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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第21章 S(二)


    今日的天气不错,伯德穿起衬衣和背带裤,习惯地拉开窗帘先瞧一眼外面的天空。林中的天际是湛蓝的颜色,没有城市的浓烟滚滚,厚重得仿佛阳光也拨不开。他喜欢这里的生活,每一天都可以看见太阳,呼吸着泥土的芬芳。


    他拿过门侧衣架上的鸭舌帽套在头上出去,经过少爷和贾尔斯的房间,拐弯下楼。


    客厅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台钢琴孤零零地待在窗前的角落,稀薄的光辉映照着通体的黑色,亮晶晶的,格外的优雅漂亮。他多看了一眼,然后走向厨房,迈克尔照常给他留了一份面包和肉片,还有一杯有助于发育的牛奶,他端到隔壁的餐厅坐下享用。


    艾娃被送去佃户家寄养已经过去一个月,而伯德也没闲着,迈克尔貌似有任务在身,每天领着伯德不停地锻炼身体,布兰温在现场的时候,陪同的贾尔斯也会来凑个热闹。但凡贾尔斯参与,训练就逐渐成为比赛,与迈克尔一定要争个输赢。


    洋房的后花园是片人工打理的草坪,再远一些的距离就有一块野生湖泊,风静下来的时候如同镜子,倒映着近处耸立的南洋杉,偶尔会有小动物钻出树林到湖边喝水。


    这些都是伯德住下来后观察到的,这里很静谧也很安详。


    “睡醒了,小不点。”迈克尔右手捉着猎枪,和身边两步开外的贾尔斯正聊着,余光睨见伯德走来,就打了声招呼。


    伯德不是第一次看见迈克尔打枪,半个月前也有过一回,他当时在客厅陪着少爷看书,枪响的一刹那,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嗯,早上好,辛先生,早上好,贾尔斯。”


    “早,伯德。”贾尔斯把枪杆扛在肩头,饶有兴趣地问,“要不要来试试?”


    “我,”伯德感到突然,谨慎地试问,“我可以吗?”


    贾尔斯招招手,“你上次在公爵府有提起配枪的事情,你不是对它很好奇吗?”


    “他还不行。”迈克尔扫兴地制止贾尔斯,“他太瘦弱,臂膀没力气,压不住猎枪的后坐力,手腕肯定会受伤。”


    伯德眼皮耷拉下来,情绪低落。


    “没关系,努力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学习开枪了。”贾尔斯鼓励说,“这是来自少爷的经历,他十三岁就猎杀过一头鹿,十二岁开始学习怎么开枪的。”


    “他很厉害。”伯德非常乐忠于夸赞少爷,也乐忠于听贾尔斯谈起少爷的事迹,简直是一扫低落情绪的良药,“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原本以为也在草坪的某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


    “去湖边钓鱼了。”迈克尔的左手指向湖泊的方向,“在你找他之前,先把今天的训练做完。”


    这也是布兰温答应来庄园居住的原因,迈克尔辛尽管才三十岁出头,但曾经是拳击手出身,在圈子内颇有点名气,后来一战上了战场,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算夸大其词。当时的索姆河战役单是本国军就牺牲了四十余万人,是一战最惨烈的一场战斗,士兵脚下踩过的地方没有一块土地,全是人肉,而迈克尔却杀出重围,奇迹般活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迈克尔很有本事,战功勋章能挂满肩头,这也是获得霍兰德家族青睐和信任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布兰温把伯德交给了他,希望通过他来改变如今的小家伙。


    伯德训练结束回去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在湖边找到少爷的时候,少爷正阖着眼,胸膛起伏平稳,是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再挨近一点,仔细地端详少爷的面容。贵族就应该长得像少爷的模样,不论穿什么,从哪里看都很好看,挑不出任何的缺点。


    他伸手要拨弄少爷额前垂落的碎发,只是好轻地触碰了一下,像对待一件昂贵的物品,生怕留下半点瑕疵,他赔不起。


    “你在做什么?”布兰温睁着惺忪的睡眼问,“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伯德吓得一机灵,赶紧缩回手,撇开脸,把窘迫的神情藏起来,支吾地回答说:“没,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刚刚又是在干嘛?”布兰温睡了好久,伯德来找他的那会,他就已经有点醒了,直到眼前有阴影投下来,他方睁开双眼,恰巧抓了个正着。


    “您的,头发乱了,我想着帮您整理。”伯德低下头,不太好意思地说,“打搅了您的睡意,对不起。”


    布兰温从伯德的脸上移开视线,在树荫里眺向远方蔚蓝的天空,风和日丽的舒适感使他不知在何时就睡了过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伯德还在因为被抓包而别扭地不敢看着少爷,随口捏造了谎话,“是贾尔斯,是他喊我来陪陪您。”


    实际上不是贾尔斯的意思,是他自己想着来看少爷。


    布兰温的目光转向伯德,短瞬几秒的沉默让伯德又勾着脖子。


    伯德心里嘀咕,少爷的眼神盯着他,莫名的令他心慌。


    “如果不懂怎么撒谎,就不要做骗子。”布兰温从躺椅上坐起,脚边的鱼竿纹丝不动,他今天没钓到鱼。


    躺椅旁的伯德站到椅子前,挡住了布兰温一半的视野,急着解释说:“我不是要骗您,您很好,我不会这么做的。”


    布兰温稍稍抬着下颚看略显得不知所措的伯德,心平气和地说:“记住你今天的承诺。”


    “嗯!”


    伯德郑重其事地颔首,忽然一只手伸向他,触摸着他肩前的黑色头发。


    “剪了吧。”布兰温指腹摩挲着干枯的发尾,抬眼的一瞬与头发的主人四目相视,出于真心地建议,“你以前过得太糟糕了,它也很糟糕,现在你不同了,剪掉它,以后会重新长出柔软的发丝的。”


    此刻的伯德早已被少爷的举动搅乱了思绪,身体由于过度的紧张而僵硬,腰杆挺得比迈克尔要求的还笔直。


    布兰温没有得到伯德的回应,关心地询问:“你不舒服吗?”


    “不是!”伯德一愣一愣的,他不知道怎么向少爷表达自己此时的情感,就如同街边的流浪狗被好心地投喂了食物,然后,带回了家里,受到了温柔的照顾。


    他蓦地眼眶起雾,蹲下身坐在草地,像雨天巷子里那样蜷缩,把整张脸藏在了大腿里。


    布兰温被伯德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俯视着脚边缩成团的小家伙,“哪里不舒服?去坐着歇一下吧。”


    伯德闷闷地晃一晃脑袋。


    布兰温并不理解伯德作出这样行为的原因,也不擅长安慰,于是轻轻抚摸了伯德的头发,“训练是艰苦的,如果你渴望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就要试着先去忍耐,以后的你会感谢现在的自己的。”


    伯德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垂眸安抚着自己的少爷,多么温柔的神情,像冬天里的阳光照着他,“我不怕苦,我只是因为少爷的安慰而感动。您是一个温暖又美好的人,是上帝的天使。”


    面对伯德突然的夸赞,布兰温怔了怔,倏地轻柔地笑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过去,“擦擦脸。我不是天使,伯德,救你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像吃一块蛋糕那么轻易。”


    “对您来说是这样的,可是对我不同。”伯德接过洁白的手帕,攥着,舍不得用,他粗鲁地用袖子擦了一把哭兮兮的脸,“您比上帝还要善良,上帝不会救我,您会。”


    布兰温说:“因为马修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害。”


    “少爷,您知道叔叔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伯德索性坐下,面朝湖心望去,“我很少见到他,他总是很忙,没有空来看我。每次我问他问题,他只会告诉我不方便回答。”


    “他,”布兰温靠回椅背,眺着明媚的蓝天说,“是保护我人身安全的保镖。曾经是一名一战士兵,贾尔斯是他的战友,后来战争结束,他们就来了公爵府。你手上的那块表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知道价值不菲,但他转赠给了你,我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你很重要,至少,比一只表重要。”


    “他非常的尽职尽责,如果不是他在爆炸的前一秒将我扑倒,用他的躯体为我抵挡炸弹的冲击,我可能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他才应该是你口中的天使,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救另一个人。”


    “马修叔叔很伟大。”伯德抱着膝头,将下巴枕在上面,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他敬佩叔叔的果敢和勇气,“少爷也值得叔叔这么做,换做是我,我也会奋不顾身的救您。”


    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人,布兰温是不会因为随口的承诺而动容,可对方要是伯德,就不同了。他低着眼睑,眼底是伯德安静觑着湖水的模样,他还犹记起初见到伯德,那副骨瘦如柴的身影,凹陷的面颊和黯淡无光的眼睛,这些被生活无情摧残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在渐渐地消失。


    “现在的你还没有这个能力。”他泼下冷水,非常现实地说,“距离马修,你差太远了。所以暂时没有必要考虑能力以外的事情。”


    伯德积极的心态受到打击,抬起的脖子又弯了回去。他心里明白少爷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还没有保护一个人的能力,否则怎么会在面对韦斯特的时候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他默默地叹了一声,再一次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快点变强。


    布兰温也清楚方才的一番话伤害了伯德的自尊心,企图说点什么转移伯德的情绪,欲言又止间,安置在椅子前的鱼竿动了。


    “我帮您。”顾念着少爷的左手不方便,伯德赶紧控制住鱼竿,他不懂如何收起鱼线,站着拽动竿子就向后拉。


    鱼线的尽头转瞬被拖拽出水面,随着勾住鱼钩的东西甩在跟前的浅滩,伯德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布兰温发现不妙已经太迟,他起身从伯德背后将双眼捂住,平静地说:“把鱼竿扔了,转过身。”


    伯德惊恐地松开手,照着少爷的指示缓缓背过身,他没有来得及看清东西的全貌,惶恐又疑惑地问:“那个是什么?”


    “野兽的骸骨。”布兰温睨着阴差阳错钓出水面的骨头,若有所思地撒起谎,“这里有树林很正常,以后在附近走动要小心些。”


    他放下遮挡伯德眼眸的手,改成牵着,带着往洋房的方向走去。他垂眸,正看见伯德忍不住回头,探究地寻找骸骨的位置。


    他没有阻止伯德的行为,因为他起初想要的就不是一个完全任人摆布的伯德。


    骸骨状似一只爪子,伯德没见过野兽,只见过一些流浪的猫狗和乱窜的老鼠,根据记忆中的形象对比,与其说是爪子,倒不如说和他的手十分相似。他摊开没有被少爷牵着的手掌,内心猛地一阵毛骨悚然。


    他头皮发麻地挪开目光,握住少爷的手指使了劲。


    第22章 S(三)


    “他们不知道你现在正在为霍兰德家族做事吗?”贾尔斯打光准备的五发子弹,拎着枪杆子步到摆放枪械配件的四方桌前,拿起用过的抹布擦拭着枪身。在公爵府不能随意玩弄的宝贝,在偏远的庄园里可以尽情的发挥,虽然都是些老旧的猎枪,但是用来练练手也是不错的。


    “知道。”迈克尔半蹲着,取出木箱子里的空酒瓶子。


    这些饮料酒都是他去市里采购物资时按箱买回来的,留着偶尔喝几瓶打发时间,毕竟看守庄园是一件很无趣的事,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猫捉老鼠”了。


    草坪宽阔即便是打高尔夫也绰绰有余,他在远处设置了高架,打算用鱼线将空瓶悬吊起来,作为靶心。


    贾尔斯举起枪把,然后歪头查看枪身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确认老物件在使用过程中不会卡壳或者走火。


    “知道还要来找你,你呢?我劝你最好不要管。”他作为朋友自然是希望迈克尔多替自己着想,“怀斯曼一家以前就是地主,现在做上了赌马生意,少不了和同行争抢地盘,充其量算个商人,实则是什么,你心里肯定比我更透彻。你如果选择插手他们间的争斗,被霍兰德伯爵府知道,这里你一定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的。”


    “一战后经济不景气,像这样不必冒险又能赚取到高额薪资的工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你完全没必要去蹚这趟浑水。你只是他们的旁亲,没有多少血缘关系,去给他们当打手,看场子值得吗?”


    迈克尔何尝没考虑过,他有自己的想法,“怀斯曼要做家族企业,赌马生意仅仅是起步,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着这里,总要出去闯闯的。”


    贾尔斯知道迈克尔绝对是被怀斯曼的高谈阔论洗脑了,“一战还没有令你对生死产生一星半点的敬畏吗?辛先生,您能活着走下战场已经是一件万分幸运的事情了。你要清楚,争斗是会流血的,甚至会死。”


    “我知道。”迈克尔并不在意,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令他更看重收获,而不是失去,残酷的战争没能让他畏惧死亡,反倒使他愈加大胆,“我既然活了下来,就该去尝试一次,说不定会成功。”


    贾尔斯没心情再检查猎枪,他不理解迈克尔的选择,“你给怀斯曼答复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其实很不理智?”


    “没有,正因为我理智,所以仍然在斟酌中。”迈克尔埋头整理着酒瓶,眼角余光觑见桌子底有两双脚在靠近,因此中断了与贾尔斯的谈话,站起来往桌的另一侧看,布兰温少爷带着伯德回来了。


    贾尔斯也默契地没再继续聊,将话题转向他们的少爷,“您今日收获怎么样?”


    “湖底有动物的残骸,”布兰温睥向迈克尔的眼神意味深长,“去清理干净。”


    “不是动物的,”牵着手的伯德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人的。”


    贾尔斯与迈克尔对视一眼,没有反驳伯德,口吻轻松地说:“别害怕,或许是你太紧张看错了,我和迈克尔去瞧一眼,少爷你们先回屋。”


    “对,”迈克尔附和着贾尔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的骨头,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伯德心有余悸,但愿真的是看错了。


    贾尔斯的心思全然不在打枪上,眼看少爷进屋,他扭过头问知情的迈克尔,“少爷的脸色不悦,说吧,湖底的是什么?”


    迈克尔左右手抱起一沓空瓶,玻璃的磕碰发出了响声,他平淡地说:“死人的。”


    贾尔斯挑挑眉,没有因此而感到诧异,似乎后花园的湖底出现人骨是很正常的现象,他建议说:“你应该把骨头埋在林子里的泥土下,处理得太草率了。”


    “藏不住,野兽会寻着血腥味挖出来,即使是白骨也不放过。”迈克尔提步走去高架,他无所谓地说,“佃户不会到庄园的后花园的,会来的除了这里的主人,就只有小偷了。”


    红蘼庄园由于位置偏僻,又只雇佣了一个负责看管的管家,故此比较招贼惦记,迈克尔来接手前常有不速之客造访,现在算是改善不少。毕竟,敢来的小偷几乎没有活着离开的,估计是死人的消息在这个行业里传开了。


    贾尔斯将一把猎枪挎在肩上,然后跟上迈克尔的步伐,“你的解决方式是不是太极端了。”


    “是吗?”迈克尔耸耸肩,把酒瓶子搁在高架底,接着从裤袋里摸出一小卷的鱼线,“洋房里值钱的老古董还是挺多的,你放过他,哪天他就带着同伙再次找上门来,你一个人又能对付几个?还不如省点事,敢来就彻底解决了。树林里有的是帮消化尸体的家伙,吃干净了把骨头扔进湖中就行了。”


    “你真是个聪明人。”贾尔斯搭把手帮系上鱼线,将空瓶挂到高架。


    “或者,”迈克尔有主意地看着贾尔斯,“你找点化学剂给我。”


    湖泊出现残骸的事情就以伯德看错而不了了之,庄园又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日子,期间迈克尔会按时间探望被佃户领养的艾娃,伯德也会跟着,去见见他在孤儿院里认识的妹妹。


    入秋的凉风令南洋杉愈发的青葱高大,它减缓了生长却依旧保持着浓密的枝叶和金字塔般的塔尖形状。布兰温在二楼的屋内跳望,迈克尔正在空旷的草坪上教伯德骑马。


    “公爵来信了。”贾尔斯递来适才从邮递员手中得到信件。


    信封用火漆封缄,印着独属格林公爵府的家纹,白鸟与山茶花,在勋贵遍布的雾都中相当的独树一帜。贵族的传统大多以禽兽与浪漫为代表,譬如“展翅之鹰与红玫瑰”的布莱温斯家族,象征威严与誓言。而格林家的白鸟山茶是希望和理想,与具有侵略性和野心的家纹截然相反,显得温和理性多了。


    布兰温利用蜡烛的火芯加热火漆,只要数秒,信封的边缘就可以轻松剥离,他翻开信,认出是父亲的笔记。


    “明天回去。”


    父亲在信里提到了艾德蒙,称这个烦人的警犬总是三番四次登门叨扰,是来找他例行调查的。


    傍晚迈克尔将餐桌布置在洋房后门的门口,借着夕阳余晖的点缀,享用了一顿自制的牛排。牛排肉质非常鲜美,是佃户午后宰杀的安格斯牛,按迈克尔先前立下的规定,但凡有新杀的家畜,都要送一部分到庄园,那样迈克尔就有新鲜的肉食可以品尝,不必吃冷藏了十天的冻肉了。


    “我明天中午启程回市区。”布兰温入座后说,“伯德就留在这里,跟着辛先生学习。”


    伯德原本还因为今夜美味的晚餐而开心,少爷突然的决定像一盆水,当头浇灭了他所有的好心情,他翕动着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伯德的失落都挂在了脸上,餐桌陷入短暂的沉默,唯独贾尔斯正忙着为少爷把牛排切成块。


    “您真放心将他留给我。”迈克尔打破气氛,缓和着调侃地说,“如果教坏了怎么办?”


    布兰温侧眸看着勾脖子、没有任何异议的伯德,“教坏了,你也不会好到哪去。他以后是要留在我身边的,只是暂时性的跟着你,我相信时间到了,你会还给我一个令我刮目相看的伯德。”


    “对吗?伯德。”他故意唤一声正处于低落情绪的小家伙,“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伯德垂在大腿的双手交握,他自知与少爷分别是无须纠结的结果,少爷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他也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您?”


    他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少爷。


    伯德已经剪掉了干枯的长发,变成一个短发蓬松的利落小子,面色也在短短数月被迈克尔养得十分精神,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布兰温都看在了眼里,伯德正在慢慢地焕然一新。


    “两年或者三年。”他看得出来这个家伙喜欢他,“我会来接你。”


    伯德渐渐地露出笑容,“那就约定好了。”


    他伸手弯起尾指,大家都明白这是要拉钩。


    迈克尔笑说:“真幼稚。”


    “我会记住我答应你的承诺,也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布兰温并不介意这么天真的行为,右手的小指相勾回应了伯德。


    伯德的笑容更灿烂了,他以为少爷不会在意他的举动,也如同辛先生一样感到幼稚,“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珍视了。


    翌日,布兰温又穿上几月来没穿过的严整的西装,标配的白衬和黑马甲,手腕挽着一件外套。相送的伯德认为少爷还是穿着针织的背心和衬衫更好看,显得格外的温柔亲近。


    布兰温坐进车里,关门后,伯德急忙上前敲了两下车窗。


    “我能给您写信吗?”玻璃摇下缝隙,伯德急切地询问,“不会天天都写。”


    小家伙小心翼翼地请求,布兰温都察觉到了。


    他说:“地址就写格林公爵府,不需要具体的门牌号,邮差会知道送去哪里的。我很期待你的来信,不论是什么样的内容。”


    贾尔斯启动汽车,直到洋房的影子消失在视野里,他睥着前方的田野问:“您知道这里挺危险的,他还那么弱小,可能要出事。”


    “有迈克尔在。”布兰温相信霍兰德选择看门犬的眼光,也相信迈克尔的能力,其余的都是不可控因素,“如果养在温室里,就与一开始救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他要的是替他的姐姐报仇,而我尊重他的诉求。”


    第23章 S(四)


    布兰温回到公爵府不久,医院就来电通知伤势可以拆线,并约好了会诊的时间。奥莉维亚特意推掉与贵妇们的约会,陪同布兰温一起前往,还带上了家庭医生,将拆线后的注意事项记下,方便后期的照顾。


    奥莉维亚由于对儿子的过度关心和紧张,谨慎地询问了几遍麦克斯韦医生,包括有没有忌口的食物。


    麦克斯韦有自己的职业操守,都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了。


    “对了,那位艾德蒙警探来过几次,是为了您的病情而来的。”


    外科医疗室内没有多余的人员在,只有伤患和动刀的医生,于是麦克斯韦提起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毕竟这和当事人有关,况且也不算泄露什么警方机密。


    布兰温预料艾德蒙查到沃林顿医院,找上他的主治医生并不奇怪。


    他隐忍着伤口传来的刺痛,嘴唇微微泛白地说:“是,爆炸案中处在花园里的宾客和杀手都死了,我是唯一还活着的那个,他希望通过我的记忆可以获得更多细节线索。可惜炸药的冲击导致我的脑部受到不小的创伤,即使到现在,仍旧没有恢复,我还是会偶尔头疼,像有锤子在砸我的脑袋。”


    “可能是头部淤血所致,如果实在记不起来就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了。”麦克斯韦微皱眉头,安抚他的病人,“再观察一段时间,淤血量不多,脑部会自行吸收,情况不会变差。”


    布兰温神态放松,“嗯,我的身体情况,你可以如实向艾德蒙陈述,我们有义务配合警方办案。”


    麦克斯韦将肌肉里最后一根血线用镊子夹出,别有意味地看着布兰温说:“可他似乎不止是要了解您的病情那么简单,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怀疑您有所隐瞒。”


    胸前的伤口溢出血,他把血线丢进脚边的医用袋里,夹起准备的止血棉花为布兰温清洁伤口,尽管拆线,枪伤还是需要继续上药,直到新的血肉完全愈合。


    “可以理解,合理怀疑每一个在场的人是身为警探的职业习惯。”


    “格林少爷。”


    “嗯?”


    麦克斯韦执着镊子上沾染了双氧水的棉花轻缓地涂抹过布兰温左胸上方子弹击中的部位。


    “您的心跳频率有些异常。”


    “可能是因为伤口还有点疼的缘故。”


    布兰温的呼吸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急促,在麦克斯韦故意提醒他的时候。


    “放轻松,您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平日里稍微注意就行了,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你很幽默。”


    麦克斯韦笑了笑,用绷带绕着还算结实的左肩膀包扎,“您要是介意,我可以向您道歉。”


    布兰温直视近在咫尺的麦克斯韦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很少遇见像你这样幽默的人。”


    “或许是因为我是医生,不管患者是什么身份,我都会一视同仁。”麦克斯韦意识到对方的不高兴,却从容地回答,“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布兰温反感麦克斯韦所谓的“幽默”,仿佛被看穿般的错觉令他不适。他穿回脱掉一半的衣服,系上马甲的钮扣走出外科医疗室,妈妈已经在门前的走廊等着自己,给他披上了西服外套。


    “看情况不出意外,再做康复训练,三个月左右就可以恢复如初。”麦克斯韦把手兜进医生的工作服衣袋里,宽慰奥莉维亚,“切记不要拎任何的重物,也不能开枪,否则伤口很可能二次恶化,更严重的后果是左肩再也无法开枪。”


    奥莉维亚认真地记下来,“他是我的宝贝,我绝不容许它发生。”


    回到车里,奥莉维亚又再三向布兰温强调麦克斯韦的医嘱,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开不了枪,作为公爵府未来的继承人,光靠保镖保护人身安全是不行的,不能完全把生命托付在他人的身上,必要时,自己才是最可靠的那一个。


    布兰温不必再吊着手臂,休学也取消了,他继续照常上课,一切又归于平常。如果不是每隔三日的手臂康复练习和每夜脱下衣服看见的绷带,他差点忘记发生过的事件和远在郊外的伯德。


    雾都下了几日的小雪,红蘼庄园也寄来了一封信,信封用胶水粘黏。刚放学的布兰温坐进马车,贾尔斯就把信交给了他,哈着白雾说:“今天送到府里的,原本要呈进公爵的办公室,我快一步将它截下来了。”


    布兰温松了松缠着脖颈的围巾,摘下右手的皮手套,方便沿着信封的一角撕开,里面是一张信纸和一片南洋杉的叶子。南洋杉在雾都,尤其是边郊非常常见,他放在一旁的皮椅上,抚平信纸。


    ——


    早安少爷,您离开庄园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忍不住想给您写信了,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您一定很忙吧,我的来信会不会打搅到您呢?


    辛先生很照顾我,带我去市区买了过冬的衣服。南洋杉树林的冬日很冷,夜晚的风很大,刮得窗户不停地响,不过没关系,屋子里有壁炉,被窝也很暖和,睡着以后就不会被冻醒了。


    对了,辛先生还带着我去了树林里打猎,我看见了冬眠的小动物和老虎印在雪地上的爪印。原来这里真的有野兽,我还以为是辛先生用来故意吓唬佃户家小孩的借口。可惜的是,我跟着辛先生来过几回都没有遇见它们,真希望可以亲眼见一次。


    还有,辛先生夸我长高了许多,也比从前强壮了。虽然掰手腕还是输给他,但是我每一次比赛都比上一次坚持的时间更长,辛先生说这就是进步的表现。


    少爷,我会努力改变的,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很想念您,万分期待您的回信。


    ——


    伯德没有怎么用过钢笔,写出来的字迹潦草得十分真诚。布兰温不自觉地弯起唇角,收到这封来信还是挺高兴的。


    贾尔斯扥着缰绳,拽动车前的两匹骏马。他听见背后的玻璃窗户被推开,少爷对他说:“去商业街走走。”


    灰蒙的天空下着细雪,各类商品店的橱窗内已经装点上圣诞节氛围的饰品,他脚步缓慢地经过,神情有几分犹豫不决。


    贾尔斯撑伞为少爷遮蔽雪花,面前是亮着灯光的橱窗,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他问:“您是要买什么吗?”


    “嗯?嗯。”布兰温正为挑选礼物而犯愁,他自我认为小孩应该是喜欢玩具的。


    “您,要买玩具吗?”贾尔斯不可置信地确认,“还是您是要买给其他人的?”


    在他对少爷的了解程度里,少爷不是一个会买玩具的人,更不可能是买给自己的。


    布兰温被猜中了心事,短促地默了默,“买给伯德的,他年纪小,会喜欢的,对吗?”


    贾尔斯若有所思,“不一定,少爷。您小时候就不喜欢玩具,只喜欢随身抱着一只小白熊。”


    “因为它比玩具可爱。”布兰温在熟悉的贾尔斯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另一面,他喜欢可爱的事物,譬如小兔子或者小猫。


    贾尔斯眼角的笑意很浅,“我知道伯德喜欢什么了。”


    “喜欢什么?”


    “飞机。”


    答案使布兰温颇感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没有去过他的房间,他在庄园的卧室墙壁贴了不少飞机的图片,大部分是从汇报一战的报纸板块上剪下来的。我也随口问了两句,提到飞机,他的眼睛里会发光。”贾尔斯顺手扫去少爷肩头的雪屑,“送飞机模型,他肯定会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


    “模型。”布兰温思忖,“他居然对飞机感兴趣。”


    他回想起伯德收拾衣物那日,墙上撕下来的纸片,他当时站在窗外,没有看清纸片上的内容。


    贾尔斯瞧着橱窗里的布娃娃,“我也很惊讶,这样一个自小缺乏家庭关爱的孩子,最渴望得到的应该是一件小时侯得不到的玩具才对,像孤儿院里大多数的小孩,爱吃糖果和甜食,他却与众不同,热衷于收集飞机的剪报。”


    “回去吧。”布兰温知道这份礼物要找谁准备最合适了,“晚一点我通知斯蒂芬先生明天亲自去一趟庄园,你负责接送。”


    贾尔斯迈前一步拉开车门,“明日我先送您到学校,然后再去接斯蒂芬先生。来回再算上量寸的时间,可以赶上来接您放学。”


    少爷口中的史蒂芬先生是最受上流社会人士欢迎的高定裁缝,定制西装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从量身到挑选面料以及制作还要再等上三个月,当然,格林公爵府是例外。


    布兰温回到家中,联系斯蒂芬过后,拨通了霍兰德府上的电话,接听的是一位男管家,“你好,我是布兰温,请问阿德里安舅舅在家吗?”


    “原来是格林……”


    管家笑眯眯地正要回复,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话筒抢走了。


    “下午好,亲爱的外甥。”


    布兰温早已习惯舅舅的忽然出现,用贾尔斯对迈克尔的比喻就是召之即来的大狗,他露出满意的微笑,说:“下午好,我有事需要您帮忙。”


    “什么事会令你想起我?我洗耳恭听。”


    “我最近需要一架飞机模型,如果可以,希望它是一架战斗机模型。”


    “战斗机”这个关键引起了阿德里安霍兰德浓重的好奇心,“喔?你怎么对这方面感兴趣了?你最爱的不是小熊吗?”


    布兰温神情略显无语,“是作为礼物送出去。”


    阿德里安安静地品了品外甥向他索取飞机模型的理由,狐疑地问:“难道你是有可以送出礼物的对象了?”


    “嗯。”


    布兰温的坦诚换来了阿德里安的追问,“我能够知道他是谁吗?毕竟不是普通的玩具模型,生产飞机的公司需要一个留存的记录。”


    “他叫伯德,公爵府新接纳的孩子。”


    第24章 S(五)


    红蘼庄园临近中午的时候驶进了一辆黑色盒子,正逢今日停雪,道路有佃户清理过积雪,跑起来还算顺畅。迈克尔原本要带伯德巡视南洋杉林,奈何领头的家伙起晚了,走一遍树林起码要三到四个小时,冬日的天空黑得早,夜晚的南洋杉林不安全,因此改成了明天。


    他们很巧合地与贾尔斯的抵达时间对应上了。


    伯德听见车声,兴奋地跑出洋房迎接,以为车内坐着的是少爷。只见贾尔斯打开的车门后方走下来一个身穿风衣,上唇留着一撮胡子的男人。他收敛了笑意,退开一步求助地看着贾尔斯。


    庄园没有通电,电话在这里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布兰温在安排斯蒂芬上门服务的事情,伯德和迈克尔并未提前知晓。


    “少爷请来为你量身的设计师。”贾尔斯简略地介绍了斯蒂芬的来历和工作,“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先进客厅吧。”


    伯德转身前又期待地朝车窗内深深地望了一眼,确定车子里空无一人,悻悻然地跟在贾尔斯身后回房。


    配合着斯蒂芬工作的伯德很显然心情郁闷,贾尔斯清楚是什么原因,于是说:“你的信,昨天少爷收到了,所以今天才有了这个安排。他知道你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西装,当作是新年礼物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开心。”


    “真的吗?”伯德一扫沮丧的神色,用着亮晶晶的双眸问贾尔斯,“少爷有没有回信?”


    “请您不要乱动。”忙于收集伯德身材尺寸的斯蒂芬提醒。


    伯德一下挺直腰杆,向斯蒂芬致歉,“不好意思,先生。”


    “少爷已经给你回信了。”贾尔斯另有深意地说,“礼物不正是吗?”


    伯德的神色明媚起来,他寻思着到底还是个孩子,几句话就哄好了。


    斯蒂芬收起自己的吃饭工具,将伯德的肩宽、胸围、腰围等尺寸一一记录在工作的笔记本上,干练地说:“既然是公爵府要的,一个星期后就可以派人来取了。我会按照这位先生的尺寸适当加大,他的身体看上去会长得很快,很可能七天后新衣服会显小,不合身。”


    “少爷说按您的职业经验来就行。”


    “嗯,我们可以回去了。”


    迈克尔在楼梯挨着栏杆看了一阵子了,见他们要离开,打趣地说:“格林少爷没打算送我一套,犒劳一下我这个敬职敬业的‘老师’吗?”


    客厅的三人纷纷仰脖子朝上觑,贾尔斯边戴着皮手套边转身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用你的工资自己买。”


    “我可买不起,一套定制要花一整年的工资。”迈克尔羡慕地嘀咕,“我好歹也是立过战功的,来给霍兰德看家,阿德里安怎么没给我也送一套。”


    伯德脚步轻快地跟去,送贾尔斯和客人上车,他似乎有话要对贾尔斯说,可是一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但还是会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他明白,是因为没有见到少爷。


    贾尔斯启动汽车,然后摇下玻璃对立在车门旁的伯德说:“我不认为你是个笨蛋,相反,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稍微有点天真。你是懂得判断善恶、区分好坏的,我非常欣赏你独自面对韦斯特的勇气,也希望你未来能够守住本心。然而伯德,环绕在少爷身边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韦斯特’,如果你决定要留下来保护少爷,就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再做出任何冲动的举措,以免将少爷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严肃且凝重地问:“你听懂了吗?”


    碍于伯德住院期间两次险些丧命的举动,他不得不提前打预防针。


    伯德眼底的笑意消逝,抿了抿干裂的唇,郑重地点点头,“我也在后悔雨夜的冲动行为,要不是您的及时出现,我也不能活下去。您说的对,我记住了。”


    雨夜是他离地狱最近的一次,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他搭上性命却没能如愿以偿。他死了,韦斯特依旧活着,继续着丧心病狂的施暴和凌虐,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如果可以,他期望韦斯特能向尤娜赎罪。


    ******


    布兰温找阿德里安要战斗机模型的事情很快传进阿尔弗雷德的耳朵里,趁着夜晚用餐结束,阿尔弗雷德喊布兰温一起去后花园的温室花房挑选鲜花。


    后花园的设计非常简单,走过公爵平常打高尔夫的绿草坪就到了花房。天空才下过雪,风也仿佛静止,皮鞋踩在积雪里“咯吱咯吱”地响。


    圣诞将至,依照往年,雾都即将会迎来一场大雪,届时出行很不方便,基本要靠马车。马车速度不及汽车快,布兰温给阿德里安准备飞机模型的时间只有七天。


    “你舅舅把事情告诉我了。”阿尔弗雷德撤走花房里打理花草的女佣,观赏着冬季仍旧盛开的夏花,沿小径悠闲地步行,“你是真的看重那个孩子,能说说为什么吗?”


    布兰温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父亲,也做好了会被询问的准备,他的目光游走在花丛中,挑选着接下来要裁剪的种类,“或许是把他当成朋友了吧。”


    “你清楚我指的是他特别的地方。”阿尔弗雷德执起女佣遗落在盆栽旁的剪刀,对着蓝色蔷薇的花柄裁断,他似乎分散了注意力,漫不经心地说,“我认为如果只是出于马修的恩情,你没必要麻烦阿德里安。”


    “他……”布兰温指腹摩挲着百合洁白的花瓣,思索着,“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个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孤儿。放眼学校内,随便挑一个都比他有价值。所以父亲为什么要选择圣玛丽孤儿院?”


    阿尔弗雷德不经意地笑一闪而逝,“你母亲不愿看你总是独自一人。”


    “是因为无依无靠也是一种价值,对吗?”布兰温剪断了一朵百合的花柄,递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不用担心对方是因为政治原因接近,看似没有价值也是价值,只要确定它不会影响到公爵府。而我,不过是听从你们的安排,对我的新朋友尽到照顾的责任。”


    “战斗机模型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触及军方机械工程,你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新朋友麻烦你的舅舅动用职权,合适吗?”阿尔弗雷德偏眸看着儿子,“如果你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玩具,你很清楚我不会过问的。”


    布兰温垂眼,“理论上不合适。”


    他当然知道送的这份礼物与伯德的认知和身份不匹配,“但他值得。您大概对他最近的做法有所耳闻,他很勇敢,尽管不明智,可他敢于为姐姐奋不顾身去反抗远比自身强大的对手,任谁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份无畏有多么难能可贵。”


    “爸爸,”他修剪着花柄的叶子,与父亲畅谈自己的想法,“他总使我想起马修,在爆炸时扑向我,在危险时刻仍旧鼓励我拿起手枪的马修。伯德有他的影子,我相信他。”


    阿尔弗雷德甚少去试图设想儿子的内心,因为布兰温自小就乖巧而懂事,自律而沉稳,受到家族作风的影响,年纪轻轻就褪去稚气,像个小大人,不管任何决定都无须他这个做父亲的担忧,所以他很放心,也不会过多插手儿子的一切决定。


    他几乎没有聆听过儿子的真实想法。


    “宝贝,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一个孤儿身上花费超过他自身价值的精力。我从未妄图靠弱小来保护你,他的价值只够用来陪你解闷。”


    布兰温将修饰过的百合拿在手里,花柄的叶子经过修剪,摒去了多余的部分,使花整体看上去更美观了。


    他欣赏着,说:“他在成长,价值也会因此发生改变,如果他在我手中依旧弱小,这对我而言就是侮辱。”


    阿尔弗雷德捻着蔷薇闲情雅致地漫步,暖和的温度令花房陷在春天的错觉中,绿植繁茂,溪水淙淙,养在金丝笼中的鹦鹉也活力十足地喊着“格林”。


    “他真的如你所言地改变,自然会有他的一个位置。”


    这个社会是残酷的,没有能力就不被需要,谁又会为无能买单。


    “他可以的。”布兰温说。


    事实上他对伯德并没多少信心和把握,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


    阿尔弗雷德唇角微挑,洞悉了儿子的心思,却没有拆穿,话锋一转,说:“港口竞拍的时间选在明年的三月,届时你也来参加,你该在这种场合露面了。”


    布兰温的双手不停忙碌,将修剪的每一枝花拢成一束,慢条斯理地摆弄起来。


    他稍感意外父亲的安排,默然了短瞬,说:“警犬也会到场。”


    “那位艾德蒙警探先生以办案为由已经提交了入场执法的申请。”阿尔弗雷德鼻尖漏了一声笑,“他一直咬着不放这两起案子,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我知道他在医院撞见了那个叫伯德的孩子,在你没有完全能掌控这个孩子前,最好不要让他们再碰面,否则难缠的警探会顺着孩子查到孤儿院,有可能盯上韦斯特。”


    韦斯特与凯利布拉纳一家的灭门案是否存在直接联系,他们均对真相心照不宣。


    “我清楚怎么做。”布兰温看着花丛中飞舞的蝴蝶,目光深沉地说,“我和您的考虑是一致的,格林家族的利益与荣辱永远是第一位。”


    这也算是对伯德的一种保护,因为不论伯德做出哪一个选择,都绝对不会有好的下场,就眼下来说,父亲不可能放任伯德去找韦斯特的麻烦。


    布兰温与阿尔弗雷德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回去时,奥莉维亚正在一楼客厅做面部按摩,父子二人把自己精心组合的花束送给了他们的妻子和母亲。


    奥莉维亚惊喜地捧着两束鲜花,吩咐女佣退下,高兴得合不拢嘴,“真漂亮,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我有一个疼爱我的丈夫和儿子。”


    “我也拥有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布兰温拥抱奥莉维亚,并亲吻了脸颊,“我要回房了,晚安,妈妈爸爸。”


    奥莉维亚目送儿子上楼,回眸看向自己的丈夫,抚着睡裙坐下,“聊得怎么样?阿德里安来电的时候,我挺惊讶的,那个孤儿看来蛮特别。”


    阿尔弗雷德揽过妻子的肩拉进怀中,轻声细语地说:“没事的,还有我呢。布兰温只是习惯了与外人保持距离,如今交到个同龄的小朋友,难免用心了点,想把快乐分享出去。”


    他也曾有过类似童年,面对第一个能够安然交心的朋友,当然会更慎重。作为父亲,他仅仅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会受到伤害。


    第25章 S(六)


    阿德里安要求飞机公司在圣诞前完成的模型已经如期交货,他派管家送去了格林公爵府,然后由贾尔斯将模型与定制的西服一起送到红蘼庄园。


    伯德依然没有在马车内见到心心念念的少爷,但与贾尔斯预估的没错,当伯德发现拆开的礼物竟然还有一架飞机模型后,神情是又哭又笑,可惜少爷没有在场,看不到这么滑稽的一幕。


    伯德吸着鼻涕,伸出手指触碰模型的表面,在即将碰到时,指尖滞了滞,又缩了回去。这架飞机模型于他而言万分珍贵,他从来没有妄想过能够拥有它,即便是一架玩具,因为他很清楚这离他太遥不可及了。


    客厅的壁炉燃烧着火焰,迈克尔给才驾临的客人端来一杯混着牛奶和红茶的热奶茶,以此来驱赶路上侵袭身体的寒冷。


    他笑着坐到伯德的身旁,抱着一只枕头说:“布里斯托尔F.2B,2A的前身,一战皇家空军主要使用的侦察战斗机,双座双翼,原本是侦察类支援机,但它具备了单座战斗机的速度和机动性,成为了一战主要的投放机,也是改变战局的一个关键。”


    他转向伯德的目光意味深长,“很具有意义的一份礼物。”


    继而他又抬眸看去桌子侧面落座的贾尔斯,“小少爷是不是找了阿德里安上校?”


    贾尔斯的皮手套搁在台面,冻红的手掌捂着茶杯取暖,“嗯,少爷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我就料到是阿德里安。”迈克尔胸有成竹地说,“他和飞机厂有联系,还参与过机型的改良研究。这家伙啊,真是个会选礼物的家伙。”


    伯德用纸巾擦去因感动而落下的泪珠,然后又不停地拭着手心,他担心自己的手会弄脏这宝贵的礼物,“我在报纸上见过它,它前后的机枪简直太帅了。”


    飞机模型的内在结构还原肉眼是看不明白的,不过外观却几乎做到了一比一复刻,迈克尔指着它说:“这个是7.7毫米维克斯机枪,由同公司的马克沁机枪的基础改进,是最早用于战斗机上的武器之一,在大多数战斗机上都能见到,因为它是为能够装载在飞机上才进行的改良,放在航海上可能要用12毫米以上的子弹。这个是刘易斯机枪,也是7,7毫米子弹,是一战爆发后才开始量产的,一款在军队里很受欢迎的便捷式轻机枪。”


    伯德崇拜地看着迈克尔,“您一定很了解这些厉害家伙。”


    “没有,他还行。”贾尔斯争先说,“一战曾跟着阿德里安上校,认识它们并不算什么。”


    迈克尔冲着贾尔斯眯眼,“我的优秀令你产生了嫉妒吗?”


    “不不不,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贾尔斯坏笑地喝了几口奶茶,接着抓起手套起身,打算告辞了,“少爷的问候以及礼物已经送达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等天色再暗点就该下大雪,路不好走。”


    伯德也随着站起来,他心底斟酌许久,除了感谢少爷外,再也找不到别的措辞,“麻烦您向少爷传达我的谢意。”


    “嗯,好。”


    迈克尔和伯德送贾尔斯出门上了马车,乌蒙的天空飘着细雪,已经将来时的车辙子印完全覆盖。佃户们没有再出门清理道路的积雪,他们在家升起炊烟,准备着今夜的晚餐了。


    “新年快乐,两位。”贾尔斯临行前祝福,“我们再会应该是新年以后了。”


    “新年快乐,贾尔斯。”


    伯德发自内心地微笑,目送马车融入灰白的雪幕中,直至无影无踪。


    平安夜迈克尔用佃户新宰杀的鸡做了一顿烤鸡,再搭配蛋糕和烤肠还有面食,以及迈克尔必不可少的啤酒。


    伯德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晚餐,站在桌前两眼发直,还担忧两个人能不能吃完,会不会浪费了。


    “你要多吃多远动,身体才能变得越来越强壮。”迈克尔已经拉开椅子入座,“今年我不用一个人过节了,还有你陪着。”


    自从伯德被送到红蘼庄园,成长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像吃了什么增高激素似的,迈克尔也感到讶然。


    “您一直都是一个人度过节日吗?”


    “嗯,这里只有我,佃户是不会来主人家的。”


    伯德看迈克尔拿起一瓶啤酒,用牙撬开瓶盖,吞了一大口。他也尝试着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精入喉的那一刻,喉咙像火烧过一样,他不适应地皱了眉头。


    摇曳的烛光使他脑海浮现起往年在孤儿院度过的平安夜,尤娜总会在这个日子里带回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然后躲在角落用藏起来的刀片小心地切成一片一片分给弟弟妹妹。


    他以为那是作为韦斯特的女儿才能得到的圣诞礼物,尤娜会说她在餐桌上吃过了,还品尝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现在回想,这简直是天大的谎言。


    伯德放心不下孤儿院的孩子,可是弱小的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他坐在床边抚摸着既珍贵又昂贵的西服,想着如果找少爷帮忙,是不是不太明智,会不会给少爷添麻烦。


    他这么顾虑着,然后抱着少爷送的新衣服倒在床铺里,蜷缩成团,安安静静地听着窗户外寒风的呼啸声。少爷对他实在是太好,他长大后一定要像贾尔斯一样保护在少爷的身边。


    他扯过厚实的棉被将身躯完全罩住,隔绝四周所有的声音,开始幻想自己长大的模样。寒冬中温暖的屋子和被窝使他很快进入梦乡,沉睡中隐隐感觉透不过气,他半梦半醒地探头钻出被子外,侧过身找到舒适的姿势继续昏昏睡去。忽然内心深处有一股不安如蛇信子直窜心脏,他以防万一地睁开眼缝,晦暗里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他的窗前。


    他几乎要掀被跳起来了,那双手及时把他的身体和嘴按住。


    “嘘,是我,伯德。”迈克尔的嗓音极轻。


    伯德意识到迈克尔是在防止被什么听见,他配合地点点头。


    “庄园里有东西溜进来了。”迈克尔松手,拍了拍伯德的脑袋安慰,“你待会把门反锁,然后躲到床底,不要出声,他们偷了东西就会离开的。”


    是小偷。


    伯德心照不宣地按照迈克尔说的去做,在迈克尔的搀扶中轻手轻脚下床,他踮脚跟着来到门前,风雪里的寂静下传来非常细微的动静,他不敢拖沓,迈克尔踏出门,他就由内将门锁上,接着俯身往地毯趴倒,匍匐着钻入黑漆漆的床底。


    细微的粉尘吸进鼻腔,他慌忙捏住鼻尖,抑制住打喷嚏的冲动,他侧头看着迈克尔的双脚越走越远,直到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他住在庄园将近一年,今夜是第一次碰上小偷,他心里很慌张,不清楚迈克尔出门后会怎么做,会不会有危险?


    事实是迈克尔已经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突发的事件了。他之所以能够在小偷潜入庄园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危机,全是因为经验积累,为此设计的机关可以迅速地传递消息。


    他十分熟悉庄园的每处角落,即便洋房内看不见一丝一缕的微光也不妨碍他在当中行走自如,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锁上房门,然后拿起藏在床板反面的散弹枪挎过脊背,用柜子里提前准备的绳索从窗户翻到外面的后花园。南洋杉林的风在黑夜里肆虐,咆哮声掩盖了所有的异响。他稳稳落地,拉着枪带弯腰朝前门摸近。


    此时正有三个鬼祟的人影忙着在一楼摸索,他们背着双肩袋,人手支着一根方点燃的蜡烛。就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树林的气温也令他们手脚僵硬,仿佛失去了知觉,他们一边哆嗦一边在洋房分散开来。既然来了,他们就没想过空手而归。


    躲在房间的伯德陡然听见门把手被由外拧动的声响,心脏顷刻提到了嗓子眼,他捂紧口鼻,强忍着不能因为惊吓而发出任何的声音,惊动到外面的不速之客。


    正常情况下,屋主睡觉会选择反锁卧室的门,小偷认为并没什么,反而这样更方便他们行动,知道房门打不开就放弃了,但是出于谨慎,小偷悄然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房中的动静。


    同伙将一楼左右的房间走了一遍,墙上的壁画、桌上的瓷器以及他们最爱的收藏柜里陈列的外国袖珍能带走的都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甚至连十六世纪的烛台也顺走。


    红蘼庄园是谁的资产,他们事先就调查过,有几个人看守也清楚。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即使真撞见了,他们三个还解决不了吗。


    洋房没有现代别墅那么大,不过附属的面积却大得惊人,贵族的金钱大多来自于土地和生意,还有旧时代的烧杀抢掠。


    小偷扭不开另一间房间的门又悻悻然离开,在隔壁书房的抽屉里翻找到了一枚怀表,他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下光滑的表盖,然后揣入自己的兜里,旋即又在身后的书架找到一片夹在其中一本书中的金子做的书签,枫叶形状,能清晰地感触到它属于树叶的纹路。


    第26章 S(七)


    小偷还放嘴里咬了咬,确定是个值钱的宝贝,脸上高兴的神情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但他必须调整,不能败露,否则楼下的两个家伙一定会抢走他的金子。


    他暗忖这座洋房果然四处都摆着好宝贝,难怪总惹人惦记着来偷。


    伯德平缓自己的心跳,试图捕捉卧室外微妙的动静,奈何他什么也听不见。狂啸的风拍打着窗户并透过了缝隙,他的耳朵里只剩这样的风声。他按耐不住,从床底爬出来,看向床对面的柜子,确认安置战斗机模型的那一层上了锁,然后赤脚来到窗边,俯首能看见后花园圈养骏马的马厩,离洋房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他眺见有个黑影正在拽着马绳往马厩的门口拉,那人影单看身高就能看出并非辛先生,那是个小偷,在偷马!


    他放眼张望周围,辛先生去哪了?幸运的是这几匹骏马有自己的脾气,不是谁来都可以骑行的,不论小偷怎么使劲,骏马都甩着头表示抗议。


    伯德看在眼里非常焦急,可他除了把自己锁在房里,毫无办法。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这些非法闯入的小偷对抗,贸然冲出去,很可能会给辛先生添麻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着急,小偷肆无忌惮地在风雪里拖拽着马,那头脚底的积雪都凹陷出了一块大坑,马背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片雪。


    眼看马被拉出马厩的门,风雪里猛然的一声枪响使他身躯一震,他的鼻子夸张地压在冰冷的玻璃面,恨不得眼睛也穿到窗外,把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切都看真切。


    小偷没站几秒就倒了下去,受惊的骏马瞬间挣脱束缚要冲出马厩的千钧一发,忽然又原地平静下来,聪明地跑回了马厩里面了。


    鼻息喷洒的温热雾化了玻璃,伯德伸手抹了两下,又细细地朝那个方向望,除开马厩门上亮着的一盏煤油灯外,昏暗的附近不见任何动静。他肯定开枪的绝对是辛先生,可是他找不到辛先生躲藏的位置。


    辛先生是躲在旁边的树林里了吗?还是在马厩的围墙底下?辛先生应该不会躲在马厩内关马的马房里,马房的栅栏只能挡住人的腰,小偷进去的时候多留意就暴露了。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掩藏,煤油灯照亮的角落外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肉眼很难察觉暗中的异常。


    他在思索着,又有一个人影走进了他的视野范围内。他一眼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这小偷大概率是听到了洋房外的枪声跑来确认情况的。只见小偷东张西望地慢慢靠近马厩,然后快步走到尸体旁,没多做停留,开始扒尸体身上的背包。


    伯德皱起眉头,他还以为是来查看同伙伤势,原来是要将偷来的东西占为己有。


    枪再次响起,就在小偷贪婪地往自己的袋子塞宝贝的时候,中弹的小偷随即倒在雪地里,紧接着他终于知道辛先生藏匿的位置了。


    迈克尔从积雪堆里爬起身,僵硬的双脚一走动,浑身的雪屑就簌簌地掉落。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多穿保暖的外套,脸颊在雪堆里冻得发红,戴着皮手套的手也只够用来扣动扳机。他步进煤油灯照亮的一隅,用脚不屑地踹了两下尸体。


    马是雪天中重要的交通工具,他断定小偷不会放过马厩这个地方。洋房是他雇主的资产,但凡里面一砖一瓦有损失,赔偿都得从他工资里扣,他当然不会选择在房子里开枪,索性就把自己埋在马厩门前,借助光的效应掩护,站在火光里的人是无法看清周围的暗处的。


    伯德被辛先生的智慧折服,他穿上靴子,将挂在衣架的棉大衣套身上,打开门准备去后花园帮助辛先生。


    哪料刚进走廊就迎面撞上一个物体,“啧”的这一声令伯德迅速地意识到洋房里还有闯入者。相撞的惯性迫使他倒退一步站稳,随即转身要逃回卧室。


    马厩距离洋房不远,风声不能完全掩盖散弹枪的枪声,小偷也听见了。他知道眼前的小子要跑,身形和体重的优势让他不必稳住脚下,趁这小子趔趄的一下,直接一拳冲着门面挥过去。


    伯德转身间右脸颊硬生生承受一拳,惯性令他撞向了走廊旁的墙壁,磕到了脑袋。


    他整个意识很懵。


    小偷没放过伯德,掐着咽喉就朝楼梯口拽。伯德感觉到窒息,脚步不听使唤地跟着小偷走。他艰难地左手握紧小偷的腕部,右手使出所有的力气砸向胳膊的肘关节。像辛先生教授的方法那样,小偷当即吃痛地缩回手臂。


    他抚着自己的脖子,咳嗽着,踉踉跄跄地往卧室逃。


    小偷很快追上来,揪住伯德后领拽回去,伯德见逃不掉,干脆弯腰转身一拳打在小偷的裤裆中间。


    迈克尔赶到时,小偷正痛不欲生躺在地板蜷缩,捂着自己的下身哀嚎。而伯德惊魂未定地靠着墙,紧紧盯着这个倒霉的家伙。


    “没事吧?”迈克尔跨腿迈过小偷,蹲身询问伯德,“有没有受伤?”


    伯德深深地吁口气,沉默地摇摇头,他脑袋依旧很混乱,面对危险作出的一举一动完全出于身体经过训练后的条件反应。


    迈克尔也松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不该出来的,在我没有给你敲门之前。”


    伯德吞咽津液,平复自己的情绪,“对不起辛先生,我还以为小偷都解决掉了。”


    “没有。”迈克尔安抚地揉揉伯德的头发,起着身,将背上的散弹枪举到前面来,“我没办法预判小偷的人数。是我的疏忽,我应该说清楚的,这样你就不会在我没回来的情况下开门了。”


    他走两步,将枪口对准小偷。


    “不不不,先生,我错了,我不会再来偷您的东西,您放过我……”


    “不是,辛先生……”


    在小偷的哀求和伯德的不解中,迈克尔冷漠地扣动扳机。随着一声炸裂的枪响,小偷胸口迸裂,血水和肉糜飞溅,沾染到了墙壁和地板上。


    伯德俨然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目瞪口呆,咫尺间眼看着生命在枪口下消逝远比马厩的枪击更令他感到震撼和莫名的恐惧。


    他的耳膜和胸腔仿佛也被散弹枪的威力震慑了。


    迈克尔半回头看怔忪的伯德,知道是这种场面把人吓坏了,冷静地解释说:“你不这么做,下次他还会来,很可能还会带更多的帮手来。我看守它那么久,得到的和处理的方式都是经验和教训,不要对入侵者手软。这是一个忠告,伯德。”


    伯德再难以平复心悸,血淋淋的尸体刺激着他的视觉,他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你要帮我处理掉他们。”伯德的心怯和逃避并未得到迈克尔的一丝不忍心,相反,迈克尔觉得伯德必须改掉或者直面这些。


    毕竟伯德可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少爷,有父母为其遮风挡雨一生。


    伯德闭着眼摇头拒绝,颤着声说:“您应该报警,让警员来处理他们。”


    这算是迈克尔在新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他可以理解伯德会有这样想法的原因。孩子嘛,还没有接触过社会,不知道它的险恶和阴毒。


    “你找过警员,我知道,我调查过你。”迈克尔单膝半蹲,对显然有点自闭的伯德说,“我如果要接受一个人,我会先对他的背景做最基本的了解。这是我的生存之道,当然,资料也是小少爷给我的。”


    “说回来,你找过警员,他们为你提供过帮助或是帮助你解决问题了吗?”


    伯德看着迈克尔蹲下,垂着眼不语。他在警署的遭遇至今历历在目,狼狈逃命的样子很难堪,他当时真的就犹如一只老鼠,被警犬追着满地乱窜。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想通一个神父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促使警察成为帮凶的。


    他认为是自己的见识太短了,所以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短暂的缄默后,他说:“没有。”


    迈克尔很轻地笑了笑,算是以自己的人生阅历来开导困惑又仿徨的小家伙,“不是彪炳着公正就是公正,人还要穿着衣服才能出门,对不对?伯德。何况,那个叫韦斯特的男人在外人看来要比一个孩子可信,说出口的话也会更有权威。他们本就带着偏见来看待你,你又怎么做可以使他们信服?”


    陷入思考的伯德默然,“也许我不应该找孤儿院附近的警署。”


    “你还是过于天真了。”迈克尔说,“你知道韦斯特的靠山是谁吗?”


    伯德目光茫然地看向他。


    他叹息一声,“算了,即便你知道也无济于事。如果你指望通过法律来获得自己期望的公正,那么它永远不会到来。你的敌人不是普通人,用正常的手段对付不了他的。”


    “他的靠山是谁?”


    伯德追问迈克尔。


    “告诉我,辛先生。”


    迈克尔神色为难,“这是个秘密,伯德,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唯一可以透露的一点是,它象征着这座城市的白鸟。”


    第27章 S(八)


    “起来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在这个圣诞节的凌晨。


    迈克尔抓着伯德胳膊拉着站起来,散弹枪造成的血迹已经被低温的气流冻结,他们要在天亮以前,把尸体运进南洋杉林中。


    伯德也终于意识到当初在湖边钓起的骸骨是属于人类,而并非动物了。这就是辛先生的处理方式,把尸体的衣服剥掉,利用马车运送,再借助林中豢养的野兽消化。等下次巡视树林时就能够捡拾剩余的骨头扔进湖底,达到毁尸灭迹。


    他很迷茫也很抵触,却又不得不照着辛先生的指示做。经历过这些,他现在算不算帮凶,他究竟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剩下的清洁工作交给我,你瞧着脸色很难看,快回去休息吧。”


    回到洋房是早上八点多,由于大雪天气,天色还没亮,一眼望去,周围的景物都是灰白色。


    迈克尔也算是伯德的监护人,不可能不心疼这个孩子。清理走廊的血迹对于才受不少刺激的小家伙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他也没必要逼着伯德去做现在接受不了的事情。


    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有一个过程。


    伯德失魂落魄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刹那仿佛失去力气地瘫坐下来。整个过程似乎被抹除了记忆,他现在就只剩个空壳了。


    因为混沌而脑袋空空。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纠结对错,慢吞吞地努力站起,然后走到摆放模型的柜子前。找出藏在柜子上方的钥匙,呆呆地盯着少爷送的礼物出神。


    这件事后,伯德的状态始终不太好。迈克尔清晰地察觉到,伯德没有从前开朗了,时常沉着脸色,一副凝重的样子。


    红蘼庄园来信了,却不是伯德的。斯蒂芬量完裁衣的尺寸,布兰温方接过贾尔斯手中的信,他有预感,庄园出事了。


    属于外人的斯蒂芬先生退出书房,布兰温把信交回你贾尔斯,说:“红蘼庄园做了一次卫生清洁,伯德还不太适应。”


    信中确实写着圣诞当日进行了一次清洁,贾尔斯沿信纸折痕叠起,塞进自己胸前的衣袋里,“他会适应的,除非他萌生了离开庄园的心思,但他不能,庄园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只要您表态。”


    “他假如真的有这个想法,”布兰温收拾书桌上的诗集,按自己的摆列习惯放回书架原来的位置,“就给他一笔钱,放他离开。”


    他顿了顿,“约定永远不再出现在这座城市里。”


    他与伯德年纪相仿,但接受的教育以及接触的阶级文化并不在一个层次。或许对于伯德来说,庄园发生的一切过于残酷,然而对他而言,他貌似接受或是承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他注定要接手父亲的工作,注定会有人死在他的手上。


    贾尔斯知道少爷在给伯德留退路,伯德坚持不放过韦斯特,一定不会有好的下场。


    “二月七号有场赛马,怀斯曼家族主办的,邀请您前去观看。”


    邀请函和红蘼庄园的信是同一时间送进公爵府的,贾尔斯特地检查了收信人名字,确定不是给公爵而是少爷,没有弄错。


    “怀斯曼,那个将我从火场里救出来的男人。”布兰温回忆说,“艾德蒙想要线索,兴许已经查过他了。”


    “警犬没有从怀斯曼口中获得有用的线索,不然警犬不会那么久还没有找上门。”


    贾尔斯的笃定令布兰温质疑。


    “你似乎很相信怀斯曼。”


    “我要向您坦白,少爷。怀斯曼是迈克尔的旁亲,他们曾经是地主,后来在红酒生意里混得不错,如今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一战后,时局不稳,经济大不如前,他们的亏损越来越多,不得不另辟蹊径,因此在前年年初盯上了奥兰多的赌马场,两方人马打非常火热。虽然成功了,但同时他们也看清了一件事。赢是一时的,在雾都没有根深蒂固的关系难以存活,红酒和赌马不能为他们与上层社会架起桥梁。于是,我怀疑他救您很可能是有意接近。这次的邀请令我对其更确信了,他们将您设置成了目标。”


    布兰温在医院苏醒后,没有再将注意力分散出一星半点来关注那个救他的人,而今这位怀斯曼先生突然又冒了出来,很难不使人疑心。


    “他和我父亲见过面了,尽管我没有亲眼所见。真的如你揣测,他应该在我父亲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才将目标转移。”


    “您要应邀吗?”


    “只是一场赛马,不去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有魄力。”


    “用不用主动告诉公爵?”


    毕竟双方背景敏感。


    “嗯,把邀请函一并交给父亲。”


    布兰温有自己的考量,从家族利益出发,他与父亲自然是站在一起的,不过也不妨碍他有其它的想法。


    雾都以南的降雪天气不如以北频繁,二月初已经不常见到雪了,甚至在举行马赛的几日里都显示为晴天,似乎连上帝也期待着看一场精彩的比赛。


    布兰温今日不是一贯的西装打扮,穿的是普通民众里流行的深色毛衣和背带裤,然后再戴一顶材质一般的报童帽。


    衣服随意的贾尔斯还评价了一句,“这让我想起了那位警探先生。”


    布兰温并不希望引起周围路人的注意,车子也换成了马车,抵达场外时,怀斯曼没有出来迎接他,且一个负责接待的迎宾也没有。望着人山人海的入口,贾尔斯站在马车上眺着其他方向,找着贵宾通道的位置。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找个人出来接一下,只给了一个座位号。”贾尔斯小声嘀咕,打算下次见到迈克尔再好好吐槽一顿。


    熙攘的人流盖过了贾尔斯的声音,马车内的布兰温什么也没听见,他坐姿前倾拉开与驾驶位相连的玻璃窗户,不温不火地说:“不急,一场马赛而已,不看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贾尔斯转念一想,也不着急了,坐下来瞧着来观看马赛的路人慢慢地向场内挤,原本寒冷的天气由于人气变得热乎起来。


    “你抽烟吗?贾尔斯。”


    贾尔斯愣了愣,这是个意想不到的提问,“嗯,抽的,挑您不在现场的时候,马修说……烟味会对您的身体不好。”


    “我见过马修抽烟,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就把烟掐灭了。”布兰温有留意过一些小细节,“你要抽烟吗?现在。”


    面对少爷的询问,贾尔斯有点摸不着头脑。


    “等一支烟的时间,我们就走。”说着,布兰温关上了玻璃窗户。


    赌马的参与者囊括大大小小的人物,有议院高层也有市井小民。每辆来往的汽车都有马赛专门的接待服务,唯独他们的马车是个例外。


    贾尔斯抽着一根香烟,右手翻转着打火机玩,目光在停车场周围徘徊,他不知道怀斯曼在卖什么关子,既然有心邀请就不要搞出其它没用的。


    他呼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头丢地上碾两下,手里的打火机往裤兜一揣,坐上马车,扥缰绳抓马鞭,缓缓在多是行人走动的车道前进。


    车窗垂着洁白的纱幔,布兰温穿过它能大概地看清路边景物的轮廓。很突然的,有人敲响了他的窗户。


    他手指挑起纱幔一角,玻璃外的面孔令他有几分惊讶。


    布兰温提醒贾尔斯停车,然后开门放伯德进来。


    “少爷。”底层工装打扮的伯德微笑地向少爷问候,并坐下拉上门。


    布兰温感到一丝异样,“你怎么在这里?迈克尔呢?”


    伯德也戴着一顶深灰色的报童帽,底下明显长肉的脸蛋笑起来挺可爱的。


    “他在庄园。”伯德是来完成辛先生交代的任务的,“他说他的朋友先生要见您,需要我给您带路。我在汽车堆里找了您的车很久,幸运的是没有错过。”


    布兰温眼神透露不悦,却没有摆明,而是问:“你是提前过来了?”


    “嗯,”伯德点头,“昨天下午过来的,因为要事先找到您的座位,才不会出错。”


    “嗯。”布兰温默默应声。


    贾尔斯再次将马车停回原处,伯德下车关门,绕车后方为少爷开门。


    “您跟着我走。”


    伯德在前方引路,赛马需要大场地,一般不会建在靠近市区和树木较多的地方,因此在起风的时候会掀起一阵阵的烟尘。伯德昨日了解过这里的大致情况,特地走一条有建筑物遮挡且鲜少人进出的员工通道。


    布兰温习惯贴身携带手帕,捂着口鼻一路来到赛马场席位的顶端。眼前的观众席已经坐满,喧闹声使他的耳朵产生轻微的耳鸣,可能是经历爆炸后遗留的后遗症,他的右耳开始消化不了太大的噪音。


    伯德走在前面,完全没有察觉少爷略微皱起的眉头,依旧积极地领着他们前往最上方的席位,怀斯曼留出来招待少爷的隔间,虽然几乎没隔音效果,但起码不用和陌生人挨在一起,身后的走道只有员工会经过,避免了被打扰。


    隔间的摆设简陋,两只椅子中间有张方桌,上面放着望远镜和参赛马匹以及骑手的资料。布兰温落座,贾尔斯和伯德则守在身后左右,底下的喧嚣还在持续,这次登场的赛马尚未就位。


    布兰温眺了一圈偌大的场地,场圈四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少爷要不要喝茶?”伯德贴心地问。


    “不用了。”


    话音刚落,后方传来一声礼貌地询问,“您好,我是阿洛怀斯曼,可以进来和您聊聊吗?”


    贾尔斯侧开身,看见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站在隔间外的过道,身穿典型西装三件套,


    黑色搭配一条酒红色的领带,领带上夹着一枚金色别针。整体看上去很稳重,初次见面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能看出为此次见面精心装扮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怀斯曼是这次赌马的主办,要穿得像样点。


    布兰温只是稍稍偏了头,然后接着眺望人山人海的风景,“请进。”


    阿洛怀斯曼挺挺胸表示感谢,与贾尔斯对视一眼,擦肩而过在空位旁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少爷。”


    “嗯。”


    得到允许,阿洛解开外套的衣扣入座。


    紧接着,赛道初始点陆陆续续有赛马登场了,骑手们需要带着他们的骏马在场上展示一圈,以便观众选定下注。


    “您以前参加过吗?”阿洛尝试着打开话题。


    “没有。”布兰温言简意赅地回答,旋即举起望远镜观望场中的参赛选手。


    “那赌马对于您来说应该算是一件新鲜有趣的事。”阿洛表现得很热情,“您可以从参赛者中选出您认为会胜出的那一匹下注。我们的下注是十英镑起,属于普通级的娱乐。”


    布兰温的目光依旧在场上,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怀斯曼先生,会选哪一匹?”


    阿洛也望去场地中央,视线流转在各个参赛马上,“您有兴趣,我可以为您简单地介绍一下。选择赛马,只关注外表并不全面,首先要观察的是马的心情,其实与人是一样的,如果它此刻精神不好,或者正在向主人发脾气,是不利于比赛的;其次才看马的腿部和屁股,在于是否有力量和大小;最后则是根据您手里的资料数据进行推测来决定。”


    “怀斯曼先生认为哪匹会赢得比赛的首秀?”


    “五号状态不错,体型也是参赛者中的佼佼者,并且是纯血种,各方面相当优秀。”


    布兰温用望远镜观察五号赛马,确实如此,他斟酌着,回头问伯德,“你会选几号?”


    伯德也是第一次看赛马,尽管在庄园学过骑术,可惜在马匹上没什么研究,单看是看不出参差的。他被问得无措,茫然地说:“我选不出来,不过我喜欢最小的那匹。”


    “为什么?”


    少爷问他,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它很精神,步伐也很欢快,它应该很喜欢这场比赛。怀斯曼先生刚才说,马和人是相同的,人会为自己喜爱的一切挥洒热情,那么它也一样。”


    布兰温转回头,目光定格在八号,“那就它了。”


    第28章 S(九)


    八号赛马身形是参赛者中最小的,像是一个才成年就被拉到战争为家族争光的孩子。而且,还身上还有那么些与众不同。


    阿洛是这场娱乐的主办,自然对参赛选手了如指掌,因此笑着说:“伯德先生的眼光很独特,它的奔跑姿势与它的竞争对手不同,在马圈里算是罕见的。”


    “您说的对。”伯德好奇地问,“它为什么会这样呢?”


    阿洛微笑地解释:“与它的骨骼还有关节结构的适应性有关,它或许是出于这样跑能够使自己更舒服。我们把这种奇特的姿势叫做走马,如同人行走的模样。”


    “原来如此。”伯德望着八号,纵然因为距离太远而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能感受到马在跑起来时的快乐,“它似乎很享受。”


    布兰温举着望远镜,一言不发。


    隔间内充斥着外面的喧嚣却又别样的安静。


    阿洛微微将目光横向旁边的贵族,他清楚自己不能干坐着,要把握这次见面的机会,再次主动地说:“很感谢您能抽空应邀,少爷。”


    布兰温把望远镜放回桌上,偏眸看着怀斯曼,“应该是我向你说声‘谢谢’才对,你从杀手手中救了我。我想着不论如何也要接受邀请,来与先生当面致谢。”


    “您的一番话着实令我受宠若惊了。”阿洛笑说,“身为雾都的热心市民,互相帮助是应该做的,更何况那是您。”


    布兰温顺势说:“嗯,我还欠着怀斯曼先生一个人情。”


    他今日来,就是想知道这位背头先生打得什么算盘。


    贵族的这句话不正是在引导阿洛提出自己的请求吗?太明显了。


    “很感谢您的大驾光临,愿意来听一听我的上不了台面的想法。”他起身向贵族弯腰行礼,放低姿态,尽量显得谦卑,没有丝毫所谓的人情世故。


    布兰温抬头看着对方低垂的眉眼,不露声色地说:“我的父亲才是怀斯曼先生最好的选项,本不该有今天这场赴约,但今日却在这里相见,你我心中理应不言而喻。”


    他后倾身靠着椅背,眼里映着还算不错的天气,“出于你对我的恩情。我来聆听你的难处,并不代表其它。”


    “您能来,已经是算作一种回报了。”阿洛态度极其坦诚谦和。


    “说吧。”


    布兰温伸了伸手,袖口往后露腕上戴着的一块手表,瞧了下时间。


    阿洛以为贵族除了观看赛马外还有别的事,抓紧关键地说:“去年我与公爵谈过海贸的事情,他于公没有答应,于私可以在资金上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我表示理解,毕竟他是海贸竞拍的全权负责人,这么做实在为难。因此我们打算另辟蹊径,从赌马下手来凑集更多的资金用来为接下来的竞争做准备,无奈的是近来频繁受阻,奥兰多始终坚持和我们作对,以至于我们收益成效不高。”


    “奥兰多。”布兰温轻声念了一遍名字,“没听说过。”


    “巴特利特奥兰多,几乎掌握雾都赌马百分之八十生意的领头羊。”


    公爵府对布兰温的保护是把握一个分寸的,他享受着家庭的幸福美满,同时也知道这座府邸存在的另一面,温暖与阴潮是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他看穿加里韦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也清楚怀斯曼口中提到的巴特利特奥兰多又是什么身份。


    “你遇到的麻烦,恐怕公爵府也无法帮你解决。”


    阿洛听懂贵族话中的意思,不是一条道上走的,没办法插手其中。


    “和您提及这件事并非是期望您能从政治层面提供帮助。”他诚恳地注视着贵族,“而是希望怀斯曼家族予以还击时,您和公爵可以袖手旁观。”


    布兰温这下有点疑惑了,他眼皮一抬,直视怀斯曼,“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阿洛没有立刻解释,他眼风掠过另外两个在场的贾尔斯和伯德,神情透露着顾虑。


    布兰温会意,“你们先出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贾尔斯睨了一眼怀斯曼,领着感到不安的伯德出门。在伯德心里,少爷是最珍贵的那一个,留下少爷独自与不熟悉的人相处,他会担心。


    隔间只剩下他们,布兰温请怀斯曼坐下再聊。


    “加里韦斯特是奥兰多家族的座上宾,少爷。”


    布兰温眼色微变。


    阿洛看着沉默不语的贵族,继续说:“我是怎么知道韦斯特与公爵府有关联的,就要从凯利布拉纳灭门当日谈起。坐拥三家罐头工厂的布拉纳曾经是海贸的一员,罐头的盈利在一战亏损后,他急需靠海外出口这一块将亏空补齐,然而此时却传来了政府要重整海口的消息。作为商人,对时局的变化以及商机的感知是非常灵敏的,他知道政府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无法接受。”


    他望着场地上的清洁工人疏散,第一场赛马选手就位,“您知道造成布拉纳不计后果也要行凶的理由吗?”


    布兰温也同样被场上的八号所吸引,对怀斯曼提出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你有证据?”


    “证据”问得很巧妙,如果阿洛没有在听到问话后警觉地停顿一下,他或许真以为贵族所提的“证据”只是在指布拉纳引爆赫特家花园的实证,而非后来韦斯特也参与当中,充当复仇者的角色。


    “我没有。”这个是最佳的答案。


    阿洛不能营造出怀斯曼家族要以恩情和“证据”来要挟贵族的糟糕假象。


    他们之间,怀斯曼永远要处于下位者的姿态,商人是无法做到向贵族阶层完成阶级跨越的,更别提妄想与公爵府平起平坐。


    “布拉纳在黑市购买过火药。现在的底层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一到晚上就爱到酒馆喝个酩酊大醉,而我正巧在酒馆也有朋友。”


    布兰温记得贾尔斯说过,怀斯曼是做红酒生意的,开几家酒馆或者交一群酒馆老板朋友很正常。


    “我当时只当是些酒后的胡言乱语,没有特地地留意,但我承认,我会出现在老赫特家中赴宴确实是为了试图与你父亲拉近距离。”阿洛始终保持坦诚,来换取贵族的信任,即便只有一星半点,这次的会面也有它的价值了。


    “直到爆炸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并不是一个酒鬼的醉话。”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有底气与公爵笃定,他知道谁是这起爆炸的始作俑者,并且愿意出面为公爵解决掉。


    可惜这些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尚不知道加里韦斯特的存在,及与公爵府明里暗里的联系。


    “爆炸后,我开始盯着凯利布拉纳的一举一动,我原以为只要我能处理妥善这件事,公爵会对怀斯曼产生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兴趣,奈何在盯梢的一天夜里,我派出去的人看见有一伙穿黑色披风,套着头套的人闯了进布拉纳的房子,紧接着房子中的灯一盏盏都灭了,黑暗里还伴随着枪声。”


    话音刚落,赛场上的枪声响起,八匹马当即冲出起跑线,席位上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助威,声浪完全淹没了赛场。穷人都盼着靠它赢得翻身的本钱,于是呐喊愈发的卖力。


    布兰温挺起身,拿过望远镜去观看八号马,怀斯曼的判断没有错,五号马的确实力惊人,一马当先。


    怀斯曼则不关心输赢,他向右挨近坐在右边的贵族,稍微提高点音量说:“接应他们的人在车里等着,开车的正是打开车窗抽烟的加里韦斯特,公爵捐资重建的圣玛利亚孤儿院的神父。”


    布兰温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观望比赛,后半段八号马逐渐追了上来,他隐隐有几分期待可以赢得比赛了。


    阿洛也很识趣,没有打搅贵族的兴致。


    骑手操纵着赛马进入最后的冲刺,迎头赶上的八号反超五号,赢得了第一场的赛事。观众席上一片哗然,不可置信的声音比比皆是,似乎没人料到看似有某种缺陷的骏马居然赢下了比赛。


    布兰温放下望远镜,他心中是高兴的,意外杀出的黑马令场上沸腾,而他在质疑声中享受着胜利的快乐,这对他无疑是一份惊喜。


    可是在阿洛眼里,贵族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他也并未由于获胜者的出乎意料而诧异,因为他对结果早有预判了。


    初次参与赌马的布兰温和大多数刚接触这个娱乐的普通人一样,注意不到里面的弯弯绕绕。


    “对了,比赛很精彩,你刚才说了什么?”布兰温转头询问。


    这张精致的脸蛋表露的神情仿佛真是那么回事,贵族真的没有听见。


    阿洛暗自腹诽,一转口风说:“少爷,怀斯曼家族很乐意为您效劳。”


    布兰温脸上的笑意凝滞,目光错开,又摆正姿势朝着前方看去,骑手骑着八号赛马绕场,观众席散了少数人,都去结清赌注去了。


    “你对我父亲说过同样的话。”


    第29章 S(十)


    布兰温语气肯定,“父亲不同意的事,找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况且我没有需要怀斯曼先生效劳的地方,我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年轻人。”


    阿洛清楚聊到了现在的地步,有一些话再不挑明,今日的邀约就浪费了。


    “如果韦斯特死了,您会需要的。”


    布兰温再次扭头,视线直逼阿洛的眼睛。


    “你知道韦斯特是圣玛利亚孤儿院的神父。”


    “是。”


    “难道怀斯曼先生对孤儿院神父的职务感兴趣?”布兰温在审视眼前贸然的男人,“还是说,那位神父与你有仇怨?”


    贵族在装糊涂,阿洛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他当然要遂了贵族的心意,“他与我的对手关系亲密,很可能会受到殃及,听闻是公爵聘请的神父,应该事先询问您或是公爵,避免给公爵府酿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神父,怎么可能与你口中的奥兰多有勾连。”布兰温表示自己不相信,事实上对韦斯特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


    “我亲眼所见,少爷。”阿洛配合地说,“他从奥兰多的车内下来,如果不是非常信任,奥兰多不可能允许他同坐一辆车。干这一行的,每天都在为利益相互得罪,仇人遍布大街小巷,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那怀斯曼先生不怕吗?”布兰温问,“你今天邀请我看赛马,原来是为了提前告诉我,你要杀了一家孤儿院的神父。你说,我现在应不应该报警?”


    阿洛终于体会到贵族的难缠,比起公爵言语的干脆利落,这位少爷的语言艺术显得咄咄逼人。


    布兰温没有在拒绝,但更没有在接受。这就是他来赛马场的目的,止在了解和得到有用的讯息,至于其它的事,不会在这次的见面中获得任何结果。


    他说了,他没有需要怀斯曼效劳的地方。


    “您不会报警。”阿洛坚定地说,“已经牵扯太多,报警不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布兰温第二次看手表,“你应该再跟我父亲谈谈,毕竟我确实没有权力,不管是你还是韦斯特,决定不在我的手中。”


    说着,他已经起身,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摆正帽檐,“感谢你这次的邀请,八号是我今日的意外惊喜。”


    贵族要离开了,阿洛感觉自己似乎并未有收获,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少爷。如果,我是说未来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布兰温向门口走两步,然后顿住半旋身定睛看着怀斯曼,须臾,他说:“人与人间的桥梁往往是从信任开始的。怀斯曼先生,你认为这句话是对的吗?”


    阿洛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过道上的伯德和贾尔斯守着左右方向,看见少爷跨出隔间,纷纷走过来。


    布兰温没有忘记伯德,他等伯德走到身边,方说:“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跟我回家。”


    伯德蓦地露出笑容,“嗯,少爷。”


    至于迈克尔在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安排伯德出来干私活的事,布兰温留着后面再算账。


    阿洛站到走道上,贵族已然走远了。他是不是还算有点收获的,对吗?他扪心自问,接着无奈一笑,“人与人间的信任”在他的脑海徘徊,贵族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呢。


    他貌似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赛马场外没什么人走动,因为赛事才进行到第二场结束,这时候离开的除了有急事的之外,那就是输得精光的了。贾尔斯关上马车车门,坐去牵马的驾驶位置,正要抖绳扬鞭,从旁边的车辆后钻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不受欢迎的家伙。


    “真巧,贾尔斯先生。”艾德蒙贝伦杰脸上洋着笑,一边靠近一边打着招呼,“没想到在这遇见您。”


    相反,贾尔斯笑不起来,不过也勉强地挤了挤嘴角,“警探先生是来赌马的吗?”


    艾德蒙“嗯”了声,一副当然的模样,然而向后方车厢瞟来瞟去的两只眼睛出卖了自己,他根本不是来赌马的,“车上的是布兰温少爷吧。”


    “是,来看马赛。”


    “自从他外出休养,已经有许久没见过面了,我能否占用一点时间,与他说两句。”


    贾尔斯没有替少爷拒绝的权力,可是伯德也在马车里,他不能让警犬发现伯德。


    “很抱歉,少爷累了需要回家休息,您可以明日来府上拜访,或者打电话。”


    艾德蒙表示可惜,也无可奈何,“好,我改天再来。”


    他没有一丁点办法对付贾尔斯,即便他在远处就觑见了布兰温身旁的男孩,貌似在哪见过,求知欲使他过来一探究竟。


    车中的伯德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有点紧张,兴许是出于少爷略微皱起的眉头和抿紧的双唇,他能感知到对方的出现并不是少爷希望的。


    马车驶远,他才看见少爷的眉宇舒缓开来。


    布兰温察觉到有人正默默注意自己,偏头恰巧与伯德投来的关切眼神交汇。


    伯德才问:“您怎么了?”


    “没事。”布兰温的目光流转,“你昨晚住在哪?”


    “在赛马场附近的旅馆。”伯德说,“怀斯曼先生安排的住处。”


    “以后迈克尔再指使你外出接活,你可以拒绝他。”


    “少爷,是怀斯曼先生请辛先生过去帮忙,但是他不方便才换我去替代的。”


    布兰温垂下眼睑,思忖着说:“怀斯曼知道你是圣玛利亚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吗?”


    伯德摇摇头,“他没有问,我也没告诉他。”


    怀斯曼或许通过迈克尔的嘴知道了。


    “少爷……”伯德不禁疑惑,“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像怀斯曼这样的家伙在用人前会先调查对方的背景。”布兰温随口说,“他没有问你,可能是迈克尔已经向他透过底了。”


    “原来是这样。”


    “没事,这次就当作见见世面了。”


    这件事布兰温不会向伯德说实话,假如伯德知道怀斯曼要对付韦斯特,伯德很有可能将三翻四次来找这家伙。他不希望伯德过多接触这类人,走上另一条路。


    伯德被接回了公爵府,还是住在贾尔斯的隔壁。晚餐结束,布兰温与阿尔弗雷德漫步在后花园的花房中,依旧各自挑选鲜花,进行搭配和裁剪,最后拿回府里送给他们的母亲和妻子。


    这是他们偶尔表现心意的手段,通常有事要聊的时候,他们就会来这里,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消遣。


    “你去见了怀斯曼家的管理,有什么收获吗?”阿尔弗雷德选好了鲜花,接着拿到喝茶的桌子上,再一枝枝的进行花柄的修剪。


    他很好奇他的儿子与怀揣目的的怀斯曼都聊了什么有趣的。


    “他知道凯利布拉纳的灭门惨案是谁的杰作了。”布兰温只挑了几枝开得不错的白蔷薇,还细心地淋上了水。


    这是阿尔弗雷德没有预料到的。


    布兰温按在赛马场怀斯曼的陈述大致地复述了一遍,继而说:“他要对付赌马界的奥兰多家族,韦斯特与他的竞争对手关系不错,可能躲不过去。他的意思是,怀斯曼家族愿意接手韦斯特在您手中的所有工作,如此,纵然是死了一个韦斯特也没关系,不会耽误您的安排。”


    “他的胃口真大。”阿尔弗雷德嗤鼻,“他不仅盯上了奥兰多手里的肥肉,更是盯上了韦斯特在政界的那丁点人脉。”


    也许还不止,背靠公爵府这棵大树,食欲不错的怀斯曼应该吃的会比韦斯特多的多。


    “我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布兰温很谨慎,他觉得怀斯曼这个人很聪明,做赌马生意的人脑子都不会太逊,毕竟这种生意还需要暗箱操作,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而作为对手,也容易栽跟头。


    阿尔弗雷德对怀斯曼的印象并不好,这个人的每一次出手都在尝试从他手里获得相应的好处,虽然商人本就是利益至上的,但他还隐约嗅到丝缕的威胁,尤其是在得知怀斯曼查到了韦斯特身上后,这样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由衷地抗拒怀斯曼入局,他习惯了韦斯特这把枪,换一把,他担心会失控。


    “他希望我们不要插手。”布兰温说,“用他们的规矩和方式解决。”


    这个请求,阿尔弗雷德倒是挺赞同的,公爵府不在党派间干涉,他们就算是道上的利益厮杀,谁赢谁输,对于公爵府都没有损失。


    但前提是,公爵府要接受怀斯曼家族,如果韦斯特不幸身亡。


    他缄默地修剪花柄,脑海中权衡起了所有的利弊。


    布兰温知道父亲正在思考,也默然地忙着自己手中的工作。


    “公爵府绝对不干涉党派争斗,不能给韦斯特抓到任何的把柄,认为我们是在帮助怀斯曼。他抓着的秘密太多了,就算死也要把它们带进地狱,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阿尔弗雷德不会提供任何帮助,如果韦斯特真的要死,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手段了。


    第30章 GAngS(一)


    在韦斯特的面前,格林家族要装作毫不知情,不给予哪一方任何支持。


    阿洛也在此次与公爵府小少爷的会面中揣摩着可用的信息,他敢大胆向贵族表达自己的想法与野心,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不认为怀斯曼家族会不如韦斯特一个在维西特区混出来的地痞,更何况还有着特殊癖好以及不容小觑的“外交”。


    他也并不惧怕会迎来公爵府的暗杀,今天的“和平交流”就是在向格林家族表露友好和合作期盼,他们完全没有裹挟的歹意。不过真有发生对峙的一天,他们也不会认怂。


    双方的决定似乎心照不宣,布兰温没有对怀斯曼的“投怀送抱”表态,阿尔弗雷德也表示中立。


    这大概就是马赛约见的最终结果。


    艾德蒙贝伦杰领着苏格兰场支付的微薄工资追查着一年多还未有进展的两起案子,资历丰富的老警长都劝他放弃,如果实在查不出凶手,警局高层一般按帮派仇杀作为结案的真相,因为这种事屡见不鲜,所以没必要一直耗费精力揪着不放。


    这也给了他一个提醒,不过他始终没查到怀斯曼要杀害布拉纳一家的最直接的原因。


    “您又来了。”在赛马场后台走动的阿洛碰上了一年都没甩掉的警犬,内心平静地打着招呼,“您今日来找我又是为了赫特家爆炸案的事情吗?”


    艾德蒙原地站了须臾,等面前的骑手和赛马走过去,然后再迈步走近阿洛,说:“嗯,您不欢迎吗?”


    阿洛无奈地笑笑,“您知道我无法拒绝配合警方调查。”


    他不害怕警犬,可发家的身份令他生理性地抵触,他一个“马菲亚”总是时常与警察见面和交流,次数比见他的老情人还多,他还不可以给点颜色。


    艾德蒙就是明知故问,他知道怀斯曼家族干脏活,一点也不待见警方,故此恶趣味地一问,“我在停车场看见布兰温格林了。”


    阿洛挑了挑眉毛,“是吗?我竟然不知道,否则我一定好好招待。”


    “您刚才不是见过他了吗?”


    警犬审视的目光并没使阿洛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如果艾德蒙真的亲眼看见他与贵族交涉就不可能是这样的一副眼神了。


    “没有,警探先生。我正忙于盯着会计算账,哪有空闲去留意观众?”


    说着,他掏出裤兜里的一盒细烟,指尖挑开金属烟盒的盖子,递给这位阴魂不散的警探先生,“我敢保证,我向您吐露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艾德蒙瞧着烟,从中拿了一支咬在唇间,烟随着翕动的嘴巴上下轻晃,“没办法,我也实在找不出线索了,而您是第一个冲进现场救出布兰温格林的人。当时场面非常混乱,可您的目标却十分明确。您说情况万分火急并没有留意四周,这不具有完全的说服力。我认为您是有目睹到某些线索的,只是……”


    他话没说完,阿洛打着打火机靠过来为他点烟。


    “没有只是,先生。”阿洛轻松自然地说,“其实大多数参加那场生日晚宴的宾客并非真心为祝福老赫特家的孩子而去的,海贸竞拍在即,我与他们的想法一致,关注点当然都在小少爷的身上。这应该不算线索,也证明不了什么,很早前我也向您坦白了。”


    艾德蒙假如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也不可能自由到今日,尽管他的的确确在宴会上开过枪,但也仅仅是杀掉了威胁贵族生命的杀手,面对艾德蒙的一次次查问,他无所畏惧。


    “凯利布拉纳一家也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


    阿洛笑着否认艾德蒙的质疑。


    “虽然同为竞争对手,但是财力比他雄厚的商人太多了,按照您的猜测,我要杀多少人才能彻底解决威胁?”阿洛将烟盒顺手塞进了艾德蒙的衣袋里,“况且我是守法公民,警探先生,我们绝对不做危害公共安全的坏事。”


    艾德蒙此刻的神情很耐人寻味,显然不相信阿洛,这个家伙把他当成三岁孩子随意诓骗,“做没做,您心里有数,还没栽在我手里是运气问题。”


    他接受了这盒香烟,夹开嘴里的那根,吐了口烟圈说:“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怀斯曼先生,希望您还是不要再动用它了,容易闹不愉快。”


    阿洛表面感谢地说:“我一定谨记您的警醒。”


    艾德蒙没再继续纠缠,参与了两场马赛后,自行离开了,而这些,都被盯梢的眼线一一汇报给了阿洛。


    怀斯曼家族的大本营坐落在泰姆河沿岸,打开窗户能望见一湾幽蓝延伸向东面和门前停泊的一列船只。这里往来的主要是押送货物的工人和一些尝试“寻宝”的穷人或者小孩,而怀斯曼偶尔会拿出家里剩余的面包来逗弄他们。


    “照片洗好了。”


    一封旧黄色信封递到阿洛的眼前,他从弟弟格雷文怀斯曼手里接过来,信封没有用胶水黏住,他将里面的照片倒出,“干得不错。”


    照片内容是赛马场后台,他给警犬塞烟盒的画面。艾德蒙是个复杂的家伙,一边义正言辞,一边又从不拒绝他送到嘴边的香烟。


    格雷文怀斯曼是家族的二把手,平日管理家中事务的是大哥阿洛怀斯曼,作为小弟,只需要操心一些琐碎的事。譬如到地盘上的酒馆、商店收取保护费,实在太无聊就去挑衅一下对手,抢地盘砸生意。


    身为大哥,阿洛时常劝弟弟不要那么冲动,不要干傻事,他了解弟弟的脑子,构造简单得像沟里的蛆,容易被敌人下套。


    “哥。”格雷文叼着烟一个劲栽进柔软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右手臂张开搭着沙发背说,“要等格林改变心意近期不太可能,不如换点别的生意做,赌马生意大部分被奥兰多控制,业界内能搭把手的全是缩头乌龟,根本不卖我们面子,靠它挣钱,来不及的。”


    筹钱参与海贸竞拍是怀斯曼家族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拿下一个海贸资格,除了能够走外销渠道,还有一点,那就是可以出租给有意向却竞拍失败的其他商人。他们只要在经营许可证的范围内添加物品种类,就能替商人销售海外,当中赚取的各种费用有多少,他们完全估量不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数额。这是一个非常棒的来钱路子,且都是能摆在台面上的账目。


    “什么生意?”阿洛预感不太妙。


    “我在酒馆听说一种类似吗……”


    果然,格雷文放不出一个好屁。


    “你给我闭嘴!”


    阿洛指着格雷文警告,“这种东西想都别想!”


    格雷文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会那么排斥,他解释其中的诱惑力,“现在在中上层很流行,可想而知购买的都是什么人,随随便便掏一下他们的裤兜都能捞到丰厚的油水。”


    “政府已经针对建立研究毒瘾委员会了,格雷文。”阿洛斩钉截铁地说,“平时提醒你多看报纸,你就是不听话。罗伦斯顿正在制定禁毒政策,只要一出台,这种东西就是违禁品,售卖成了犯罪,后期家族要洗白上岸会更困难。我们绝对不能碰,你也立马打消这个念头,要是胆敢背着我自作主张,或者染上,你一定没好果子吃!”


    格雷文看着动怒的大哥瘪瘪嘴,不再继续提这件事,他知道大哥的品性和手段,坚定自己的想法就不可能三言两语轻易改变,这时再往下争辩,大哥肯定会收拾他。


    “既然你不愿意,那钱怎么办?”他嘴里的香烟没点,夹在指间,挂到耳廓后了,“三月马上就要到了,要去哪搞那么大一笔钱。”


    阿洛为筹钱的事日思夜想,但不论多难,他都绝不会向公爵府借钱。等等,他思绪滞了滞,如果阿尔弗雷德始终与怀斯曼家族保持距离,那么债主与借债人的关系也不是不行。


    “公爵还欠我们一份人情。”他思索着说。


    既然现在不能替代加里韦斯特在公爵府的位置,那就先借点钱救急,金钱对于格林家族不过是皮毛,这应该不算裹挟吧。


    格雷文扯扯嘴角,他不认为公爵府会还这份人情,贵族一向高高在上,将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除非触及到自身的利益问题,否则别期待上层阶级会出手帮忙。


    “可靠吗?光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挺不好应付的了。”


    “没有多余的选择,试试看吧。”


    大哥说的对,他们真的没有更快更方便的选项了。


    其实阿洛心里没几层把握,人性是凉薄的,位高权重的贵族只在乎自己,愿意帮忙,那真是一种奢侈了。


    不过,不管成功的概率有多么渺小,他总要尝试一次。跨出第一步,才能看见下一步的发展或是结果,胆子太小是做不了生意的。


    早在十几岁的年纪,阿洛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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