云唤醒,至于用什么东西,什么武功,他都没想过,他天真的想着用自己将他唤醒。
可是一路走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可是巫暮云该发作的还是会发作,甚至有时候连他都不会放过。可是巫暮云在这么不清醒的情况下,却是也会听贺宴舟的话。
至少这样,贺宴舟觉得还有希望。
巫暮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用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贺宴舟看,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表情却是凶凶的。
南冥教很多建筑都已经被破坏得体无完肤了,唯一保存完整的便是那座巫暮云给贺宴舟开过小灶的破庙,还有莲花漪边上的巫暮云的房间。
南冥教方圆十里没有一个人影,贺宴舟这才放心将巫暮云的手松开,而后背着巫子明的木棺,踩着青石板路,走到了衣冠冢里。
衣冠冢在一片栎树林里。这个季节,栎树上的果实都熟透了,地上掉了一片黄色的橡果。贺宴舟背着棺材走过,还能看到有几只松鼠在捡橡果吃。
南诏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秋季满山遍野都是红黄相间的景色,远处还有一片红色的梨园,上面结的果子,金灿灿,红彤彤的。
等贺宴舟将棺材背到了南冥教的衣冠冢时,整个人先是一愣,随后才放下了棺材。
一座青石垒就的衣冠冢静默于古木环抱之中,苔藓遍地,藤蔓缠身。大抵是太久了,碑文被磨去棱角,唯有那几个深凿的字迹——巫行风、木兰朵合墓——仍在倔强的诉说着过往。
然而,这里却意外的香火连连,环着坟墓都被插满了香,有些甚至还在燃烧着,从树枝上挂下来的经文五彩斑斓,充满了民族气。
巫暮云看到这座衣冠冢时,明显一怔,心中百感交集,但却分不清原由,只能呆呆的看着贺宴舟放下棺材,对着巫行风和木兰朵的坟磕了一个头,嘴里念叨着,“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贺宴舟抚摸上碑文,将上面的树叶扫去,“我把你两个儿子都带回来了。”
“大的我没给你保住,小的我喜欢极了,但也没保护好。你在天有灵可别怪罪于我。”贺宴舟回头看了一眼巫暮云,只见到巫暮云倏然闪躲的眼神,他便没有多说。
哪怕在这个时候,巫暮云因为受不了煽情而选择躲在某棵栎树上避而不见。
贺宴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把锄头,在衣冠冢挖了一个洞,将巫子明放了进去,而后又匆忙将其盖上。来回忙活了一个时辰,最后找了块木板,用无双剑刻上了拙劣的字迹,插在了坟墓前。
最后,他拍拍手,拿起腰上的酒葫芦,摇了摇,里面的酒水满满当当,不知何时弄来的。他打开葫芦嘴,灌了一口酒下肚肠,而后看着巫行风的墓碑,在他碑前淋了一圈。
“难得今日相见,不喝一杯可惜了。”他道:“行风啊,你走了也有四五年了,我们却有快十年没见了。唉,时间过的太快了。”
现在想想,两人相遇时都是好时候。一个继位逍遥派掌门三四年,正是实力与傲气并存的时候,一个在南冥教名声鹊起,实力大于江湖中好一些门派,都是两人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候。
一别十年了,物是人非,什么都不甚了。
贺宴舟借着酒意对着巫行风说了很多胡话,他希望巫行风能在天上帮帮他儿子巫暮云,尽快摆脱阴阳诀的束缚。
他胡乱说话,好的坏的没有一件是避讳的。
巫暮云就这样等了他许久。
等贺宴舟酒水喝完了,唠叨话也讲完了,这才带着巫暮云回到了南冥教。
“我等会先去将屋子收拾干净,你呢,就在莲花漪泡个澡。”贺宴舟趁机抽出了巫暮云腰上的七杀,“这把剑我来保管。听话。”
贺宴舟说完后便拿着七杀往二公子的房里走去。留下一只不愿意碰水的小狼狗在莲花漪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乖乖泡在泉水里,等我收拾好房间,给你弄好吃的!”
多么诱人的话啊,虽然贺大侠的厨艺一直都是个未知,但跟着贺宴舟一路上饿了好几顿,却是很想进食。于是二公子用仅存的智商想了想,跳入了泉水中。
快入冬了,但周围的一叶莲还有不少开花的,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像晶莹剔透的宝玉。
在泉水里泡着,巫暮云意外的没那么浮躁了。
莲花漪与魍魉山的天花净一样,里面的泉水有疗伤功效,而且周围种满了药材,也是个清静无人,养身养性的地方。贺宴舟是怕巫暮云身上有伤,所以才一定要他泡在泉水里。
等天黑后,贺宴舟将房间收拾好了。从佛陀阁一路找到了南冥教的厨房里,在一片废墟中东找西找才终于找到了点儿食物。虽然只有半斗米和几个土豆,但只要他到布鲁谷里抓两只兔子,他和巫暮云今日就有肉吃了。
贺宴舟是这么想的,但却没有这么做。巫暮云最喜欢小动物,那些兔子都是他小时候味着长大的,要是哪天他清醒后发现兔子被贺宴舟吃了,估计会急得跳脚。
于是他烧火煮了碗粥,从周围弄了些草药放入了粥里,将土豆削皮炖入粥中。这是段子琛在最贫困潦倒的时候喜欢做给贺宴舟吃的东西,那时他给这碗粥取了个名字,叫做“清平粥”,干巴巴的没有什么味道。好在这次贺宴舟加了点儿草药进去,该是叫做“苦不拉鸡粥”了。
贺宴舟先是自己品尝了一口,觉得没那么苦后才给巫暮云送了过去。
月黑风高。巫暮云莲花漪里泡着,刚静下心来,却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纸钱的味道。倏然双眼一睁,眉头一皱,破水而出,连衣裳也来不及披上就往着焦味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
他光着膀子,除了一条破裤,连鞋子也没有穿,直往南冥教外的龙胆花田冲去。
贺宴舟端着粥来到莲花漪时,巫暮云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件外衫。他将粥放在了泉水边上,顺着地上的水渍急忙往南冥教外赶了过去。
“臭小子,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得是让我将你锁在身边才行啊!”贺宴舟怒骂着——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比心]
第116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8)
此时, 南冥教外一位身着蓝色民族服装,头戴抹额的少年正在烧着纸钱。嘴里不断念着, “教主大人,愿十三坛神能保佑您,愿您和家人团聚,愿来世您顺遂安康。”
“我会在十三坛神像下永远为您祈祷。”
“黄泉路上,愿您不孤单。”
少年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用南诏语念叨着:“是您拯救了我们一家, 您是英雄,是涅波,是神明使者。”
巫暮云突然落在他身前,怒目圆瞪的看着他。
少年感受到一阵风袭来, 将纸钱吹得到处都是,于是才抬起了头。看到巫暮云的那一刻, 他先是一惊, 随后一喜。
“二公子!”
巫暮云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向他, 那种致死的压迫感迎面向少年袭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小声说道:“对不起二公子, 我只是太想念教主大人了, 他就这么走了, 我想给他烧点纸钱,以防他黄泉路上没钱过奈何桥。”
“请……请二公子宽恕我, 深夜来扰,是我不对!”
巫暮云用冰冷刺骨的眼神盯着他,让他连与巫暮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太可怕了,那是一双通红得如同阎王一般的眼睛。
少年是整个人从地上被拎了起来, 巫暮云掐住他的脖子,收紧手指,不断施压给他那根还没有长成熟的脖子。
“二……二公子,为什么要杀我?”少年不解道。他快呼吸不过来了,开始翻白眼,声音沙哑得从细缝中狂挤,才挤了出来。
“阿云!住手!”就在这个时候,贺宴舟及时出现,大喊着让巫暮云住手。
可是巫暮云不但没有住手的想法,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享受着少年在他手里拼了命挣扎的快感。
贺宴舟情急之下抽出了无双剑,而巫暮云手里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声息。
看着贺宴舟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巫暮云顺势一个侧身,丢开手里的尸体将七杀从贺宴舟腰上夺了过来,而后一剑将还在半空中未落下的少年尸体劈成了两半。
贺宴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逐渐绝望,逐渐发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着那具不成样子的尸体,明明上一秒还活着的人,情绪崩溃。
巫暮云杀了一个无辜人,一个感激南冥教和巫子明的少年。
“我让你住手!为什么不听我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贺宴舟整个人都在发抖,握着无双剑的手在拼了命的隐忍,他忽然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凭他一人,永远不可能唤醒巫暮云。
如今的巫暮云就是一只恶鬼,四处杀人不分场合,也不管什么人都杀的恶鬼。
他永远别想唤醒他!
无双剑与七杀在顷刻间已经碰撞了数个回合,巫暮云通红的眼睛却在逐渐消退,对贺宴舟的攻势在减弱,最后变成了抵挡攻击。
“我以为自己可以唤醒你的,我以为你终究会醒来的,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杀人。阿云……你要我怎么办?你要这个少年的父母怎么办?!”
“你……连他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来……”贺宴舟的声音在颤抖,他哭着喊着:“你想要我杀了你吗?杀了你给别人一个交代!”
“你不是可以控制吗?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啊!”
贺宴舟没忍心去看那具被分成两半的尸体,只是一遍又一遍对着巫暮云发起了攻击。无双剑在七杀剑上留下了冰霜剑痕,划破了巫暮云的肌肤,同样留下来剑痕。
巫暮云突然停下来攻击,霎那间,无双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噗!”巫暮云吐了口鲜血,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感情,“宴舟……”
贺宴舟愣住了,他没想到巫暮云会停下攻击,这一招明明他是可以躲开的。
“你……为什么不躲开?”
阴阳诀的邪气在巫暮云体内翻腾,突然间,他眼神一变,对着贺宴舟龇牙咧嘴。随后巫暮云一掌将贺宴舟震开,吃痛的捂着伤口落荒而逃了。
只有贺宴舟还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手上的鲜血,整个人跪坐在地,像是要碎掉的瓷器。
他深怕巫暮云再去伤害别人,可是追上去寻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影。只好回来将那少年的尸体收了,他想着要去给这位少年的父母一个交代,可是却不认识人家。只好先将少年葬在了龙胆花田里。
“阿云。”贺宴舟嘴里喃喃着,他真的差点儿杀死了巫暮云。
为什么会这样子?
贺宴舟狼狈极了,短短几个时辰,他便从希望走到了绝望,如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知何去何从。他想救巫暮云,可是却总是找不到方法,如今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救得来巫暮云。
“咳咳咳!!”郁结攻心,他闷出来一口血。
而后从地上撑起,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龙胆花田,他还是想找到巫暮云,倘若巫暮云醒不过来了,为了天下安宁,他干脆与他同死,也算了了却一桩迟迟未达成的心愿吧。
仅仅几个时辰,贺宴舟心里做好了打算。
可是贺宴舟又开始心急了起来,想要与人同归于尽之前,也总要找到人在什么地方吧。
所以一夜未眠,从南冥教里里外外找到了大何城上下,都没有找到巫暮云的影子。
次日清晨,南诏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南冥教的青石板路,整片天空看起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贺宴舟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穿过龙胆花田,来到了布鲁谷。
他确信巫暮云没有离开南诏,而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布鲁谷的黑水湍急,周围的龙胆花或是其他的小植物在雨水的洗涤下显得生机勃勃。
贺宴舟在谷中,寻了一圈,直到看到了地上的几颗玉米粒和几片青菜叶子。心想着,有个小贼刚从周围的农田里偷了些粮食,但这些粮食似乎喂给了兔子。若不是下雨天,没有哪只兔子会丢下这些东西不吃的。
这样的小贼他认识一个,只不过如今半疯半癫的,还不知道躲在来什么地方。
贺宴舟一路走到了断崖下,这里有个山洞,曾经藏有蛊母的地方,如今山洞坍塌,几块大石横截在了河流之上。
贺宴舟踩着石头过了河,在山洞外找到了巫暮云。
巫暮云整个人蜷缩在一株矮小的松树边上,雨水渗透来他的衣裳,泥土混杂着血粘在他的头发上,手上还拿着一根带着点儿血渍的玉米棒,看上去狼狈极了。
贺宴舟撑着伞出现在巫暮云面前,看着地上的男子,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捏紧了拳头。
“宴……宴舟。”巫暮云嘴里叫道。
贺宴舟听到这话时,已经红了眼眶,于是蹲下身子,放下纸伞,将人一把揉进了怀里。
“没事了……阿云。”
“我……没有杀人,你……你不要哭。”巫暮云呐呐道。他被折磨得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松开握紧的拳头。
贺宴舟抱着他哭了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脊背安慰,一边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准备好的匕首丢到了河里,他怎么能有要杀了巫暮云的想法呢?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巫暮云强行克制着不受阴阳诀的控制,但因为神智不清,只能一遍又一遍伤害自己。贺宴舟这一抱,便摸到了他身上多条伤疤,这才一天的时间,阴阳诀就已经将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我带你回家,我们好好疗伤,不乱跑了好不好?”贺宴舟温声道。
巫暮云茫然的点了点头。
回到南冥教后,巫暮云像个孩子一样随时随地都要粘着贺宴舟。有时候,巫暮云依旧会倏然发疯,红着眼睛要杀了贺宴舟,可是智商不够,所以每一次都被贺宴舟压在地上痛揍。揍爽了,人也就乖乖听话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南诏下了一场小雪,贺宴舟带着巫暮云来到了大何城,准备买些过冬用的东西,千叮咛万嘱咐后才将巫暮云带下了山。
两人都换上了旧棉束腰袍,外罩挡风半旧斗篷,足蹬磨旧的皮靴,发束布巾,一蓝一红,巫暮云更是被贺宴舟裹成了个粽子。还是个一言不合就会龇牙咧嘴的粽子。
但巫暮云身上的戾气少了许多,大抵是因为贺宴舟常常给他泡药浴,教他一些内功心法,让他学会了冥想寂静的缘故。
“这个东西好看,我要!”巫暮云站在一个卖糖画的小贩跟前,站定了就不走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东西了?”贺宴舟一边掏银子,一边说道。
巫暮云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糖贩画画。
“这糖画可都是用上好的麦芽熬制的,不甜不要钱,不甜不要钱!”糖贩道。
贺宴舟听着他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画糖画时还不忘给予表演,看着就有趣极了,于是好不容易忍住了下。
“两位郎君是中原人吧?嘶……这位公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啊?”糖贩打量着巫暮云,不禁说道。
贺宴舟拿过糖贩递过来的糖画,那是一条歪七八扭的龙,也不能说有多像吧,毕竟贺宴舟观摩了许久才猜了出来。于是反手交到了巫暮云手中。
“谢谢。”贺宴舟将钱拿给了糖贩,随后拉着巫暮云就离开了糖画摊,深怕被人认出来。
巫暮云拿着糖龙一把放进了嘴里,咔擦一声,直接将那条糖龙咬得粉身碎骨,半点儿不留情。
贺宴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手上的钱两并不多,只能买些简单的过冬物件,拿着那些物件儿准备离开大何城时,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贺宴舟原本不想多留,也听不懂那人用南诏语说了些什么。不料,却听见了周围混杂着的中原人说的话。
“真可怜啊,那大娘就这么一个孩子,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找到……”
“估计是回不来了,南诏就这么大点儿,能丢去哪里?”
“怕不是被人杀了……”
“呸呸呸!说些吉利话吧你!”
……
贺宴舟一怔,他们说的这个少年,大概就是巫暮云杀死的那位吧。
他后背瞬间窜上了一阵凉意,刺骨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巫暮云看着他,舔了舔嘴角还沾着的糖渣子,傻乎乎的问了句,“你要……把我送出去吗?送出去了,那位大娘就不哭了吧?”
贺宴舟看着他,摸了摸他的眉心,“傻子。“
明明没什么意识,却问出了这么愚蠢的问题。
“把你交出去,以命抵命,你不怕?”贺宴舟恐吓道。
他太小看二公子的胆量了,那可是敢挑战蒙逻阁的人啊,怎么会怕死?
“不怕。”如贺宴舟所想,巫暮云回答道。
“如果今日将你带去赎罪,你怕不怕?”贺宴舟又道。
巫暮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赎罪,依旧答道:“不怕。”
“你杀了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可原谅之罪,就算不死,这一生都要为此赎罪。”贺宴舟道:“你现在还在被阴阳诀左右,神智不清,所以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没关系,等你醒来后,我亲自带你赎罪去。”
巫暮云呆呆的看着贺宴舟,这个男人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温柔。
“走吧,回家了。”贺宴舟催促道。
贺宴舟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等巫暮云清醒过来这件事上,所以逐渐的,性格变得愈发温柔,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执拗倔强的抗野村夫,倒像是位贤妻良母。
每日一早便给巫暮云准备好了早膳,而后便会与他一同诵经文,修炼内功心法,晚点再催促巫暮云去莲花漪泡澡。一天下来,很少有时间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巫暮云也越来越听话,他潜意识里已经将贺宴舟排除在了他需要杀死的名单里了。时间久了相看两不厌,巫暮云反倒是越来越粘贺宴舟了。
这种粘是潜意识的,所以哪怕是阴阳诀也控制不了。
冬至前夜,贺宴舟踩着雪到后山捡柴火,准备再弄些吃食,给巫暮云包饺子,然而却碰到了急匆匆赶过来的玉凤和化龙。
看着两个孩子气喘吁吁的样子,贺宴舟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玉凤两手插腰,看着正在捡柴的贺宴舟,“我的天啊,南冥教这座后山太难爬了!贺公子,我们可是找了你和首领大人两个月了,终于让我们找到了!”
“我就说在南冥教,你非不听,还说要去豫章城找找看呢!哼!”化龙争论道。
两位洞主在寒风中站立没多久,纷纷打起了寒颤,就差差点儿抱在一起了。
贺宴舟抱起干柴,雪花被冷风吹得在空中乱飘,若是说玉凤和化龙是从南冥教后山爬了山来的,那他实在是太佩服两人了,因为这山后面是一座万丈悬崖,可见两位洞主没少吃苦头。再加上玉凤和化龙一身凉薄的衣裳,让贺宴舟看了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终于问道:“两位洞主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玉凤打着颤道:“不是……找你,我们是来找首领大人的。”
“对呀,贺大侠,这两个月你应该一直都和首领大人在一块吧?他人呢?”化龙道。
贺宴舟沉默了一会儿。巫暮云如今还是疯魔状态,见不了外人,再加上玉凤和化龙来找他的目的,让贺宴舟有些怀疑。毕竟一个疯子首领,谁不想离得远一些呢?
“贺大侠?”化龙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讲话啊?我们是来找首领的,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化龙说着拿出了一本武功秘籍,上面写着“阴阳诀”三个字。
“阴阳诀?”贺宴舟思忖了片刻,于是带着玉凤和化龙去往了南冥教内。
路上贺宴舟了解了一些情况。
“魍魉山被毁了?谁这么大的胆子?”贺宴舟道。
玉凤:“我们只查到一把刻着夜幕标识的箭矢,青女姐姐已经下令所有洞主追杀夜幕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九霄塔里的武功秘籍和奇珍异宝通通被洗劫一空!这群人简直是在向魍魉山的洞主挑衅!“
“不可能是夜幕。”贺宴舟皱起了眉头。
“我们也不相信啊,但是就连十二御蛊师都被抓走了,山里没有一个活人,就只有那么个线索。”
苏邵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天下第一武库的位置?所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会是他。可是上官拓已经死了,能做到这些事情的又能有谁?
江湖势力如今被削弱,能单枪匹马走上魍魉山的高手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一群人了。除非他们当中有人知晓一切,包括魍魉山的机关设计。
贺宴舟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实在看不透,也不敢妄下断言。
贺宴舟玉凤和化龙带到了莲花漪边上,透过一株压满血的山茶树,看到了正在泉水中闭目养神的巫暮云。
“他现在人还不清醒,你们贸然过去,恐怕会引起他的杀意。”贺宴舟叹道。
“明日冬至首领大人会醒过来的!”玉凤坚定道。
贺宴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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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9)
玉凤感觉到了贺宴舟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耿直道:“这是青女姐姐说的,说是冬至是一年中极阴的时候, 阴阳诀因此会负重反噬,也就是阴上加阴,阴阳诀对首领的控制反而会被削弱很多。所以不出意外,首领会在这一天恢复神智。”
贺宴舟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深处沙漠的枯木得到了一泓甘泉,惊喜的, 兴奋的,可是还混杂着些怨怼,怨恨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所以只要敢在冬至这天让首领大人修炼新的阴阳诀,他很大的可能会摆脱阴阳诀的束缚, 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们也不知道。”化龙接着道。
贺宴舟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真的有办法让他清醒的。
真好, 真好啊!
“可是为什么是要重新修炼阴阳诀?”贺宴舟又问。
玉凤道:“不知道,青女姐姐只说这本《阴阳诀》和首领洞的那本不一样, 况且首领洞的那本已经被人偷走了。”
世上会有两本《阴阳诀》吗?贺宴舟心想。
“对了,青女姐姐还说, 这一切都是首领大人的命令呢!”玉凤又道。
贺宴舟心里咯噔一声, 看向了药泉里的巫暮云。
“臭小子, 居然敢瞒着我做那么多事情。”贺宴舟心里骂道。不过也好,只要一切都还有办法, 只要他能清醒过来,都是好的。
“今日两位就先暂住在这里吧,外面风凉,我收拾个地方给两位休息。”贺宴舟说着, 带着玉凤和化龙离开了莲花漪。
南冥教除了巫暮云的房间和莲花漪尚且保存完整,其余的地方都成了废墟,在一片废墟中,贺宴舟带着两位天真无邪的洞主,终于找到了一处能‘暂住’的房子。
正是佛陀阁留下来的一角书房,里面逼仄狭小,布满了灰尘。在贺宴舟硬着头皮收拾了一个时辰后,变成崭新的窄小的房间。
没有床榻,只有一张草席,两位洞主挤一挤的话,应当可以勉强睡下。
玉凤和化龙看着这么小的地方,眼里的光突然暗了。身为魍魉山洞主,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真是——
“真是太好了!”玉凤笑道,“奔波劳累大把个月,终于有地方可以休息了!谢谢贺大侠!”
“房间不大不小正好啊!太棒了!”化龙接着道。
贺宴舟暗中捏了把汗。
果然是孩子,孩子真好。
“那两位暂且在这里休息,今日就别去见阿云了,他还不清醒,怕是会与两位动手。”贺宴舟道,“晚点儿我给两位送些吃的。”
“好的!”玉凤道:“我们可不敢去见首领大人,小小年纪得学会惜命!”
“嗯嗯,等明日首领大人醒了,修炼了新的阴阳诀,没什么问题了,我们也要赶紧回去复命呢!”化龙道。
“好。我去看看阿云。”贺宴舟说着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离开了佛陀阁。
贺宴舟带着干柴刚走到佛陀阁门外,便遇上了一脸狐疑的巫暮云。
他一惊,手上的柴堆差点儿掉了地。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澡泡好了?”贺宴舟赶忙问道。
巫暮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佛陀阁里,冷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宴舟抱着柴堆,绕过他准备离开,“没干什么,臭小子你还管起我了?”
巫暮云兀自叹了口气,转身跟着贺宴舟离开了佛陀阁。
“是……来找我的吗?”巫暮云倏然问道。
贺宴舟脚步一顿,转身将柴堆丢给了他,“是,怎么?又想杀人了?”
巫暮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乖乖地抱着柴堆跟着贺宴舟来到了破庙里。
巫暮云的警惕性很高,在莲花漪的时候就发觉有人在观察着他,等他睁开眼时就已经看到了贺宴舟身边的两位洞主。心中难掩杀意,但因为上次的事情后,他在莲花漪借助疗伤的泉水,硬是将杀意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明日他们自然会来见你。”贺宴舟道。
巫暮云乖巧地点了点头。
如果明日巫暮云真的可以恢复神智……贺宴舟想,那么他便不计较任何事情,若是真像两位洞主说的那样的话,他也终于能缓口气了。
“宴舟……”巫暮云轻声道,“今日可以不赶我下床吗?”
“没羞没躁的。”贺宴舟在心里痛骂道。
“好啊,晚饭你来做,不好吃,我还赶!”
自从那日之后,巫暮云从一只冷血动物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人。因此半夜三更总会抱着贺宴舟说些胡言乱语,贺宴舟听烦了,便将他踢下了床。原本他们也不是在一张床上的,只是后来这家伙粘人粘得太狠了,贺宴舟没办法,只好妥协。
“好。”巫暮云从贺宴舟手里拿过干柴,自顾自的烧起了火。完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破庙。
贺宴舟:“……”
他始终不太放心,于是跟了上去,结果发现人二公子拿着一把从废墟里捡来的弓箭,上山打猎去了。
“臭小子。”
两个时辰后,巫暮云满载而归,脖子上挂着一条黑色的肥蛇,手上还拿着一只周围农户的跑山鸡。
“好啊,你小子,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做得顺手。”
不对。贺宴舟仔细看着挂在巫暮云脖子上的黑蛇,越看越不对劲,这分明是那只与莫濯形影不离的夜虺啊!
“这条蛇,你从哪里弄来的?它死了?”贺宴舟瞪着眼睛问道。
巫暮云嘴里还叼着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支支吾吾的摇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贺宴舟扯下他嘴里的松鼠,顺势将其放走,“说。”
“没死。我打不死它。”巫暮云道。
贺宴舟:……你要是打死了,莫濯就该打死我了。
“蛇给我,去杀鸡!”贺宴舟凶道。
巫暮云咬了咬后槽牙,倏然松口,乖乖地将夜虺交了出去,拿着跑山鸡跑到角落,用七杀杀鸡去了。
贺宴舟检查了一下夜虺,舒了口气。好在蛇还活着,只是被巫暮云打晕了过去。
这么说的,莫濯应当就在附近了。
贺宴舟想着,放下夜虺,走出了破庙。
在南冥教的青石板路上他看到了身披狐裘,玉冠束发,负手而立的莫濯。
雪花纷扬,落在南冥教破烂的屋檐上,莫濯收了收身上的狐裘,转过身笑道:“贺公子,我的蛇呢?”
贺宴舟不禁一笑,“放心吧,还活着。”他看着莫濯走过来,“我以为三洞主只派来了两位小洞主。没想到还有你啊。”
莫濯走近贺宴舟,“我来不是为了首领,是为了魍魉山。”
贺宴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位小洞主已经将情况都告诉了我。”
“那好吧,我就先带上我的蛇,回山上去。”莫濯说着从贺宴舟身边穿了过去。
他显然是想直接冲到破庙,当着巫暮云的面将夜虺带走的。
“等一下,阿云他还没有清醒过来,你当心……”贺宴舟话还没说完,莫濯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
巫暮云刚杀好鸡,七杀剑上还残留着许多鸡血,感受到寒风袭来,一剑便向着莫濯劈了过去,剑气携带来一阵风雪,刚烧好的柴火被风吹得歪七八扭,差点儿灭了。
莫濯躲开巫暮云的剑锋,在破庙角落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夜虺,不要命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将夜虺从地上捡了起来。这可是它养了好久,花了不少银两才养熟的蛇,白白死了,可不得心疼?
巫暮云杀意显露,急得庙外的贺宴舟立马冲了进来,大喊道:“阿云,住手!”
手是住不了的,打是必定要打一场的。
见贺宴舟拦着,巫暮雨很识相的将手上的鸡放进了铜锅里,而后一个握着七杀剑一个箭步飞扑到了莫濯面前。
莫濯心态好极了,死到临头了也是不慌不忙,每一次都是刚好躲开了巫暮云的攻击。
“我说了,阿云现在还不清醒,五洞主,趁机快跑,我替你拦着!”贺宴舟在一旁急促道。
莫濯打不过巫暮云,但是躲得过啊,所以绕着破庙躲了一圈,从地上躲到了房梁上,再从房梁躲到地上,绕了好几圈,直到被七杀划破了臂膀。
这下可冷静不了了,对面那人可是带着必杀死他的决心与他动手的。
“够了!”终于,贺大侠出手了。
只见无双剑带着几丝冰霜拦在了两人面前,顷刻间散发出一股强光,将两人强行震开。索性没有伤到破庙,否则,若是这座破庙也坍塌了,那贺宴舟可再找不到其他能做饭的地儿了。
“阿云,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吗?住手!”贺宴舟字字千钧,掷地有声道。
巫暮云从亮光中睁开眼睛,听到贺宴舟丢过来的话,站起身,默默收了手中的七杀剑。
莫濯护着夜虺,见此情景,愣上了一愣。
等一切恢复平静,贺宴舟才将无双剑从地上拔了起来,“五洞主既然来了,那就等明日再走吧。”
莫濯拍了拍狐裘上的灰尘,将夜虺卷进了衣袖中。
“好。”
巫暮云那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莫濯许久,直到委屈巴巴做好了饭,炖好了鸡汤,而后还被贺宴舟盛了两碗,到佛陀阁送给了玉凤和化龙。两位小洞主喝到鸡汤后,满眼泪花,像是这辈子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鸡汤一样。
其实,就算贺宴舟不将莫濯留下来,莫濯也不会走。外面风吹雨打的,从南冥教赶回魍魉山还要百里路程,最近的路是山后的悬崖峭壁,莫濯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再者,青女也已经不在魍魉山了,人早就往长安城赶了过去,是凶是险还未可知。
只可惜南冥教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腾出来住宿了,贺宴舟与莫濯瞪眼僵持了许久,最后,五洞主妥协住在了这用来烧饭的破庙里。在自己的坚持下,从贺宴舟手里要来了几件破衣烂衫,铺在茅草里,是万万不能脏了身上的狐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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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一剑缚君不归路(完)
深夜。
巫暮云的反应比以往都大, 尤其是过了子时后。
贺宴舟环抱着他的手能够明显感受到灼烧感,不像是人正常的体温, 而是犹如火山爆发那般剧烈的,滚烫的温度,足以将一个人烧的外焦里内。
贺宴舟的手臂已然烫伤,忍着剧痛还是不肯将巫暮云放开。巫暮云越发挣扎,他便抱得越紧。直到巫暮云极速升温的身体又迅速降温,一冷一热的交换下, 巫暮云终于七窍流血,五感暂失。
来回九幽地,不识来时路。若想从九幽之地脱困,阴气负重, 阴阳诀反噬本体,意识从混沌中觉醒。在此过程中所要承受的苦楚, 也非凡人可受得的。
贺宴舟用被褥将巫暮云裹在怀里, 缓慢而又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的, 阿云,我陪着你。”
他能感受到巫暮云此时的痛苦, 天下所有的武功都是这般, 得意时, 可随心所欲,一旦反噬, 五脏翻腾,经脉扩张或者断裂,生不如死也。
屋外的雪倏然停了下来,屋子里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巫暮云的发丝被冰霜覆盖, 无奈之下,贺宴舟在体内流转出了内力。那是一道金黄色的,敞亮的内力,犹如和煦的阳光,将周围的冰霜融化,温暖地照射在巫暮云的身上。
两个时辰后,巫暮云终于没有了动静。
贺宴舟感受到来自他稳重而又轻微的呼吸声,舒了口气。
等到破晓时分,屋外松枝上的积雪簌簌砸在青石板上。屋檐上的白雪闪着细碎的亮光,月亮还挂在天边没有落下的意思,阳光却已经贸然上了头。
站在南冥教外的龙胆花田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座大何城。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身披红色外衫,眼角少了一抹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柔和和释然。
他爬上田梗边上的松树,坐在树干上看着太阳从天边升起,从龙胆花田的东边染起了一道金黄色的影子,直到南冥教笼罩在了日出的幻影中。
贺宴舟醒来时,身边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慌忙起身,穿着靴子就往屋外跑去,从青石板路上一路往前寻找,终于找到了松树上的人影。
“阿云?”贺宴舟试探着叫出了声。
巫暮云从树上回头看向了他,莞尔一笑,随后从树上跳了下来,“宴舟。”
贺宴舟看着他,准确的说是死死盯着他看,看他有没有再朝着自己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看他眼里有没有暗藏杀机,然而,这一切都没了。
“臭小子,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贺宴舟倏然感叹道。
巫暮云张开怀抱,“那我好不容易醒过来,你不抱抱我吗?”
贺宴舟心道:“勾引人的死狐狸。”
想是这么想,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一把将巫暮云抱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了,可是大把年纪了,若还是动不动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于是贺大侠秉持着他那一套体面,忍着眼泪,用力过猛,给巫暮云的脊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宴舟,你好重的力气,弄疼我了。”巫暮云轻声说着。
贺宴舟:“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我糊涂这几个月,做了不少让你闹心的事情吧?宴舟,辛苦你了。”
贺宴舟将头埋在巫暮云颈间,“你要补偿我。”他愤愤不平道。
“好,一定好好补偿。”
“你说的,那我们来好好算一下账!”
巫暮云的清醒只是暂时的,这一点贺宴舟很明白。于是他将最近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巫暮云。因巫暮云瞒着他计划了很多事情,知晓自己会失控却始终不告诉他,所以贺宴舟阴阳怪气的向他吐槽,“你早知道自己下山后会失控,也早就做好了防备。你暗中让两位小洞主来救你,且在你疯魔之后又早已安排了青女将《阴阳诀》交给你。这计划得可是天衣无缝,连我都没想到啊。”
巫暮云手心莫名出了些汗,被贺宴舟推开后,还想上前抓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你既然知道自己会失控,为何还对我的劝阻那么抵触?口口声声说让我相信你,结果到头来我当个冤大头,带着你这头随时会失控的野兽从长安跑到了南诏。你真行啊,巫暮云。”
“你知道我看着你杀人时的心情吗?”贺宴舟明显有些怒了,不,是越说越想发飙,但是念在巫暮云身上有伤的份上,忍了下去。
上一秒还温情拥抱,这下子却变成了质问和讨伐,巫暮云哑口无言,只能一遍遍试图去拉贺宴舟的手以获缓刑。
“唉……你下次若是还这样,什么都不说,不如直接别来见我了。”
巫暮云一把抓住贺宴舟的手,握着心口,“不会了,宴舟,再也不会了。”
贺宴舟’啪!‘地打在他手背上,将手抽了出来。
“我问你,《阴阳诀》怎么还有第二本?”
巫暮云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大何城,叹了口气,“是蒙逻阁留下来的。这是他给我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是给我的继位礼。也是他算计一部分吧。”
说着,巫暮云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魍魉山首领必要修炼《阴阳诀》方可继位。可是阴阳诀存在很大的弊端,也就是阴气邪气共存,是一套很邪门的功法。蒙逻阁修炼阴阳诀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失常,记忆愈发紊乱,甚至在魍魉山上杀了许多无辜的人。他因忘记了一段重要的过往而痛彻心扉,最终迷失在了阴阳诀影响之下。”
“新的《阴阳诀》是他亲手编纂的,我哥救活他后,他在修炼的过程中你想起来那段被忘却的过往,所以还是选择了死亡。他将两本《阴阳诀》都留给了我,这是他对我这个徒弟唯一一点儿师徒情义了。不过也够了,他毕竟用死推我走上了这条路,理应负些责任。”
贺宴舟很想知道,困住一位强大首领的过往究竟是什么,亲情?爱情?友情?还是什么家国仇恨?
巫暮云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回答:“那段过往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能让人释怀的事情。”
“既然你有这本《阴阳诀》,也知道自己下山会失去控制,为什么不提前将其修炼好?”贺宴舟没好气地问道。
“这两本《阴阳诀》实则是互补的状态,我体内原先的阴阳诀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之下,是接受不了另外的阴阳诀的,否则我可是会爆血而亡的。”
“所以历经一场疯魔后,你体内的阴阳诀出现漏洞了?”
巫暮云点头应道:“嗯。”
阴阳诀反复无常地反噬巫暮云,长此以往,他便开始排斥巫暮云的身体,自然也就出现了漏洞。
贺宴舟只觉得可笑,这破武功,非得折磨了自己后才能给治。
“宴舟,若是今日我修炼《阴阳诀》成功了,过几日我便同你去赔罪,未来任由你如何惩罚我。只求你不要因此恨我,好不好?”巫暮云收了收身上的外衫,像是被这田梗上的风吹冷了一样。
贺宴舟摸着下巴想了想,丢下一句,“看你表现。”人便往回走去。
巫暮云谄媚一笑,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正午,莲花漪边上。化龙将新的《阴阳诀》交给了巫暮云。
“修来了这本书后,首领大人就不会受阴阳诀束缚了吗?”化龙问道。
巫暮云将书拿在手里,翻开两页看了看,合上,“成功的话,应当是的。”
“对了,魍魉山的情况我听宴舟说了,能带着一群人踏足山顶且烧杀抢掠的不一定是江湖中人,也许是中原那些老谋深算的朝廷官员也说不定。”巫暮云道。
贺宴舟深思熟虑后,道:“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却是有可怀疑的人。
莫濯与往常一样,站在边上就是沉默不语,任凭自己的蛇将自己的脖颈越缠越紧,最后两眼一翻,差点儿过去了。
玉凤和化龙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两个孩子估计也想不到莫濯为何不反抗,是懒得反抗?还是不想反抗?想来一个被蛇缠死的光荣事迹?真搞不懂这些大人。
贺宴舟一脸汗颜地看着莫濯,见他从地上默默起身,然后不带任何情感的说道:“我没事。”
好一个没事。
“先不想这些,阿云,赶快开始吧。”贺宴舟催道。
巫暮云腿去上一躺进了药泉里,翻看了一遍手里的《阴阳诀》,“我在练功期间,不宜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扰。外界的事情,有劳几位了。若是在午夜之前我还没有醒来,请务必叫醒我。”
“放心。”贺宴舟道。
“嗯。”于是,巫暮云闭上眼睛,开始运功。
修炼阴阳诀会经历意想不到的苦楚,全身骨肉皆会因筋脉扩张而产生剧痛,在药泉中可得到些许缓解。
等巫暮云进入练功状态后,贺宴舟缓了一口气,看着莫濯,“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莫濯轻笑,“我查过了,是永乐帝。至于带他上魍魉山的人,估计是个隐藏于世的高手。”
“永乐帝?!”贺宴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莫濯眨巴眼睛看着两人,表现得极其真诚,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三洞主得知此事已经下山了。还有一件事情,夜幕在长安城,全军覆没了。”
全军覆没,意味着,所有人都被一网打尽了。可是夜幕人那么多,外加上江湖侠士,除非永乐帝早就设好了陷阱,否则如何能够办到?
“永乐帝并非痴儿,他大抵早就盘算好了一切。”莫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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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戏中人现真龙相(1)
一个月前, 长安城内,苏邵发动了起义。
然而朝廷内部与他暗中通风报信的官员, 关键时刻却都发生了变故,不仅如此,因为没有朝廷官员相助,在皇城边上,也是遭到了算计,损失数千人。
苏邵做的所有准备, 在关键时刻都没有起到作用,无论他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进攻、埋伏,做那个从天而降的天子,可是他的行踪完全被掌握了。
他与玄道, 身着战甲与朝廷的军队拼死搏斗,丐帮剩余弟子与小李快刀手等人都来帮忙, 可是仗打到一半,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李莽答应的接应并没有来临,反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
他们已经从渭河打到了皇宫, 按理来说,李莽应当在这个时候为他们大开城门。
就在这时, 蜻蜓飞剑大喊:“主上, 门开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负重, 还夹杂着些许疑虑。
苏邵死死盯着那越开越大的门缝,手上的扇子不禁握得更紧。
只见李莽身着一身清贵官服从皇宫里走了出来, 身后跟随着一支军队。密密麻麻,无声无息。清一色的玄色铁甲。
苏邵瞪大了眼睛,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
李莽稍微一挥手, 那些士兵便将他们一群人死死围困。
他们的体力在来时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没有力气打斗,如是包括苏邵与玄道在内,所有人很轻易便被抓住。
“李莽!是你!!!”苏邵怒道,“你居然算计我?居然是你在算计我!!!”
“乱成贼子,从古至今,皆是没有好下场的。三皇子应当比任何人都知道。”李莽笑道,而后蹲下身凑到了苏邵耳边,“三皇子,陛下已经在韩元殿备下薄酒,恭候多时了。”
轰!
苏邵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么说来,永乐帝压根不是痴儿,可是到底为什么,要被上官拓当作傀儡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身后的队伍彻底乱了,惊呼声,怒骂声,嘶吼声,有人试图向外冲杀,却立刻被箭射成了刺猬。
太讽刺了,这可是苏邵准备了多年的计划。
李莽指了指小李飞刀一行人,“后面的,除了这几个人外,全都就地正法!”
“是!”
于是,还活着的夜幕成员和其余跟过来的江湖子弟,都被乱箭射死了。
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没想到,原来你们一直都在逢场作戏!”苏邵讽刺道,“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啊!”
李莽:“不做这么一场戏,怎么彻底铲除靖王和三皇子您呢?陛下可是因为你们苦恼许久了。”
玄道看着苏邵,小声道:“主上……”
然而苏邵整个人却被埋藏在阴霾当中,最后,只能从嘴里吐出,“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如今这般情形,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玄道说。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都跟随在苏邵身后,不论是做什么。杀了上官拓之后,也是他主动提出要帮助苏邵成功登基为皇的。金禅寺已灭,慧空已死,夜幕便是他的归处。
苏邵害死了一群愿意跟着他的江湖势力,还有自己亲手创建的夜幕。
“公公,按照您的吩咐,渭河边上的夜幕成员已全都自投罗网。”
去往韩元殿的路上,有士兵找到李莽说道。
“好,吾知道了。”随后他看向了苏邵,“今日一来,夜幕还剩多少人?”
苏邵没有回答他,今日一来,夜幕近乎全军覆没。
“我呸!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这群畜生!有种把我放了,我用铁掌拍死你们我!”铁掌如花怒骂道。
他是唯一一个被两位士兵架着走的,一来是因为他体型壮实,二来是因为一路上就他最为闹腾,从被抓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放弃挣扎。
李莽听了这话,却笑了,“吾就算是放了你,你也没法儿活着出去,更别说是想拍死谁了。”
“死太监!我……”铁掌如花还想继续说,却被蜻蜓飞剑踩了一脚,怒瞪,“别说了!不要命了?!”
“来人,将他的嘴给堵上。”
话落,铁掌如花的嘴便被一位士兵用布巾强行堵上,只是堵他嘴巴的时候不慎被咬了一口,事后还不忘给了他一嘴巴子。
“呜呜呜……呜呜呜!”铁掌如花挣扎着。
李莽又看向了玄道,问道:“这位就是玄道大师?九禅经可在你身上?”。
玄道答:“阿弥陀佛,经书已成绝传,除了我,无人知晓。”
“呵呵,你们一个个的,倒是有骨气!不愧是江湖中混的。你们最好拿着这骨气熬到底,到牢狱中承受非人折磨后,我看你们还能犟到什么时候。”李莽一甩袖子,断了话,往前走去。
到了太明宫,除了苏邵外其余人皆被关押去了地牢里。
永乐帝确实为他这位许久没见的弟弟准备好了一桌佳肴美酒,但酒什么什么酒,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以如今苏邵的作为,酒下肚肠,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陛下,人,老奴给您带来了。”李莽看着坐在高堂上批着奏折的永乐帝道。
苏邵是被人摁着走了进来。
“见到陛下还不快跪下!”大抵是因为苏邵站得太直,擒拿他的两位官兵将他往前一压,说道。
于是,苏邵被迫之下给那位拿着奏折的皇帝磕了个不情不愿的头。
永乐帝听闻,抬了抬头,头上的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放下了奏折,看了眼地上的苏邵,对着李莽吩咐道:“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朕要与三弟好好叙叙旧。”
李莽对其行了礼,“诺。”
等李莽走后,永乐帝从高堂走了下来。走到苏邵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苏邵从地上扶了起来,往一旁的餐桌上送,嘴里还不忘念叨:“别拘谨了。十几年了,我们也好不容易才见一面,朕对你甚是想念呢!”
苏邵双手双脚都带着镣铐,是被李莽临时找人扣上的。他们似乎很害怕苏邵趁他们不注意杀了永乐帝,所以胆大包天似的将镣铐扣在了三皇子手上。
“呵呵!”苏邵被永乐帝强行按上桌,倏然笑道,“想念?哥哥,不,上官珩,你是想杀了我吧?”
苏邵抬起头,目光犀利,似乎要将眼前人的虚伪面具击穿似的,“我挺佩服你的,居然装了那么多年的痴儿。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了吧?”
永乐帝被突然的直呼大名,有些许意外,但更多的是久违之感,毕竟许多年前苏邵也是这样叫唤他的。
他摇了摇头,“阿煜,你太看得起朕了。若是一开始朕便是清醒的,朕又怎么会与狼为伍那么多年。上官拓可是杀害了我们的亲人,他才是那个该从皇室棋盘里被判出局的那个人!”
苏邵的头发有些凌乱,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有些凌乱,双手被镣铐束缚,双脚往前伸着,一身破烂的黑色戎装。他慵懒地往后靠在椅子上,这是他离开皇宫十多年后,再一次那么狼狈的出现在上官珩面前。
“如今他死了,连带着他千机阁一起死了。朝中大臣该除去的朕都借他的手除掉了,就只剩下了你了。可是朕舍不得杀你啊,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你是朕的亲弟弟,杀了你,朕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苏邵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他想过要杀了上官珩成就自己的帝位,没想到,原是上官珩想要杀了他。
“十多年前,在猎场上你明明后脑受了重伤。大夫也亲口说过你若是醒来,将会痴傻一辈子。是谁治好了你?”
上官珩脸上露出一抹笑,笑得很不情愿,像是被硬是挤出来的,他加重语气,“是朕不甘心被仇人所控,一点点挣开了束缚,被李莽暗地里叫了个乡野大夫治好的。”
“阿煜,你可知道当朕从一个痴儿恢复正常时,心中有多么恐惧吗?恐惧一个在你身边观察着你,监视着你的恶魔。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上官拓的视线之下,所以朕不敢轻易暴露出什么,只能同你一样,暗地里默默计划着复仇。没想到,上官拓身上背负的人命太多,找他复仇的人也太多了,都不用朕亲自出手。”
上官珩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与那个当初在朝堂之上畏畏缩缩的皇帝全然不同,他道:“朕在那群想要找他复仇的武林侠士中看到了你,就这样,心中油然而生起一个计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便可除掉所有能威胁到朕的势力,岂不快哉?”
“如此一来,朕可以带着上官拓留下来的药蚀人,攻打漠北,一统江山,成为千古一帝。朕,远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苏邵心有不甘,他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一个傀儡皇帝居然真的装了十多年的痴儿,他的野心远比苏邵的要大得多,否则这一路上,他怎么能做到不被上官拓察觉,不被其他官员察觉?
“你要用药蚀人?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吗?你身边没有人能控制药蚀人,这么做,你是在自取灭亡!”苏邵愤愤开口。
“你怎么确定我身边没有人能控制得了药蚀人?苏家那两兄妹不是还没死吗?况且,天下第一武库就在魍魉山上,控制药蚀人的方法我还怕找不到吗?”
苏邵一惊,天下第一武库在魍魉山?怎么会呢?
他一直以为千机阁藏有昆山玉,武库当是建造在皇宫的某一个地方,或者是皇陵当中,从未想过,昆山玉是骗人的幌子,而天下第一武库所在地与皇室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苏邵问。
“哼。这个可就要问我们的父王了。可惜他死了。”
上官珩拿着越窑青瓷执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样的也给苏邵斟了一杯。他站起身拿起两只酒杯径直走向了苏邵,圈住苏邵的脖颈,俯身将酒喂到了他嘴里,自己也把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苏邵并没有张开嘴巴,所以酒从他的嘴里流下,浸透了衣领。舌尖沾了点儿酒味,他能大概猜出,这杯酒是从波斯传入的配方,宫廷最著名的御酒。
从前,天潢贵胄喜欢在无聊时聚在一起,消遣时光时喝得最多的便是这种酒。
“咳咳!”苏邵被酒气呛了呛。
上官珩摸着苏邵的头发,“阿煜,你带着那么多人突围皇宫时,是想杀了朕坐上皇位,还是想救朕于水火之中?”
“我不想杀你。”苏邵避开他的手道。
上官珩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但是你想同朕争这个皇位!”
“你算计了那么久,没有登上皇位,很不甘心吧?朕可以给你机会,前提是你要尽心尽力的辅佐朕,带着朕的药蚀人军队,走南闯北,扩宽领土。”
“这样不好吗?朕做皇帝,你做朕的心腹,这个天下便一直都是我们上官家的。”
苏邵摇着头,“药蚀人只会带来无尽的杀戮。”
“那又如何,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皇帝登基时不是踩着一具具尸体的?要说杀戮,朕这辈子杀的人有你和上官拓多吗?”上官珩冷嘲道:“朕手上可是还没沾过血呢。”
“很快。很快你也会变成像上官拓一样的疯子!”苏邵恶狠狠地说着,“上官珩,你不是痛恨他吗?变成他那样的人,不觉得膈应?”
上官珩突然就变了态度,“朕同上官拓是两个人,他沉浸在杀戮的喜悦中却完全没有作为,像个疯子。但朕不一样,朕会成为千古一帝,带着一支特殊的铁骑,征战南北,拓宽领土。往后千百年,朕的光辉事迹会名垂青史!”
“放心,你死后,朕会将你炼化成药蚀人,永远陪着朕!”
苏邵闭上眼睛,上官珩只看到他的眉头紧皱,“陪着你,还是算了吧。哥哥不如将我杀了,同我母后埋在一块儿,阿煜还会感谢你的。”
“想得倒美。来人!将夜幕之主给朕押入地牢,等候发落!”
“是!”
听闻,殿外走来两位官兵,一人架着苏邵的一只手,将人拖了下去。
“阿煜啊阿煜,没想到再见你会是这样的情形,朕很是感慨。”苏邵走后,上官珩呐呐道:“兄弟一场,终究是逃不过自相残杀的戏码。”
好在苏邵学习了上官拓的套路,在各座城池都安插了夜幕分舵。
苏邵被抓,分散在各地的夜幕分舵险些失了分寸。幽州分舵舵主与九娘子曾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关系,是姑苏城出了名的泼辣妹子,姓付,名雪。光听名字完全与泼辣二字沾不上边,但人就是这么个人,夜幕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得知战友已死,主上被抓后,付雪已然暴怒,只可惜她一个人的怒火还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
于是联合其他分舵展开了一系列救主计划,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了。在此过程中付雪还被魍魉山的神仙捉住,她被一位身着青衣妩媚娇艳的女人捏着下巴问了很多问题。身为夜幕在幽州分舵舵主,她自然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组织的事情,所以干脆在那女人手下视死如归。
原以为会就此死在幽州城,没想到魍魉山的神仙得了那女人的命令,并没有将对她怎么样。
在幽州城的某处幽谧的巷子口,付雪被七八位魍魉山的洞主围困,周围躺满了身着玄衣头带面具的夜幕成员。付雪黑色的衣裳被鲜血浸透,刀剑划破的衣料之间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青女的手从她那张雪白无辜的脸上一路往下,掐住了她的脖子。没过多久又突然放开。
青女看着她,笑里藏刀地说道:“我很期待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在此期间,我们不会杀你。但其他洞主会不会杀你我不知道。”
付雪悻悻道:“阁下问了那么多问题,可是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判死刑之前,总要死个明白吧!”
青女问她的话无非就是一些,苏邵的下落,夜幕的踪迹,夜幕是否踏足了魍魉山,是谁带领他们上山等一系列问题?不过问得最多的还是苏邵的下落。毕竟在青女眼里,若是魍魉山的事情真是夜幕做的,那么只有苏邵可能做到。
“魍魉山被毁了,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一把刻有夜幕标识的箭矢。”青女道:“我知道你们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带着一群人走到魍魉山顶,但我目前只有这么一个线索,所以才找你们来问问清楚。”
付雪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眼周围躺着的夜幕成员,“你们杀了我们的人,还指望我能告诉你们什么?”
“他们没死,我们没有痛下杀手。”青女说着伸脚踢了踢脚下最接近的人,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还活着的。
付雪终于舒了口气,靠着墙身疲惫的坐在了地上。
“主上被抓了,皇帝老儿是个骗子,装傻多年,把我们都骗了。”付雪说着说着捏紧了拳头,她手里拿着铁锤,愤恨地将铁锤往地上捶去。
“砰!”的一声,地面震了三震。
“呵!若非如此,主上大抵已经坐上皇位了。”
青女对苏邵的真实身份不感兴趣,抓住重点,“所以是永乐帝杀了我魍魉山的人,还偷走了魍魉山的东西?”
“他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不可能上得了魍魉山的,估计是托人上去的。我这些年在江湖中走南闯北的,也听说过很多事情。听说皇帝身边潜藏着不少武林高手,除了千机阁外,还有许多大臣功夫也不浅。”付雪道。
青女想,朝廷毕竟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里面的官员会些武功太正常了。只是,这其中肯定有人知晓魍魉山的秘密,否则青女再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带着一群人登上魍魉山的可能了。只有知道魍魉山的秘密,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知晓如何破解上山的机关陷阱。
“既然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不如联手吧!我要救出主上,而你们也能杀了皇帝老儿。”付雪倏然激动道。
青女:“谁说我们要杀了皇帝的。魍魉山的神仙不杀人间的皇。这是规矩,哪个门派没有规矩?”
关于魍魉山的洞主能不能下山杀害中原的皇帝这个规定,是在所有洞主来到魍魉山时起,在九霄塔内的碑文上提到的。是永嘉皇帝的亲笔,他在上面说过,将这座九霄塔赠送给将来能够生活在这座山上的人,唯一的要求是这里的神仙不能伤害中原与南诏的和平,也不能伤害中原的皇帝和南诏的女王。
因为三十六位洞主都修炼了里面的功法,这个合约冥冥之中已经成立,没有洞主会突然反悔。只是因为时间的流逝,那块碑文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碎裂,被打扫九霄塔的书童扔到了别的地方。
“但是魍魉山的东西我们会找回来的,丢失的十二位御蛊师我们也会找回来。”青女说着,转身就走,却被付雪一手拉住,“带上我吧。求求你们,带上我吧!”
“我一定要救出主上!”
青女回头看着这位倔强的姑娘,无奈之下,还是将其带在了身边 ——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比心]
第120章 戏中人现真龙相(2)
太和殿。
夜半, 陛下准备歇息了,李莽刚从殿内走出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眼前晃悠而过,他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环顾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便提着夜灯,离开了太和殿。
上官珩褪去了白日里的龙袍和冕旒, 换上了寝衣。正准备躺下休息,后背一阵寒凉,轻叹一声,“你来了?”
有人从窗外溜了进来, 连带着外面的风雪一起。这个人身着一身青白袍衫,头戴斗笠, 听闻, 将头上的斗笠摘去,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温声道:“陛下。”
上官珩被这一声陛下叫得愣了神,转过身看着那人。那是一位中年男人, 头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着, 脸上有些许胡渣, 一双温柔眼里全是生疏,他揉了一把自己的碎发, 定睛看着上官珩。
“老师以前不是这么叫朕的,时隔多年,我们之间终究是生疏了。”上官珩冷笑道。
男人一脸疲惫,没有精力在这里同上官珩你一句我一句的扯, 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在哪里?”
上官珩不屑道:“你不请再来,若是朕这个时候喊人捉你,你必定会被当作刺客。自己的安危都没有顾及完全,倒是开始质问朕了。”
男人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质问,是恳求。告诉我,她在哪里?”
“一个乡野丫头,值得老师这般?为此还背叛自己的挚友。”上官珩讽刺道:“居元,你一向算得清楚熟重熟轻,怎么这会儿算不清了?”
居元道:“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魍魉山上的机关我也破了,十二御蛊师和那些武功秘笈你都得到了,为什么还不放人?”
上官珩往前一步,走得离居元更近了一些,“那你是为了那个乡野丫头,还是为了朕?别忘了,老师可是朕心里最仰慕的人呢。”
居元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他摇着脑袋,“香玲是公主最亲近的人,这些年都是她在照顾我,你拿她来威胁我时难道不清楚熟重熟轻吗?”
上官珩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这表情看不出是特意而为还是深有所感,毕竟他很早之前也是这样子,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表达着对这位翰林学士的喜爱。
大抵是因为居元在教诲他时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是他从崇文帝身上所感受不到的,所以他很依赖他这位老师。所谓的仰慕也是因此而来。
“公主?哪位公主?是前朝那位被迫与漠北和亲,死在半路的未央公主?老师,她都一堆白骨了,您怎么对她还是念念不忘?”上官珩嘲讽道:“白无念要是知道你因为一个死人背叛了她,她会不会想杀了你?”
“与她无关!”居元倏然激动道。而后冷静下来,“你将香玲放了。”
上官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像是在看一只快下油锅拼死挣扎的动物一样。
居元突然愧疚地低下了头。
漠北来犯,朝廷缺兵少将,当时连上官拓也刚被封了王位。崇文帝没办法,想起了自己在民间还有个女儿,叫未央。
未央被接回宫里,封了公主,唯一的用处就是送去漠北和亲。宫里的达官贵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人把她当真正的公主看。她在宫里像个影子,住在最偏僻的宫殿,无人问津。
未央生得极美,性子却比模样刚烈。她知道父皇只想利用她,便顺水推舟,求皇帝许她读书识字。崇文帝觉得无关紧要,便应允了。就这样,她成了居元的学生。
居元教她诗书,她学得极快。日子久了,他看出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心里装着不输男子的志向。两人在书房对坐,时常一整个下午不说话,只各自看书,偶尔抬头目光相遇,又很快避开。
那点没说破的情愫,终究没有机会说出来。和亲的日子到了,未央踏上北去的路,却没到达漠北——她在途中遇了难。
杀害她的是埋伏其中的盗匪,大抵是送亲的队伍人太少了,寥寥几人,连个官兵也没有,所以盗匪很容易便将送亲队伍拦截了下来。
居元得知消息时脸色很不好,连续好几夜失眠,闭上眼都是公主的样子。还偏偏忍耐了两三年才辞官远去。
后来,未央的贴身婢女找上了门,执意要跟着他。说什么:“公主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先生。除非……除非先生身边有人陪,我才能离开。”
“公主在去往漠北的路上一直都念叨着先生,怕先生孤单。”
于是香玲照顾了他一路,直到他遇到了白无念……
“白无念那么冰冷的女子,还不一定对你有什么情义呢?你还担心她牵扯进来?朕派人暗中观察过她,似乎是魍魉山和阿煜的事情惊动了她,她一直都待在长安城未曾离开。要不了多久,她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居元咬咬牙,“呵。那又如何,她若是知道了,我们之间无非就是从朋友变成敌人。还是说,陛下希望我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同他们站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上官珩突然笑了起来,“老师,你是还有求于我吧?或者说,为了救一个丫鬟,真的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吗?”
“我要带走公主的灵牌。她不属于这里。”居元道。
“你去靖王府找过了?未央的灵牌并不在父王的地下宫殿,而是一直在朕手上。所以你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上官珩一脸挑衅地看着他,“老师,你可真让我伤心啊。这么多年我都记挂着老师,可是你却并不想念我。”
居元看着他,不知是他老了的缘故还是因为上官珩真的变了,他觉得眼前的皇帝很陌生,很陌生。
“以前陛下是个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人,一腔热血能毫无保留的挥洒在战场之上。你变了,就连同我说话的方式也变了。”
上官珩确实与以往不同了,多了一种泠冽森然的气质,还有一颗与上官拓一样的野心。他被上官拓控制太久了,因而也变得如他一般冷血无情,疯魔无度。
“世上没有哪位皇帝像朕一样做了十几年的傀儡,还能如此淡定。不是朕变了,是朕觉悟了。”上官珩说道,“香玲朕已经放走了,至于未央的灵牌,朕得考虑一下才能给你,免得你背叛朕。好了老师,夜深了,朕也要歇息了,你该退下了!”
上官珩倏然变得极其不耐烦,语气有些冷漠。居元看着上官珩窝进了被辱,也很识相的离开了太和殿。
然而从太和殿出来后,在离开皇宫的路上却碰到了白无念。
白无念从高楼飞下来,立在了居元面前,双眼冷冷地看着他,“所以,这一切真的是你做的?”
她的语气极冷,就像落月峰上的寒冰一样。白袍被风吹起,那股子寒气便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居元身上。
居元僵在原地,脸色不太好,白无念道:“魍魉山的事情我不管,也无权插手。但是今日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毕竟我曾真心当你是挚友,以为你我同道中人。”
“居元,你曾救过我师姐。所以,那个逃跑被官兵抓的姑娘我代你救下了。”白无念说着,只见她身后钻出个黄衣裳的女子,怯生生地看着居元,“先生。”
“香玲?”居元喊道。不敢相信,上官珩明明说已经将人给放了的,看来自己又被骗了。
想来居元被上官珩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落月峰被灭开始,他便一直都在被上官珩左右,做了很多坏事。那些贺宴舟和巫暮云没有参透的事情都是他做的。
一边暗地里与永乐帝勾结,一边同白无念一起在药蚀人手下救人。
巫暮云的藏身之地并非是因为吉纳而暴露的,居元甚至偷看了贺宴舟手上控制药蚀人的曲谱,重新写了一份给了永乐帝。对于他来说,别人的生死并不重要,他只想要未央的灵牌。
大抵是这些年居元太孤独了,每每闭上眼睛总能看到公主的身影。她穿着粉色流仙裙,坐在书院的桃花树下,笑嘻嘻地对着居元道:“老师,桃花开了,今日给你做桃花糕好不好,很好吃的!”
居元总会轻声回道:“少费力气,不如将功课好好温习。”
他总是这般嘴硬,但未央却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自顾自的看着桃花,真就摘了几朵回去,用晚膳时做成了桃花糕放在了居元的案桌前。第二天,未央公主拿着卷轴出现在课堂,见到居元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师,桃花糕好吃吗?”
她就是这般不顾及他人的看法,哪怕上官珩等人都在,她也毫不在意地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看着居元。
“好吃。”居元轻声道。
说着翻开书,同台下的天潢贵胄讲起了一系列的历史知识。
未央是这当中唯一一位公主,也是唯一一位女性,但是她的课业却是完成得最好的,不论居元讲了什么内容,她都能完整的记下来,一字不漏。
居元对未央一开始是怜悯,逐渐转变成了钦佩,到最后心生爱意。年轻时没人能管得了那颗悸动的心,知道未央的宿命,所以哪怕刻意远离,也阻止不了心动。
未央死后,站在他面前的是白无念。她与未央不一样,她是孤傲的神女,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怜爱。
“永乐帝骗了你,你居然还想着为他办事?居元,你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白无念冷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做?成为他手中的剑还是药蚀人的首领?你该清楚的,这样的皇帝,江湖容不下,这样的王朝终究是要被掀翻的。”
“阿念,我有自己的苦衷,我希望你能理解。”居元道。
香玲跑到了居元身后,居元将其顺势拦在身后,“你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永远不要再回到长安城。”
香玲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上官拓抓她来是干嘛的,虽然毫发无伤,但对于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受到惊吓是难免的。听到居元这么说,香玲更是被吓坏了,拔腿就跑,横冲直撞,跌倒了就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无念看着逃跑的香玲,又一脸嘲讽地看着居元,“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要从永乐帝手下救下的姑娘?品味不怎么样。呵,既然事情都被道破了,今日一战,逃不掉的。“
居元往后退了两步,“阿念,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同你动手。我只是想拿回公主的灵牌,想将她带回去。这么多年了,我只有这个目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阻止我?”
“人心易变,善恶难分。”白无念看着他,“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话落,白无念手上的白绫先一步朝着居元攻去,一股柔和的劲风使两人在逼仄的巷子口动起了手。
居元连连后退,躲无可躲,只好从腰间拿出了判官笔,争一点儿退路。
两人分分合合,一招一式使得周围的围墙震动,瓦片横飞。
白无念的武功在居元之上,好在居元善于技巧,总共能够巧妙地躲开白无念的进攻。可是人总有失足的时候,一不小心被白绫缠上便就难以挣脱开了。
“砰!”白无念将其撞在了围墙上。
居元吃痛地扶着墙身站起来,咳出了一口鲜血,他擦拭了嘴上的血渍,看着白无念,“为什么?”
白无念面无表情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为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你不懂吗?我并不在乎你这么做是因为什么?但是你做错了,这就够了。”
“阿念,你在生气?你鲜少有这样的情绪。我认识你到现在,你都是冷冰冰的一个人,你应当是痛恨极了我吧?”居元靠在墙上,“今日能被你碰上,是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白无念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冷漠的神情看着他。
“无妨。今日若是死在你手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居元道。
他想死很久了,只是心里总是牵挂着这么一个牌位,总想着他与未央的灵牌能摆在一块儿。
白无念猛然将手中的匕首丢掷过去,扑哧一声刺入了居元的肩膀,将其钉在了墙上。不是要害处,不足以致命,只是让居元吃痛地皱了皱眉头。
“今日之后,你我就是敌人,下次再见只有生死。那么想要未央公主的灵牌,再次见面之前,你最好将其拿到了手里,我会亲自送你去见她!”
白无念丢下这一句话,便踩着轻功朝长安城外飞去。
留下居元在原地流着血,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说:感谢观阅[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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