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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GAngS(二)


    伯德低微的身份只配在一楼的员工区域走动,他有几天没见过少爷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花园的卫生和适当修剪绿植。而贾尔斯基本早出晚归,时刻保护少爷的出行,他几乎只有在夜里才能和贾尔斯说上话。


    布兰温要为即将出席的竞拍场合做一身新衣服,找来的依旧是老伙计史蒂芬,顺道再给伯德和贾尔斯置办一件。他要带他们一起参加。


    伯德是第二次和史蒂芬见面,没有了第一次经历的拘谨,这次配合得挺顺利,不需要史蒂芬开口,他也知道接下来该张手臂还是该抬脚。


    “少爷怎么突然要给我买新衣服?”夜晚可以歇息了,伯德走进贾尔斯的房间问,“之前的圣诞礼物还没有穿呢。”


    贾尔斯虽然不及马修了解少爷,但少爷的举动也并不难猜,“他是要带你去体验不同的世界。”


    伯德不太理解,“什么是不同的世界?”


    “就是,你至今为止企及不到的地方……”


    政府大楼的议会厅。


    没错,雾都的政治中心。


    阿尔弗雷德没有选择与四大拍卖行合作,因为海贸与实物拍卖品不同,规则也就不同。更何况对方都是商人,难免会传出暗通款曲的声音,影响拍卖的公平性。


    按阿尔弗雷德的要求,将议会厅布置成便于买方交流的晚宴,这场竞拍比较特殊,不采用拍卖槌一锤定音的方式,而是实名信封。


    晚宴是傍晚六点开始,六点半阿尔弗雷德会上台公布竞拍规则,在此之前,只有国王清楚公爵的把戏。


    公爵府的汽车停在大楼阶梯前的空地上,贾尔斯下车为后座打开车门,穿着高定西服的布兰温跨上台阶,汽车缓缓驶离。


    贾尔斯带着后座的伯德从停车场的后门进入。


    门口没有迎宾的人员,只有端着枪的皇家士兵,布兰温走在前往会议厅的路上尤其的惹人注目。陆陆续续进场的买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来跟格林家的小少爷打听消息了。


    买方需要提前十日向拍卖方提交资产明细及负债情况,当日需要缴纳百分之二十五的买方佣金,才能获得入场门票。这项门框已经筛除了百分之七十的买方,理由是总资产不足竞拍的起拍价。


    但拍卖方没有明确给出解释,而是以回信的方式冰冷拒绝了。


    宴会场上的人不算多,约莫在二十到三十人之间。


    布兰温刚踏进场内,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来,他此刻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众人的视线并未使他心生胆怯,他环顾四周,正巧与一个才见不久的熟人撞上了。


    阿洛举着喝过的一杯酒,然后另一只手再端起一杯,向身旁交谈的其他买方告辞,走向布兰温。布兰温站在原地,没等来阿洛怀斯曼的搭讪,眼中忽然步进一个身影。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唇边留着胡子,小眼睛高鼻梁,估摸年纪在四十岁往后,手里执着一根通体黑色的文明杖。


    “您好,格林少爷,我叫巴特利特奥兰多,是做赌马的生意人。”


    一只手伸到了布兰温的面前,示意握手。


    “你好。”


    布兰温短暂地握了握。


    巴特利特作出“请”的姿势,“那有位置,您过去坐下。”


    布兰温偏身朝左后方看,角落空着一张桌。现在距离父亲出面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场内大多数买方都是二三成群地聊着,没什么人入座席位,“巴特利特先生要和我谈什么?”


    这个男人的语言艺术有问题,不是在征求他是否愿意坐下交流,而是直接替他作出选择,强迫的意味太明显,令他很不舒服。


    巴特利特微笑地说:“只是想试着与您交个朋友。”


    布兰温短促地默了默,“嗯,一起。”


    被巴特利特截胡的阿洛心情不太美丽,一口喝光新拿的一杯红酒,把杯子随便放在一张餐桌上,举着原来的酒杯找了一个可以看清对方的席位落座,随时留意巴特利特的一举一动。


    巴特利特与布兰温间隔着一个座位,文明杖摆放在左脚边,他余光瞥见了对面坐着的阿洛怀斯曼,接收到了来自年轻一辈的凝视。


    “那个年轻人似乎也希望与您聊聊。”


    布兰温循着巴特利特的视线望去,再次与阿洛怀斯曼的目光相撞,对方不慌不忙地朝他举了举酒杯。


    他没有给予回应,哪怕是一个点头,转而看着巴特利特说:“你认识他吗?”


    “不算认识,听说过他的名字,赌马界的一个新人。”巴特利特有几分点评的口吻,“行事作风过于自信,容易得罪行业内的朋友。”


    布兰温于是问:“他做过什么令你恼怒的事?”


    “只不过是失去了一点不足挂齿的钱,不至于恼怒。”巴特利特表现得无所谓,也的确不在乎那点损失。在赌马界,他仍旧是获利最大的那一方。


    “这么说,他还算是有点本事的。”布兰温听出巴特利特对怀斯曼这个对手的不屑和蔑视,他不清楚“一点不足挂齿的钱”究竟是多少,但有的时候,交锋的成败看的不是亏损而是有没有达到令对手心理不适的效果。


    很显然,怀斯曼在巴特利特的人生中留下了一个短期的疙瘩,并且有延长扩大的趋势。


    巴特利特没有冷嘲热讽,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可不适合做朋友。”


    布兰温不禁揣测二人间发生了什么,难道巴特利特与怀斯曼曾经有过合作,结果闹翻了。或者,面前的男人就是故意这么一提,方便引导他对怀斯曼的为人做过多的猜疑。


    如果是后者,一定是巴特利特觉察到怀斯曼对公爵府的动作了。


    “你和他有过往来?你似乎对他有所了解。”


    “是的。”


    巴特利特要的正是贵族少爷的追问。


    “他曾来投靠我,当时的怀斯曼诚意满满,嘴上说着仅仅是希望能够帮助我打理和看管场子,负责安保方面的工作。”


    “后来呢?”


    “他在我举办赛马的场子里杀了人。”


    布兰温眼底的惊讶辨不出真假,“他居然敢杀人。”


    “是,就是他。”巴特利特一口咬定,“杀的是维斯塔家族的亲戚,罗兰的亲表弟。”


    “罗兰维斯塔是谁?”布兰温对帮派家族知之甚少。


    “也是做赌马生意的。怀斯曼栽赃嫁祸,把罪责推给我的手下,然后与维斯塔家族合作才真正加入了这个行业的。”说到这里,巴特利特眼眸中流露的恨意不像假的,尽管稍瞬即逝,“也是通过维斯塔的上层关系才弄到的赌马经营许可证。”


    布兰温斜眼睨了睨独自品酒的怀斯曼,感慨地说:“他是有手腕和城府的,连你这位业界翘楚也在他手上栽了跟头。”


    “所以您要千万小心,他貌似对您非常的感兴趣。”


    巴特利特拦截布兰温的目的终于完全暴露了。


    贾尔斯停车的地方离政府正门不远,不过他们的身份注定只能由后门进。贾尔斯将伯德带到议会厅的偏门,然后让伯德自己一个人进去找少爷。


    伯德没经历这种到处都是有钱人的场面,内心的胆怯使心生畏缩,他没有胆量推开身前的这扇门,“还是算了吧,在这种场合,我应该帮不上少爷的忙,不如就在外面等他。”


    贾尔斯站在门侧,鼓舞伯德提起勇气,“少爷不需要你是不会带你来的,少爷需要你,伯德。”


    “真的……吗?可我想象不到自己可以为少爷做点什么。我担心我会做出不合场面的举止,给少爷丢脸。我并不懂怎么去面对那些有钱有权的富人,如果不小心开罪了他们要怎么办?会不会给少爷带来没必要的麻烦?”伯德十分顾虑。


    他已经很麻烦少爷,光是救了他性命的恩情,他就可能还不清了。


    “相信我,这扇门后有的只是希望与少爷交好的家伙,他们会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包容你所有的小错误。何况,你并未犯错。”贾尔斯给足伯德自信心,“少爷真的需要你,你不去,他肯定会很失望的。”


    “少爷”是鼓动伯德的最佳理由,贾尔斯知道这个理由,伯德拒绝不了。


    伯德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一条门缝,一束明亮的灯光照在了他稍显稚嫩的脸庞上。


    交谈声与酒杯碰撞的脆响瞬间如潮水般将他包裹起来。头顶高处华丽的水晶吊灯令他感到刺眼,他躲避地垂下眸,像才学会行走的婴儿,步履蹒跚地缓慢穿过衣着光鲜的人群。


    身上穿的是价格相差无几的高定,可伯德依然浑身不自在,昂贵的西服形同一副虚假的皮囊,将格格不入的自己藏匿在躯壳下。他心虚、紧张又无措,与生俱来的自卑正在发作。同时又像一道枷锁,禁锢着原本的自己,促使他不敢轻易做任何的事情。他东张西望地找着少爷的身影,初来乍到的模样看上去很好欺负。


    露怯是致命的,极其容易被盯上。


    第32章 GAngS(三)


    “你好,小先生,你看着似乎需要帮助。”


    伯德四处张望之余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男人,对方戴着羊绒制的绅士帽,左眼角上方的微小黑痣是伯德的记忆点。他第一眼的关注给了它,以至于后来的见面,他总是先看那颗点缀得恰到好处的“装饰品”。


    伯德仿佛被一声问候惊吓,他颤了颤肩,不知道如何与富豪交流的窘迫使他不由地弯下脊背,“您好……”


    “伯德。”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下巴被手指扶住,并抬了起来。他仰起脖子,看见了少爷。


    “我正在找你。”布兰温托住伯德即将低下的头颅,然后顺其自然地去整理伯德衣领的蝴蝶结,“贾尔斯怎么教你的,领结歪了。”


    伯德脑子还没拐过来,少爷两句话搅得他愣了愣,“嗯?抱,抱歉。”


    男人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来人领结前的拇指大的翡翠诱惑着他多看了两眼,他自我介绍地说:“您好,格林少爷,我是罗兰维斯塔。”


    布兰温转过身,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你好,刚在巴特利特奥兰多的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没想到那么快就见面了。”


    “巧合。”罗兰听闻巴特利特的名字不露声色,如常地说,“如果你去与赌马界的生意人聊天,偶尔会听到我的姓名,不值一提。”


    “嗯,你很谦虚,罗兰先生。”布兰温不太想多聊,敷衍了两句,低头对身旁后的伯德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伯德紧闭着嘴,认真听着少爷和男人的对话,眼珠子也乖乖地安分下来,不再到处乱瞄了,“好,好的,少爷。”


    罗兰维斯塔识趣地没有跟着,这位贵族小少爷不太情愿与他交谈,他是能感受出来的,如果还紧跟不放,他就该招人讨厌了。


    初次见面的印象可不能太差。


    布兰温领着伯德到稍微偏僻的餐桌挑选食物,他的本意是找个借口结束与维斯塔的谈话,突然记起来,现在确实到用餐的时间了。


    伯德杵在摆满精致食物的餐桌前,像根木桩子纹丝不动。


    布兰温的注意力此时全放在身边的小家伙身上,他一下就发现了异样,“怎么了?是没有符合胃口的餐点吗?”


    “不是。”伯德摇摇头,少爷比他高一些,他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少爷的双眼对视,“我,我不知道怎么选,还是少爷来吧,您选什么,我都喜欢吃。”


    布兰温定睛觑了几秒伯德由于紧张而失去一切表情的脸,端起备在食物旁边的餐盘和刀叉。他挑了几样自认为味道不错的肉食,一样只夹了一块,毕竟已经放凉了,口感大大降低,当给伯德尝尝滋味。


    他把装上食物的餐盘递给伯德,自己则拿走一杯红酒。


    他们刚入座,六点过半的钟声响了。


    聚在中央餐桌畅聊的富豪纷纷向距离最近的座位走去,不到两分钟,位置几乎都坐满了。阿洛怀斯曼抓住机会,率先抢占了布兰温旁的空位,随即罗兰维斯塔也来了,向三人打了声招呼,坐到盟友的身侧。


    伯德虽然肚子饿了,但是眼下场面令他毫无食欲。


    阿尔弗雷德格林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登场了。这个掌握竞拍全权的贵族,至今没有透露拍卖规则,不知道今夜会玩出什么把戏。


    所有人都在揣摩,甚至担心资产可能不足。他们对政府去年即将施行的海贸政策极度不满,对此次竞拍的目的心知肚明,不掏空他们的口袋,恐怕是走不出去的。


    这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阿尔弗雷德站上原本主持议会的演讲台,清了下嗓子,说:“欢迎各位商界朋友到此参与海贸资格的竞拍。接下来简单介绍规则,此次竞拍成功的名额一共十份,起拍价五百万英镑,一次加价最低十万英镑;共分三轮,每轮有三十分钟自由时间,确定竞拍价后,可在发放的卡纸上填写个人名字以及金额;后台统计结束会依次匿名公布前十名的竞拍价,在最终轮次结束后,开始计算资产;如果出现资产不足以支付的情况,名额将会流拍。注意,一旦在卡纸上完成填写,不论任何理由,买方均不能反悔。”


    规则一出,参与竞拍的富豪面面相觑,有的已经眉头紧锁。他们以为不管再怎么设计,都应该是传统形式的竞拍流程,通过买方相互的加价方式获得拍卖品,结果万万没料到,竟然是这样。


    手头上接近起拍价资产的商人有点慌了。


    这样的竞拍方式简直就是无底的坑,但凡要拿下一个名额,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全压。因为你根本猜不透对手出价多少,即便对方愿意透露,你又能百分百信任吗?你可以通过自由时间去交涉,可是得到的数字,是真实的吗?你不但要全压,很可能还要打电话去筹资。


    阿尔弗雷德离场后,场上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密,阿洛抬手看一眼腕表,距离第一轮公布时间还有不足四十分钟。他和在场的一部分商人一样,心中悬着,一点底气也没有。


    他现在手头上总资产不到七百万英镑,全压后还需要付百分之二十的买方佣金,参加一次竞拍竟然要倾家荡产。


    而罗兰在赌马界发家早,又兼顾种马市场,一年净利润在一千万以上,家族底子颇丰,是有一较高下的能力。


    “真是麻烦了。”阿洛犯愁,他一开始就低估了海贸资格的起拍线,现在感觉被价格打得措手不及。


    七百万英镑是算上了老家家底的了。


    “先不用头疼,”罗兰知道阿洛困难,冷静地分析说,“第一轮的数字随便填,试一试水的深度。”


    “坐以待毙没用,试出来后,最大的难题还是资金不足。”阿洛看得太透彻了,他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去与对手竞争,因为他明白他的对手们有多强。


    场内最轻松的莫过于置身事外的布兰温和伯德。伯德是局外人,还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孩子,对于竞拍内容只能说是有自己的理解程度。这种场合他是没资格出声的,因此像个听话的乖小孩,默默地填饱肚子。


    阿洛几次眼光瞟向布兰温,贵族正翻看卡纸的正反面,他先前就有打算向公爵府寻求资助,事到如今,他是拖不了了。


    “格林少爷。”


    “什么事?”


    “我希望能与您父亲谈谈。”


    布兰温与阿洛正视,目光相交下内心要表达的东西都不言而喻。


    “关键时刻,不太方便,不是什么急事就等拍卖结束后再谈吧。”


    “您知道公爵对我有过承诺。”


    布兰温迟疑须臾,扫视一遍场上的情况后,压低声说了一串数字,就连罗兰也捕捉不清号码的全部。


    阿洛在心中反复默念,彻底在脑海里记住它,旋即起身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找拍卖会的服务生领他去房间打电话。


    阿洛怀斯曼的行为在众人眼里不难猜,大概率是得到格林家族的提示或者帮助。布兰温也站起来抻了抻衣服,系着衣扣说:“伯德,我们换个座位。”


    “好。”伯德收拾餐盘,用宴会准备的餐纸边擦嘴边跟在少爷背后离开。


    他们换到离演讲台最近的角落。如果场内众人默认怀斯曼得到了格林公爵府的援手,那么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求助。布兰温会非常干脆地拒绝,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不过他不愿被麻烦叨扰,所以选择换位置。希望怀揣有这种心思的家伙,眼睛擦亮一点,不要上前打扰他。


    “还饿吗?”带伯德来参加拍卖会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有责任照顾这个小家伙。


    伯德咬咬下唇,犹豫着点一下头,他有点不好意思承认,少爷为他挑选的食物并不饱腹。兴许是习惯了红蘼庄园的伙食,他的胃口渐渐变大了。


    “待会去餐厅。”布兰温温柔地笑着说,“去尝试法国菜。”


    伯德看见少爷笑,他也笑了,“您总是对我很好。”


    “是吗?”也许是布兰温本就享受着幸福,因此在他的眼中,他对伯德提供的所有帮助都显得微不足道。就像被抢走的面包,抢走了可以再花钱买,但对于抢走面包的人而言,它可能是活下去的曙光。


    “嗯,遇见您,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了。”伯德是出于真心地说出这句话的,他内心的感激无以言表,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这一句。


    布兰温不能感同身受,他明白伯德对他的感激之情,却无法感知这份情到底有多么的深,又到了哪种地步。也不会去探究和琢磨,他救伯德原就是不图回报的。


    “可能吧。”毕竟他可不是个喜欢收留孤儿的人,“这场拍卖会上,你有听不懂或是看不懂的地方都能问我,这样下次再参加,你就不用那么慌乱了。”


    伯德窘然地勾起脑袋。


    布兰温告诉阿洛怀斯曼的号码是父亲的办公室电话号码。


    房间里只阿洛一个人,还有沙发和电话机,他不相信这不是阿尔弗雷德提前准备的,为的就是给买方向外借钱的机会。


    拨通后,听筒另一头响了一会,讯号方转接成功,随即他听见公爵的一声问候。


    “你好。”


    “您好,公爵,我是怀斯曼。”


    阿尔弗雷德眸里的诧异一闪而过,“现在是拍卖阶段,怀斯曼先生。”


    “我知道,公爵,我需要您资金上的支持。”阿洛厚着脸皮说,“在医院时,您提出的承诺。”


    那时他当公爵只是随口一说,他也就随便一听,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现在遇到了困难,他不得不再把这件事抬出来。


    阿尔弗雷德动一动手指就知晓是布兰温把他的办公室号码透露出去的,他现下没有多出来的思绪考虑儿子这么做的原因,“你应该明白天枰的平衡法则。”


    付出与回报要相等才会产生利益。


    作为商人的阿洛当然听懂了公爵话里的暗语,他要公爵兑现承诺的前提是,交出一个令公爵满意的交换条件。


    “按成交价的资金占比分成,您看可以吗?”他一咬牙,给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意思是,假如竞拍最后的成交价是两千万,怀斯曼家族在海贸一年的获利按两千万中的七百万占比抽取,大约是四层左右。


    阿尔弗雷德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斟酌地说:“有效期为三十五年,其它附加条件稍后我会以纸质形式草拟一份,你过目完,没有需要修改的条款,就可以正式签字。银行支票不会通过你的手,你尽管根据实际情况填写金额即可。”


    谈判结束的猝不及防,电话挂断的那一刻,阿洛还没有缓过神。过程进行得相当顺利,他不禁起疑,公爵是不是将雷埋在了后面。


    他走出房间,脚步有些虚浮,他再次迈入场内,起此彼伏的议论声令他瞬间意识清醒。回到座位,他发现公爵府的小少爷离席了。


    “谈得怎么样?”罗兰察觉阿洛的脸色不太好,看不出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阿洛落座后先长吁一声,缓解自己压抑的情绪,“就看接下来的出价环节。”


    罗兰暗忖,这是成功了,然而脸上却不高兴,大概是对方提出的要求超出了阿洛可以接受的范围,但阿洛别无选择。


    “喝一口酒缓缓,”他掏出随行携带的怀表,提醒说,“还有五分钟填写卡纸。”


    阿洛抿了红酒,他的掌心不知道何时冒出的冷汗。


    布兰温看着阿洛怀斯曼一步步走回来,结果已经预料到。他料定父亲会出这笔钱,格林家族没有海外贸易的经营权,但可以入股,让这位年少有为的怀斯曼为他们赚钱,也算是一种合作共赢。


    伯德注意到少爷投去的目光,“怀斯曼先生的样子看着有些凝重。”


    “嗯,你没看错。”布兰温回眸说,“他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33章 GAngS(四)


    阿洛眉头舒展不开的原因不单是向公爵借款可能会出现的无底洞,现在第一轮前十的竞价尚未公布,他就已经感到压力袭来;至于另一个原因,他明明救了公爵的儿子,获得金钱的支持是对方的承诺,兑现承诺应该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他还需要付给公爵三十五年的“利息”。他眼下仔细斟酌,顿时自觉吃了个大亏,那种滋味就好比往嘴里塞了块羊粪,尝出难以下咽的味道却只能硬着头皮吞进肚子。


    到交卡纸的时间,竞拍者逐一上台将填写完毕的价格放进演讲台中央的铁盒内,铁盒朝里的一面上了一把小型的锁。


    这个时候场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参与竞拍的大约有四十号人,交卡纸的却肉眼可见的无几。还在观望的阿洛和罗兰察觉情况不对,他们环视坐席,这群狡猾的家伙仍旧按兵不动,没有站起身的意思,可是距离第一轮结束仅剩两分钟了。


    伯德也非常不解,时间在一秒秒的流逝,“他们不打算开价吗?”


    布兰温把场内的情况尽数看在眼里,“或许吧,规则中没有规定必须参加前两轮的投拍。”


    伯德被少爷一句话点醒,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他们还在暗中观察……”


    他话音未落,一抹身影在人影幢幢的座位后面站起身,拿着折叠的卡纸穿过席位走向台上。他顿时眼神阴沉,拧着眉头死死盯着,仇恨的烈火怒上心头。


    布兰温也发现了加里韦斯特,他先看了看伯德的脸色,然后轻轻地握住了伯德的手腕,担心小家伙又会变成从前那个冲动的牛犊,搅乱父亲的计划。


    伯德的手被触碰的瞬间,紧绷的情绪就蓦地有所缓和,他转头看着少爷,少爷也在看着他,短瞬里他读懂了少爷透过眼睛传递给他的意思。


    少爷在提醒他不要莽撞。


    布兰温松手去拍了拍伯德的肩后,算作一种情绪的安抚。在这样的场合去找加里韦斯特的麻烦,无疑是在找父亲的麻烦。惹恼了父亲,他也救不了伯德。


    竞拍轮次只公布出价金额,并不会公布出价者的姓名,在最终轮确定前十名后才会公示出来。


    阿尔弗雷德抻抻衣服,捧着装上第一轮填写竞拍金额卡纸的方型盒子站上讲台,取出卡纸说:“第一轮竞拍参与者十五人,按低到高的价格顺序,第十名出价两千五百万英镑……”


    此刻场上鸦雀无声,貌似对于最低出价的金额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随着价格的不断攀升,坐席中传出了絮絮低语,他们开始交头接耳。


    布兰温留意全场的变化,直到台上的父亲公布前三名。


    “第三名,一亿三千万英镑;第二名,一亿八千万英镑;第一名,三亿五千万英镑。”


    席位的生意人们几乎同时发出轻微的惊叹,才第一轮竞价,价格已经接近四亿了。


    伯德从未听到过这么多钱,目瞪口呆下朝阿洛怀斯曼的座位看去,这样高额的出价,怀斯曼先生还会坚持竞拍吗?


    他好奇的间隙里,发现怀斯曼先生正在望着另一个地方,循着偏头的方向,他觑见了他认为最该死的恶魔。


    阿洛如果没有揣测错误,三亿五千万英镑的报价是巴特利特奥兰多的手笔,由加里韦斯特上交的卡纸,否则这个“假神父”哪来的钱参与其中,即便也涉及酒馆生意,但赚不到这个数。


    伯德正看着加里韦斯特与身旁的男人交谈。


    “巴特利特奥兰多。”布兰温眼角的余光始终注意着伯德,他说,“韦斯特旁边的那位,他是雾都赌马界的这个,非常有钱。”


    伯德垂头,看少爷竖起了一根手指。


    “他和韦斯特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兴许是朋友。”


    少爷的答案令他眉头轻轻一皱,能和这种禽兽交朋友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人,“您说他非常有钱,难道韦斯特呈交的卡纸是他的?”


    布兰温微微一笑,“韦斯特的资产并不富裕,他只是个神父而已。”


    伯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韦斯特这个魔鬼的触手到底延伸了多长,警署有他的同伙,就连赌马界的领头羊也做了他的朋友。


    “您先前提到过,他背后的势力是您也不敢得罪的,您一定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对吗?”


    布兰温眼角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伯德看出少爷眼底的为难,“辛先生告诉过我,支撑他的势力象征着雾都的白鸟。”


    此话一出,布兰温的眼皮跳了跳,他绷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您似乎知道。”伯德认为少爷的反应不对劲。


    “嗯,”须臾后,布兰温避开伯德询问的视线,说,“你不用知道他是谁,因为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也不妨碍你将来要做的事。”


    看少爷凝重的神情,伯德无法想象对方的身份,韦斯特的靠山究竟有多强,即便是公爵府也不愿提及。


    “三亿五千万英镑很可能会成为中间数。”依罗兰维斯塔的揣摩,“这是最大的可能,只有小概率会是第一位。”


    能来参与海贸竞拍的商人家底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些不尽做台面生意的家伙,存在黑账的情况,资产根本算不清。一份海贸协议能炒到多高,完全难以预料。


    阿洛怀斯曼难道不清楚吗?可是竞价成功后,往后数十年的利润非常可观。正经的收入和巨大的利益太具诱惑力,他根本没办法放弃,唯一能做的就是搏一搏。


    “七百万英镑简直就是垫底。”这是他第一轮交上去的金额,“第二轮要在两亿以上。”


    席位的商贾纷纷走动起来,互相攀谈,试探着对方的价格以及可信任的程度。


    负责换酒的工作人员径直朝阿洛怀斯曼的方希靠近,送来了一个消息,“先生,回信来了。”


    阿洛清楚“回信”指的是什么,他在罗兰的注目下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开场内,再次踏进备着电话机的房间。


    房门非常懂事地关上了,话机旁边摆放的纸张首先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出意外,正是阿尔弗雷德在电话中所提的合同。不过不是借款合同,而是商业合作的生意合同。以公爵个人名义的投资,关于借款项只字未提,他反复检查几遍,谨慎地阅读每一项条款,谨防有文字上的漏洞。然而不管怎么看下来,合同都并无错处或是疑点。投资项目、资金额度、赚取的比例分成以及双方的违约责任和后附的责任关系书都写得明明白白,他犹豫地拿起提前备妥的签字钢笔。


    投资金额的空缺是他迟迟不落笔的原因。他在心中盘算,竞拍价已经达到四亿,按总额占比分成,七百万英镑就是凤毛麟角。一旦签字,他不仅要给高额的“利息”,还要还本金,这无疑是在替阿尔弗雷德打工。


    席位上的罗兰维斯塔也在默默地琢磨着填写的数额,捻着质量不错的卡纸上下翻弄,抬头恰巧睥见回来的阿洛怀斯曼,脸色比上回好不到哪去。


    “怎么了?事情没解决吗?”


    阿洛怀斯曼只是一味地闭紧双唇,似乎陷在某个难以抉择的境地,思虑已然不在周围。


    罗兰没有继续打搅,毕竟他也没多轻松,四五亿可谓是掏空他的家产了,他还有那么多生意需要资金维持运转,不可能全砸在这上面。


    伯德的眼风偶尔掠过加里韦斯特,对方仿佛也感受到了如同子弹一般射向自己的怒意,偏过头,二人的视线电闪雷鸣地撞上了。


    巴特利特奥兰多正聊着接下来的价格,发现眼前的家伙在分神,也顺着目光一探究竟,“看什么呢?”


    加里韦斯特挑嘴角挑衅地笑了笑,“没什么,来自一只‘老鼠’的凝视而已。”


    伯德和仇人的距离不算远,他几乎看清加里韦斯特脸上的神情,压抑的愤怒令他后槽牙都咬紧了。


    “不用生气。”伯德的举手投足都尽在布兰温的眼底,他平静地说,“生气也无济于事,你只要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复仇,现在所经受的折磨不过是一次试炼。”


    “他现在就该下地狱。”伯德忍着怒火,怒目而视。


    “你要懂得忍耐,伯德,成功与它息息相关。况且你目前为止也没有这个能力和他对抗,你还需要成长,需要学会等待时机。”


    布兰温说着眼皮一抬,短促地横了一眼加里韦斯特的方位。这位神父识趣地收回了眼神,旋即和身边的巴特利特奥兰多继续聊着。


    伯德这才垂下眼睑,不再做无聊的对视。


    “您说的道理,我明白。”他很不甘心,“可是我等不及了。尤娜像亲姐姐地照顾着我,然而我连她的尸体在哪都无从知晓,她的肚子还有一个孩子,生前还喊那个禽兽作父亲,她肯定默默忍受了很多痛苦。”


    “别难过,你要相信自己。”布兰温只能宽慰,他对神父什么也做不了。


    第34章 GAngS(五)


    第二轮公布的竞拍价算是在罗兰维斯塔的预料内。最高竞价刷新,达到了四亿五千万,紧接着是三亿八千万英镑,最后一名已经接近两亿的位置了。


    尽管阿洛怀斯曼对此结果有过预设,但他仍旧双眉紧蹙。


    罗兰并未过问好友的填价,在这种充斥硝烟的场合,他们除朋友关系外,还是竞争者。


    “四亿五千万英镑,”阿洛带着心中的疑惑斜眼短暂地看了看巴特利特奥兰多的方向,“他怎么一直在抬高竞价。”


    接下来是最终轮,罗兰有点发愁地靠后,倚着柔软的沙发,闭上眼睛假寐说:“商人每做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或许不希望同行以相对低价得到吧,毕竟海贸的利润不可估量,谁都有可能靠它跻身富豪前茅。”


    何况,生意也分黑白两道,可以光明正大,也可以暗地走私。


    阿洛怀斯曼有几分动容,罗兰说的不错,这也正是他放不下的原因,对阿尔弗雷德的算盘心知肚明,却仍然有跳下陷阱的欲望。


    诱惑实在太大了。


    贾尔斯守在车旁抽烟,雾都春天的黑夜是看不见星光的,他仰头眺了一眼又无聊地低下来,近处一声“贾尔斯先生”令心跳猝不及防地颤了颤,转头看见艾德蒙贝伦杰满脸笑意地走向他。


    他将刚巧烧尽的烟嘴扔在地上,再抬脚踩灭,也打了声招呼,“警探先生。”


    “我就料到,格林少爷会出席。”艾德蒙的脚步在车门前停下,轻松的语气仿佛是在闲聊,“果然被我猜中了。”


    贾尔斯有一种老鼠被猫盯上的错觉,微笑着说:“您的出现,倒是我始料未及的。这次竞拍,您也有任务吗?”


    “嗯,”艾德蒙当然地点点头,“申请了巡视周围安保的工作。”


    因为场内禁止参与者及工作者以外的人员进入,他没有权限或者通行的身份。


    “安保?”贾尔斯的表情稍显诧异,不理解地问,“您是警探,也需要履行这项属于警察类工作范畴的义务吗?”


    “不是,是我主动申请的。”艾德蒙背抵着车身,面朝大楼的侧门出口,“最近工作量比较少,我想着有额外的工钱就来了。”


    贾尔斯双手插着外套的衣兜,也盯着出口的位置,“您真勤快。”


    “工资太少,”艾德蒙发出一声感叹,“不勤快一点是会饿肚子的。对了,”他扭头问面前专属格林小少爷的贴身保镖,“你们薪资多少,你看我有没有入职的机会?”


    贾尔斯挑挑眉,他知道警探的提问只是开玩笑,但不能确定没有其它的意思,“公爵府暂时没有对外招聘的意向,抱歉了,至于薪资方面,我们是不允许向外透露的。”


    “嗯,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艾德蒙表示认可,然后忽然问起一件事,“上次在赌马场外我们也见过面,依稀记得车内还坐着一个孩子,我看他有些熟悉,他是哪位贵族的子嗣?”


    果然,贾尔斯看见警犬的第一眼就预感不妙,他暗忖一句“真烦人”,明面上还要保持着自然的从容说:“您指的是伯德,他并非是贵族的孩子,只是红蘼庄园的一个小工人,平日里负责庄园的卫生。”


    艾德蒙质疑这个回答,装作随意一问,“看来格林小少爷很喜欢这个孩子,不介意他的身份。”


    贾尔斯“嗯”了声,他也挺喜欢的,“少爷去庄园休养,作为同龄人的伯德常常陪着少爷,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当然会产生一些感情。”


    他暗暗庆幸少爷事先安排了搪塞警犬的理由,提前料到他们会在这场宴会中遇见最麻烦的家伙。


    “他,”艾德蒙停顿一下,“是不是去过沃林顿医院?”


    贾尔斯的脑子几乎有瞬间的空白,旋即不露声色地接起,“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警探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幸运的是他反应迅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去过”,伯德住院的期间,少爷还没有离开公爵府,如果说“是”,那么估计警犬会咬着这条讯息不放,再次去沃林顿医院确认。不能给这缠人的家伙继续往下查的动力,否则很可能牵扯出更多需要谎言来掩饰的麻烦。


    要尽早将伯德与圣玛利亚孤儿院的联系切除干净。


    艾德蒙的疑心很重,他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利用贾尔斯,通过对话去证实内容的真假,他一定会到医院再三求证,“上次马车一睹,我似乎在沃林顿医院见过他。当时他的状态非常慌张,形色匆匆地跑远了,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原来如此。”贾尔斯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他是个好孩子,至于其他的,我们不过问。”


    艾德蒙这么一听,知道不会从对方口中再得到任何信息,甚至这位保镖兼顾司机职务的男人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抵触心理,继续问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非常感谢您回答我的问题,贾尔斯先生,等我休假了,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您喝一杯?”


    “您客气了,我也只是动了动嘴。”贾尔斯内心腹诽,他才不要跟警犬同桌喝酒吃饭,挺吓人的。


    “还有一个小时结束。”布兰温估摸时间,习惯抬手看一眼腕表,“九点餐厅应该结束营业了,回去让罗瑟琳为你们准备一份晚餐,明天再去餐厅。”


    伯德露出勉强的笑,“没关系,我听少爷的安排。”


    加里韦斯特的出现影响了今夜所有的好心情。


    小孩的情绪都是挂在脸上的,布兰温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伯德的不愉快,也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真的不懂如何才能驱赶伯德心中的乌云,略微无措地把视线放回去场上。


    当他眼风扫过阿洛怀斯曼的座位,只瞧见罗兰维斯塔一人,身旁的那位不见了。他再次低头看表,又过去了十分钟。


    阿洛怀斯曼第三次回到这个房间,然后拨打了公爵办公室的电话。而话机边的合同,他还没有签字。


    电话接通,阿洛怀斯曼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您好,公爵,关于合同方面,我有异议。”


    阿尔弗雷德对此并不意外,换位思考,这份合同简直是怀斯曼家族的卖身契,来电是正常的,“你好,你对哪一处存在不同的意见?”


    “三十五年的期限太长了。”经过思索,阿洛怀斯曼唯一认为能够争取修改的地方只有年限,也是这份合同里最不合理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举着听筒,背靠椅子,交叠着长腿问:“多长的期限在你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阿洛怀斯曼默了默,“十五年。”


    “十五年,”阿尔弗雷德不假思索地回复,“未免太短。”


    “格林公爵,”阿洛怀斯曼其实不太愿意强调这件事,奈何他不得不再提起,“希望您看在我救了您孩子的份上。”


    阿尔弗雷德勾勾唇角,温和地说:“正因为你救了布兰温,我才答应投资你的生意,而我争取的报酬也是合乎情理的。”


    “可是……”阿洛怀斯曼由于未来三十五年将要付出的巨大利益而犹豫不决,如果他签下合同,按照双方合资的竞价总额占比,他很明显就是在替人干活。


    “没有可是,怀斯曼先生。”阿尔弗雷德明确地告知,“这是最合理合法的手段。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拒绝它,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二十年,您看行吗?”阿洛怀斯曼试图用退一步来促成这场合作。


    阿尔弗雷德很干脆地拒绝了,坚持原本的期限,“三十五年仅仅是海贸许可证有效期的三分之一,怀斯曼先生,你的眼光为什么不放长远一些呢?”


    阿洛怀斯曼再度陷入短暂的思量,接着公爵挂断了通讯,四亿英镑购买一百年的海贸资格不算太坏,公爵最后一句话如同给他喂了一粒定心丸,他要的关键讯息已经得到了。


    座位上的罗兰维斯塔方填写完毕卡纸,离开席位的家伙就回来了,脸色看着没有先前的差,“赶紧写吧,要到时间了。”


    “四亿,有拿下竞拍名额的胜算吗?”阿洛没入座,脱着外套问。


    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室内温度的原因,感到有点莫名的热。


    “有的吧,商人都讲究风险,高付出一定要有高回报。不过也总会有倾尽家产也要冒险一试的人,而商人里最不缺这样的。”罗兰维斯塔手指压着写好的卡纸推到好友的面前。


    填价一栏上赫然写着一个五和八个零。


    阿洛怀斯曼清楚维斯塔家族的实力,罗兰赌得起,这就是产业多的好处,赌场和种马市场可是非常大的盈头。


    他坐下身,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卡纸,说:“四亿五千万,如果还是没有竞拍成功,我只好认输了,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拿不下它,完全是我能力不足。”


    罗兰表示欣慰,“你能这么想很好,不过也不用先那么早下定论,结果还没有出来,这个价位还是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拿下前十的名额,不要过于担心。”


    第35章 GAngS(六)


    竞拍价格越高,赌的资本越大,未来一百年会发生什么,关于海贸政策又会有怎样的改动,全部是不稳定的因素。而能够令阿洛怀斯曼下定决心签字的除了期限外,还有合同上的另一个名字。


    阿尔弗雷德格林。


    如果说签下的是与公爵合作的商业合同,那么就相当于有了利益的连接,后期出现亏损的情况,公爵府或许还能帮衬一把,不会袖手旁观。


    阿尔弗雷德是“吸血鬼”,也是有效期三十五年的“金库”啊。


    竞拍者接二连三地投递卡纸,然后由工作人员送去幕后,交到阿尔弗雷德的手中。他一张张慢条斯理地整理,选出最终出价的前十位,再由临时组成的资产审核部门逐一确认资金的交付环节,以免公示后出现不足支付最终竞拍价的情况,最后宣布成功竞拍的名单。


    布兰温没有等到父亲上台就带着伯德从侧门离开了。


    伯德第一次参加这种重大的场合,经历过两轮的竞价,他很好奇最后的拍卖金额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天文数字。


    他跟在少爷身旁,微抬着下颚问:“您不想知道最终轮的结果吗?”


    走道顶端亮着晃眼的白光,布兰温低了低头,觑了一眼充满求知欲的伯德,“雾都有钱的人很多,并不只有巴特利特奥兰多,但并不是谁都需要海贸这张纸的,所以他的竞争者不在这次的拍卖会上。”


    “您的意思是,他会是出价最高的那位。”伯德的脑子在围绕着少爷的一番话进行分析。


    “是,可能接近六亿。”


    “六亿!”


    布兰温听出伯德语气中的惊叹。


    “少爷,六亿是不是能盖一栋房子了?用一张张的钱垒成一面面墙。”


    “你的想法很奇特。”


    布兰温被伯德的想象力逗笑。


    伯德抿着唇,稍稍歪个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向海外出口真的能赚到比六亿更多的钱吗?”


    “生意方面的事情,我不太了解。”布兰温如实说,“但商人都是逐利的,他们不做亏本的买卖。”


    “商人都很精明。”懂赚钱的都很精明,这是伯德对有钱人的印象。


    他快走两步,替少爷打开通往停车场的门,然后抻脖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没有下雨。”


    这次拍卖会开来的交通工具多数都是汽车,布兰温绕开停放的车子,在三四米的距离外,目光穿过其他车辆,看见了正在车门前等待的贾尔斯和旁边的不速之客,艾德蒙贝伦杰。


    他早有预料,今晚会被警犬盯上,尽管做了准备,可是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感到头疼。


    跟在身侧后方的伯德起初见到身穿风衣的陌生人只觉得有一丝丝的眼熟。


    贾尔斯正绷着心弦,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艾德蒙投来的话题,看见少爷回来,当即暗暗松了一口气,“少爷。”


    艾德蒙也随即问候,“格林少爷,晚上好。”


    “晚上好,警探先生。”布兰温神态自若地点点头,眸光不自觉地向艾德蒙脖子下面的工作牌探,“辛苦了。”


    “今夜没有下雨,是一件好事。”艾德蒙笑着说,“拍卖会结束了吗?”


    “很快了,明天还有一场关于合同的讲解会议,双方签字,拍卖会就算正式结束。”合同的大致内容与使用海港及对外贸易有关,比如货物类型的限制和相关的法律法规,布兰温为了此次的竞拍浅薄地看过这方面的知识,“我们要回去了,您去忙吧。”


    贾尔斯闻言欲要伸手拉开艾德蒙背后的车门,“请让一下。”


    艾德蒙斜身往前跨步,视线带着目的性地落在布兰温格林旁边的小家伙身上,“你好,伯德。”


    原本有些紧张和害怕的伯德被这一声问候吓得朝布兰温的后背躲了躲。


    “你似乎在害怕我,”艾德蒙审视着伯德脸上的表情,“我们见过一面,在沃林顿医院的大门,我记得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是,是吗?”伯德抓着少爷的衣料,小心翼翼地瞄着警探。


    “嗯。”


    “抱歉,我忘记了。”


    艾德蒙眼下已经不在乎这个,这只不过是他与小孩拉近距离的办法,“我是抓坏蛋的,你不必怕我。”


    伯德敷衍地“嗯”声,身体诚实地躲到布兰温的另一侧去了。


    艾德蒙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布兰温揽着伯德肩,牢牢地贴着自己,“他的胆子小,警探先生可不要吓坏他了。”


    “我是负责抓坏人的,怎么可能欺负小孩。”艾德蒙笑一笑试图缓解伯德对他身份的莫名恐惧。他兴许可以理解,毕竟小时候他母亲也在他哭闹的时候,用类似“再哭就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言论吓唬。


    伯德不说话,也没敢再多看一眼警探。


    布兰温也只是笑了笑,先将伯德送进车后座,回头说:“他见的世面太少,会很容易被陌生的一切吓得六神无主。他还是个孩子,希望警探先生不要介怀他的失礼。”


    “当然的。”艾德蒙听着车门关闭的声音,目送汽车驶远。


    他认为这个叫伯德的孩子适才的反应过于夸张了,仿佛他再靠近一点就会吃人似的。


    街道的商铺已经休息,往来没什么行人,伯德望着车窗外,路灯投下的光影在汽车驶过的刹那,一遍遍从他的面庞飞掠而过。


    车内静谧。


    伯德有几分忐忑不安,他在那位警探面前的表现很反常,少爷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在等少爷开口询问他。


    可是少爷一路上都沉默着,他忍不住偶尔偷瞟一下,看看少爷现在脸上的神色。他很想知道少爷的心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要说?”伯德的小动作太过明显,布兰温要装作没发现都很困难。


    “是,是的。”伯德心头“咯噔”,他其实并不期望少爷开口,只是他现在就如同一个做错事被大人觉察出端倪,等着坦白挨训诫的小孩。他的内心是煎熬的,他自觉不该向少爷隐瞒。


    布兰温转头,认真地注视,“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事情,你要憋不住了,那就说说。”


    “我,”伯德犹豫地顿了顿,艰难地双手交握,拇指间磨搓着,底下脑袋,不敢与少爷的目光相交,“我,藏起了那些小偷的尸体。”


    他很清楚帮助辛先生这么做,是在犯罪。假如事情暴露,他又暂时居住在公爵府,无疑是在给公爵府和少爷添麻烦。


    他以为少爷会很震惊,甚至愤怒,质问他这么做的原因,但他等了又等,片刻过去,他没有等来想象中要承受的怒火。


    “迈克尔在信中交代了。”事实上,在伯德尚未坦白前,布兰温就猜中了内容,“你不用为此担心,责任全在他的身上,与你无关。”


    “没,没关系吗?”伯德猛地抬头看少爷,他茫然地说,“是辛先生开抢杀了小偷,但我也参与其中了,怎么可能和我没关系?”


    布兰温轻叹小家伙的坦诚和单纯,“是迈克尔用枪指着你的脑袋,逼迫你配合他的,这是唯一的解释。”


    伯德蹙起眉,争辩说:“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而且它已经过去,你可以将它抛之脑后,不用再提起了。”


    “为,为什么?”


    布兰温感受到伯德眼底的无措,他此时此刻在这家伙的眼中大概很陌生吧。


    “因为迈克尔不是第一次那么行事了,试图进入红蘼庄园偷盗的贼最后都是一个下场,你只是受他连累而已。”


    伯德追问:“您其实对辛先生的罪行心知肚明。”


    “是。”


    少爷的坦然令他一时间喉咙噎住了般。


    布兰温觑着语噎的伯德,透过玻璃的昏光随着车子行驶在忽明忽暗的马路而闪烁不定。


    “伯德,我可以理解你暂且的无法接受,雪夜里的事对你的冲击太大,它让你自小所认知到的世界发生颠覆。”他没有因为承认包庇迈克尔辛而感到丝毫的罪恶,反而波澜不惊地说,“我不知道除国家以外的其他社会依靠着怎样的一条规则维持秩序,可是在这里,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它就是如此。没有权势和能力的人,即便是你的仇人犯错在先,但只要他的阶层在你之上,你可能付出生命也得不到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还没有开始接触这个社会,你对它是无知的。警察是抓坏蛋还是抢银行不是警署厅能够决定的,而是比警署厅权力更大的那些家伙。你是否做错了事,是否要受到相应惩罚,决定不在于你自己或是警察,而是我。”


    伯德眼中的错愕令布兰温心生怜悯,他坐正姿势,望着车的前方,道理再残酷也要逼迫伯德去接受,存在不现实的幻想只会毁灭了自己,“如果你还妄图在这样的环境得到公道和正义,那唯有自给自足了。不要指望从他人身上得到不切实际的东西,我,也给不了。”


    第36章 GAngS(七)


    贾尔斯将车停稳在阶梯前,待佣人迎接下车,再接着伯德到停放车辆的位置,从接收食材的偏门进入别墅。


    自从少爷把话说完,伯德就一直缄默着,直至坐到餐桌上也没说过一句话,贾尔斯有点忧心这家伙是不是被少爷的一番话伤到了脆弱的小心灵,“也许少爷的言语会伤害到你,可是我敢保证,他说的就是你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他也担心伯德还不能理解少爷试图要表达的意思,会误解少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尽量为你提供帮助了,伯德,或许有些事情或者作出的决定使你不能理解,但这都是暂时的,你的知识和认知会随着你的年龄和经历逐渐丰富,你迟早会明白少爷对你的良苦用心。”


    伯德静静听着,闭口不言。他非常清楚少爷是在向他施以援手,并且是不求回报的。他能感受到少爷的善意,却也感到了陌生,就仿佛他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过拯救了他的恩人。它就如同午夜弥漫城市的迷雾,充斥在他与少爷之间,让他产生少爷似乎与那些趾高气昂的贵族不同,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的幻觉。


    “贾尔斯,少爷救了我已经是一份难以偿还的恩情了,我不敢再奢求太多。”他盯着眼底装了温水的玻璃杯,“我理解他的意思,他不是有意想放过加里韦斯特的,他有他的难处。”


    加里韦斯特背后的靠山是连少爷也认为棘手的存在,他不能再麻烦少爷,仇恨是属于他自己的。


    贾尔斯端视着伯德的面庞,伯德在对着一杯水陷入沉思,神情很凝重,他觉得伯德是听懂了的,又貌似还没完全听懂。


    这个小家伙应该是有心事了。


    吃完罗瑟琳厨娘准备的晚餐,俩人就各自回屋洗漱。布兰温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头发上搭着一条毛巾,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水味。


    他的脑子里还反复回想着今夜在车内与伯德说的话,怀疑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说文雅一点,伯德面对这个社会就是一张白纸,说粗俗一些,那就是个鲁莽的笨蛋,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和价值观很困难。


    他又不禁回忆起在红蘼庄园休养时与迈克尔辛私下的谈话。


    “您知道我这里时常有不速之客,还把一只受了伤的‘小狗’带给我。”迈克尔辛眺着正在马背上慢慢骑行的伯德,马头由贾尔斯牵着,他抱胸说,“他看上去一击即碎,风一吹就会冻感冒的脆皮,估计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就能吓得他尿裤子。”


    “受伤了就养伤,感冒了就看医生,尿裤子了就换一条新的,钱可以解决的问题没必要浪费精力去顾及,活着就行。”布兰温也望着伯德的身影,“你要教会他的东西很多。”


    “即便他参与进来?”迈克尔辛不确定地问,“经历过,可就是一生也洗不干净了,您把他带来,可想而知他对您还是有些许重要的,您舍得吗?”


    “没有舍不舍得。”布兰温斩钉截铁地说,“来庄园以前,我就做好了会失败的心理准备,他不愿意与你同流合污,你也不用逼他。看在马修的面子上,他理所应当有选择的权力,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报仇,或者放弃报仇。”


    迈克尔辛算是看清了格林少爷的真面目,表面是来放松心情,给他送个麻烦的,“您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您还真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无情。”


    “他现在的脑子里,还在对社会‘公正’存在幻想。”布兰温明知故问,“你呢?根据你的经验,他能通过正当手段获取吗?”


    迈克尔辛双手抱着,右手手指在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手的胳膊,毫无疑问地回答:“不能。”


    消失在红蘼庄园的小偷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敢上门询问他们的下落,因为庄园的主人是贵族。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就像雾都会下雨那么的顺其自然。


    布兰温希望伯德能够尽早看清并适应这个社会,因为他也希望,在伯德得知真相后,仍旧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


    “贾尔斯,少爷在你的心里是一个怎样的人?”昨晚半宿没睡的伯德没什么精神地问起坐在对面用餐的贾尔斯,他浪费了睡眠的时间也依旧没有思考明白,唯一得到的结论是,少爷非常善待他,是一个不会嫌弃他的身份的好人。


    贾尔斯执着的勺子一滞,咽下一口蘑菇汤,这个提问来得突然,他想一想,说:“大概是贵族里最温柔的了。”


    他那么回答并非出于敷衍或是找不到措辞来形容,而是少爷就是如此,如此地在各方面都很温柔,即便是面对最不喜欢的人或事都可以体面的、留有余地的作出处理。


    回答得很简单,可是伯德还是稍微愣了愣,他没想到贾尔斯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我也赞同你的评价。”


    他发自肺腑地说:“少爷真的很温柔。”


    虽然认同,但贾尔斯看面前的伯德缓缓把头低下,垂着眼眸,“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没事,昨晚失眠了。”伯德抬头勉强地挤了抹笑,“对了,少爷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需要我准备什么?”


    贾尔斯摇头,“慢慢吃吧,少爷今日要随公爵出门。”


    与此同时,布兰温坐上汽车的后座,司机关上了车门。阿尔弗雷德俨然拿起今日仆人摆放在车里的报纸,挑着有价值的新闻。关于东林区富商凯利布拉纳一家的灭门惨案早已消失于公众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明星各式各样的绯闻。


    阿尔弗雷德将报纸往布兰温的方向靠一靠,说:“昨夜的竞拍会没有记者在场,可是那些竞拍成功的商人已经迫不及待分享胜利的喜悦了。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拍卖会禁止竞价者和工作者以外的人员在场,记者没有办法拿到现场的消息和照片,只能通过参与者的口述和他们脸上无法掩盖的笑容来填补版块和引起民众的关注。


    可惜在布兰温看来,“胜利的喜悦”透露着讽刺。


    “第一轮的竞价是您安排的吗?”在公布首轮金额时,他就起疑了。


    他父亲全权负责的拍卖会,也是一场毫无痕迹的掠夺,父亲不会放过机会的。


    阿尔弗雷德眼含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渐渐上扬,“你的目光很锐利。”


    这是父亲对儿子的赞扬。


    “因为出面的是他,我知道他是您的‘手’。”


    “但他的旁边还有另一位人物。”


    加里韦斯特与巴特利特奥兰多的关系不错不是什么秘密,又有谁能料到起初就采取了控价的手段,只会认为竞价金额是韦斯特替奥兰多跑了腿,事实则是阿尔弗雷德也参与当中。


    拍卖会开始前,加里韦斯特接到过阿尔弗雷德的电话,需要公爵的“手”利用巴特利特奥兰多的资产抬高竞拍价,中间金额需在三到四亿之间。


    “不得不承认,这次他做得很不错。”阿尔弗雷德满意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其中有问题,价格的涨幅很正常。”


    布兰温思忖着,“一战后重整海贸不是巧合,政府需要大量资金缓和告急的财政,政策变动的出现对于依靠外贸赚钱的商人而言不亚于明抢,他们不是不知道政府的算盘。拍卖会就是一场明目张胆的抢劫,只是抢得非常优雅,不用拿着刀枪相逼,他们自己就会乖乖亲手奉上。而唯一令他们意外的是,价格超过了他们的预想。”


    “既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将利益最大化。”阿尔弗雷德坐正姿势,翘着腿低头看报,“不要浪费了这场花了心思布置的陷阱。”


    无人知晓公爵府与加里韦斯特存在联系,巴特利特奥兰多加价为赢得海贸权限在竞争对手眼中并无异常。


    布兰温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不管是谋财还是害命,他都可以理解父亲的行为,且不排斥,甚至佩服父亲的手段,觉得父亲非常厉害。


    因此在他不断见证父亲的“功绩”下,他由心底明白,自己将来也可能成为另一个“阿尔弗雷德”,走上独属于格林公爵的那条路。


    “你捡回家的小狗怎么样了?”


    他正对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父亲忽然来兴致地一问使他一顿,他回头看父亲仍在翻阅着报纸,“他很单纯,见到警犬会瑟瑟发抖。”


    “是吗?那你要稍稍地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害怕’。”阿尔弗雷德温和地说,“作为主人,你是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小狗的,让他知道,主人在关心自己,这样他才会安心地留在身边,还会乖乖听你的话。”


    “我是这么做的。”布兰温昨夜确实是有进行安抚,然而在此之后,他的内心隐隐地不太踏实。


    “也不要过度去保护,”阿尔弗雷德提醒儿子,“本末倒置了。”


    第37章 GAngS(八)


    布兰温再度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即便是一只宠物,养的时间久了,也总会有些感情的。他希望伯德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去成长,会省掉很多曲折。


    “他不能继续留在红蘼庄园,起码他要去学校充实一下脑子。”


    “那就送他到寄宿学校去吧。”


    他听见父亲轻轻地笑了声,说:“你还没有长大就已经开始学会照顾别人了。”


    住在公爵府的伯德没事可忙,在红蘼庄园,这个时间他早起洗漱结束就要准备喂马的草料,清理马厩,“待会有工作吗?”


    贾尔斯告诉他可以慢慢吃,他也不能真的慢吞吞的,尤娜说过人在屋檐下,勤奋一点不是坏事。


    “你没有。”贾尔斯把最后一块面包塞嘴里,咕哝地说,“我要去克劳德的枪械室检查配枪的保养。”


    伯德眼睛一亮,“我可以一起吗?”


    在庄园,辛先生教过他使用猎枪的方法。


    贾尔斯遗憾地摇头,“枪械室没有公爵允许外人不能随意进出。”


    “好吧。”伯德眼角耷拉下来,他勺着碗里的汤,“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太无趣了。”


    “我房间里有书,关于冒险的、爱情的都有,你可以去找找有没有你感兴趣的。”贾尔斯吞咽下肚,站起身说,“都在床旁的柜子里,我睡觉前催眠用的。”


    伯德当即仰头说了一声,“谢谢。”


    贾尔斯的房间从不锁门,他扭动门把手轻松地推开了。屋内蛮整洁的,大概是贾尔斯不常有空待在卧室的缘故,只有床铺的被子是早起时翻开的样子。


    伯德径直蹲在与床体一般高的矮柜前,柜子顶摆着一盏电灯,旁边压着三本类似杂志的书本,最上面的一本封面是一个服装暴露的女士。


    伯德的眼神蓦地闪躲,他转脸看去别处,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拉开了抽屉,故作镇定地找着书。


    门没关,忘记取证件的贾尔斯回房凑巧看见小家伙的背影,他走近欲要从抽屉里拿东西,动静吓了心虚的小家伙一哆嗦。


    “你怎么了?”贾尔斯笑着问。


    伯德方才知道贾尔斯也在房里,他半蹲着侧过身,给贾尔斯腾出位置,“没,没什么。”


    小家伙的异样太明显,贾尔斯又不是傻子,他带点调侃的语气说:“是吗?”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封面的兔子女郎上,“不要撒谎了,你耳朵都红了,小伯德。”


    被拆穿的伯德头压得更低了。


    “不用害臊,少年春心萌动很正常,你难道在庄园生活的时候没见过黄色杂志吗?”


    “没,没有。”


    贾尔斯吃惊地说:“怎么可能,迈克尔这家伙最喜欢看这个,一定是藏起来,他以前在军队里最喜欢把它们藏在枕头底下!”


    伯德哑然,不知道应该接点什么说下去,脸颊仿佛被火烧似的,热乎乎的。


    贾尔斯没多余的空闲打趣窘然的小家伙,丢下一句话,拿着证件离开,“记得把门关上。”


    伯德也没心思挑选书籍,脑子里一片空白,随便捡了两本逃似的带上房门。


    他的卧室就在贾尔斯的隔壁,几步的距离,手掌才按着门把手,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伯德,”穿着围裙的罗瑟琳传话说,“有人找你,是个警探。”


    伯德转身之际浑身颤了颤,“警探”这个词令他心惊肉跳,他确认地问:“是,找我的吗?”


    罗瑟琳笃定地点点头,“是的。”


    “好,好的,谢谢,我现在,就去。”伯德结巴地回应,他向前走了两步,发现手里还揣着书,然后又旋身先进房把书放在床铺上。


    圣诞夜发生的事时常在他脑海重现,他为此偶尔会陷入梦魇,夜半惊醒,现在更是听见“警探”就会惴惴不安。伴随着道德感的折磨,他一步步走向别墅的侧门。


    艾德蒙贝伦杰认为今日一趟来得正好,他可以避开布兰温格林,与这个心智不稳的小孩聊一聊。昨天夜里这个叫“伯德”的孩子表露的态度太可疑,显然十分惧怕他,他当时并未穿警员的制服,只是一个身份就能吓坏这个孩子,他不相信这样的反应没有原因。


    反正他目前没有案子在身,如果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疑点能有意外收获,那么他不虚此行;如果没有,他就当做打发时间了。


    伯德的手在偷偷地握紧,直到与这位警探面面相觑,他才假装放松地问候一声,“您好。”


    艾德蒙摘下自己常戴出门的报童帽,笑容亲切地说:“你好,伯德。我不过是来和你打声招呼,不必紧张。”


    “我,没有。”伯德强颜欢笑地否认,“不知道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要站着聊吗?”艾德蒙抬头扫过葱郁的花园,与去年他造访时没有变化,山茶花开满了庭院,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伯德尴尬地解释,“很抱歉,我是暂住在公爵府的临时佣人,没有资格请您到檐下入座。”


    “原来是这样,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艾德蒙也表示歉意,他吸气又呼了出来,“没关系,花香沁人心脾,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怎么样?”


    “好……”伯德也不能拒绝。


    清晨适合花匠打理庭院内的绿植,保持花花草草的美丽和葱郁。艾德蒙观赏着怡人的景致,闲庭信步着说:“你真的忘记我们在沃林顿医院的大门前见过吗?你当时穿着医院的病服,鞋子却破损严重,慌张的神情直到现在都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你即使忘记和我有过一面的缘分,也应该记得当日令你神色失态的事,对吗?是什么令你如此惊慌失措?”


    在见面前,伯德曾抚慰自己的内心,清楚警探并不是因为红蘼庄园的事情来找他,那件事没有败露,可他的心虚翻涌,迫使他的情绪变得异常的敏感。


    他没有为警探的提问而感觉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小孩沉默了片刻,艾德蒙愈加能断定其中有问题。


    “那天我受伤住院了。”伯德在思索,他不懂警探为何会向他问起当天的事情,但能笃定,无缘无故是不会询问的。


    “为什么受伤?你可以对我坦白,如果你需要警方提供帮助,我非常乐意为你解决麻烦。”艾德蒙适宜地伸出援手。


    伯德微微仰起脖子,认真地注视着这个男人,而于艾德蒙来说,这样的目光更像是在审视,像在判断。


    “你在顾虑什么?”


    艾德蒙问出伯德最犹豫不决的地方。


    “我被……”


    伯德判断不出对方是否可靠,会不会如同那些抓捕他的警员一样,在听到加里韦斯特的名字之后,作出的决定不是为他伸张正义,而是以诬蔑的罪名逮捕他。


    艾德蒙眼看有戏,追问:“被谁?”


    “我被圣……”


    “是艾德蒙警探来了。”


    伯德几乎脱口而出的“圣玛丽孤儿院”哽在了喉咙,他转身觑见贾尔斯正朝自己跑过来,并大声地打招呼。


    艾德蒙余光瞟见脚步匆匆的贾尔斯,抓紧问:“圣什么?你没有说完。”


    尽管贾尔斯没听清他们的聊天内容,但是当从罗瑟琳口中得知阴魂不散的警犬上门来找伯德,他就打心眼里明白绝非好事。


    “不好意思,公爵和少爷不在府上,疏于招待了。”贾尔斯的衬衫袖子挽着,露出有力的手腕,衣着来不及整理就赶来,近前第一件事是将伯德挡在背后,接着应付眼前的男人。


    艾德蒙见过这个场景,昨夜站在这孩子身前的还是身份尊贵的格林少爷,他意味深长地瞧着,“无妨,既然公爵府主人不在,我就来找小伯德聊聊。”


    “他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与断案的警探先生应当是没话题可聊的。”贾尔斯替伯德拒绝了艾德蒙闲聊的热情,半回头说,“罗瑟琳女士找你帮忙,赶快去吧。”


    对情况有几分糊涂的伯德踌躇着,直接被贾尔斯轻推着走了两步,催促了句“快去吧,不要让女士久等了”。


    “等等,”艾德蒙看贾尔斯的架势是必然不给机会继续问下去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还有一支笔,然后写上地址撕下递给伯德,“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到这里找我。”


    伯德没有接,他犹豫地瞅向贾尔斯,而贾尔斯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回应。


    艾德蒙见状,干脆折叠成小方块,塞进伯德的衣袋里。


    然后他只能眼看着伯德走远,因为出声阻拦也无济于事,这个保镖明显不打算留给他与孩子独处的机会,“正说到有趣的地方,您就来了,生怕我会吃了他。”


    贾尔斯作了“请”的姿势,“移步客厅喝茶吧,警探先生。”


    “很感谢,但不用了。”艾德蒙戴起拿在手中的报童帽,仰颈望着别墅的侧面,“它似乎不欢迎我。”


    他垂头与贾尔斯说:“秘密太多了。”


    贾尔斯只是敷衍地笑了一笑。


    派人送走了烦人的警犬,他赶紧回去找到了伯德。此时伯德正在自己的房间心不在焉地喝水,听见开门声,投向他的眼神中有些迷茫。


    “你和他说了什么?”


    伯德内心的确惘然,仿佛在他身上发生了他自身都未发现的事,因此被警探盯上,可是究竟是什么事,他毫无头绪。


    “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沃林顿医院。”


    贾尔斯一听,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受伤了。”


    “然后呢?”


    伯德缓缓往贾尔斯的身上看,“他问我为什么受伤?我告诉他,是圣玛利亚孤儿院的神父打的。”


    他目睹贾尔斯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像布满了雾都雨季的乌云。


    “你是这么说的?”贾尔斯沉住气确认。


    伯德却慢慢地摇了头,“我才开口,你就来了。”


    “那就是警探还不知道你在孤儿院的内情,对吗?”


    “嗯,没有。”


    贾尔斯终于将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吐了出来,脸色也有了舒缓,他才“请走”了缠人的警犬,如果知道与圣玛丽孤儿院有关,现在这个家伙肯定在去孤儿院的路上。


    他感受到眼中的伯德整个人散发着不太对劲的气场,没有责怪伯德的擅作主张,而是苦口婆心地说:“艾德蒙贝伦杰是苏格兰场聘请的警探,他的第六感非常敏锐,所以私下被叫做‘警犬’。伯德,他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一旦被他盯上,很难再甩掉。以后,离他越远越好。”


    他不是在指责伯德冒失的行为,而是在叮嘱,其余不该说的,他不会透露,也没有留给伯德问清的时间,话毕,他推门而出。


    伯德翕动着唇瓣,最后把疑惑重新吞入腹中。


    ******


    关于拍卖会的收尾工作依旧禁止记者参与,长桌会议进行很顺利,阿尔弗雷德针对乙方就合同中内容提出的疑问依次解答,布兰温则在桌尾的座位旁听。


    合同共三十二页,除海贸资格证使用期限及赋予的各项权限外,还附页了各类出口货物的明细及税收情况,并在页末注明税额调整以政府出台的最新政策变动为准。


    这次的签字事宜没有加里韦斯特的身影,阿洛怀斯曼暗忖自己没猜错,竞拍场上,加里韦斯特就是替巴特利特奥兰多跑腿的。


    会议结束,记者们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为避免与商人同时出镜,阿尔弗雷德带着布兰温由另一个通道离开。此时已过正午,他们在酒店用餐后才回去。


    “我的办公室电话是你给的。”阿尔弗雷德让包间的服务员都出去,品着红酒说,“你想要帮怀斯曼。”


    这句话不是肯定,是试探。


    布兰温用餐盘边的帕子拭嘴,“不是,是您先承诺会提供资金帮助,我仅仅是顺水推舟而已。如果您也有意思涉足海贸市场,怀斯曼是一次机会。我们不需要亲自操持生意,出面与大多数富商竞争,国王也不会知道。”


    阿尔弗雷德眼中流露出欣赏,葡萄酒的香气回荡在齿间,“你的成长比我想象得要快,我刚才还有些担心,如果你还是一个思维单一的孩子,那我就要为了你的未来而忧心忡忡。幸运的是你给了我惊喜,我很高兴。”


    阿尔弗雷德由衷期盼着布兰温成长成为聪明、果决、内心强大的人,继承母亲的善良和温柔,也怀揣着和他同样的野心。


    第38章 GAngS(九)


    午餐结束,阿尔弗雷德吩咐司机先送布兰温回家,然后再启程白宫,向国王汇报拍卖会的工作。


    “这是昨晚签的商业合同。”他把牛皮纸袋中的一份文件转交给自己的儿子。这份合同留在车内为的就是给儿子过目的,他已经逐步开始教导布兰温。


    牛皮防水,大部分重要文件在离开保险柜一类的安全区后基本都套在这种袋子里。


    布兰温打开卡扣,取出里面装订的合同,逐行阅览,出资方这一列让他多看了两眼,“以您个人名义的投资,国王如果知道……”


    如果国王知道父亲以权谋私,利用竞争者身份掩护从中分一杯羹,而且近四亿的资金,一个公爵府竟然能轻轻松松拿出这么大一笔数目,国王又会怎么看待公爵府。


    父亲不该签上自己的姓名。


    阿尔弗雷德却并不担忧,“我以公爵的身份向银行无息贷款三亿,期限五年,然后再转投资海贸,资金流动就有了来源。至于怀斯曼,他短期内没有办法凑集四亿,如果他心怀叵测,不仅负债,还会失去海贸生意,怀斯曼家族将永远都无法翻身。”


    “您事先都安排妥当了。”布兰温合上文件存放回牛皮纸袋内,“但,您与他的合作走漏风声。”


    他指的是怀斯曼企图取代的加里韦斯特。


    阿尔弗雷德接过文件,漫不经心地说:“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能心存与格林家族作对的念头,否则下地狱就是他人生的结局。”


    布兰温默认了父亲的处理方式,目送父亲的车辆驶离视野,他转身进门,换着鞋脱下外套,女佣接到手里,挂去衣架。他预备先回卧室把内搭的衬衫和西裤也换下,贾尔斯将他在楼梯上喊住了。


    “少爷,我有事要向您汇报。”


    他把人领到了独自的书房,关上门,解着领口说:“是不是伯德,他怎么了?”


    贾尔斯神情严肃,“您出门后,艾德蒙来了。”


    布兰温一下警惕起来,“他来找伯德吗?”


    “嗯,还单独聊了一会。”


    他听完贾尔斯的陈述,只说了一句“把伯德找过来”。


    贾尔斯退出书房按少爷的吩咐办事去了。


    虽然并未给艾德蒙透露有效的信息,但是布兰温不敢松懈。他可是尝过被警犬纠缠的滋味的,即使是去医院复检伤势,警犬也牢牢盯紧,生怕错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样的行动能力和敏锐强度着实令他头疼过,他不能掉以轻心。


    伯德知道少爷要见他,心里强忍不住地紧张,他大抵能猜出是今天早上与警探见面的事情,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事,不然少爷怎么会才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找他。


    他在贾尔斯的引领下第一次踏足主人生活的地方,客厅华丽的装饰使他眼花缭乱,他强烈的好奇心没能使他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反而愈发的感到无措和窘迫,他担心他的鞋底会踩脏昂贵的地毯,于是每走一步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女佣在走廊转告贾尔斯,“少爷在卧室。”


    贾尔斯站在卧室门前,有节奏地敲响门板。


    身侧的伯德看着缓缓拉开的门缝,两只手拧成了一团。


    布兰温适才换上新的衬衣,衣扣还没完全系上,敞着雪白的领口开门,看一眼贾尔斯,说:“你在门口等着,伯德进来。”


    伯德没有来得及先向少爷问好,慌张地答应一声,走进卧室,在少爷的提醒中,关起房门。


    他跟着脚步往里走,不禁环顾少爷偌大的卧房。


    布兰温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伯德的举动,他站立在落地的镜子前,整理荷叶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知道了。”


    由于紧张和走神,伯德被轻易地吓了一跳,虽然只是抖了抖肩,“啊,嗯。”


    “你的状态不太好。”布兰温透过玻璃关注小家伙,“是艾德蒙说了什么吓唬你的话吗?”


    “不是,”伯德当即否认,他也看着镜子里衣衫微乱的少爷,“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警犬喜欢窥探嫌疑人内心的秘密,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布兰温突然命令伯德背过身,“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回头。”


    伯德怔了怔,乖乖地照做。


    “你也有秘密,他已然盯住你了。”


    “可是他问我在沃林顿医院的事,我觉得没有可隐瞒的。”


    “然后你希望这条警犬能够帮帮你,抓住害死你姐姐的凶手?”


    伯德咬着下唇,沉默不语,他想冲动地问少爷“难道不行吗”,然而他忍住了。


    “你忘了我昨天夜里在车上与你说的吗?”


    “我没有忘记。”


    布兰温面对镜子,他的目光始终看着小家伙的背影,他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去年的一场爆炸案导致我左肩中弹,负责案件的正是艾德蒙,现在一年过去,他仍旧没有找出凶手,甚至传出要以帮派仇杀结案,这样的警探值得你信任吗?还是,你把曾经在警署的遭遇也抛之脑后了?”


    “去年,”伯德忖量着发生的时间,忽然转身说,“您救我的时候也受着伤……”


    转身闯进眼眸的一幕令他瞬间错愕,他看见少爷光溜溜的双腿,手里正拿着一条裤子。


    布兰温眼神一沉,“转回去!”


    伯德如同一个害臊的小姑娘,双手捂着眼睛转回身,连连道歉,“对不起,少爷!”


    面对伯德的反应,布兰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叹着气说:“如果你选择相信艾德蒙,他很可能不仅要查出加里韦斯特的罪行,就连在红蘼庄园的事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红蘼庄园”仿佛一记锤子,砸碎了伯德的情绪,他猛然清醒过来。


    “我并不希望你牵涉进来,伯德,那是迈克尔自己的决定,我知道你是排斥他这么做的。他上过战场,杀过数不清的敌人,人的生命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是没有罪孽感的。”


    伯德现在的脑袋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他感到不对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要我离那位警探越远越好,对吗?”


    “我只是不愿再看到你受伤害。”


    少爷的声音慢慢地靠近,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偏眸觑见少爷正垂眼睑也凝视着自己。


    布兰温神态温柔,嗓音也放得很轻,“以前救你是出于马修的原因,现在更多的是因为你是伯德。是独一无二的,”他抚摸过黑色的头发,“陪在我身边的伯德,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担心救不了你,所以可不可以乖一点,虽然我会保护你,但是我不能随时都在你的身边。”


    伯德木讷地听着少爷的轻声细语,除此之外,他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我在保护你,伯德,你相信我好吗?”布兰温伸手将呆愣的小家伙抱进怀里,低声在耳畔上说,“我不想把你送回庄园,乖乖留在我身边吧,伯德。”


    如何离开少爷房间的,伯德完全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是残留在身上的少爷的香气,还有一句句徘徊在脑海里的“我会保护你”“留在我身边”,它们简直像毒药一样,动不动就能令他灵魂出走。


    布兰温倒是真希望这样的哄慰手段可以使伯德不要再生出危险的想法,老老实实地依靠着他就好。更何况他也没有欺骗他,他确实会保护他,也确实会给予伯德报仇的能力。


    从少爷的房间出来后,伯德在贾尔斯眼里走路都是飘飘然的,他想不通少爷究竟说了什么,仿佛抽走了伯德的魂魄似的。


    “你怎么了?”趁着吃晚饭的空隙,他打听地问,“早上魂不守舍的,现在还更严重了。”


    伯德这样的状态也没影响胃口,吃着每日定量的肉食,然后手肘搭着桌,托腮感慨,“少爷真的很温柔,你说的没错。”


    贾尔斯看小家伙沉迷的模样,笑了声,“我知道你怎么回事了。”


    伯德对贾尔斯别有深意的笑恍若未闻,嘴里嚼着食物也不耽误他在脑海中回味,仿佛是上一秒发生的事。


    少爷的声音似乎有不可挥去的魔力,在他的耳朵里一直回响着,导致他不论是洗澡还是刷牙总会不知不觉走神,终于他忙完今天的事情躺进舒适的被窝里,以为可以闭上眼睛休息,可是挥之不去的少爷却让他没有任何的睡意。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台灯,柔和的灯光照亮着他的周围。他拿起在贾尔斯房间借来的书,翻开了第一页。


    伯德原想着靠书中的故事入眠,结果读得面红耳赤,精神倍加。


    他自言自语地连翻几页,“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写那么多奇怪的事情!”


    脱掉裤子的描写迫使他差点宕机的脑子闪过少爷光着双腿的画面,他几乎是跳着下床,恼羞成怒地冲出房间,卯足劲推开的贾尔斯的房门。


    “嘭”地一声,门板牢牢砸在墙壁,这突如其然的响动把刚睡着的贾尔斯惊得像弹簧般坐了起来,他半眯着眼看过去,还以为伯德有紧要关头的事找他,左手胡乱在身旁摸索着衣裤,“发生……”


    不待贾尔斯把话问完,伯德已经拎着借来的两本书直挺挺地站在床前,通红的脸颊分不清是过于愤怒还是羞臊,咬着牙说:“还给你!”


    贾尔斯的意识还模糊着,瞧着两本摔在被子上的书,顺嘴问:“这么快就看完了吗?”


    此时伯德俨然头也不回地逃离房间,只留下关得异常果决的房门。


    第39章 GAngS(十)


    伯德借错书籍的失误在贾尔斯那闹了几天的笑话,一到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贾尔斯就会饶有兴味地旧事重提,故意逗弄这个年少无知的小家伙。


    伯德起初还会羞恼地警告贾尔斯不许再提,害怕让旁人听见,屡次后,他只剩下无奈的嗔目,但还是会再三提醒贾尔斯不能在少爷面前开玩笑,说这样太冒昧。而事实是,他觉得这件事很丢人,不愿意被少爷知晓。


    贾尔斯当然不会如此没分寸,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随意透露可并不厚道。


    “其实你不用害怕少爷知道的,他也是男孩,也会有这样的需求,你们没有不同。”贾尔斯又故意提起令伯德感到难堪的往事,他不理解小家伙为什么反应那么大,难道是因为他身经百战,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他认为伯德还是尽早接受比较好,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太平常。


    正在挑选衣服的伯德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他实在不愿再听见贾尔斯的喋喋不休,“请住嘴,贾尔斯先生,我需要安静。”


    贾尔斯扯扯嘴角,耸耸肩,“好吧,伯德先生。”


    艾德蒙登门明确要找伯德的举动使布兰温下定决心要将伯德送去寄宿学校,并且要尽快,没人预料这条警犬何时会再造访公爵府,他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伯德。这次没成功,阴魂不散的家伙一定会再来,下一次或许真的就会被问出些“麻烦”。


    这未知的存在太冒险。


    于是在告诉伯德前,他甚至还整理了一番说辞,担心伯德会为此想太多,认为他是在嫌弃他,要将他送走。


    实际则是,想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当伯德得知自己可以像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上学,他是开心的,同时也感激着少爷,一直在照顾他,还为他考虑那么多。


    布兰温知道伯德内心的真实想法后感到欣慰,也不枉费他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


    “送你去寄宿学校是出于你还在上学的年纪,在孤儿院学到的知识仅仅是凤毛麟角,你需要充实的大脑去应对以后发生的一切。这是我的顾虑,也是突发奇想的原因。我本不打算那么快送你去学校的,伯德,如果不是艾德蒙盯上了你,我还想再多留你一段时间。”


    采买完上学需要的物品,贾尔斯开车载着伯德去迎接即将放学的少爷。脱离了闹市的喧嚣,静下心的伯德也会想起这段像是分别前的话。


    他有很多疑惑的地方,而且说不清。也许是他的错觉,少爷貌似非常讨厌艾德蒙警探,那样的讨厌中还显露出一丝惧怕,尤其是在他与艾德蒙单独见面以后。


    近来的雾都鲜少下雨,泥泞的车道凹凸不平,偶尔车身颠簸,坐得摇头晃脑的伯德被迫拉回神思,车也缓缓停靠在路边。


    他朝左边的车窗向外望,路边面包店的装潢令他有点眼熟,好似在什么时候途径过。


    拔掉车钥匙的贾尔斯下车说:“跟我进去买些甜点。”


    伯德也跟着下车,站稳脚跟,他左右张望街道的景色,在眺见附近巷口的一刹那,他几乎记起有关这里的所有回忆。


    他在相同的位置抢走了一个贵族小孩的面包,还把对方失手推倒在满是污水的泥坑里。


    贾尔斯推响玄关上的门铃,然后回头喊伯德,“你要站在那里发呆吗?”


    伯德再一次回过神,跟上贾尔斯的脚步,踏进充斥着甜味和焦香味混合的面包店里。


    面包师还是去年的那位,看见贾尔斯,立即去包装提前预定的点心,还泡了两杯店内自制的咖啡送给客人品尝。


    “奥莉维亚夫人喜欢这家店的食物,少爷常常放学后过来取。”贾尔斯端着热咖啡说,“你喜欢吃什么,一起结账。”


    伯德被琳琅满目的面包和蛋糕环绕,一时间也挑不出来自己喜欢哪种口味。从前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可以填饱肚子就算是万分幸运了。


    “少爷喜欢哪一款,我也想尝尝。”


    一年前,他还是那个为了不饿肚子而去抢劫的坏蛋,因为少爷的出现,他的生活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贾尔斯,我不知道面包有多少种口味,尝过的最好吃的还是从另一个人手里抢来的。”


    贾尔斯哈哈地笑,“你还做过这种的坏事。”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冷风和浸透皮鞋的雨水冻僵了他的脚趾头,他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下手的目标,终于在一家面包店的门口发现了落单的年轻贵族。


    “他很干净,站在满是污泥的地面发着光,不用特地去找,他站在原地就能将你游走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伯德的形容令贾尔斯收敛起坏笑,变得正经,“你竟然舍得抢一个女孩的面包。”


    伯德没有了继续讲下去的兴致,只做解释说:“他是个男孩子,我是不会欺负女孩的。”


    贾尔斯又好笑地调侃,“所以你只欺负男孩子,是吗?”


    “嗯……”伯德打量贾尔斯不怀好意的笑容,呼之欲出的“是的”卡在咽喉里,不上不下的。


    瞧着伯德噎住的样子,贾尔斯残忍地笑出了声。


    出乎意料的是伯德没有如同往常般生气地瞪着他,而是平静地看着橱柜里摆放的面包。


    他察觉不对,面露关心地问小家伙,“你想吃这个?”


    伯德偏头看他,指着最便宜的面包问:“能不能买点这个,我想带给孤儿院的弟弟妹妹。”


    原来是小家伙想念家人了。


    面包师又包装了十几份夹着黄油的面包,贾尔斯用自己的薪资付款,就当是作为大哥哥的关照,然后将食物搬到副驾驶的座位。


    他们抵达学校正巧赶上布兰温出来,伯德在玻璃窗上探出脑袋,笑着朝他招招手。小家伙的热情有时候让布兰温不太好消化,却也可以接受,他几不可查地愣了愣,继而不经意地笑了。


    伯德忙不迭开门下车迎接,刚坐进车里,布兰温就闻到了飘散在车厢内的甜香味,堆积在副驾驶位的面包很显眼。


    “买这么多,你能吃完吗?”布兰温坐进里面问。


    伯德关起车门,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拜托贾尔斯买给孤儿院的孩子的。”


    “嗯,”贾尔斯启动汽车,“少爷,我们是直接回去吗?”


    布兰温不假思索地回答,“去孤儿院。”


    话音刚落,伯德陡然从身侧抱住了他,他听见小家伙说了一声“谢谢”。换做是去年这个时候,他可能会不太习惯地抽出自己被抱紧的胳膊,虽然现在也并不能习惯这种突然的亲昵,但是他并不排斥。


    布兰温任由伯德抱着,半张脸颊靠在他的手臂,过去一阵子,也仍旧不松开。


    他觉得伯德的胆子变大了,在此之前,可是连牵手也不敢主动的,即便是在陌生的环境,遭遇别有用心的家伙搭讪,也只敢谨慎地揪着他上万的衣料。


    伯德又清晰地嗅到少爷身上的香气,像某种不知名的花香。他住在公爵府有些日子,闻惯了山茶花的清香,也常去花房里帮忙浇水,仍然分辨不出。


    他舍不得松手。


    将伯德接回家中后,他们没有再来过圣玛利亚孤儿院。贾尔斯把车停放在铁门旁的马路边,伯德急不可耐地下车,想见到弟弟妹妹的迫切的心情达到顶峰,但他依然在车前等待布兰温下来。


    “去敲门吧,伯德。”


    得到少爷的允许,伯德高兴地扣响大门,他对这扇漆黑的铁门感到陌生,应该是他离开后新换上的。等快五分钟的时候,门后方才有了回应,门缓缓地由内拉动,敞出了一条能通过的门缝,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伯德的面前。


    正是伊莉丝。


    “伯德!”伊莉丝惊喜地说,“好久不见了,你都长高了。”


    “好久不见,伊莉丝姐姐。”受到夸奖的伯德挺直了腰杆,“我和少爷来看你们了。”


    伊莉丝闻言抬头往伯德身后望,微笑地说:“是格林少爷,请进。”


    布兰温颔首,手掌抚着伯德肩背,一起进门。


    圣玛利亚孤儿院的院子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变动,除了身后的那扇大铁门。伯德稍稍转身又觑一眼。


    上楼前,伊莉丝询问布兰温,“神父在他的办公室,您要见他吗?”


    布兰温下意识看了看伯德,伯德脸上的笑意显然地僵住,“嗯,对了,车里还有伯德给孩子买的面包,麻烦你待会分一下。”


    “好,那您先去神父的办公室,我待会给您送茶点。”


    他抚摸着伯德的头发,“去和他们玩吧,晚点我再找你。”


    伯德点头“嗯”了声,“谢谢少爷。”说着拔腿往楼上跑,脚步很轻快,看起来心情是不错的。


    “去把面包搬进来。”


    布兰温嘱咐一旁的贾尔斯,接着跨步也上楼去,他其实和加里韦斯特没什么要谈的,可是如果不见一面,神父忘记了他的劝告了怎么办。


    第40章 M(一)


    接近傍晚,孤儿院的孩子会回到宿舍里活动,只要不吵闹得太大声,做任何的游戏都可以,因为这个时间修女要开始准备晚餐,没有时间再照看他们。


    伯德回到曾经住过的房间,在拧开房门前停顿了下,然后改成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孩子里除伯德和尤娜外年纪最大的,叫巴内肯尼斯,是被人抛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加里韦斯特收留他的时候,他还算干净的外套内侧用针线绣着这个名字。


    “伯德!”巴内惊呼地喊,也把房间里其他孩子引来了,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还好吗?”


    伯德压抑不住久别重逢的喜悦,笑着上前深深抱住了他的朋友,“我好想你们。”


    布兰温在楼梯口望着伯德进去,然后转弯走向另个方向。站在来过一次的办公室门前,他礼貌地敲了三声。


    加里韦斯特在办公室的书桌上睡着了,他并不知道今天会有一位意外来客,懒洋洋地直起身,打着哈欠来开门,说:“去给我泡杯咖啡,伊莉丝。”


    他压根没正眼去看门外的来人,门锁一松,他就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


    布兰温用指尖顶开的门,加里韦斯特正用着背影对着他,“伊莉丝修女已经去准备茶点了,韦斯特神父,我没有打搅你的休息吧。”


    加里韦斯特的睡意几乎眨眼间荡然无存,他猛地再转身,尽管眼眶里还有些朦胧,但布兰温的脸却无比清晰,他立马调整状态,“十分抱歉,失礼了,您请坐。”


    布兰温不客气地坐到沙发靠门的位置,然后神情温和地觑着失态的神父,“你要不要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韦斯特说着“抱歉”,出门去卫生间用水冲洗着脸,期间他也在思考,格林家的小少爷怎么来了?


    伊莉丝端来热乎的红茶和饼干,布兰温趁韦斯特不在办公室,随口问:“你在这里还好吗?我上回看见了你掌心有结痂的伤疤。”


    “我,我挺好的。”意外的关心让伊莉丝反应不及,她极快地瞥了眼门口,说,“孩子不太好……”


    伊莉丝还要说点什么,韦斯特回来的身影令话戛然而止,她拿着装放餐点的托盘朝韦斯特点个头出去了。


    韦斯特多疑地横了伊莉丝一眼,旋即与布兰温聊起来,“您怎么来了?”


    布兰温拎起杯耳,泰然地先闻了闻红茶浸泡在热水里的茶香,“伯德想念他的家人了,所以我放学就过来一趟。”


    “原来是这样。”韦斯特也端起一杯热茶,喝上一口缓解一下残留的困意,他还以为是出了事,道貌岸然地说,“只要圣玛利亚孤儿院仍在,这里永远欢迎他回来。”


    “我会转告伯德的。”


    “多谢了。”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告诉我。”


    这倒是勾起了加里韦斯特的好奇心,如果是聊与伯德无关的话题,他很乐意与格林家的小少爷探讨,“您请问。”


    “你是如何让巴特利特奥兰多以最高价拍卖所得,”拍卖会结束,这个问题就始终纠缠着布兰温,他是个有疑问就会想着去寻找答案的人,得不到解答,他会感到难受,像一尘不染的镜面多了一丁点污垢,哪怕它非常的渺小,肉眼难以发现,他也会坚持把它擦掉,“那是他的财产,你怎么能操控它?”


    加里韦斯特暗忖原来是拍卖会的事情,他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自信地侃侃而谈,“这不是操控,而是建议。以我对奥兰多的熟悉程度,拿出六亿竞拍是我个人对他资产方面的经过分析后的结果,也是我划出的竞拍价格的最高金额,当然,前提要按照你父亲的指示去办。不公开竞拍对于政府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拍卖金额的极限是竞拍者看不见的。所以我建议奥兰多一开始就投拍到三亿,三亿可以直接筛选掉场上一部分竞争者,接着第二轮结果出来,他就可以看出还有多少人在继续追加,追加的程度又在哪一个范围内,这也是在杜绝存有侥幸心理的人。如果不这么做,第一、二轮的竞拍价很可能会出现第一名不破两亿的情况,然后再第三轮突然加大价格,奥兰多不缺钱,所以他宁可采用直接一点的方式,拉高整体的竞拍价,也不愿意看见有家伙只花了一两亿就拿下海贸资格。”


    布兰温沉吟,“也有可能出现不跟节奏的竞争者,你这么笃定只要奥兰多出价抬高,其余的人都会跟吗?”


    “只能跟。”加里韦斯特的确能笃定这场游戏的风向,“只要价格依旧在可以接纳的范围,就一定会跟。事关利益,口头上的承诺就是泡沫,这也是公爵不采用公开式竞拍的原因。您父亲很善于玩弄人性,猜忌和不信任以及利益至上促成了这场拍卖会,他成功为政府赚到了将近七十亿。”


    “善于玩弄人性”在韦斯特口中说出,更像是被一个卑劣之人的认同,不是什么美好的赞扬,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布兰温心有不悦,但没有展现在脸上,他微微晃动着杯子,茶水也跟着他的摇晃而倾斜,“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父亲会选中你了,即便你是个心里烂透的家伙,可是你有属于自己的价值。”


    格林少爷犀利的点评没有使加里韦斯特恼怒,反倒是嗤鼻一笑,他非常清楚自己是个败类,有点小聪明,又有点上不了台面的、不雅观的癖好,可这是他生活里的乐趣,一种消遣寂寞的方式。别人怎么看待他,他管不着,也管不过来,不舒服了就揍一顿,送对方去死,如果他做不到那就忍着,置若罔闻。


    “有价值才有活下去的必要,您的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也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你才能成为神父,完好无损地活到今天。”布兰温仍然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内心其实已经非常不适,韦斯特这副如同长辈的姿态令他作呕,三番两次地提及他父亲。


    韦斯特无所谓地说:“我已经比大多数人活得久,活得快乐了,这确实要感谢您的父亲,所以我万分乐意为他效劳。”


    “你如果能收敛你变态的癖好,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坐下来聊天。”布兰温撂下杯准备起身离开。


    他不得不承认加里韦斯特聪明的一面,以及在拍卖会中的功劳,可惜人品方面太失败,他还尚不能像父亲那样,只看价值。


    “我不认为这点癖好算什么事,小少爷。”好歹是公爵的儿子,韦斯特是要给些面子的,他也在椅子前站起来,“合法化的贩卖黑奴难道不比我的癖好更没人性吗?我一般不要人命,只是想满足一下欲望而已。”


    布兰温走到门框处停下,转身问神父,“你为什么要用粪便和粪便作比较,难道你能尝出来哪种滋味更美妙吗?”


    韦斯特立即被布兰温粗俗的比喻惊呆不动,他是万万想不到这种话会从格林小少爷的口中说出。


    布兰温说完,走出了办公室,走向有伯德的地方。他也有点诧异自己刚才的言辞,也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种俗不可耐的话,但加里韦斯特的言语只能让他联想到恶心的东西。


    他的脚步停在窗户外,房间里的伯德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安分地吃着买来的面包。他听不清伯德在说什么,手掌大的脸蛋挤眉弄眼的,好像是在讲故事,可能正说到精彩的情节,他没有进去打扰,晚上没有其他课业,他不介意等长一点时间。


    “那个贵族少爷真好。”巴内听完伯德这一年经历过的有趣的事后,不禁羡慕起伯德。原来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厌弃孤儿,还是会有好人愿意收留,“伯德,你比以前长高了很多,也强壮了很多,一定吃了很多好吃的。”


    伯德用力地点点头以来表示他过得真的很好,“我吃过鸡肉、羊肉、牛肉,还有很多说不出名字的甜点和蛋糕,味道真的很棒。”


    巴内在笑,他留意到了牙齿,“你不是有两颗虎牙吗?右边的坏掉了吗?”


    “坏掉了,”巴内指着空缺处说,“不知道怎么了,它变黑了,然后掉了出来。”


    他想了想,“应该是要换牙了。等你新的牙齿长大,我肯定也能赚钱了,以后我给你们买很多好吃的。”


    “以后啊,”巴内的情绪低落下来,叹气说,“以后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距离我们上次分离已经一年了,我们还经常想起你,担心你,真怕接走你的贵族会伤害你。”


    伯德握着巴内枯槁的手,像一张皮包着骨头,他终于体会到当初的自己原来那么的消瘦,“我在雾都,应该不会离开的,有空了我就来看你们。其实我也不放心你们,也怕你们被韦斯特欺负。对了,他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巴内摇摇头,围着他的弟弟妹妹们也跟着摇摇头。


    “那就好,兴许是出于少爷的缘故,韦斯特不敢怎么样。”


    “嗯,那你下次记得快点来。”巴内笑着,露出一颗虎牙,伸出小手指说,“我们约定好了。”


    伯德也用小指一勾,郑重地答应,“嗯!说好了。”


    “你看,少爷在窗外等你了呢。”巴内半个小时前就发现了贵族,只是一直没告诉伯德,“你是不是该走了?”


    “嗯,”伯德循着巴内的视线看见少爷也在看着自己,他会心一笑,然后对巴内说,“我要走了,你们要保护好自己。”


    布兰温听见房门“吱呀”的声音,伯德笑容满面地从宿舍里出来,身后是依依不舍的弟弟妹妹。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在注意到布兰温后,逐渐安静了下来。


    “少爷。”伯德牵着巴内的手介绍说,“这是巴内肯尼斯。”


    尽管听说这位贵族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巴内也不敢直视,他匆匆睥了眼就低下头颅,恭敬地说:“您好,少爷。”


    “你好。”布兰温给予了回应。


    伯德松开巴内,不舍地告别,“走了,我会尽快再来看望你们的。”


    “去吧,伯德。”在最后,巴内又抱了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的哥哥。


    伯德牵起少爷的手,他们一起走下楼,干活的贾尔斯将最后一捆木柴搬进厨房,抬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去路边等着少爷,伊莉丝追上来给了他一块干净的手巾,让他用来拭汗。


    “谢谢。”


    “您客气了,是您帮了我们劈好干柴,还收进厨房。”


    “不客气,只是个简单的体力活。”


    孩子们将布兰温和伯德送到大门,因为韦斯特规定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踏出孤儿院,他们只好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巴内望着伯德坐进昂贵的汽车扬长而去,驻足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伊莉丝催促他们回房。


    巴内心中空寥寥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望着什么,弟弟妹妹都上楼去了,他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天色黯淡,楼梯的灯还没有点亮,他就在拐角撞上了韦斯特。


    “对不起,神父。”


    韦斯特在二楼的窗户将巴内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他一改往日的暴力,平静地说:“没关系,你在期盼什么?”


    他蹲下身问巴内。


    巴内麻木地否认,“没有。”


    “你在期盼贵族回来也将你带走吗?”


    “没有!”


    巴内像败露了藏在心底的欲望,违心地呐喊着“没有”。


    落在脸颊的一巴掌毫无预兆,硬生生将他扇倒在地,他咬着下唇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和快要决堤的泪水,鲜血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韦斯特靠近巴内,指腹粗鲁地摁压着失去一颗虎牙的位置,享受乐趣地说:“牙齿太锋利会伤人的,肯尼斯,说谎也一样,欺骗神父是要被割掉舌头的,你想被割掉舌头吗?”


    巴内绝望地摇着头。


    “那你告诉我,乖孩子,有还是没有?”


    他恐惧地双眼含着泪水,无声地呐喊着。


    谁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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