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M(二)
回到公爵府,由于布兰温还有事要与贾尔斯谈,停放汽车后,贾尔斯让伯德先去厨房吃饭,不用等他一起共进晚餐。看着伯德脚步轻快和脸上的笑容,贾尔斯不免犯愁。
布兰温到家后习惯先换上内室的衣服,贾尔斯来敲门时,他已经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查看雾都寄宿学校的资料。
贾尔斯站在书桌前汇报从伊莉丝修女口中打听的一些消息,“韦斯特将目标转移到了一个叫‘巴内肯尼斯’的孩子身上,经常带到教堂折磨,修女途径门口会听见里面的哭声和呻吟,就在前不久,还拔了那孩子的一颗牙。”
加里韦斯特的死性不改在布兰温的预料内,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是一个道理。
“他没有告诉伯德,自己在孤儿院的遭遇。”他想起那个也曾与伯德同样瘦弱的孩子的脸,“否则今天不会风平浪静。”
“您要伯德知道吗?”伯德是个单纯冲动的孩子,贾尔斯和少爷一样了解,他很担心伯德会再次无所顾忌的以身犯险。
布兰温低眸觑着资料上一列列寄宿学校的名字,按照伯德的性格,如果知道了,很可能入学的事情要往后推迟,“不用告诉他。”
布兰温明白自己选择隐瞒一定会令伯德在得知后生气,甚至讨厌他,可是他不希望伯德再出现任何的状况了。
退出书房前,贾尔斯不放心地说:“要不要再郑重警告加里韦斯特?”
他知道这么做也许没什么用。
“不必了。”布兰温果断拒绝了贾尔斯的提议。
加里韦斯特确实没将他的“好言相劝”听进耳朵里,从那名叫巴内肯尼斯的孩子身上就能看出。看来,他并不具备父亲身上身为公爵应当有的威严,起码他现在还没拥有,以至于连一个卑劣的神父都不把他放在眼中,只一味服从父亲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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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即将就读的寄宿学校后,通过公爵府的背景关系,中途办理入学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布兰温在整理需要的手续资料时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伯德没有姓氏。
为慎重起见,他再次找出从圣玛利亚孤儿院拿回的关于伯德的身世资料,确认父母一行的信息是空白的。他必须约伯德见个面,把这件事解决。
四月天气逐渐暖和,但雨水量未减,雨后花园的小径遍地是被打落的山茶花花瓣,湿漉漉的空气中流转着花香。
布兰温漫步在花丛里,向伯德透露自己的想法,“上学需要你的名和姓,伯德格林,你愿意叫这个名字吗?”
伯德在见到少爷以前设想过许多的原因,唯独名字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因为连他都忘记自己并不是只叫“伯德”,更想不到的是少爷会用“格林”的姓氏。
他从讶然到受宠若惊,不记得父母的名字令他没有完整的姓名,少爷愿意为他取名,他心里当然非常开心,却也不敢答应,犹豫地说:“我是个孤儿,没有像您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也不是公爵府的亲人,不适合用‘格林’的姓氏。”
“没关系,”布兰温并不介意伯德不值一提的身世,神情温和地说,“你不要有负担,它不过是一个姓而已。”
“可是还有公爵。”伯德在清晨的花园中有幸目睹过公爵的样貌,并非对公爵的存在一无所知,少爷不在乎,那么还有公爵府的主人呢。
他寄人篱下已经是一种麻烦,再奢求其它真的很失礼,“我可以和马修叔叔……”
“马修不在了,伯德。”布兰温垂了眸子,盯着脚下零落的花瓣,“你无法征求他的许可。”
闻言伯德也兴致有些低落,“您说的对。”
布兰温趁热打铁,“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你上学期间,我还做了别的安排。你的拳击学习安排了新的专业老师,时间可能是下午放学后,每天。”
伯德深知改变自己的前提就是适应所有新的环境,包括少爷为他安排的一切,他肯定能接受,可他也和迈克尔辛相处过一段日子,不免地问:“辛先生呢?”
“你上学阶段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红蘼庄园,迈克尔有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你。”布兰温表面这么解释,实际也存有些许私心。
迈克尔在没有获准他允许的前提下擅自使唤伯德与阿洛怀斯曼接触,怀斯曼背后是个什么性质的家族,伯德不清楚,迈克尔还不清楚吗?他培养伯德是为了以后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心腹的,而不是一个混迹在帮派中的打手。
他可不愿看见自己花费的心思最后付之东流。
伯德同意后,布兰温还要和阿尔弗雷德谈一谈,毕竟是家族姓氏,忽然给了一个外人,身为公爵理当知情,况且还是他的父亲。
当天夜里,布兰温就在客厅谈起这件事。
阿尔弗雷德与身旁的奥莉维亚交换了眼神,没有反对儿子的决定,而是对此表达了赞同,“这个世界用‘格林’作为姓氏的人很多,不仅仅只有公爵府,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吧。”
“谢谢爸爸。”父亲对于自己要做的任何事情从未持有反对的意见,不管是收留与韦斯特有仇怨的伯德,还是他擅作主张去见了阿洛怀斯曼。其实父亲一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却不曾为此数落过他一言一语。
“您和妈妈总是在默默地支持着我,我知道的。”
“我说过,也答应过奥莉维亚,”阿尔弗雷德搂着妻子,“会给你试错的机会,没有谁天生就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我也不例外。”
奥莉维亚柔着嗓音说:“嗯,不要担心做错事情,还有我和你父亲保护你。”
布兰温明知伯德对加里韦斯特怀有仇恨,却仍旧留下伯德,他知道这么选择很危险,伯德将如同一颗随时射向自己的子弹,在哪一天得知真相后击穿他的胸膛。他非常清楚在未来可能要面对的后果,但他还是把隐患留了下来。他追根究底然而找不到理由了,一个他为什么会过度在意伯德的理由。他十分笃定的是它不再是出于当初马修的恩情,理由在发生改变,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也在发生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关注过多的放在了这个小家伙的身上。
“谢谢爸爸妈妈。”
艾德蒙贝伦杰盯上伯德的事实令他不禁心慌,他最近总是担心任由警犬放肆将来会给父亲和家族带来麻烦,眼下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安慰,他的心才终于感到了踏实。以后不能再那么任性,他暗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四月末尾还时常下雨,布兰温在没课的那天亲自陪同伯德到伊顿公学办理的入学手续,校长出面迎接,一起挑选了接下来照顾伯德课业和在校生活的个人导师,一切安排妥当方离开的学校。
分别前布兰温只是简短地叮嘱了几句,“巷子里的苦难都没能将你打败,那么这里就更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学期结束后,我希望能看见你的变化。”
伯德的内心很局促,陌生的环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自己身份格格不入的阶层生活,他恐惧无法融入。今天校长热情地带领他们简单介绍了校园,各类宽阔的球场和游泳馆已经令他咂舌,在建筑的后方甚至还有赛马场,不远处的河流上还能举办划船比赛,他惊叹贵族学校的多姿多彩,这些都是超出他想象的校园生活。
少爷的鼓励像久违的阳光,一点点温暖着他,眼看少爷转身离开,他鬼使神差地倾身捉住了常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布兰温刚侧过身,又在被捉手的刹那转了回来,他看着眼前神情几分无助的伯德,微微弯下腰,令只手覆在伯德手背,安抚说:“不用害怕和紧张,你现在是公爵府的孩子,与他们没有区别。”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先询问伯德的意愿就先入为主取名“伯德格林”的原因。是,世上拥有“格林”姓氏的普通人很多,但伯德因为他而不同。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人试图找伯德的麻烦,那么最好是先调查清楚伯德来自哪里,是否有足够的势力背景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我很恐慌,少爷。”伯德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我怕给您丢脸,我似乎不适合这里。”
“你没有其它的选择。”布兰温拍拍伯德发凉的手背,“如果你实在平复不了情绪,那么就按照我说的来做,学着我平时的模样,自信是关键,不要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在这里你需要暂时忘记过去,将自己包装成‘我’,学会伪装,久而久之你就会接受它了。最重要的是,伯德,你要记住,一个人只要不安于现状,就不会一层不变,就像蝴蝶,你已经不是巷子中苟延残喘的小家伙了,是在慢慢成长,逐渐蜕变的伯德,你在变得越来越优秀,或许你没有发现,但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以后的你,会比他们更厉害的。”
伯德的心跳得愈加猛烈了。
可能是少爷的一席话太动听,原来少爷对他抱着如此大的期盼,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感动地抱了上去。
那一刻,他又嗅到独属于少爷身上的香气,美好的使他留恋不舍。
布兰温身体僵了僵,他没有在大庭广众下拥抱过任何人,虽然有点别扭,但也没挣开此时需要不断抚慰的伯德,他体谅地抬手回应,尽量显得自然一些。
“我会想你的,少爷。”
“不要去惧怕犯错,还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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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道别,布兰温坐进车内。伯德念书的学校离雾都大约二十公里,贾尔斯开车往回行驶,看过手表上的时间说:“您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哪里?”
布兰温昨日就计划了今日的行程,天色还早,剩余的空闲能办完就不会拖到明天,“圣玛丽孤儿院。”
贾尔斯也有预感,少爷要为伯德再去一趟孤儿院,他加快返程的速度,“那小家伙真幸运,遇到了您。”
布兰温后仰靠着车座,若有所思地问贾尔斯,“我是不是对伯德的关注太过密切?”
他记起了来自父亲曾经的提醒。
“是,您对伯德的照料已经超出范围了。”在遇见伯德后的一年中,少爷对待伯德的态度,贾尔斯都心中有数,旁观者清,他看得很清楚,“如果是出于马修的原因,您的细心照顾确实过了头,像是将他以后的路都安排好了。”
“不是应该的吗?马修没有孩子,家里也只剩下一个母亲,我把伯德视作他的儿子来善待没有问题。”布兰温也心知肚明,但嘴巴就是会自己找点借口,他认同贾尔斯又反驳贾尔斯。
贾尔斯“嗯”一声,虽说马修在世时,常陪着少爷的不是他,可少爷现在的心思实在太容易被看穿,“所以才说伯德很幸运,他得到了您无微不至的关照。”
于他而言,或者于少爷而言,伯德现在获得的一切不过是少爷动一动脑子就能轻松给予的,少爷当然不会在意,更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妥。
“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伯德提供帮助,而这些正是伯德最需要的,您不用去有所顾虑,顺其自然就好。”
布兰温当然不是在为这件事顾虑,他是在担忧自己现在的决定会在后来给家族带来麻烦。
沉默的少爷使贾尔斯尤为注意,他正开着车,没有空隙回头看一眼。贵族家庭出生的孩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然而少爷不一样。即使现在还没到接手公爵府事务的时候,少爷却已经将无形的压力挑在了肩头,看似是个每天上下学的年轻人,和其他人的十七八岁无异,实则一言一行都格外谨慎。没有正常的社交,不会向另一个人欢声打闹,即便是笑容也鲜少能见,用他的概括就是被束缚了灵魂,像街边玩具店橱窗里精致的木偶。
布兰温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内心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坚持把伯德留下,不如,在伯德成年后,再借机送远点吧,起码等到加里韦斯特离开孤儿院,失去父亲支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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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途中下了一场雨,十几分钟就停了,城市的半空浮着挥散不开的湿雾,笼罩着一座座建筑,朦朦胧胧的。
布兰温坐在车里等待,贾尔斯下车去敲响孤儿院的铁门,开门的依旧是伊莉丝修女。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贾尔斯笑着打招呼,空气中的雨汽扑得他脸颊湿湿的,仿佛黏了一层水膜。
伊莉丝一贯的简朴黑色长袍,头戴白巾,看见贾尔斯的那一刻略微意外,她开门侧开身,说了一句“请进”。
贾尔斯原地不动,没有踏进去的意思,“少爷在车上,就在这里说吧。”
“嗯,好。”伊莉丝点点头,“是来找韦斯特神父的吗?他不在。”
“不是,我知道他不在。”贾尔斯挑眉,“少爷要见那位叫巴内肯尼斯的孩子,麻烦你找他过来。”
伊莉丝顿了顿,贵族的造访以及意图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应声转方向朝洋房去。
由于下雨的缘故,打湿的草坪不适合孩子玩耍,因此都回到宿舍内画画。床上的巴内肯尼斯最近浑身疼得厉害,疲惫地蜷缩着身体,酸痛如针似的一阵阵地扎着他的皮肉,他难以摆脱又无法适应,只能瑟缩在被子里慢慢地煎熬。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很懂事,像是感受到他的痛苦,没有去打搅他。
房门打开,孩子们小声喊着“伊莉丝姐姐”。
伊莉丝随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步到巴内的床前,弯腰轻声说:“那位少爷来了,他要见你。”
面朝墙壁的巴内轻轻挪动一下肩膀,勉强地扭过头,尽管面色憔悴却也掩盖不住眼神里的光,“那个,先生吗?”
“嗯。”伊莉丝眨下眼睛,“不过他不上来,需要你下楼去见他。”
“好……”
巴内肯尼斯缓慢坐起身,忍着伤口带来的痛楚,穿上不合脚的旧皮鞋,在伊莉丝的搀扶中下楼走进雨雾里。吹来的冷风迫使他不停地打颤,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湿冷犹如小蛇钻进他衣料的破洞,又像刀片般刮过他满是伤痕的肌肤。
贾尔斯见过才离开孤儿院、昏睡在病床中的伯德,巴内如今的模样令他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脆弱不堪的伯德。
他知道加里韦斯特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还是默默地叹息,不明白这些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遇到了个禽兽不如的神父。
“进车里说吧。”他搭把手开车门。
巴内短时间内的变化同样使布兰温眼前一惊,接着所有的情绪一闪而逝。
“您好,少爷。”巴内先俯身强颜欢笑地问候,没有径直进车,并且抱歉地说,“我可能会弄脏您的车。”
“没事,你看起来很不好,先去一趟医院吧。”布兰温的心不够坚硬,所以此刻他出现在了这里。当他知道巴内与伯德的关系,知道韦斯特正在对巴内进行的虐待,他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他制止不了韦斯特的恶劣行径,但起码他能付医药费。
他不希望有一天伯德会因为他的见死不救而讨厌他。
巴内眼中流露的是藏不住的欣喜,同时他也顾忌着加里韦斯特,他凄惨地笑着摇了摇头说:“神父不允许我们离开这里,您带我去看医生,他会生气的。”
侯在车门外的伊莉丝双手揉成一团,眉头微皱,“去吧,你病得很重,是少爷出面,神父应该不会生气。”
“没必要犹豫,生命最重要。”贾尔斯不等巴内的回答,自顾自“啪”地关起车门,坐到驾驶位。
巴内张张嘴,最终放弃了挣扎。
路上车里很安静,布兰温一味望着外面的景色不语,贾尔斯要专注开车,唯独巴内万分不自然地端坐着,努力把腰背挺直,强打起精神。
汽车再次驶进了沃林顿医院的停车位,贾尔斯嫌巴内动作太慢,干脆背在后背跑进医院的。因为有“公爵府”这层关系作为通行证,不过几分钟,医生和护士就围在了巴内的病床周围。
布兰温也等在了门外。
“禁止离开孤儿院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贾尔斯在一旁吐槽,“我可不相信他是为了防止孩子走丢,他的心是黑的。”
“如果放任孩子出去,总会遇到愿意可怜他们的人。”布兰温已经猜到禁止的原因,他用手背扫去臂膀的雾水,说,“一旦发现身体的伤势,韦斯特的秘密就暴露了。”
贾尔斯哼了哼,“恐怕也没人来领养,有钱人不缺孩子,穷人没钱养孩子,孤儿院成了韦斯特的‘乐园’。”
布兰温站在墙边缄默了。
处理完伤口是一个小时后,巴内现在正在病床上输液,医生说要住院三天,稍微好转才能出院。布兰温和贾尔斯并不着急,反倒是巴内自己想着尽快回去。
“我不在,韦斯特会在弟弟妹妹中再选一个的!”
“你现在回去,按照韦斯特的手段也撑不了几天。”布兰温在床旁残酷地说,“你死了,还会有下一个。”
巴内年纪比伯德小一岁,在看待这件残暴的事实上却比伯德想得开,或者说是向命运低了头,他不愤怒,而是异常的平静,“我只是希望再撑久一点,让他们迟一些承受这种不能说的痛苦。”
“如果我将你接走呢?”布兰温动起了救人的念头,救一个孩子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只不过是再找一户人家领养而已,“你还要留在孤儿院吗?”
巴内的心为贵族的一番言语触动,他从未敢奢想远走的贵族有一天会回来将自己救走,这样的幸运就像上帝听见了他日夜的祈祷。在受摧残的每时每刻,他都在乞求上帝的救赎,渴望自己变成“伯德”,也有一位天使来将他救离地狱。
“谢谢您,少爷,我不走。”
第42章 M(三)
巴内终于盼到了“天使”,然而他拒绝了“天使”的好意。他没有纠结,也容不得自己纠结,害怕稍微的迟疑就再也狠不下心。
任谁都能察觉这孩子的故作坚强。
布兰温也不例外,巴内知道自己再度回到孤儿院将要面临的后果,不亚于下地狱,他确认地二次问:“你真的要回去吗?”
他低头看见的是巴内紧紧揪着被子面料的手,那么显而易见的恐惧。
“嗯,回去的。”巴内逼迫自己说着违背内心的答案。
他是渴望离开加里韦斯特的,很强烈的渴望着,可是兄长的责任困住了他。
巴内不是伯德,因此布兰温不可能强硬起态度,要求巴内必须跟他走,他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义务。
他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没再反复去问同一个问题,“你安心养伤,会有人过来照顾你的,直到你恢复出院。”
“您要走了吗?”巴内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原本来找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布兰温看出了小孩眼里流露的不舍,这样的眼神是在告诉他,只要他强势一点,弱小的巴内是没有资格反对贵族的决定的。
他读懂了巴内默然中表达的所有情绪,却还是遵从了孩子的意愿,“希望你接下来都是好运。”
祝福很苍白。
巴内感激贵族的帮助,在这样一个糟糕的雨天还浪费时间送他到医院治伤,强烈的不舍占据他的胸腔,他不由开口喊住了转身离去的贵族,“少爷。”
布兰温回首看向病床。
“您的手,”巴内在贵族疑惑的目光中鼓起勇气问,“可以也牵一牵我吗?”
“为什么?”
他窘然地低下头,掩饰不住失落,“您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只是有些,羡慕伯德哥哥。”
布兰温原地默了默,走上前把右手伸向病床。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怪异,可还是答应了巴内的请求,如果这算是一种鼓励的方式。
他以为这个孩子会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自己,但他猜错了。他觑着巴内慢慢地前倾上身,将毫无血色的半边颊像羽毛似的碰触了他的掌心。
巴内合上双眼感受着贵族手心的温度,然后深深记在了心里。
诧异的布兰温没有缩回手腕,他自觉这样的一个动作对于眼前的孩子有着他理解不了的意义,不该残忍地将它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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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上学后,似乎有部分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再之后,贾尔斯受少爷的嘱托偶尔会去一趟孤儿院看望孩子,其实就是变相盯着加里韦斯特,望这位神父能够稍微收敛些,不要弄出人命。
布兰温利用公爵府背景在伊顿公学第三学期安排伯德免考入学,七月中旬放假伯德没有回来,依然留在学校住宿。消息是通过电话告知的布兰温,布兰温也没有反对伯德的决定,只是叮嘱伯德照顾好自己,需要什么可以找贾尔斯采办。
学期末结束,布兰温接到过伯德导师的来电,汇报一些伯德在学校的生活以及成绩。伯德的成绩非常差劲,虽然同年级只有六个人,但是伯德的分数与前一名拉开得太远了,这不得不令导师致电公爵府。
而布兰温在选中这所学校时就料定伯德的成绩会是同年级中最差的那个,伯德受教育的时间很短,在遇见他以前,伯德的老师只有伊莉丝修女,后来才换成了迈克尔辛,可是这远远不够,与那些生来享受着贵族教育的同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他仍旧不改变主意,其实他清楚知识不足的伯德最适合的是普通学校,贵族学校的课程需要高于普通学校的知识储备才能理解,以伯德的脑容量并不合适。而他坚持的理由是伯德的年纪已经超过可以循序渐进学习的阶段了,伯德在十二岁前缺失了太多学习的机会,如果不抓紧时间弥补,只会将差距拉开,他必须让伯德看清现实,逼迫伯德加倍努力。
他请导师再给伯德一年的时间,假如成绩再提不上来,他会考虑转校的。
于是伯德在假期刚开始的时候迎来了几位少爷特意为他请来的专业老师,因此他才决定放假这段时间留校恶补课程。单人间的宿舍是他在学校里最放松的地方,独处可以令他不用去面对那些高人几等的贵族,不会被追问他与格林公爵府的关系,与这些“同学”相处实在是太累了。
伯德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头疼地想。假期间的学校很安静,不常有学生途径宿舍门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偶尔还能听见窗台前的鸟叫,夏天的阳光很和煦,照在他前不久种植的山茶花的盆栽上,葱郁的茎叶仿佛在发着金光。
他看见山茶花,脑海就会不自觉浮现出少爷的样貌,他快半年没有见过少爷了。
伯德闭起双眼,放空了一会思绪,紧接着他就要起床去校内图书馆准备下午辅导课的书籍,提前自己预热一下,免得跟不上老师的教课思维,然后晚上去镇子里找拳击老师。
食不果腹的日子一去不返,有讲究的营养补充和身体锻炼使伯德日渐摆脱了病态的瘦弱,头发也在一点点长长,出发前,伯德稍加的打理了一番。
他走在镇子的街道上,夜晚的小镇亮着昏黄的路灯,街边酒馆的热闹随着酒客开门的一刹那传了出来,两三步的亮光映射在门前的空地,旋即有男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伯德打算绕开满身酒气的酒客,毕竟半醉半醒的状态不知道会做什么,他可不想被招惹上。他偏离人行道,跨下一层台阶走在汽车和马车行驶的道路旁,正当他看着别处要经过酒馆时,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
“伯德?”
他心里犯着嘀咕地转过身,路灯的昏光照着男人的脸庞,一股熟悉感涌了上来,“您是,那位先生?”
他对男人的脸有印象,记得以前是有见过面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
“阿洛怀斯曼。”男人嘴角上扬地笑着,手腕挂着脱下的西装外套,由于酒馆里太热的缘故,领口也敞得挺低,“我以为是喝多了,热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
伯德终于恢复了完整的记忆,他认出了对方,有种遇见熟人的喜悦,“是您,怀斯曼先生。”
阿洛怀斯曼点点头,“嗯,对。看样子你是把我忘了,不过没事,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你叫伯德什么来着?”
“伯德,”伯德迟疑地说,“伯德格林。”
他还是没能习惯这个名字。
“格林。”阿洛怀斯曼眼中意味深长,在心底斟酌着,“现在是晚上,是醉鬼的时间,你一个人在街上干嘛?”
“去找老师。”伯德的目光捕捉到男人眼神的变化,心生些许堤防地说,“学习。”
男人今年年初曾邀请少爷观看马赛,似乎有事情希望少爷能够帮忙。既然是有企图的故意接近,而且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是否还怀揣目的,那他还是要小心地应付。
他是跟随了少爷的姓氏但不代表他可以行使公爵府的权力,哪怕是一星半点。
“在哪里?我的车在前面停着,如果顺路,我可以送你一程。”阿洛怀斯曼善意地问。
伯德赶紧摆摆手,保持社交的距离,“不用了,谢谢,我习惯独来独往。”
对方貌似不愿放过他,追问说:“你现在是住在这里,还是在这里上学呢?雾都离温莎小镇蛮远的。”
“嗯……”他不太乐意作答是出于公爵府考虑,担心被就此盯上,原本已经是受少爷诸多的照顾,恩情还没开始偿还,千万不要有事坏在他的手里,“在这里上学。”
他停顿几秒,又说:“怀斯曼先生,我赶时间,不好意思了。”
阿洛怀斯曼再要问点什么,伯德半点空隙也不给,边抱歉边动着脚步,说完已然隔开了几步的距离,然后身影融进了夜色里,独留男人定着脚步,微张的唇缝又合上。
阿洛怀斯曼坐进车里,掏出烟盒,咬着烟对司机说:“查查伊顿公学有没有一个叫‘伯德格林’的孩子。”
他之前从迈克尔辛的口中听过这孩子的事,继而又补充,“查年龄最小的那一届,他大概十三、十四岁左右,今年入学的。”
司机应了一声,接着听见了打火机的声响,烟味也扩散在了车内流动的空气里。
伯德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很多,还谨慎地回头留意后背,直到进了拳击馆,他的心方平复下来,没想到在这里会碰见那个男人,他内心形容不出的怪异,总感觉以后还会再见。
路上的事令伯德集中不起精神,分心导致他胳膊受了伤。
这件事也通过电话传达到了布兰温的耳朵里,只是得知伯德受伤,至于伯德与阿洛怀斯曼在温莎小镇相遇的事,他并不知情。
“累了就休息几天,”布兰温举着听筒,语气温和地开导伯德,“学习方面着急是没有用的,就像你不能一口吃下一整个披萨一样,我知道你在努力。”
离接到少爷最近的一通电话还是两个月前,平常都是贾尔斯打来的,伯德抑制不住的激动,他闻言就将前天在拳击馆意外受伤联系了起来,“您不用担心,皮外伤而已。”
“不管受伤严不严重,你都要进行适当的休息。”布兰温也在放假,除了额外的课业没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出门,衣着是在家里才穿的常服,“你想要回来,我可以派贾尔斯去接你。”
“嗯,好。”伯德乖巧地回应少爷,他此刻肩膀的酸痛因为少爷的声音而消失了,少爷在他的心中是有着令他开心的魔法的,学习上的烦恼顷刻一扫而空,“等圣诞节放假。”
“嗯。”
“少爷。”
“我在,你说。”
“我前天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叫‘阿洛怀斯曼’的先生,他问我是住在这里还是来读书的。”
神情柔和的布兰温蓦地眼色一沉,不疾不徐地问:“前天几点发生的?”
伯德认为这件事还是有告诉少爷的必要,谁知道阿洛怀斯曼之后会不会别有用心,第六感明显不太好。他把当夜相遇的过程大约地说了一遍,“我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但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他是帮派份子。”先前迈克尔辛让伯德参与进怀斯曼家族的工作时,布兰温没有对伯德解释怀斯曼家族的性质是出于年纪问题,当初的伯德如同一只易怒冲动的牛犊,且内心像一张白纸,没见过世面可不适合知道这些,现在的伯德变得沉稳了,开阔了眼界更容易接受认知以外的事物,“整个怀斯曼家族都是黑帮,做红酒和赌马生意的,不要被他表面的绅士风度迷惑,他们手里是有枪的。”
伯德脸上的笑意褪去,难怪在酒馆外阿洛怀斯曼打量他的眼神让他莫名的不舒服,“他们是做坏事的,为什么会找上您和公爵府?”
布兰温说:“因为拍卖会,我父亲。”
“他接近您是为了接触公爵吗?”伯德表情凝重,他还无法分析其背后的利益关系,但敢把主意打到少爷的身上一定不是好事,“您没有答应他。”
“没有,所以你要当心。”布兰温语气严肃地提醒伯德,“即使拍卖会结束,怀斯曼仍然没有死心,他可能已经转移目标了。”
伯德坚定地说:“您放心,他不会得逞的。”
挂断电话,布兰温紧皱的双眉仍没有舒展,他沉思地坐去客厅的沙发上。关于阿洛怀斯曼与公爵府的交涉,他还是瞒了伯德一部分。那就是怀斯曼家族的野心,他们企图取代加里韦斯特在公爵府的地位,争抢着去做父亲手里的“抹布”。
怀斯曼要对付的人,同样伯德也憎恨着,故此他要隐瞒。也因为伯德年纪太小,会被有心人驱使和利用的。
第43章 M(四)
阿洛怀斯曼的出现令伯德提高了警惕,尤其是在外出的时候,会总担心有人尾随自己。故此他格外谨慎,然而接下来几个月的风平浪静又使他逐渐放松堤防,或许是他多疑,过于的小心和紧张了。
大人物都是有脑子的,应该清楚他在公爵府的地位并没有利用的价值。
伯德收拾宿舍的课本和衣服,准备坐火车回去。少爷的意思是派贾尔斯来接他,他委婉地拒绝了,声称是好奇坐火车是什么感受想着体验一次,实际是不愿意麻烦贾尔斯,贾尔斯是少爷固定的随行保镖,他不能占据贾尔斯保护少爷的时间。
温莎小镇的冬天一直是白茫茫的,小雪不断积覆在建筑物上,放眼望去,仿佛进入了一个纯白色的童话世界。贾尔斯在电话中说他的衣服已经提前准备,不用再花力气带回家,只需要带些他假期可能会使用的东西回来即可,所以他装了课本和笔记,手提箱的大小恰恰正好。
学校里的学生皆是贵族子嗣,一辆辆黑色汽车在校门口进进出出,唯独他走在没什么行人往来的路边小道,步行去火车站。
马车停在路边,一旁的伯德也停止了脚步,他疑惑地看向马车的窗口,不知道车内坐着的是谁,也不知道停车的原因。
车窗向上一推,露出一个男人的脸,他笑着问:“你要走路去哪里?你家里没有派车过来接你吗?伯德。”
“麦克斯韦医生。”伯德在学校的校社组织上见过这个男人,是学校请来负责校社活动安全的医生,比如赛马这类可能出现受伤情况的活动,“您好。”
他也没有忘记,他们曾经在沃林顿医院见过,虽然不是主治医生但参与过对他的救治。
麦克斯韦邀请说:“先上车吧,你要站在雪里聊天吗?”
伯德不喜欢添麻烦,“感谢您的好意,我要赶去火车站,下次再和您聊。”
“我送你去。”麦克斯韦善意地说,“快上来吧,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你不用客气。”
伯德原地踌躇着,麦克斯韦又催促两句,伯德心想着对方只是医生,应该和怀斯曼家族不同,不是冲着他背后的公爵府而来的,于是坐上了医生的马车。
马车内有取暖的小型烧炭炉,连接一根向外排烟的管道。伯德坐稳后,冻僵的身体正慢慢地恢复暖意,双脚也有了知觉,他不禁浑身打了颤,呼出一口白雾。
“你要徒步到火车站就该多穿点,不然回到家要生病。”麦克斯韦看着坐在对面的伯德说,“你几岁了?你住院仿佛还是今年发生的。”
伯德隔着手帕搓掌,希望能赶快将手暖起来,“十四岁了,我住院已经是前年的事了。”
“你的变化真大。”麦克斯韦犹记当时初见伯德的模样,他看见过的像伯德那么瘦小的孩子还是在巷子里,饿死了两三天的,他感慨,“之前在校社活动上差点没认出你。”
“我认出您了,不过您在忙,我就没打扰您。”其实是伯德不想上前打招呼,他和这位医生没有熟悉到见面会主动问候的程度。
麦克斯韦保持着笑容,“我没想到你是公爵府的孩子,公爵府的那位少爷也在我这里治病。对了,他的伤完全好了吗?”
“伤?”伯德短瞬间没有反应出医生指的是什么事。
“他左肩的枪伤,还有脑部淤血的问题。”
经过麦克斯韦的提醒,伯德恍然记起少爷确实卷进了一场爆炸中,可少爷仅仅是简单地提过一两句,他也不是很了解。
“我不清楚。”他如实回答,“这是少爷的私事,我不方便知道。”
“这件案子登上过报纸首页的版块,雾都几乎人尽皆知,有位艾德蒙警探时常为此上门询问布兰温少爷的病情,一直到去年年末。”麦克斯韦回忆,“我还在思考是谁敢在贵族少爷的手腕咬上一口,现在我算是知道真相了。”
伯德暗忖那个警探果然很早前就盯着少爷,难怪少爷不希望他与警探再接触,不去查爆炸案的凶手反倒纠缠身为受害者的少爷,他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太冲动。”
“你在一点点摆脱以前的自己,成长得越来越优秀,这是一件好事。”麦克斯韦不吝啬地夸赞,“这可是质的跨越,你要把握住机会,我很期待你长大后的样子。”
伯德没想过一个不曾见过几次,甚至是没交谈过的陌生男人会鼓励自己,他感激地说:“谢谢您,先生,也谢谢您的照顾。”
麦克斯韦又聊起关于校园生活的话题,不知不觉火车站就到了。
火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站在站台等待近一个小时的伯德终于坐上返程的列车。为了省钱,他没有购买包厢的座位,而是和大多数的普通人坐在了没有隔音的车厢里,听着各种各样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不是不喜欢交朋友,也不是不喜欢热闹。
这一点布兰温在孤儿院看见被孩子环绕的伯德时就明白。如果伯德不招弟弟妹妹喜欢,一句话就能吓唬住的年纪是不会粘着自认为的坏哥哥的,伯德愿意接纳他们,所以他们也愿意亲近伯德。
但在生活导师的口中说出来却巧好相反,伯德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和伯德的成绩一样,都很差劲。
“他是一个非常懂礼貌的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融入不进同学中也是事实。按照历届的同学关系来看,他们在毕业后都相互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对于未来的个人发展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这是我们所期望的,即使在离开学校后,同学间也继续保持着互帮互助的精神。而伯德目前观察会是个例,经常在各类学习组织活动中独来独往,拒绝交际会成为他日后前程的一个阻碍,您应当了解社交对于人类的重要性。我们也对此进行过了解,依照他的解释,他认为眼下要以学习为重,我们肯定他的努力,但这样的校园生活是不健康的,希望借用这次放假的时间,您可以耐心开导他。”
这是导师在电话中的原话,布兰温表示自己会尽力的,其它没有再做解释,譬如伯德的成长环境和可能造成的原因。他清楚伯德为什么会对同学避而远之,伯德还是没有适应与贵族的生活。
贾尔斯在火车站接到了伯德,然后跟着出去的人流向站台外走,“路上平安吗?”
伯德颔首,把小箱子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生怕有抢劫的趁人多抢走它,“嗯,一路平安,火车上很热闹,坐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感觉很新奇。”
“平安就行。”贾尔斯伸手揽过伯德肩,握着肩头说,“我还担心你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独自坐火车,会不会上错车。”
伯德嗔怪,“你也太小看我了。”
两人聊了几句,贾尔斯领到车前,伯德拉开门抬起左脚俯身要坐进去,才发现少爷也在车里坐着。
他一愣,旋即笑容满面地喊了声“少爷”。
伯德放假,布兰温当然也放假了,他看下接人的时间刚巧空闲,索性随贾尔斯一起,“冷吗?怎么不穿厚一点?”
他习惯在久别重逢的一刻先打量伯德的变化,伯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身高和体态是最明显的,其次是伯德渐长的黑色头发和慢慢立体起来的五官,最后是伯德的眼神和言行举止。
伯德很开心少爷能亲自来接他,摇摇头说:“不冷,只是刚下火车的时候有点冷。”
“因为你长时间待在人群里,几近封闭的车厢和人的体温让室内温度比室外要高,现在下火车了,你并不能立刻适应外面的低温。”布兰温说完,吩咐贾尔斯开车回家。
伯德把箱子安置在脚边,外套裹挟的寒气在慢慢散去,他呼着白雾说:“那么冷,您是要去办什么事吗?”
“没有,”布兰温低下头,假装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已经办完了,顺路过来接你。”
贾尔斯闻言看破真相似的挑了下眉,少爷对伯德的关心总是半遮半掩,处理得很别扭,他不明白是因为少爷有苦衷,还是自身性格的缘故,不太愿意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真好,下了火车就能见到少爷。”
而伯德则与少爷相反,喜欢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情绪。
布兰温听见贾尔斯发出很轻的笑声,他没有抬头去看伯德此刻的神情,但一定是高兴的。
“你在笑什么,贾尔斯。”伯德的耳朵也捉到了偷笑,他抻了抻脖子瞧着驾驶位的家伙。
“觉得你很可爱,伯德。”贾尔斯打趣地说,“率真坦诚的孩子最惹人喜爱。”
伯德微微眯眼,半信半疑地琢磨听上去像是夸奖,又不止是夸奖的话,他转头问旁边安静看报的少爷,“真的吗?少爷。”
布兰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第44章 胸针(五)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的伯德骑着向罗瑟琳厨娘借来的自行车,向市里踩去。
贾尔斯敲门喊伯德出门吃早餐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出发半个小时了,他左思右想也琢磨不通一个小孩会有什么事需要冒着小雪天去做的,难道是去圣玛利亚孤儿院?
这个猜测是最大的可能。
提起孤儿院,他就难免要担心出事,立刻拨通了少爷书房的电话。
布兰温还在卧室内换衣服,女佣来告诉他是贾尔斯的来电,他整理着衬衫的领子走出门到隔壁书房接听,“什么事?”
“伯德今早出门,不清楚是不是去孤儿院了。”
“你去备车。”
布兰温挂断马上回房穿戴整齐下楼,在客厅下意识地顿住了步伐,昨日的伯德心情似乎不错,怎么会突然要回孤儿院,还不提前和贾尔斯说一声。他转身走去电话前,拨通孤儿院的号码。
电话将近一分钟方有人接起,对方是伊莉丝修女。
“您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布兰温格林,请问伯德在孤儿院吗?”
伊莉丝诧异地说:“是您,没有,伯德没有来过。”
“好的,如果他今天来了,麻烦你不要开门,并且转告他“先回家”。”
“嗯,好的。”
布兰温得知伯德尚不在孤儿院,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但这一趟还是要去的。假如伊莉丝帮不上忙,有他在也不会出事。
贾尔斯把汽车开到圣玛利亚孤儿院的对面街道停下,熄火开着车门说:“我去里面等着。”
“留在车里就可以。”布兰温偏头望着漆黑的大门,“或许伯德不会来,不用进去打草惊蛇。”
“是。”
他不知道伯德除开孤儿院外还能去哪里,红蘼庄园吗?现在下着雪,踩自行车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伯德应该不会出城。他实在想不出该去何处找伯德,又恐他离开这里,而伯德真的来了,对峙上加里韦斯特会有危险,他眼前只能等在原地。
小雪落落停停,贾尔斯知道少爷尚未吃早餐,现在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他建议地说:“可能伯德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忙,不会来这里了,不如您先去餐厅吃点东西。”
布兰温走得匆忙,不过肚子的确不饿,他拒绝了贾尔斯,“再等等。”
他担心伯德是去买食物了,所以来得可能会晚些,他宁愿等久一点,也不愿错过了拦下伯德的机会。因为他深知眼下的自己并不能将加里韦斯特如何,即便失去伯德,也不能。
贾尔斯抬起手腕看表,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他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伯德近六个小时。积雪早已覆盖车顶,车轮埋进雪堆半寸,他看着车前盖子上花白的一层雪,略微无奈地说:“我去给您买点吃的。”
他反复询问过少爷是否要回去,得到的答案总是相同,既然要继续等,那就先填饱肚子吧。
布兰温冰凉的手相互攥紧,他赶着出门,穿得也不比平时保暖,手脚都有些冻麻了,“不用,你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伯德回来了吗?”
“好,我现在就去。”
贾尔斯在附近找到一个电话亭,给公爵府的宿舍打过去。接听的是罗瑟琳,告知他“伯德一个小时前到家了”,他也终于把悬起的心放回了肚子。
他跑着回到汽车里,开门关门间说:“少爷,他回家了,看来并不是要来这里,您回去再问清楚。”
布兰温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不问了,我们也回去吧。”
担心是多余的也算是件好事,起码没有发生他预料内的坏事。至于伯德今天的踪迹,看样子是小家伙需要些隐私空间,他不打算再追问。
贾尔斯与布兰温的想法却不相同,少爷在雪天的汽车里等了这家伙几个小时,这么叫人费心费神,回去肯定要收拾一顿。
他停好车辆,脚步直冲冲朝伯德的房间走,分明可以直接打开房门但还是先敲了门,“在不在?”
伯德在市里逛了很久,这会两条腿有点酸疼,正半躺在床上歇息,大腿垫着一本书,闻声回应一句,“在的,请进。”
贾尔斯开门看见伯德在翻阅,他往床边一坐,问:“今天去哪了?”
“嗯?”伯德抬起目光,发现贾尔斯神情严肃,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地说,“去买学习用品了,怎么了吗?是出什么事了?”
要说是出去玩不提前报备,贾尔斯兴许还能借着贪玩的理由批评伯德,他叹了声,“没事,你以后出门要事先告诉我,否则我和少爷会担心的。”
伯德也没有细心考虑到这一层,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买东西忘记时间了。”
“没关系,”贾尔斯将伯德视作弟弟看待,当然也心疼,“没出事就好。”
少爷不允许他把今天在孤儿院门口空等的事透露出去,他自然就闭口不提,他们的少爷真的是,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将关心和紧张隐藏,但身为下属也唯有照做。
雾都的雪越下越大,圣诞节的清晨,一夜的大雪已然将公爵府的花园掩埋在素白的积雪下。佣人需要比夏季起得更早去将雪清扫干净,方便车辆的出行。伯德则用扫帚清理积压在绿植上的雪屑,以免压垮了它们,来年春天再也长不大。
贾尔斯接到少爷的电话,要去书房一趟。伯德忙完回屋时,贾尔斯也从书房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份包装精美的大盒子,上面还用彩带系着一只蝴蝶结,一瞧就知道是礼物。
走廊上碰见的同事都好奇地询问是谁的,贾尔斯只笑着说“是小孩的礼物”。
伯德在房间里换上过圣诞准备的新衣服,把一只手心大小的红丝绒色的盒子装进衣袋,接着去找贾尔斯帮忙,不想房门忽然响了。
在自己房里的贾尔斯听见隔壁有动静,知道是伯德,端着礼物就来了。
伯德开门首先看见的是贾尔斯递到眼前的礼物,他惊喜地问:“是送给我的吗?”
“嗯,”贾尔斯点头,“少爷吩咐我交给你的,希望你会喜欢。”
“少爷送的?”
“是,你拆开看看。”
伯德接过礼物,手臂立刻一沉,他使劲才接稳了它,这样的重量令他蓦地记起去年的圣诞节礼物,也是少爷吩咐贾尔斯冒雪送来红蘼庄园的,礼物是一架一战时期的战斗机,那么它有可能……
拳击训练锻炼了伯德臂膀的力量,抱着一架仿真模型不算吃力。
贾尔斯也跟着进房,他同样好奇少爷这次送的又是什么型号的飞机。
“是索普威斯‘骆驼’式战斗机,”拆开包裹的礼盒,靠机身特点,伯德一眼认出了飞机型号,他视线掠过机翼,“单发单座双翼,原型机产自1916年12月,最大的优势是机体坚固、机身短粗,配有两挺同步射击机枪。”
贾尔斯笑了笑,斜眼看小家伙,“你倒是懂得越来越多了。”
伯德爱惜地抚摸着新的礼物,嘴角止不住上扬,“在学校的图书馆找到的资料,有空闲的时候会去。”
“行吧,祝你圣诞节快乐,伯德。”贾尔斯拍拍伯德的脑袋。
“谢谢。”伯德非常喜欢少爷的礼物,他不舍地把目光从飞机上挪开,对贾尔斯说,“你也是,圣诞节快乐,哥哥。”
“好——”
“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贾尔斯饶有兴趣地问:“看在你喊我‘哥哥’,说吧,什么事?”
伯德神秘兮兮地挨近一点,“我也有一份礼物送给少爷,可是我见不到他,所以想麻烦你问下他有没有空,我希望能亲手送出去。”
“喔——”贾尔斯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态,“原来是送礼物。少爷今日休息,你给他书房打个电话就行了。”
“好!谢谢哥哥!”
伯德将新礼物小心翼翼放置在陈列着去年圣诞礼物的物架上,然后兜着自己千挑百选的小礼物走出房间。非工作的情况下,佣人是不能随意在主人生活的地方活动的,伯德要见少爷,也要先获得少爷的许可。
今日国王住处正在举办舞会,阿尔弗雷德和奥莉维亚受邀一同出席,独留没有兴致的布兰温在家。布兰温得知伯德要见自己,提前下楼在客厅喝着热茶等。
伯德第二次来到公爵府主人居住的地方,虽说在伊顿公学开阔了视野,逐渐接受着贵族的生活基调,但还是会拘谨和紧张。
因为他害怕遇见公爵和公爵夫人,担心自己会失礼,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少爷。”
布兰温放下茶杯,觑着伯德说:“请坐,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伯德进客厅前就把自己备的礼物抓在手心里藏到了背后,他连连点头,还郑重地说“喜欢”,然后拘谨地坐在少爷的前边。
“放轻松,我爸爸妈妈不在家。”伯德参加过海贸竞拍,又在最好的贵族学校读书,还依然是这样不知所措的反应,布兰温并不难猜到是父母的原因,“你找我有什么事?”
被少爷拆穿的伯德耳廓有点热,他犹犹豫豫把藏在后背的礼物双手捧到少爷的面前,害羞地说:“这是我存下的钱买的,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买了这个。”
布兰温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红丝绒色调的小礼盒,心里是意外的,但几秒过后被喜悦填满了,他接下这份礼物,盒子里是一枚胸针。
伯德知道少爷不缺钱,更不缺值钱的礼物,买下这枚胸针时,他就顾虑少爷会不会不喜欢,会不会嫌弃它很廉价。
“很漂亮,伯德。”
“真的吗?您喜欢就好。”
伯德原本耷拉的眼角扬了起来,他眉开眼笑地说:“我找了很久,才决定买它的,因为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所以买了山茶花图样的,和花园里盛开的山茶花一样漂亮。”
布兰温方意识到,原来,那天伯德出门是为了给他挑选礼物。
他指腹珍视地抚过胸针的纹路,温柔地笑着,“谢谢,我会一直戴着的。”
第45章 M(六)
圣诞日后,伯德要把攒剩余的钱拿去买点吃的,然后到孤儿院看望弟弟妹妹。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贾尔斯,那么少爷也会知道。他清楚现在还不是独自面对加里韦斯特的时候,一个人去不安全,也会令少爷和贾尔斯担心。
布兰温把出门时间安排在中午午餐结束以后,陪伯德去一趟圣玛利亚孤儿院。伯德先光临了他们先前常去的面包店买了几份香软的面包,布兰温又添了些精致的点心和奶粉,算是一点心意。
贾尔斯这次敲门很快就得到了回应,原来是到孤儿院下午的活动时间,孩子们正在前院的草坪玩雪,听见门上有响声,赶紧跑去喊伊莉丝修女来开门。
小孩看见伯德回来,纷纷将伯德围在中间,簇拥着唤“哥哥”,还争抢着伯德手里香喷喷的面包,伊莉丝在旁边耐心地引导他们要一个接一个排成一列小火车。
院子里一下欢乐起来,布兰温却发现孩子里没有巴内肯尼斯的身影。贾尔斯也在忙着帮忙分发食物,他自顾自朝洋房里走,打算上楼看看。
兴许是楼下的热闹引起办公室内的注意,布兰温在上楼时碰巧遇见正往下走的加里韦斯特,对方穿着深灰色大衣,嘴里叼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雾都冬日的天空是阴霾的,那丁点火星在昏暗的楼道里忽明忽暗。
“好久不见,格林少爷。”加里韦斯特咬着烟,居高临下地向贵族表达问候。
布兰温抬着下巴觑着离自己相隔三四个台阶的男人,“你有事出去?”
“没有,我是下楼来迎接您的。”韦斯特微笑地说,“虽然屋舍简陋,但也不要怠慢了贵客。”
“我这里不需要你的招待,你可以忙自己的事。”布兰温没什么可与加里韦斯特畅聊的,难道要坐在办公室里相互瞪眼。
“是我,有事要和您谈。”
“谈什么?”
布兰温一时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需要谈的。
“请到我办公室坐下聊吧。”
分完食物的伯德也发现了弟弟巴内不在场,他向身边的伊莉丝修女询问,“肯尼斯在哪?”
伊莉丝眼睛里的笑意淡去,温柔地说:“他在宿舍里,因为生病了,不方便出来。”
“生病了?”伯德立即担忧地追问,“感冒了还是?严重吗?我现在上去看他。”
“不……严重……”伊莉丝望着已经跑进洋房里的背影轻声地自言自语。
伯德跑上二楼眼尾余光正瞧见少爷随加里韦斯特进入了办公室,他欲要喊一声“少爷”,翕动的唇又无声地闭上,他要先去找生病的巴内。
路过窗前,他习惯地往宿舍内瞟一眼,看见巴内此时在床铺里靠墙坐着,大腿盖着棉被,手里拿着一本书。
“肯尼斯!”他忧心忡忡推门。
安静看书的巴内肯尼斯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动而受到惊吓,他颤抖的瞬间猛地朝门口看去,好久不见的哥哥已经跑到了他的床前。
“肯尼斯,你怎么生病了?”
忽然的相见使巴内肯尼斯感到恍惚。
伯德看着弟弟没有反应,伸手在弟弟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少爷也来了,我拜托他送你去医院找医生。”
巴内肯尼斯蓦地回过神,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了,不要麻烦少爷。”
伯德还是看出点端倪,不依不饶地问:“那你怎么生病了?吃药了吗?”
“吃了的,还是贾尔斯先生带给我的药。”巴内合上同样由贾尔斯送来的读物,安抚说,“天太冷了,脚底生冻疮而已。”
伯德关心则乱,要掀开遮掩双腿的被子,但巴内及时阻止了。
“不许看,已经涂药了,会好的。”
巴内明显的为难让伯德放弃查看伤口,他无奈地叹气,郑重强调地说:“好吧,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嗯!你放心,贾尔斯先生经常来看望我们,不会有事的。”
“您的保镖来孤儿院的次数太频繁了,格林少爷。”
加里韦斯特请贵族落座,然后亲自为贵族倒上一杯尚有余温的红茶,接着才边说边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
他把右脚架在左腿上,拇指揉着太阳穴,一副犯难的样子,“听说艾德蒙由于凯利布拉纳一家灭门的案子叨扰了您很久。”
“嗯。”布兰温没碰这杯热茶,“他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他在您眼中是消失,却不代表他没有在继续窥视着您。”加里韦斯特劝说,“您太放任保镖的自由很容易引人瞩目,届时大家都会有麻烦。”
仅仅三言两语,布兰温明白了神父的意思,“如果不是贾尔斯急切的关心,肯尼斯的双腿就要截肢了,神父。他的腿上是你抽打留下的鞭痕,没有进行伤口处理,任由伤势恶化,这么冷的天气还强迫他赤脚行走,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小腿早已失温。你那么妄为,我怎么能不麻烦贾尔斯多来看顾孩子,不然某一天很可能神父会因为虐待儿童而登上新闻,你进监狱只是小问题,可我父亲的声誉就要受损了。”
他垂头打发时间地扭动着风衣上的黑色袖口,慢条斯理地说:“我曾经提醒过神父先生要收敛,你的言行举止关系我父亲在慈善方面的形象,我必然要盯着你。当然,如果你对我的决定有异议,你也可以向我父亲提出,他会公平看待的。”
“但是您这么做不怕引来警犬吗?”加里韦斯特没有因此恼怒,他是个沉沦在恶里的清醒者,没人比他还了解自身的罪恶。
布兰温眼神轻蔑地眄视办公桌后的魔鬼,风轻云淡地说:“解决他,就如同你解决布拉纳一家如此简单,只不过这一次,你很可能要陪葬。所以你要是还想继续活着,就请你好自为之,我能省点麻烦,你也能保住狗命。”
加里韦斯特默了默,威胁并未使他不悦,反而笑了起来,“格林少爷成长了,以前的您不会把威胁说得那么赤裸,希望有一天,我能见识到您的手段。”
“怎么,”布兰温故作好奇地问,“神父先生是想死在我的手里吗?”
加里韦斯特哈哈笑了两声,有趣地说:“我能死在您手中是您的本事,也是我的幸运。”
“是吗?”布兰温神色漠然,“您不会有这样的幸运的,放心吧。”
“我还想着拭目以待……”
加里韦斯特话音未落,门前陡然出现的伯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一只手抓着门框强忍笑容地对布兰温说:“少爷,我们回家吧。”
这显然不在布兰温的预料内,他愣神间站起身,脚步朝着伯德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伯德抬起手臂伸向少爷,眼中藏着渴望,“我想回家了。”
布兰温牵住这只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好,你和他们道别了吗?”
“嗯,”伯德仰着脖子注视少爷,转过身说,“肯尼斯生病了,幸好贾尔斯给他送了药,应该不严重。”
“我知道,贾尔斯和我提过。”
他们聊着迈出办公室,全然把办公室里的加里韦斯特抛之脑后,布兰温也没给加里韦斯特刺激伯德的机会。
他察觉伯德的身体在发抖,方才的笑容似乎是在假意轻松,不禁心疼地说:“你不用来找我的,下去和你的弟弟妹妹玩一会,或者让贾尔斯上来提醒我。”
说到这里,他能感觉到捉着自己指尖的手指紧了紧。
“我不怕他,少爷。”伯德鼓起勇气,也压抑着怒意,坚定地告诉少爷,“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冲动。”
布兰温低头观察伯德,“暂时远离是一件好事,只有上帝知道恶魔的心里揣摩着什么,你学会了隐忍却不代表对方放过了你,”他看向走廊前方,露出房门的一点点影子闪进了宿舍,“在有能力自保前,保持戒备心没有错。”
那影子应该是巴内肯尼斯。
伯德只顾勾着脑袋注意着脚底,“您在顾虑我的安危,我懂的。我会慢慢强大起来,强大到不用您再为我担心。”
“你一定努力做了心理建设才来找我的,对吗?”布兰温留意着伯德的举动,刚才的伯德目光至始至终没有落在加里韦斯特的身上。
伯德咬了咬下唇。
“你很勇敢,你知道吗?”他温声说,“面对仇人,隐忍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做到,而你,做到了。”
巴内搀着贾尔斯买来的木头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窗前俯视着布兰温离开的背影,他也渴望就这样牵着那只手坐上驶离孤儿院的汽车,远离这座人间炼狱。
“伯德,你的变化真大,像有钱人家的小孩了。”
“是少爷,他送我去贵族学校念书,那里美得仿佛童话里的古堡,住着精灵和仙子,我真希望能带你去逛逛。”
他艳羡地想象着古堡的模样,“是吗?真好啊。”
第46章 M(七)
假期结束,伯德再次回到温莎小镇的学校,贾尔斯的探望没有因为加里韦斯特的顾忌而减少,只是行踪上愈加的谨慎。就在今年的夏天,一封来自伊顿公学的信件送进了公爵府的大门,布兰温考试成绩与面试成绩出众,今年九月将正式入学。
考入伊顿是布兰温两年前就作出的决定,他需要更好地完善自我,而它就是最优选。
作为父亲的阿尔弗雷德自然非常支持,母亲奥莉维亚却十分舍不得,担忧儿子不能适应在校的寄宿生活。
布兰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安抚母亲,他只需要就读两年就能够毕业,会尽快回到雾都的。
这个消息在新学期开学前一周,贾尔斯开车送布兰温到学校时,伯德才得知。
“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伯德有点埋怨少爷,他想着帮拎点行李,可是学校聘请的校工已经快他一步将箱子抬上宿舍。
贾尔斯抢着说:“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伯德双眼亮晶晶地问:“真的吗?少爷。”
布兰温不会这么回答,不过既然贾尔斯都这么说了,他顺势“嗯”了一声,因为他知道这样会令伯德更开心。
“谢谢您。”伯德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那我以后就可以来找您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赛马了。”
布兰温应声答应,“好。”
由于少爷寄宿在学校,贾尔斯和汽车也留在了温莎小镇,租下镇子中心的一处房子,方便少爷随时联系自己。至于圣玛利亚孤儿院,他也没有疏忽,把新的联系号码交给了伊莉丝修女,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伯德晚上需要离校去学习拳击也不用再走着过去,贾尔斯现在唯一的稳定工作就是接送伯德以及确保伯德在外的人生安全。
布兰温的课业有些繁重,尽管他刚来到这所学校,但也无法改变两年后就要毕业的事实,同时他还要斟酌着考去哪一所大学。
雾都的学校大概只有帝国理工值得去了,虽然正式成立不久。
“当下的社会现象理论可以从以前的旧报纸搜集资料,由经济、人文、工业改革多角度了解。”布兰温指腹掠过书架上一本本立起的书脊,昨天伯德苦于老师布置的作业毫无进展而约他今天在图书馆见面,希望他可以提供意见和突破口。正巧他有空闲就应允了。
伯德则坐在书架下,背倚着架构,脚边摆放着他翻找出来的一沓有他小腿那么高的报纸,“那光是收集资料就需要好几天。”
布兰温理解伯德的头疼,他在学校也有被作业难住的时候,“慢慢来,当今社会变化不是一个原因造成的。比如最明显的受到一战影响的经济,十九世纪工业改革出现的便利化,又比如你可能没有留意的穿衣风格,西装的出现和流行,女士发型的多样,很多很多。”
少爷的一番话已经使伯德预见到他的理论文章要写多少页纸了。
“耐心面对,你可以笼统了事,也可以针对一个现象进行具体拆解,往好的一面考虑,你现在的思维与大多数同龄人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认知的开阔就是这么获得的。”
在少爷温柔的说服下,伯德当然是老老实实地查找完成作业需要的资料。
“借回宿舍再看吧。”布兰温望着拱形窗外的飘雪,偌大的图书馆并不暖和,“你还要摘抄笔记,在这里不方便。”
伯德看着整齐累叠的旧报纸着实头痛,这么多需要查阅的在图书馆得待几天,确实借阅回宿舍更方便,“嗯,您说的对。”
“你的另一个小组同伴呢?”布兰温也看出伯德接下来难熬,随口问了一句。
伯德的态度很无所谓,“我没有。”
“小组作业应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你没有同伴合作按照规定是要取消作业,将你分到另一组。”布兰温还依稀记得伯德导师在电话里的关于伯德生活交际情况的总结,他后来一直没有与伯德沟通是认为没有必要特意去提这件事。在他眼里,伯德的交际没有问题。
伯德站起来理了理西裤的折痕,“老师是要取消,但我自己争取到了,能够一人完成的作业,我都自己做。”
他抱起厚重的旧报纸,边往借阅登记台走边小声说:“我似乎和同学难以相处,不过好在他们也很友善。”
布兰温微微低头,觑着伯德乌黑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不试着去接触吗?在这里如果你能交到朋友,将来可能会给你提供巨大的帮助。”
他在提醒伯德要把握机会。
伯德却从未想过那么多,解释说:“我和他们在一起感觉不自在。”
办理完借阅的登记手续,走出图书馆,温莎小镇的天空正在下雪,古老建筑在灰蒙的风雪中若隐若现,不经意间释放着它独特的神秘魅力。布兰温贴心地为伯德系好围巾,然后俩人冒雪沿着优美的长廊往伯德的宿舍走。
布兰温不是第一次进伯德宿舍,他穿上存放在门柜里的室内鞋,径直步到洁白的圆桌前坐下,摆放在台面的花瓶今早才换过新的花束,是培育在学校温室里的纯白布朗双重库伯,一种杂交蔷薇。
伯德把旧报纸放在台面,习惯地先去看一眼窗台的山茶花盆栽,听着呼啸的风声,他将盆栽挪到了书桌。
伯德的举动令布兰温想起伯德去寄宿学校前提出的请求,伯德说“希望能带一株公爵府花园里的山茶花离开,这样想念您的时候,我就能看看它”。
他当时听了伯德的话感觉很奇怪,就像在红蘼庄园分别时,伯德说着要给他写信一样。他会有种莫名的期待感。
看在伯德的查阅量太大,布兰温留下帮忙处理了很小的一部分,因为两个小时后,他的年级有一场话剧表演,他是负责钢琴部分的配乐,不能缺席。
“晚上七点来礼堂看演出,第一排有你的位置。”布兰温挑拣了一些认为对伯德作业有用处的报纸,并标注记号,和其它无用的分开放。接着从门旁衣架取下自己的外套,“要吃了晚餐再来。”
伯德点点头,“嗯,好,我会去的。”
他瞧着少爷穿起西服外套,快步拿起衣架上挂着的针织围巾,趁少爷垂头系着衣扣的空挡,踮脚给少爷围上。
布兰温浑身一僵,愣愣地端详伯德,突然的举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在小镇的女工铺子学的。”伯德笑着,没有半分不自然,“天冷,想买围巾,可是又舍不得,想着存钱,所以就自己买点针线,送了女工姐姐一些食物学来的。”
布兰温诧异,“你,自己织的?”
“嗯,我知道您有很多不同款式的围巾,可是你今天没有戴,外面又下大雪,所以可以戴着我织的。”伯德替少爷整理衣领,“不要感冒了。”
“你呢?我戴着你的,你呢?”
“我还有,在衣柜里,因为要练习所以织了很多条,只是没有这条织的好看。”
布兰温又不是风吹就会感冒的脆弱家伙,他试图摘下来还回去,“不用了,你留下吧。”
伯德才整理好的领子又变样,他也被少爷的拒绝搅乱心绪,难过地问:“您不喜欢吗?这是我织的最好的一条了。”
“不是,”布兰温连忙否认,“我没有不喜欢,围巾有很多,不能占用你的。”
伯德缓缓抬起目光,期盼地说:“可是您收下,我会很高兴,比自己戴着更高兴,我喜欢您戴着我的围巾。”
布兰温在这瞬间突然能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急促地跳动,“谢,谢谢。”
他鬼使神差地道谢,任由伯德再次替他整理围巾和衣领。
走出宿舍,站在狂风扑面的走廊里,寒冷终于浇灭了布兰温奇奇怪怪的燥热,它就像有人在心脏的位置烧起了一把火,迫使他心跳加速,脸颊升温,还神志不清。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换了一套燕尾服,在衣饰的装盒里拿起伯德送给他的那枚胸针,夹在了胸腔的位置。
抵达礼堂,参演的同学已经身穿道具服饰在等他了,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一个小时,他们还需要进行反复的彩排。
“我看见你跟那个小子从图书馆里出来。”说话的是科林斯霍兰德,低布兰温一个年级的学生,阿德里安霍兰德的儿子,这场演出的助演。
布兰温用手巾擦拭钢琴椅,科林斯是母亲家族的族人,他可以不必警惕或者怀疑对方接近自己是有所目的,接声说:“嗯,陪他查资料。”
科林斯拥有与他父亲一样的金色头发和出众的五官,样貌的英俊时常在舞会上吸引来各式各样的贵妇,因此养成了他那爱臭美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你在伊顿公学有朋友,找我父亲要飞机模型是为了送给他的?”
布兰温眼皮一抬,看科林斯说:“你怎么知道?”
“你的朋友难道很多吗?”科林斯歪头乖张地反问,“何况我在图书馆看见他在阅览机型资料,而且不止一次,看得出他很热爱。”
布兰温的目光在科林斯脸庞短暂停留,“看来我要多结交朋友,否则很容易就被你看透了。”
科林斯抬头挺胸,“我不算你格林少爷的朋友吗?”
“你只算旁亲。”
“你说话真伤人。”
布兰温看着科林斯装模作样,无情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朋友不多了吗?”
科林斯沮丧着脸被同学喊走。
礼堂的帷幕缓缓拉开,布兰温已然端坐在钢琴前,而目光所及的地方,座位是空的,伯德没有赴约出乎了他的意料。因此一整场表演,他的心始终空落落的,他觉得其中有问题。
第47章 诳(一)
话剧谢幕,布兰温着急离开,柯林斯霍兰德喊住了他。
“等我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他先稍微上下打量了柯林斯正穿着的公主裙,旋即冷淡地说:“我有事,等不及。”
柯林斯忙问:“那么晚了,你还有什么……”
话没说完,布兰温早已转身渐行渐远。
他无奈地嘀咕,“什么事情那么急。”
雾都的夜晚是很难望见星星的,更别说现在入冬,夜里常常漫天飞雪,寒风像冰刀似的,刮过肌肤时如同削皮。走廊亮着煤气灯照明,天冷晚上走动的学生很少,一条长廊上只回荡着布兰温急促的脚步声。
纵然布兰温疑惑、担心、焦急,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敲响伯德宿舍的门。他希望是伯德找资料太累睡着,而不是出了意外或者瞒着他生病之类的。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伯德是如此听话的孩子,答应他的事不会食言的。
他连着敲了几次门,门内都没有一丝回应,如果不在宿舍,伯德又能去哪?现在是晚上十点后,图书馆也到闭馆的时间,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待着了。
布兰温怀疑伯德是不是晕倒在房中,流逝的一分一秒都在消耗他的耐心,他索性拿出房门钥匙。两把钥匙用环扣圈在一起,一把是自己宿舍的,一把是伯德给他的。伯德说是方便他来找自己时,自己不在,可以先进屋里等。
他打开门,宿舍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是由走廊打进来的一束昏光。
“伯德?”他低声唤,然后一步步走进去。
宿舍是一厅一室,并不算大,布兰温找到电灯开关,白炽灯刹那照亮了整个宿舍,他的视野一览无余,伯德确实不在这里。
他愈发急迫地想要找到这个忽然消失的家伙了。伯德不在自己的宿舍,难道是在平常上课的教室吗?他思索着是否通知同学和导师帮忙寻找,他此时设想的最坏可能是加里韦斯特,正当他转身要出门打算去教室碰碰运气,伯德赫然站在门口,仿佛上帝听见了他的心声,故而伯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布兰温因为伯德忽然的不见踪影而惶惶,又因为伯德突然的现身而激动,他大跨步上前伸手要触碰伯德,急切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
伯德身体的闪躲令布兰温的声音戛然而止,手在半空滞住,然后缓缓蜷指落了下去。
布兰温对伯德的反应不明就里,他感受到伯德的不对劲,垂着脑袋不看他,他试探地问:“你怎么了?”
伯德没有理会,几秒的缄默后先关上了门,这个时候,布兰温才注意到伯德手里攥得起皱的报纸。报纸随着伯德的动作晃动,布兰温隐约看见了父亲的照相片。
报纸的纸质看上去有些年头,已经发黄了。
错愕的布兰温看着伯德神情冷漠地走过他的身旁,将报纸拍在了台面。
“你……”他欲言又止,头脑仿佛失去了编辑语言的功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圣玛利亚孤儿院是你爸爸建立的,是吗?”房中静默了一阵后,伯德终于开始出声质问,他就立在报纸旁,垂放着双手直视着他的少爷。
布兰温很早以前就料到有一天伯德会发现故意隐瞒的事实,却没料这一天来得那么早,那么猝不及防。
他叹息一声,内心也平复了情绪,“是,几年前父亲有意筹资慈善所以才有了圣玛利亚孤儿院。当时在贵族中流行,为了一个美名,很多都参与进来,至于我父亲,也算一个。”
现在的情绪与其说平复,倒不如说是无法狡辩的认命。
“那个恶魔呢?”伯德阴沉着脸色追问,“他也是你爸爸安排的吗?”
布兰温唇瓣轻轻一碰“是”,他随即解释,“但是我父亲并不知情加里韦斯特的为人,他只是出于爱心,想请一位神父帮忙照顾孤儿。”
“真的吗?”伯德红着眼眶,哽咽地说,“那现在他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恶魔赶出孤儿院,把他抓起来!”
“不是,”布兰温的心虚使他在看到伯德的泪水后变得难以再假装平静,他走近伯德,无力地诡辩,“我父亲……”
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伯德解释当中的前因后果和利弊。
“你在骗我。”伯德湿润的眼里满是失望,“你说过,恶魔的背后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你不敢得罪他,是因为这个人是你爸爸!”
他拿起去图书馆查找到的作为证据的报纸,递了过去,手都是颤抖的,“象征着雾都白鸟的格林家族,如果不是辛先生曾经提到过,我也不能那么的肯定加里韦斯特的帮凶是公爵府。”
布兰温恨不得把报纸撕碎,父亲为孤儿院筹资修的新闻醒目地登报在首页最大的版块,“雾都白鸟”的最高赞誉多么的讽刺。
“伯德,我父亲……”他睥着报纸,尽管再解释也是无用,但他还是希望伯德能暂且地接受,不要重蹈覆辙,冲动下去做陷自己于危险中的事,“我父亲有不得已的理由,并且其中牵扯复杂,这件事处理需要时间,不是报警了就可以彻底解决的,你能明白吗?”
伯德哭笑地嗤鼻,“什么理由?只不过是换一个神父而已,你爸爸的不得已是害怕他请来的神父是禽兽的事实败露!损害他的声誉!”
布兰温看着伯德长叹了一声,放弃挣扎地说:“你知道就好。”
伯德听着这句话,绝望中气得浑身发抖,“虚伪!你们都是虚伪的骗子!”
他目眦欲裂地控诉,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瞪着布兰温的眼神里不仅有愤怒,还有委屈。
“伯德。”布兰温扔掉报纸,忍不住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手掌扶着脑背,他能清晰地听见伯德在他耳畔的哭声。
他尝到了无力的滋味,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因为事实本身就是残酷的,再多借口都是虚假的美化,总有被击碎的时候,就像现在。
“对不起,我骗了你,是我的错。你和我身处的环境不同,有些事情对于你而言处理的方式很简单,可是站在我的立场就截然相反。我不要求你设身处地去思考和体谅,只是希望你冷静下来,答应你的承诺,我不会食言。好吗?伯德。”
怀里的伯德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哭泣和颤抖。这令布兰温回想起那个雨天,蜷缩在巷子里、满身泥垢的伯德,哭着对他说“您愿意了吗”。当时的他动容了,即使连警察也不愿意帮助自己但依旧不肯放弃,于是他决定用自己的肩膀做这个小家伙可以直立行走的依靠,愿意在成长的这条路上带着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可怜虫。
第48章 诳(二)
或许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伯德不排斥拥抱,布兰温也不吝啬地贡献自己的肩头。夜晚的风声很大,拍打着窗户,费尽心思地钻入缝隙里。伯德哭够了,慢慢离开了被他的泪水濡湿的衣肩,胸前夹着那枚是他去年圣诞节送出去的山茶花胸针,他的视线沿着眼前人的脖颈向上抬,不出意外地撞上了对方俯视而来的眸光。
布兰温拿出随身的手巾擦拭伯德眼角的泪花,学着小时候母亲哄慰自己的语气说:“不哭了,哭成小花猫了。”
伯德倏地耳朵就红了,尽管还在生气,但依旧要面子地反驳,“我不是小花猫!”
布兰温在心里笑,表面却保持严肃,非常给羞恼的伯德脸面,“好,你不是。”
他拉着伯德到椅子边落座,心平气和地问:“关于这件事,你还有其它要说的吗?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有。”伯德摇头。
“你在骗我,可是你的眼睛不会,我能看得出也能感受到,你的愤怒。”布兰温略微蹲着身,认真看着座椅上一脸受伤的小家伙,“你没有来礼堂观看演出,我是出于担心你,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我很紧张,你知道吗?”
伯德躲开了布兰温直勾勾的眼神,又咬着自己的下唇,像在隐忍。他的确没什么可说的,毕竟真相使他一直陷在怒意和伤心里,尚未走出来,可他的内心似乎又有许多的言语要倾吐。
布兰温对待伯德总是出奇的有耐心,他自知本身就不是一个性格不错的人,甚至不太喜欢接触外人,以前的同学评价他是一块冰块并没错,然而在伯德面前,他的改变令自己也诧异。
“我想了解你,伯德。”他指腹就着手巾轻抚过染湿的眼睫毛,像温柔的大哥哥,“我想了解你心底的全部想法,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痛苦的,或是忿然和悲伤的,只要是关乎你的,我都愿意倾听。”
“其实我很高兴你能说出这句话,贵族是虚伪的,他们每时每刻都需要一副面具遮掩自己丑恶的一面,而我与他们没有不同。”
伯德震惊地看着他,仿佛听见了什么骇人的言论。
“所以你还喜欢我吗?即便清楚我是一个虚伪的家伙,即便清楚我以后也不会改变。如果你仍然喜欢我,那么你就要接受这样的我;如果你不喜欢了,甚至已经开始讨厌我,那么我希望你能继续忍耐,直到你毕业,脱离公爵府。”
俩人在咫尺的距离间对视,布兰温在伯德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期待着答案。摒弃天真接受现实是他给伯德的一次选择。
“你为什么,”伯德带着哭腔断续地问,“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的眼里也饱含期待,如果他眸中倒映的贵族当真是虚伪的,又是因为什么而如此善待他。送他治病,给他住所,教他本领,还供他上学,加里韦斯特也很虚伪却从来没有这么对待他,还害死了尤娜。
“起初有马修的原因。爆炸发生时,是他奋不顾身把我护在身下,否则我可能已经死了。当我在孤儿院看见你拿着那块手表,我就决定要救你,不管你和马修是什么关系。”布兰温把手巾搁在台面,轻声细语地说,“现在,是因为我也喜欢伯德。”
伯德瞳孔放大,心跳似乎停止了短瞬,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
“喜欢你的勇敢和无畏,上进和善良。”布兰温轻柔地捋过伯德额前的碎发,“喜欢你给我写的信和礼物,现在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了。”
“你……”伯德的两瓣面颊又烫起来,不好意思地撇过脸。
布兰温好轻地笑了笑,“还生气吗?”
“嗯。”
“没关系。”
伯德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瞟向布兰温。
“我目前只想要一个答案,你还喜欢我吗?”
“……,嗯。”
布兰温稍稍歪头对着伯德问:“为什么?”
伯德斜着目光看布兰温,“你是在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黯然地垂头,“我能分清谁才是虚伪的坏人,虽然你骗我,但没有伤害我,我也,没办法讨厌你。我只是心情很难受,像有东西堵住了胸口,感到了无力。”
“对不起。”布兰温掌心贴着伯德的脸颊,指腹摩挲着,“不要难过了。”
“嗯。”伯德闭上酸胀的眼睛,倦意就袭来了,他没忍住在布兰温的手心里打了哈欠。
布兰温收回手,有点忍俊不禁,哭累了就犯困的伯德真可爱,“睡觉吧,明天还有早课。”
伯德以为少爷要离开,正打算起身送少爷出门,就觑见少爷脱下燕尾服,他疑惑地说:“你不回去吗?”
“不回,今晚睡在你宿舍。”布兰温把外套挂去衣架,才记起脚上的皮鞋没换。
听着窗外寒风咆哮,伯德也觉得时间太晚,只要少爷不嫌弃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就行。
布兰温就着西裤和衬衫躺进被窝,伯德去把电灯关掉。床铺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人就稍微有点紧凑,伯德担心少爷睡得不舒服,自己悄悄挪到了被子边缘,侧过身,冷气就能钻进来。
“你不冷吗?”布兰温在黑暗里问,“靠近我一些。”
即使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他依旧能察觉到伯德的小动作。
伯德又一点点挪向少爷,不过还是会保持距离,毕竟他不能保证自己睡着后会不会压着少爷。他还在顾虑,少爷已经挨了过来,张手把他揽进怀里,蓦然间,他又嗅到了少爷身上的香气。
“晚安,伯德。”
他已经毫无睡意,“晚安……”
布兰温。
第49章 胸针(三)
布兰温有自己的生物钟,醒得比较早,尤其是今天,睡梦里被一只几乎如成年人大小的狗摁在地上,令他有难以喘息的错觉,不得不从梦中清醒。接着,他偏头就瞧见俯卧的伯德有半个身子正压着他,半边颊枕着他的胸口,一条腿横在他的大腿上。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昨夜伯德要离自己远一点了,估计是害怕发生这种情况。
他没有直接起身,顾着伯德昨晚情绪消耗过多,需要休息,于是保持着姿势不动,直到定时闹钟响起。
伯德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当看见身旁的布兰温时,他弹射般跳下床,困意乍然消散,也想起了布兰温在自己宿舍的原因。
布兰温知道伯德这个反应是睡糊涂,淡定地下床穿鞋,对着镜子整理衬衫的皱褶,“中午我在校餐厅等你一起用餐,我先回去换衣服了。”
伯德穿着睡衣坐床边盯着布兰温的一举一动出神,迟钝地“嗯”了一声。直到布兰温离开宿舍,他身处教室里才忽地意识过来,少爷没有主动约过自己就餐,这次有点反常。
因为布兰温心有余悸。他留在伯德的宿舍过夜也是出于担忧,尽管伯德相比三年前变得沉稳许多,可是险些被加里韦斯特杀害的事实已成了他的顾忌,他不放心伯德在经历悲伤后独自待着,怕这个家伙连夜跑出学校,冲回家里质问他的父亲。
所以他决定之后的一日三餐都要见到伯德,确保伯德不会犯傻。
大雪频繁,温莎小镇进入深冬季节,这个学期的成果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学生又迎来了新的假期。贾尔斯提前在学校内的停车空位等待,接少爷和伯德回家。
布兰温没有需要收拾的衣物,伯德则要装些书籍,放假也不能耽误学习。
汽车驶进雾都城区,雪天道路并不顺畅,导致车辆拥堵,布兰温趁着等待的空闲开窗,问街上叫喊“卖报”的小男孩要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在家中,原本就养有每日看报的习惯,出于寄宿的问题才没有坚持。
伯德也没闲着,他翻着书,少爷的动静使他偏眸看了一眼。
细碎的雪花飘进车窗,布兰温向外递了钱。
“谢谢先生。”小男孩折起报纸塞进缝里,冻伤的脸蛋扯出一抹笑。
“不客气。”他接下报纸,把车窗关上。
报纸还存着几缕油墨味,布兰温两面摊开,粗略地一扫而过,首先将目光定格在头版,近来发生的大事一般都会刊登在显而易见的位置。去年华尔街股市大崩盘引发了全球经济萧条,国家失业率只增不减,无疑是对社会经济的再一次打击,游行暴乱已经屡见不鲜。
他没有兴趣关注这个,在他的印象中,经济一直如此,还不如明星和某位功勋贵族的秘闻叫人提的起精神。他看向另一面,猛然的关门声着实吓到了他,他转头看去,身旁的伯德已经关门朝车前方跑了。
“他去哪!”贾尔斯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望着逐渐消失在车流里的身影问。
布兰温一时摸不清情况,他开车门下来,眺着伯德跑开的方向,漫天飞雪里早已不见踪影。他俯身把报纸合起放车座,正疑惑伯德这么着急的缘故,报纸背面的新闻如同当头棒喝,使他瞬间意识到了伯德的反应。
报纸上写道,就在半个月前,圣玛利亚孤儿院发生火灾,现场一共发现十一具尸体。
布兰温来不及与贾尔斯说清楚,扔一下“去孤儿院”,冒着雪去追伯德。他不敢想象伯德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只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追不到伯德,很可能会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伯德了。
奋力穿越车流,布兰温在交叉路口停下,人来人往的街市没有伯德的影子,他站在人行道边等各种车辆驶过,然后过马路往孤儿院的方向继续追。他庆幸自己尚还清楚伯德会去的地方,如果连伯德要到达的目的地都不知道,他真的就不懂该去哪里找人了。
雾都的冬日很冷,双腿在奔跑前没有经过预热很容易摔倒,在大庭广众下出糗的布兰温顾不上周围路人探究和笑话的目光,爬起身接着跑,衣服沾上的雪屑簌簌地掉落,他迎着冷冽的风,清醒地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在众目睽睽中,颜面丢失地横冲直撞。
伯德累得不断大口喘息,两只脚似乎不听使唤地发颤,呼出的热气被一阵阵的冷风吹散了。他的脑袋空荡荡的,或许是缺氧的原因,也或许是受到了刺激,努力奔向孤儿院是他唯一的执念,逼迫着他失去知觉的双腿狂奔。
他浑然不觉汽车的鸣笛和被撞行人的咒骂,无视一次次横穿马路的危险,即便他跑不动了也不愿意停止脚步。终于熟悉的黑色铁门出现在不远处,仿佛快要见到弟弟妹妹的喜悦涌上心头,他扬起的唇角却在看到门前拉起的警戒线后僵住了,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扶着路边房屋的墙体,抬头眺到的是高出黑色铁门高度的洋房轮廓,在茫茫的雪幕里裸露着它烧焦的面容。他又加快步伐,冲过自己曾常常走过的马路,警戒线拦不住他,用力一推,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了缝隙。
伯德失魂落魄跨进门后,二层式的洋房被烈焰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座焦黑的躯壳在风雪里摇摇欲坠。他踩过积雪下受热浪侵袭而毫无生机的草坪,跑入楼房径直冲向二楼的宿舍,口中呼唤着弟弟妹妹的名字。
他的小腿没有力气再抬起,短短的两层楼梯就令他摔了几回,灰烬粘附着他擦破的掌心,他几近手脚并用地边爬边勉强直起身,看着一面面乌黑的墙壁,流窜的风里仿若还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宿舍的一切已然被大火吞噬殆尽,仅剩高温也无法融化的铁质床架歪曲地支撑着,告诉着伯德,他们真实的在这里生活过。他还不死心,一间间房子地找下去。
布兰温赶到时,伯德正在一楼发了疯般地找人。
教堂漂亮的彩色玻璃全碎了,雪花随着砭骨的寒风灌了进来,伯德绝望地看着头身断裂的耶稣神像,只剩半个身体屹立在晦暗的光影里。风刮落着天花板的泥屑,尘埃飘在空气里,他就形如一根木头,巨大变故的刺激抽走了他所有的感知,他很悲伤却哭不出来了。
“伯德!”
布兰温才赶来教堂门口就听见天花板的异响,延伸的裂缝令他心惊肉跳,可底下的伯德纹丝不动。
伴随着轰隆声和荡起的烟尘,天花板塌陷,教堂的顶端露出了一个窟窿,以铁制造的床架也从上面落下,砸在一堆废墟上。
布兰温惊恐地抱着伯德倒在才落的石块堆旁,只要再稍微迟个几秒,他们都将被埋在眼前的乱石里。他紧张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抱着人勉强坐起来,然后低头检查,“有没有受伤?”
伯德木讷地仰头看他,黯淡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没事了。”他用衣袖擦擦伯德满是灰尘的面庞,重复地说着,“没事了。”
他也慌张地不知所措,丧失了思考能力。顶上的窟窿边缘仍在掉着碎屑,烟尘呛得他咳嗽几声,他捂着嘴缓了缓,“我们先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伯德。”他试图搀起人,奈何伯德的两条腿直立不起来,像剥去了骨头。
“你不愿意走也要走。”他不管伯德现在是怎样的心情,绝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布兰温扶不动伯德,就干脆背在身上。跑来的路太远,他的双脚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每抬起一步,脚腕都沉得像拴了一块石头,踏在地面就止不住地发颤。
最后,两个人都跌进了草坪的雪地里,布兰温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伯德的身上。
伯德整个身躯蜷缩着躺在雪中,布兰温心切地靠近查看,发现伯德神情痛苦,微张着唇但发不出一丝声音。
布兰温完全不清楚伯德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令他愈发的心急如焚,他只能一遍遍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所幸的是贾尔斯开着汽车也到了,他赶紧喊人将伯德抱上车,立即送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伯德马上被安排进了抢救室,布兰温疲惫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仍旧惊魂未定。贾尔斯去拿了一杯水过来,布兰温喝了几口缓解。
贾尔斯觑着狼狈不堪的少爷,提醒说:“您收拾一下,衣服上灰尘太多。”
布兰温的唇上还残留着尘粒,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巾拭去,然后起身大略地清理了遍,手巾擦过胸前时,他适才发现伯德送给他的胸针在路上弄丢了。
“您的手,”贾尔斯也留意到少爷受了伤,“去找医生上药吧。”
布兰温并不在意手上的擦伤,他盯着伤口,回忆着胸针可能丢失的位置。
第50章 诳(四)
贾尔斯劝少爷先处理擦伤,奈何少爷半点也听不进去,直至医生从抢救室出来。
布兰温站起迎上前迫切地问:“伯德怎么样了?”
“除了磕碰伤外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其它严重的伤口。”医生首先排除外伤导致的可能,诊断说,“头部曾经有遭受过撞击吗?比如受伤后已经愈合。”
由于伯德有段时间是独自在温莎小镇上学,布兰温不敢确定期间是否有受伤,迟疑地答复说:“没有。”
如果是拳击训练,负责伯德的教练会如实告诉他的。
“有没有受过强烈的刺激?”医生根据布兰温的回答寻找病因,“排除外力因素引起的脑神经受损,最大可能就是刺激所致。我们的大脑神经控制着身体的每个部位,当接收到外界的信息后会触发我们做出各种各样的举动,就譬如开口说话。健康的大脑通常情况下是可以完成人与人间正常的交流和肢体语言的,我们现在的交谈就是最好的例子。而极少数的情况是遭遇巨大刺激,无法接受现实时才会出现肢体化障碍。”
布兰温微微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症状,“肢体化障碍?”
“嗯。病发表现为无法控制四肢,失去语言组织能力。”医生基本确定病因,“这种情况也属于精神类病症,一般药物难以治愈。不过你们不必过于担忧,发作是需要条件的,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再受刺激有利于恢复。我们已经对伤口进行消毒和处理,还注射了一剂镇定剂,他现在睡着了。”
布兰温感谢了医生,接着伯德被推进了普通病房。他轻手轻脚去病床前探望,陷入昏睡的伯德也是皱着眉头的,他倾身想要伸手抚平,手在半空滞住。
退出病房,他叮嘱贾尔斯,“看紧他,我去清洗瘀伤。”
贾尔斯颔首,进去找了张椅子守着病床。得知圣玛利亚孤儿院一夜烧毁的消息,他不止是震惊,更多是思考为什么他没有收到丝毫的风声,他懊悔自己做得不够全面,除开伊莉丝外,应该再找同事帮忙留意的,也方便及时通知他。
布兰温手心、手背都有不少的擦伤,腿部也有摔倒的淤青,涂抹伤药后,又缠上了绷带。回来的时候,伯德还未醒,他步到病房里的沙发坐下。
贾尔斯也离开病床边,走近少爷压低嗓音说:“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家,我在这里就行。”
布兰温抬眼皮,眼神犀利地看着贾尔斯,“怎么回事?”
“是我疏忽大意,没有多派一个人盯着。”贾尔斯眨眼就听出少爷是在问责自己,他也万分困惑孤儿院半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布兰温没有出言责怪贾尔斯,如今的情况责骂并无意义,他冷静地说:“你现在到负责管辖孤儿院的警察厅查问清楚前因后果,那十一具尸体的身份。”
他有很强的预感,死者当中不包括加里韦斯特,这个人很聪明。
贾尔斯驱车赶往,深冬时节,下午天色渐暗,抵达警察厅时,道路两旁的煤气灯已经亮起。他把车停在路灯下,戴着皮套的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疾步推门而入。
值班的警员将他拦住,“您要报警?”
“不是。”贾尔斯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公爵府的工作证,“我要了解圣玛利亚孤儿院的案子详情。”
警员们面面相觑,神情犹豫。
“有问题吗?”贾尔斯察觉出警员的异样,又说,“这所孤儿院的资助者是格林公爵,我们有知情的权力。”
踌躇再三,警员还是交出了一份材料档案,当中包括孤儿院起火时间、原因、死亡人数及身份核实和一份结案报告。
居然结案了!
贾尔斯诧异地拿着报告,对于起火原因难以置信,竟然是意外失火。
“意外失火烧死了十一个人。”单是这个大火起因,整份档案就没有一个字值得布兰温相信,“确认是加里韦斯特的尸体吗?既然是死于火灾,面目应该无法辨认,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确定身份的?”
贾尔斯摇头,“他们似乎忌惮谈起这个案子,只给了资料,其它什么也问不出。”
除非亲眼看见加里韦斯特的尸首,否则布兰温不会轻易相信,这样一个狡猾的魔鬼就那么被烧死了。
“案子有蹊跷。”他笃定地说,“材料里没有案发地点的照片吗?关于死者的照片,死亡姿势和死亡位置。”
“没有,那份材料很简单,仿佛是为了敷衍了事。”当时翻阅,贾尔斯就有与少爷相同的疑惑,因此他询问过警员却没有得到理睬。
闻言,布兰温心中大抵有数,这很可能与他父亲脱不开关系。报纸曾在几年前大肆宣扬过父亲资助修孤儿院的新闻。依照他的怀疑,起火不是意外,那又是谁敢冒着和公爵府做对的风险也要将它烧掉。
孤儿院的案子疑点重重,草率结案其中隐情一定不简单。
病床上的咳嗽声拉回了布兰温的思绪,他离开沙发步近床边,看伯德缓缓睁眼,回头说:“贾尔斯,倒杯水。”
“好。”
伯德感到浑身难受,尤其双腿,仿佛受过鞭笞,又酸又痛。
布兰温接过贾尔斯递来的一杯水喂到伯德唇边,“喝点水。”
伯德看见扶着自己的是少爷,方乖乖喝下水,但因为喝得太急又呛到,连咳了几声。
布兰温把水杯还给贾尔斯,轻抚起伯德后背。
“少爷,孤儿院起火,他们都被烧死了!”伯德抓着布兰温的另一只手急促地说,却听见一声抽气,他才注意到掌心缠着绷带,“你的手,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布兰温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从伯德手中抽开,任由抓着,“擦伤而已,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恢复,没关系。”
“是因为我,对吗?”伯德黯然神伤,自责说,“是我太冲动了,害你也受了伤。对不起,少爷。”
布兰温抚背的手掌摁在伯德落着灰的脑袋,揉了揉,“所以以后不要再冲动行事,雪地不适合奔跑。”
伯德乖巧地“嗯”了声,抓着少爷的掌心不敢再使点劲,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布兰温缄默了,他不忍心说出真相。
贾尔斯端着水杯站在少爷身侧,明白少爷的为难,自己做那个残忍的家伙,“嗯,这场大火里没有幸存下来的,包括,加里韦斯特。”
伯德咬着下唇,极力地忍耐着,发红的眼眶浸着泪花,哽咽地继续追问:“怎么,怎么死的?火,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贾尔斯嘴唇翕动,少爷抢先了一步。
“意外失火。”布兰温目光沉沉,“一楼的煤气灯爆炸致使火焰蔓延堵住了所有出口。”
“煤气灯爆炸?”伯德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少爷。
“你在化学课上学过的知识,连接灯芯的煤气管泄漏遇火会发生的反应,而冬天巧好室内需要燃烧壁炉保暖。”布兰温镇定地撒着谎。
这个答案也是警察厅经调查后得到的答案,由不得伯德不信。
贾尔斯睥向少爷的眼神意味深长,少爷没有将适才的猜疑公之于口,这是在有意瞒着伯德。
伯德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几乎要咬破下唇,他不可置信弟弟妹妹们就这么死去。
布兰温能够明显感受到伯德在发抖,干燥的唇瓣都咬出血了,“哭吧,你不需要强忍悲恸。”
他安慰着,将小家伙纳进怀里,由着小家伙的泪水浸湿他的衣服。
伤心欲绝的伯德令布兰温害怕,害怕加里韦斯特没有死,害怕这件案子的背后也有父亲的指示,父亲的手上也沾染了伯德弟弟妹妹的血。
“回家吧。”他收紧怀抱,柔声说,“暂时搬去客房住下。”
伯德的状态很不稳定,他要将人安排在自己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
回到公爵府,是晚上八点左右。阿尔弗雷德在书房,奥莉维亚则身着睡裙在客厅等着布兰温回家。
奥莉维亚昨日接到儿子的电话,告知她今日回来,然而她在家中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儿子的身影,更没有一点消息,她当然着急。现在看见儿子的双手裹着绷带,心疼极了。
“究竟怎么回事?宝贝。”
布兰温刚安慰了伯德,现下又要安慰母亲,他一副没事的样子说:“走在雪地里摔倒了,所以回家前去了一趟医院,轻伤,您不要担心。”
“真的吗?没事就好。”奥莉维亚眼中尽是怜爱。
“嗯,伯德也受伤了,为了方便照顾,他暂且住在客房。您和父亲不要介意。”
听儿子一提,她方分出目光朝儿子背后一看,有个孩子默不作声地站着那。她没见过伯德,原来儿子领回的孤儿是这个模样,挺漂亮的一个孩子。
“公爵夫人晚上好。”拘谨的伯德礼貌地向女主人问候。
他尽管住在公爵府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目睹府邸女主人的容貌。现在夫人就坐在他眼前,他不禁感叹,难怪少爷长得那么好看。
“晚上好,伯德。”奥莉维亚露出亲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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