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村三面环山，北面是卧龙山，传说百年前有龙出没，故此还建了座龙王庙。平洲大旱后，百姓怕清河镇也遭了天灾，近月来龙王庙香火比往常多了数倍不止。


    东面是石头山，乱石丛生且有猛兽出没，又挨着乱葬岗，甚少有百姓踏足。


    西面则是座没什么危险的小矮山，因山形有几分像鸡冠子，也被百姓称为鸡冠子山。村民常去山里挖野菜拾柴火，裴玄昭领何哥儿去的，便是这座小矮山。


    两人住的屋子靠近山脚下，不出一刻钟便到了大伙平日里拾柴的地方。


    正值傍晚，各家各户都忙着在家烧饭，一路走来也没碰见几个村民，只瞧见三五个半大孩子，手里挥着竹竿，在林间追逐打闹。


    裴玄昭看了眼身旁的何哥儿，小家伙眼神都没往几个同龄孩子身上瞟一眼，一心只想帮哥哥挖野菜。


    “哥哥，是鸡毛菜！”小哥儿眼尖地发现一颗认识的野菜，激动地跺了跺脚，“何哥儿发现能吃的野菜啦！”


    裴玄昭笑着夸道：“不错，很厉害。”


    挖了小半篮野菜，又捡了半捆柴，瞥见天色已晚，便牵着小家伙回了山脚小院。


    “是裴小子跟何哥儿吧？”小院前站着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瞧见两人，笑容堆了满脸，“我家男人姓吴，今儿来给你修过屋子，记得不？”


    裴玄昭点头：“记得。”


    这妇人他认得，是吴伯媳妇儿陶月姑，前世吴大娘也像这般，听吴伯说起他与何哥儿，第二日便送了好些吃食来。


    “听你吴伯说屋后头那宅子，住进来两个半大孩子，还是大老远从平洲来的，我便寻思这家里肯定没啥吃的，就拿了些自家做的野菜团子跟腌菜，给你们送来。”


    陶月姑笑眯眯说着。低头瞥见二人背上的木柴，跟篮子里的野菜，鼻腔顿时有些发酸。


    她揉了把眼角，叹道：“好孩子……受苦了。你们哥俩日后就安心在村里住下，家里要有啥缺的告诉大娘，大娘帮你想办法。饿了也告诉大娘，野菜团子管够！”


    她家只有石头一个孩子，便是再养两个也能养得起，但把孩子接回家却是不成。家婆是个不省心的，要是晓得她今日来给两个孩子送吃食，指不定咋闹。


    裴玄昭心中泛起暖意，揽过何哥儿向她道谢：“谢谢大娘，我跟何哥儿记下了。”


    “成，那大娘就先回了，你们哥俩吃饭吧。”说罢，扭头朝自家走去。


    回到院子，裴玄昭便开始生火淘米，还给何哥儿派了活计，让他把方才在山上挖的野菜清洗了。


    小家伙撸起袖子，抿着唇瓣一脸认真的模样，既有趣又好笑。裴玄昭抽空瞧了眼，不由弯起唇角。


    片刻后，何哥儿掐着一把嫩绿的鸡毛菜，哒哒哒跑到哥哥身边。


    “哥哥，洗好啦～”


    裴玄昭接过野菜，迎上小哥儿期待的眸子，笑着夸了两句。


    小家伙好哄得很，一句夸奖便能高兴上好久，脸颊两侧的小梨涡，直到入睡还能瞧见。


    白日里好好的天气，夜里竟刮起北风来。


    裴玄昭被冻醒，扭头见何哥儿冷得缩成一团，忙扯过薄被帮小家伙盖好。


    起身将窗户关严，回到床上见小哥儿皱起的眉心舒展开，方才合眼睡下。


    翌日，裴玄昭领何哥儿吃过早食，便准备把发绳拿去镇上卖了，顺便买些油盐回来。


    何哥儿被哥哥牵着小手，另一只手上拿着裴玄昭用狗尾巴草给他编的小兔子。小家伙每走几步便高兴地蹦两下，举着草编兔子喜欢得不得了。


    龙溪村到清河镇，走着去要大半个时辰，村里有牛车，赶得巧花上两文钱，便能乘着牛车进镇。


    裴玄昭二人出门晚了些，赶到村口时，牛车刚离开不大会儿，于是低头对何哥儿道：“牛车走了，只能走着去镇上了。”


    离家时他答应小哥儿，带他坐牛车，谁曾想这般不赶巧，竟是晚来一步。


    小家伙是个懂事的，没牛车坐也不生气，晃着手里的草编小兔，乖巧地点了点头。


    裴玄昭怜惜地摸了摸小哥儿发顶，心里暗暗发誓，待日后赚了银子，定要先给家里买辆牛车。


    “听说村尾那荒屋住人了，就是你们小哥俩吧。”到镇上去的村民不少，有妇人见他二人眼生，开口搭话。


    裴玄昭点头，看年纪唤了声：“婶子。”


    妇人见他背着包袱，心生好奇，可也不好直接问，一路上眼神儿没少往上瞟，要不是身旁有人陪着说话，非得憋出个好歹不可。


    分别前，妇人好心提醒：“近来镇上来了好些外乡人，乱得很。裴小子你可得看好你弟弟，要是发生啥事儿，你就大声喊叫，咱清河镇民风淳朴，指定能有人站出来帮忙。”


    裴玄昭闻言，牵紧了何哥儿，由衷感谢道：“晓得了，多谢婶子。”


    “都是一个村的，客气啥。老赵家黄牛最迟在镇口待到酉时，这回可别再晚了。”话音刚落，便钻进集市没了人影。


    清河镇虽是小镇，街上倒也还算繁华，来往商贩高声叫卖，吃食用具应有尽有。


    裴玄昭领何哥儿寻了大半刻钟，方才寻到一处没人摆摊，往来百姓还算多的空地儿。


    他将包袱解开，拿出发绳理了理，而后学着商贩们的说辞，扬声吆喝起来。


    “走一走！瞧一瞧！打南安城来的新样式，仅此一批货，错过可就没有咯！”


    街上人多，何哥儿有些怕，但也想帮哥哥出份力，于是鼓起勇气跟着小声吆喝：“走……瞧，南安来的……没有咯！”


    如此喊了两三回，小家伙没那么怕了，句子喊得完整不少。


    “哟，这么小就晓得帮家里赚钱啦，真是个乖孩子。”


    有妇人听见吆喝声驻足，本想多瞧一眼那乖巧懂事的小哥儿，这一抬头，看见裴玄昭手里的发绳，目光顿时被吸引了去。


    “这发绳样式，还真不像是咱清河镇本地的，这做工这布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妇人摸着发绳，问裴玄昭，“小兄弟，你这发绳当真是打南安城进的货？”


    “当真。”裴玄昭拿起发绳，向妇人介绍道，“婶子，您瞧。就这布料，咱清河镇便是有，也没人舍得裁出来做发绳不是？婶子，您是今儿第一位顾客，若是买，可以给您算便宜些。”


    妇人心里喜欢得紧，闻言高兴道：“怎么个便宜法？”


    “带花样的三文一根，素色的三文两根。婶子您买带花样的，可赠送一根素色的。若买素色的，三文钱给您算三根。”


    妇人有些犹豫，“价钱倒是可以，只是这颜色过于艳丽了，婶子我都这把年纪了，戴着不合适。”


    裴玄昭道：“婶子这年纪正好！而且谁说只能姑娘小哥儿穿红戴绿？南安城上到拄拐的耄耋老人，下到咿呀学语的懵懂孩提，哪个不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只要婶子您戴着高兴，管旁人怎么说，他们八成连这布料都没见过，心里只有羡慕的份儿！”


    妇人闻言，笑出声：“你这孩子怪会哄人。”


    裴玄昭笑而不语。做买卖就得嘴甜，哄得客人高兴，客人自然就愿意掏银子。


    “成，那给婶子挑两根带花样的，再来几根素色的。这样式不常见，便是送人也拿得出手。”


    “好嘞。一共十文，再额外送您两根素色的。”


    只花十文，便能买到这么多款式新颖的发绳，妇人忍不住笑，心道今儿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有一就有二，百姓见裴玄昭手里的发绳，不仅样式新颖，价钱也实惠，纷纷走上前挑选。二人从南安带回来的一包发绳，只用了半炷香的工夫，便被抢售一空。


    混乱中，何哥儿手里也被塞了几枚铜板，此刻小家伙攥着几文钱，兴奋得小脸微红。


    “哥哥，我们的发绳都卖光啦！”


    裴玄昭眼底含笑：“多亏何哥儿帮哥哥一起叫卖，才会卖得这般快。为奖励今天的大功臣，哥哥决定带你去吃肉汤面。”


    小家伙听后，两眼顿时一亮，雀跃着欢呼：“肉汤面！肉汤面！”


    裴玄昭牵着满脸期待的小哥儿，在街边寻了处面摊。不到晌午，面摊食客不多，二人刚靠近，掌柜便小步迎上前。


    “两位小客官想吃点啥，素面还是荤面？”


    “荤面怎么卖？”


    “十文钱一碗，量大管饱！”掌柜怕两个孩子嫌贵，又道，“素面便宜些，只要八文。”


    “来碗……”


    裴玄昭话到嘴边，却被何哥儿拽住了衣角。


    小家伙眉毛皱成一团，满脸不舍地小声说道：“哥哥，何哥儿不要吃肉汤面了。”他伸出三根手指，认真强调，“一碗肉汤面，能换三个肉包子呢！”


    裴玄昭晓得小家伙是怕花钱，不过一碗肉汤面，还是能吃得起。于是逗他：“当真不吃？那哥哥可自己吃了。”


    何哥儿年岁小，正是控制不住嘴馋的时候，闻言有些着急地望向哥哥。


    裴玄昭笑着说：“一碗肉汤面罢了，何哥儿想吃便吃，哥哥买得起。”


    小哥儿这才放心，坐在矮桌旁，小眼神儿不停地往冒着热气儿的面锅里瞧。


    片刻后，汤面上桌。果真像掌柜说的那般，量给得足足的，上头撒了厚厚一层肉沫，面汤里泛着油花，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何哥儿吃得头也不抬，最后一口面汤下肚，小家伙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凑到哥哥面前，一脸满足地说：“哥哥，肉汤面好好吃呀。”


    裴玄昭倒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比起京城的面摊差远了。


    “还有比肉汤面更好吃的，日后哥哥带你去吃。”他摸着小哥儿的脑袋，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