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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91  ? 第 91 章


    “叩叩…”


    门板被敲响,传来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兴奋。


    “来餐厅,今天‘主人’会来陪我们一同用餐。”


    岑几渊被这声音唤醒,也是在醒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确实又被严熵用了技能。


    为什么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你为什么失控的原因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埋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抿着唇推开严熵伸过来的手,起身拽着裙子。


    “伏一凌呢,还没回来?”


    简子羽摇了摇头:“没有。”


    她望着窗外的庄园,心中升起不安,伏一凌做过一次‘出格’的事,但是安然无恙,这本身就和她心里的预测不太一样。


    “严熵,会不会他已经掉进去了。”


    “什么掉进去了?”岑几渊深吸了口气。


    “我说,你们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他克制着心里的烦躁感抹了把脸,刚准备走被人拽住。


    “怎么了?”


    岑几渊将手不着痕迹地抽出来,笑了笑:“直接走呗,反正你们要做什么我跟着做就好了,我也不需要知道什么。”


    “砰——”


    门被摔上,屋内两人静默半晌,简子羽拍了拍严熵的肩。


    “哄吧,反正也是你惹的。”


    严熵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可是这样不是正好吗?”他声音低落,手搭在门把上却始终没按下去。


    “严熵,爱会让人变傻,这句话我算是在你身上领悟到了。”简子羽顿了顿。


    “你心里没有自己的判断吗,你们两个本来就不可分割,你就那么笃定你听到的是真实的东西吗,如果是骗你的呢?”


    “不知道,”严熵笑得自嘲。


    “如果他的不幸是因为我,也有机会脱离我,那我还把他锁在身边干什么呢?”


    “你没有私心吗?”


    他闻声一顿,没有回答,简子羽的这话压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有私心在你们男人眼里是很丢人的事情吗?”简子羽目光落在窗口露出的一撮发丝上。


    “严熵,你舍得放他走吗?”


    ……


    这沉默太久,简子羽咬了一下唇。


    “回答我,严熵,你舍得吗?”


    “我不想让他再那么痛苦,所以如果有机会,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简子羽眉头紧锁,留意到窗外那个身影在发颤。


    不是,不是让你说这个。


    “严熵,你不是爱他吗……”女生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


    “爱有什么用?”严熵猛地打断,声音疲惫,他摇了摇头。


    “不说了,先这样吧。”他目光投向窗边,那里已空无一人。


    “啧!”简子羽气得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


    “你妹的,我告诉你,你这下真的哄不好了,有你后悔的。”她狠狠撂下话,一把拽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的回音渐远,严熵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摩挲那枚戒指,意识中,那两个身影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他这才缓缓抬起眼。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手腕内侧。


    原来这种情况也会掉酣睡值啊。


    爱,到底……还有什么用呢……


    走廊另一端,简子羽脚步飞快,心里骂了严熵千百遍,眼看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她声音猛地拔高。


    “岑几渊!”


    前方的人影一顿,却没回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子羽紧追几步,压着呼吸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缓些。


    “哪样?”


    岑几渊微微侧过头,唇角扯起,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刚才所听和自己无关。


    “我没怎么想,你想多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我在听,但是……他无所谓。”


    他终于完全转过身,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不是说……有办法让我脱离他了吗?”他盯着简子羽的眼睛,目光锐利。


    “他说了吗?是什么?”


    简子羽呼吸一滞,话语卡在喉咙里,严熵确实又说,可是……


    走廊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推着清洁车的仆人沉默经过,岑几渊微微侧身让开通道,脸上重新挂上个无所谓的笑。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会亲口告诉我的。”他最后几个字咬得很轻,笑得嘲讽。


    “毕竟,他刚才也知道我在听不是吗?”


    他没再给简子羽开口的机会,决然转身,彻底没入那个转角。


    “艹……”简子羽烦躁地拨了拨头发。


    果然这种事还是让伏一凌来比较好,她对这俩人真没招儿啊!


    岑几渊几乎是冲进那个转角的。


    他只想快点逃离身后的一切,逃离简子羽可能追上来的目光,那个房间里弥漫的“无所谓”让人窒息,走廊里的光线陡然变暗,他脚步踉跄。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车倾倒的声音,岑几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狠狠地撞在石墙上。


    “唔…”


    一声压抑的痛哼传来。


    岑几渊甩了甩发懵的头,聚焦视线,只见一个瘦小的仆人狼狈地坐在地上,身旁歪倒着一辆清洁推车,水桶翻倒,脏污的水和拖把抹布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是刚才经过的那个仆人?


    岑几渊的手腕内侧猛地传来一阵灼痛,他低头看去,猩红的字迹渗血。


    酣睡值掉了五点……


    为什么?只是单单撞到人,会掉酣睡值?


    仆人惊恐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动作僵硬,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岑几渊没说话,看着仆人惊慌失措的脸和地上的脏污,心里的钝痛、手腕上的灼痛、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躁交织,他看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自己也是这样狼狈不堪。


    “滚开!”


    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甚至没有去扶这个仆人一把,只想摆脱眼前这混乱的一切,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倾倒的推车一角,金属摩擦地面声音刺耳,没再管手腕上的红字逃也似的冲进了走廊深处。


    直到他一头撞进餐厅,因为无法控制身形胯骨猛地撞上餐桌角,那股近乎崩溃的情绪才被这痛意压制一丝,他抬头,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狼狈扫视陆续在餐厅入座的仆人。


    最终目光死死钉在餐桌正前方的管家身上。


    管家仿佛看不到岑几渊的失态,双手交叠于身前,下巴微微抬起,清晰的宣告。


    “Dominus hodie adest.”


    “Benedictus sit Deus in doins suis,etsanctus in omnibus operibus suis.”


    “Anima nostra sicut passer ereptaest……”


    这些充满宗教威压的语调彻底让他刚刚被桌角压下去的那股毁灭欲爆发。


    “说你妈的鸟语!”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陷入一片死寂。


    “呵……”一声压抑的冷笑从岑几渊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歪着头揪着恨不得将他勒死的领口,下一刻他猛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一个沉重的高脚杯砸过去。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昂贵的银杯瞬间变形,在桌面上留下一个狰狞的凹坑。


    酣睡值再次波动,手腕的灼痛如影随形。


    在杯子砸过去的同一瞬间,管家和长桌两侧的所有仆人如同被线操控的木偶,头颅猛地抬起,笑容森然,冰冷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岑几渊身上,那眼神里只有一种令人厌恶的嘲弄。


    “看你妈!自由?去你妈的自由!”岑几渊声音嘶哑、癫狂,双手猛地抓住身前的餐盘边缘。


    “哗啦!”


    在这混乱的银光和碎瓷迸射的瞬间,岑几渊凌空拽住那把被掀飞到半空中的餐刀。


    下一刻,他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仆人身上狠狠的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声响,清晰回荡在死寂的餐厅里。


    “我去你妈的命令!”岑几渊的嘶吼与利刃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爆发。


    餐刀沉沉没入仆人的身体,直至刀柄,被刺中的仆人脸上诡异的笑容毫无变化,那双空洞的双眼静静盯着岑几渊,没有反抗、没有惨叫和挣扎,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柄和他的衣料缓慢洇开。


    岑几渊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摇晃,握着刀柄的手因为酣睡值的波动而松了几分力道。


    整个餐厅的空气凝固成冰,仆人们的笑容依旧,管家的脸皮忽然碎裂。


    “嗡——”


    一声低沉、浑浊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紧接着,那名被岑几渊一刀捅穿腹部的仆人,脸上凝固的小开始扭曲,他的皮肤连同身上的制服,如同浸水的纸,迅速变得灰败、褶皱。


    暗红色的血迹不再扩散,反而开始凝固、发黑,成了一团团晕染不开的墨渍。


    “咿——呀——”


    一声尖锐的唱腔猛地从管家口中迸发,那声音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刚才那股庄严,变成某种荒腔走板,带着浓重乡野味道的调子。


    岑几渊愣在原地,身体不稳跌坐在地被一人猛地接住。


    伴随这声怪异的起调,管家的身体开始抽搐,笔挺的制服碎裂,剥落,露出下面的内衬,额间裂出一顶油腻发亮的黑色抹额,下一刻一张布满褶皱、涂着惨白铅粉,双颊点着两团诡异圆形腮红的老脸浮现。


    她身体变得佝偻矮小,一双裹着肮脏白布,小得畸形的三存金莲,取代了原本那双皮鞋。


    与此同时,长桌两侧那些仆人身体也开始同步蜕变,他们的肢体变得僵硬,扁平,关节处捅出竹篾支撑的轮廓,惨白的皮肤在一段段吟唱中变成了粗糙的厚纸。


    纸人,密密麻麻,形态僵直的纸人。


    他们脸上诡异的笑容被画笔勾勒,两团圆圆的红胭脂点在颧骨,眼眶里是两点用黑墨点上的黑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高耸的穹顶剥落,露出沉重腐朽的木雕花,上面刻满了“三从四德”的篆文,这变化伴随吟唱,让人毛骨悚然。


    岑几渊抿着唇支起身子,想将手抽出来又被紧紧握住,他刚想说什么耳边传来更加清晰的词句。


    “在家从父,骨血承,出嫁从夫,天命定,夫死从子,纲常明,三从既立,女德新。”


    “咿——呀——”


    “你现在酣睡值很低,贴一会吧。”严熵搂着岑几渊的腰环紧,身周的石墙在重叠的歌声中覆盖上灰扑扑的水泥,贴着褪了色的“二十四孝”的年画。


    那位老姑婆的声音毫无情感,枯瘦的手捻着一串油亮的木珠,一字一顿。


    “牝鸡司晨,家宅倾,女子无才,便是德,逆来顺受,忍为贞,夫为天穹,不可争。”


    精美的壁炉和挂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牌位和写着“夫为妻纲”牌匾的神龛,巨大的水晶吊灯应声熄灭,变形,化作一盏盏悬挂在梁下,发着幽幽白光的白纸灯笼。


    “女德……妇顺……”岑几渊仰着头轻轻喃出灯上的字,空气中弥漫着自己曾经闻到过的香火味。


    “严熵,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身下是冰冷的青石板,上面还有被自己打翻的酒菜,那张被他掀倒的木桌其实只是一张漆黑的太师椅,他阖眼,脱力感让他不想离开这个怀抱,幻成幽灵态轻轻绕上严熵的腰部时,用极轻的声音埋怨。


    “又不告诉我……”他用头蹭着严熵的颈窝哽咽。


    “我讨厌你。”


    92  ? 第 92 章


    手腕上的痛感未消,岑几渊支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死死环住严熵的脖颈,身后的吟唱还在继续。


    他侧过头,惨白灯笼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瞳孔中映出简子羽的脸。


    “你也知道啊……”岑几渊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他无力地将头抵在严熵的肩上,避开那刺目的光,躲着女生眼里的复杂情绪。


    老姑婆站在那张太师椅旁,脸上裂开一个刻板的笑,不疾不徐地捻动着手里的木珠。


    “咔哒…”


    “咔哒…”


    这声音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不识礼数的东西!”她干涩的嗓音再次响起。


    “既入此门,当守家规,祖宗规矩,怠惰者鞭,力竭者毙!”


    她浑浊的老眼淬毒,缓缓扫过三人身上不知何时被替换上的粗布麻衣,是这深宅里最低贱的仆役标志,那目光最终落在岑几渊惨白的脸上,又掠过严熵和简子羽。


    一丝极其隐晦的情绪和考量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哼,”


    老姑婆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捻动木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瞧瞧你们这副油尽灯枯的腌臜样子,连规矩都还没学会,就想替家主效力,怕是都活不到领工的时候!”


    她抬手拎起挂在腰间的长烟杆吸了一口,摆摆手。


    “都滚去柴房!”她枯瘦的手指朝着侧后方一个角落虚点。


    “按《家规》第七条,力竭濒危者,允许苟喘至恢复体力再行听用,免得病殃殃地污了家主的眼,也省的浪费一口薄棺!”


    这听起来反倒像恩典?


    严熵侧目和简子羽对视一眼,无言转身。


    “呵…去柴房。”岑几渊抬眼望着着呈在眼前的院落,摩挲身上的衣服,心中一片嘲讽。


    “像濒死的牲口一样被丢到角落……”


    然后等待被榨取价值,这场奴役,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脱身的可能。


    严熵垂眼想将人的头按在肩头,手还未碰到岑几渊的头就被拽住。


    “别再对我用技能。”岑几渊的声音极冷,与他的体温一般。


    “你现在只需要让我回复酣睡值,其他多余的事情,一件都不用做了。”


    他一顿,笑着补充一句:“谢谢。”


    这话刺得严熵的心口一痛,他垂下手轻声回应。


    “好。”


    走廊里挪动着几个纸人,身上粗糙的纸页在阴风中沙沙作响,将三人护送到院角。


    木门被纸人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潮湿,带着稻草陈腐的酸气。


    简子羽接过纸人手里递来的提灯,门板被合上,三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适应,借着从屋顶破损的瓦片漏下来的月光观察这个地方。


    柴房的温度很冷,空间逼仄,土墙上的砖瓦粗糙,低矮的屋顶横着梁木,黑黢黢地压下来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严熵踢开脚边乱窜的耗子,刚准备问一下岑几渊的状态后者直接将自己的幽灵态解了。


    “噗通。”


    岑几渊几乎是摔在草堆上,剧烈的眩晕和手腕上的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他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无法压制急促的喘息声,在柴房里格外清晰。


    “他的酣睡值状态还好,为什么会这样?”简子羽皱着眉,目光陡然落在爬上岑几渊脖颈的一块黑印。


    “严熵……”


    她话还没说完,严熵先一步拉下岑几渊的衣服,两枚铜钱的花纹攀在他的皮肤上,边缘渗血。


    简子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限制。”严熵抿着唇坐在旁边,身后的土墙冰冷,他摸索着尝试去握住岑几渊的手,察觉到那抽离的动作猛地将人手攥住。


    “岑几渊,别动。”


    简子羽叹了口气,转移着话题:“是对他做出格事情的惩罚吧。”


    “嗯,”严熵抬头望着门缝外那一点点可怜的光线,能看到外面纸人门移动的裙角和那双令人不适的小鞋尖。


    “这要怎么办?”简子羽死死盯着门缝外的阴影,每一次门外纸人无声的移动都让她神经一跳。


    柴房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岑几渊蜷在草堆上,那只手的温度低得让严熵心惊。


    “得找伏一凌,他身上这个算是伤。”严熵抬手擦了一下岑几渊额角上的汗。


    后者被这触碰和话语拉回一丝神志,涣散的目光在昏暗中努力聚集,最终定格在严熵的脸上,那张脸上写满疲惫、担忧。


    岑几渊扯了扯嘴角,用手撑着坐起来。


    “没事……”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


    “死不了…我没那么矫情。”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门外纸人巡逻的窸窣声。


    靠在门边的简子羽抿了抿唇,看了他们一眼,她没说话,对上严熵的视线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隐入了身后那堆高大的草垛。


    草垛后传来的布料摩擦声归于沉寂,将视线隔绝。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严熵的目光锁在岑几渊苍白的脸上,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颤抖的低喃。


    “岑几渊……”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自己也还不确定,想试着去问问岑几渊的想法,想商量一下对策,他想说自己并不是“无所谓”。


    但所有的话都在那句“他的不幸,因你而起”前,显得苍白无力。


    岑几渊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将头重新靠回冰冷的土墙,额发被冷汗浸湿,他那只被握住的手,也没有挣开。


    “严熵,你记不记得……”他望着檐顶那缕吝啬的月光。


    “之前我说我怕…我说,如果想让我痛苦,那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他顿了顿,气息微弱,“你记得你和我说什么了吗……”


    严熵身体微微一僵,他将头垂得更深,指腹摩挲着岑几渊的手指。


    “记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沉甸甸得坠入着岑几渊的心。


    岑几渊阖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溢出。


    “那为什么……想食言呢……”


    轻飘飘的一句,缓缓割在严熵心上,那未尽的话在空气中无声回荡。


    你说过,不让我离开你,你说我别想离开你。


    严熵的心被狠狠揪紧,他再也无法维持这个距离,俯下身将岑几渊整个环住,手臂收拢的瞬间,对方后颈上的疤痕撞入眼帘。


    他的指尖悬在那疤痕上方,微微颤抖,最终只敢轻轻拂过那几缕汗湿的发梢。


    “渊渊,”严熵的声音闷闷的:“你和我说说你之前梦到的梦吧。”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岑几渊微微侧过头,嘴唇无意识地蹭了蹭严熵的侧颈,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他闭着眼,声音很轻。


    “可是我……忘记了啊……严熵,我不想记得那个。”


    他顿了顿,唇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你不是……每天都在给我造新的梦吗,”


    他努力让说出的每个字都清晰:“那才是我该记得的东西。”


    “可是……”严熵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环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却又带着克制,那语调里透出的委屈和小心,是岑几渊从未听过的。


    “我看不到……我给你造的梦了,我不知道…我造的好不好。”


    岑几渊闻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怀里的人此刻的声音为什么这么不安又卑微。


    “不是呢…”岑几渊轻轻推了推严熵的胸膛,示意他稍微松开一点,后者的眼里带着茫然。


    他就着这姿势慢慢躺倒下去,枕在严熵的大腿上。


    “我说的梦呢…”岑几渊仰望着严熵低垂的脸,笑着,一下一下,疲惫地掰着自己的手指。


    “是…那个不够完整的生日蛋糕……”


    “是你系着围裙做的一大桌子饭……”


    “是我们挤在人群里,牵手去逛的街……”


    “是……我们没看到日落却赶上的晚霞、野营、和那晚的星星。”


    “还有……在极光下送我的几句情书。”


    他声音越来越轻,穿透时光,回忆着每一个严熵为他编织的梦。


    “啪嗒——”


    一滴温热的水珠毫无预兆地落下,滴进岑几渊的眼里,那滴泪滚烫,将他的瞳孔浸湿,这隔阂也被一同滴穿。


    岑几渊眼中瞬间涌上酸胀的热意,视野一片模糊,他抬起沉重的手,喉咙哽咽。


    “严熵,抱我……”


    话音未落,严熵早已将他重新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环抱,岑几渊能清晰地感受到,严熵埋在他颈窝的头在微微发颤,压抑的、沉重的啜泣声,一声连着一声,闷闷地传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严熵,强大、冷静的外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渊渊……”严熵的声音破碎不堪,怀抱着他的手剧烈的发着颤,心里深埋的恐惧终于宣之于口。


    “如果……如果真的是因为我……怎么办……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我管他怎么办。”岑几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抱住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地砸进严熵耳中。


    “严熵,你别想离开我。”


    93  ? 第 93 章


    “吱呀——”


    门板被推开,伏一凌揉着酸痛的腰累得龇牙咧嘴,在看到草堆上抱着的两人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严哥?渊儿!!”


    “你们来了啊呜呜呜,你们终于来了!”他泪奔,朝着两人冲去,猛地一个急刹。


    等一下,这是什么氛围?这气氛怎么这么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瞪着俩眼儿看着严熵眼角的泪痕和岑几渊水汪汪的眼睛。


    我艹!?严熵哭了???


    简子羽在草垛后松了口气:“伏一凌,你把你的下巴收起来。”


    伏一凌悻悻地走过去,压着声音问。


    “他俩咋了这是?渊儿哭就算了,严熵怎么也哭啊?”


    简子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两人,笑了一下。


    “你就这么傻下去也行,挺好的。”


    “啊?”伏一凌挠了挠头,刚想继续问被严熵打断。


    “先帮他疗一下伤,其他的慢慢商量。”


    伏一凌目光落在岑几渊苍白的脸上:“渊儿也被限制了?不过这个用技能只能缓解。”


    “也被限制了是什么意思。”岑几渊看着对方贴上来的手,皱了皱眉。


    “你也长这个铜钱纹了吗?”


    伏一凌摇摇头:“没有,有个叫阿楼的人……”


    他抿了抿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你和他一起掉进来的?”岑几渊感觉身上那股锥心的痛终于缓解了一点,活动了一下胳膊。


    “嗯,我们死了之后掉进来的。”伏一凌捶着肩膀。


    “靠,真的累死了,你知道那个老太婆让我们干嘛吗?拉磨!我们是驴吗?居然让我们拉磨?!”


    岑几渊和严熵对视一眼,而后开口。


    “你们,有遇到一个叫樊卓的人吗?”


    “樊卓?遇到了啊,但是我不知道他被派去干嘛了。”伏一凌眨了眨眼。


    “你们和这人见过面?”


    岑几渊没回答,下意识去看严熵的脸色,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


    后者静了片刻扭头看着简子羽。


    “啧,”女生抱着胸扭头道。


    “行,知道了,直接提到二阶诅咒够他受了吧。”她顿了顿,望着门外的纸人。


    “想想对策,这故事真够邪门儿的。”


    “铜钱纹限制我们的言行,和蕾丝绑带、制服一样,我们在城堡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是指向这里的。”岑几渊叹了口气,刚准备仰头靠在墙上被身旁的人一把搂过去。


    ……


    岑几渊别扭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一定要众目睽睽下贴贴吗?门外的纸人也在看啊……


    “嗯,是的,必须这样。”严熵冷不丁开口给他吓得一愣。


    你什么时候会读心了?


    “没读心,你的表情上写了。”


    岑几渊:“……”


    他觉得不好意思,扭头对上一脸姨母笑的伏一凌。


    “看看看!别看了!把门关上啊!!你尾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哦…哦哦忘了。”伏一凌笑嘻嘻地起身拉上门,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


    “严哥,我用过预言了,这个故事有个鬼啊!”


    简子羽皱着眉头:“这故事哪里看着像没有鬼的样子,那一堆纸人还不够渗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纸人,有个女人,没有脸……”伏一凌想起预言里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岑几渊动了动脖子后颈又一痛,他抬手摸了一下发现这个铜钱纹裂开了。


    “他胡乱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拦住伏一凌又凑来的手。


    “你说你刚才去拉磨?”


    伏一凌刚准备继续说,身后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吓得他一哆嗦。


    他扭头看着身后那张老脸,真感觉这故事一点都不像童话,这世界规则是又改了吗?阴成啥了!


    “咔哒…”


    “咔哒…”


    那串油亮亮的木珠在不疾不徐地捻动,老姑婆佝偻矮小的身影堵在门口,眼珠直勾勾地扫过三人。


    最终那目光牢牢钉在岑几渊渗血的后颈。


    “啧啧啧……”


    一连串极其刻薄的咂嘴声从她嘴里挤出来。


    “不过是破了点油皮,流了几滴腌臜血,值当这般半死不活地赖着?”她声音干涩尖利。


    “我看你们也歇息许久了,瞧瞧这幅勾肩搭背哭哭啼啼地丧气模样!给谁看?指望着家主发慈悲,赏你们几口参汤吊命不成?!”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那双畸形的小脚踩在地面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家规》第三条,轻伤不下役,小痛不绝工!祖宗传下的规矩,也是你们能怠惰的?”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岑几渊,随后又挪动到严熵身上。


    “你们,去绣房洒扫刺绣,那幅《百子图》绣了得有六七日了,多少活计等着!倒有闲心在这儿演着什么情深义重?”


    她目光淬毒,吸了长烟,又用烟杆子敲了敲门框,指着简子羽和伏一凌。


    “继续去拉磨!这点子痛都忍不得?娇气给谁看!老身当年裹脚,骨头折了三根,也没耽误次日给老妇人端茶倒水!”


    “不是!我已经拉过磨了啊…”伏一凌忍不住低声嘟囔着,他目光下意识落在简子羽身上,声音提高,带着不平。


    “而且让一个女孩子去干那种重活儿??那石磨她根本拉不动啊……”


    “多嘴!”


    老姑婆一声厉喝,话音未落,伏一凌猛地捂住脖颈,一声痛苦地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脖颈侧面一个深可见肉的铜钱烙印浮现,边缘焦黑。


    “哼……”


    老姑婆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浑浊的老眼扫过去,落在简子羽身上。


    “女身?”她嘴唇撇了撇,笑容刻薄。


    “女身就不能干活了?哪来的矫情毛病!!”


    她啐了一口,用那根老旧的烟杆此刻正幽幽地冒着猩红的火星,毫无征兆,猛地超前一探,狠狠地摁在简子羽的小臂上。


    “呲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灼烧声骤然想起,简子羽痛得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下意识想缩回手去被那只老手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你干嘛啊!”岑几渊怒了,刚准备冲上去被简子羽拦住,女生死死咬住下唇轻轻摇了摇头。


    滚烫的烟锅紧紧贴着她的皮肉,剧痛直刺骨髓,她眼前阵阵发黑,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炙烤声。


    伏一凌猛地做起来要过去把那只手掰开,被严熵拦住。


    老姑婆浑浊的眼睛贴的极近,盯着简子羽因为痛而扭曲的脸,嘴角的弧度更加,她甚至还用烟锅在伤口里碾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


    简子羽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几步靠在草垛上,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的圆形烫伤,烫伤边缘的皮肤已经红肿,细密的血珠从焦黑的中心缓缓渗出。


    “哼,”老姑婆将还在冒烟的烟杆收回嘴边,嘬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喷在简子羽脸上。


    “家主家的姑娘,五岁就穿了耳洞学着捧热茶,七岁就捏着绣花针扎妇功,十岁起就得站在灶台边上看火候!那细皮嫩肉烫了泡,针尖扎了指头,哪个敢吭一声?”


    她用烟杆点着简子羽的伤口,声音刻薄。


    “这点小教训就受不住?比起主家小姐们受的规矩,你这算个屁!再敢又半分矫情,下次这烟锅子,就烙在你这张脸上!”


    她目光再次扫过几人。


    “赶紧给我起来!手里的活计干不完,我看你们是连着柴房都不必回了,直接挺尸在外面倒也赶紧!”


    “咔哒…”


    她手里的木珠最后重重一响。


    “还不快滚去干活!”


    “艹……”


    伏一凌拉着简子羽的胳膊用着技能,目光愤愤地盯着那个佝偻背影。


    “妈的,老不死的……”


    简子羽擦掉额上的冷汗,扭头对着严熵说:“绣房,估计要比拉磨危险,你们小心点。”


    伏一凌一怔:“对…《百子图》”刺绣,严熵,我预言里的那个女鬼在绣房,你们要小心一个娃娃。”


    他想起预言里的画面四肢发冷。


    “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娃娃……”


    严熵和岑几渊对视一眼,脑中闪过那个瓷娃娃的样子。


    “那个娃娃,是瓷的吗?”岑几渊眉头紧缩,手臂忽地被身旁的纸人拉住,那触感太冷,他打了个寒颤。


    纸人引路,生魂渡阴桥。


    “不是瓷的,是布娃娃,扎着鞭子,嘴被针缝着,你们要小心,这个娃娃会和那个女鬼打配合。”伏一凌和简子羽被两个纸人拽着,不住回头。


    “那个女鬼,弱点是……呜……”


    他话还没说完被那纸人的手掌死死捂了回去,只剩下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呜咽声,最终彻底消失在转角。


    岑几渊和严熵几乎是同时被另外两个纸人猛地向前一推,踉跄着撞过那道高大的门槛,两人周身包裹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这大堂的穹顶极高,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隐约看到粗壮黝黑的房梁。


    阴风阵阵,打着旋儿地从角落吹拂,卷起地上散落的白纸钱和灰尘,几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纸人无声地在大堂内缓缓挪动,有的拿着光秃秃的鸡毛掸子对着空气重复着擦拭的动作,有的拖着比自身高的扫帚在地上规律地滑动,


    它们对岑几渊和严熵两个大活人的闯入毫无反应,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岑几渊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扫视这整个大堂的布局,高墙、立柱、通往二楼的回廊楼梯……


    越是打量,他心底那股熟悉感越是强烈。


    这里……装饰和陈设天差地别,整体框架和比例还有这楼梯位置和屋顶的高度……和那个欧式城堡一模一样。


    纸人将两人带到一扇门前时岑几渊心中的不安达到顶峰。


    这门,是城堡里那件储物室,他当时听到的拖拽声,是这里发出来的。


    纸人停下脚步,僵硬转动那门的门把,无声“示意”。


    岑几渊的心脏骤然一滞,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严熵,从对方同样变得凝重的眼神中得知。


    这里的怪物,等级很高很高。


    94  ? 第 94 章


    绣房内的光线昏暗,仅有的光源来自门口桌上的一盏油灯,灯芯豆大,这微光只能照亮门前几步的范围。


    岑几渊目光定在地上倾倒的绣架上,旁边的圆凳上散落各色的丝线,地上有几团看不清颜色的布团。


    “严熵,我捡到的那块布是这里的。”他将那盏油灯提高,整个绣房看不到墙壁,也望不到屋顶,空气凝滞冰冷,比外面的大堂更甚。


    “你能感应到怪在哪吗。”岑几渊屏气听着极远处,偶尔能传来一丝细微的摩擦声,像是织物丝线在缓慢地移动摩擦。


    “渊渊,绑我身上吧。”严熵拽着他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拉。


    远处传来的声音太轻了,却又持续不断,勾得人心里发毛。


    严熵目光落在那个占据大半个里墙的绣品上,这幅《百子图》被绷在绣架上,可是里面的内容,并不是传统寓意中的多子多福,喜庆祥和。


    上百个孩童的形态被针法绣制,针脚细密,他们穿着鲜红的肚兜或绿褂子,脸上的腮红圆得僵硬,眼睛大多空洞无神,只有少数几个被点上了黑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严熵目光注意到这群孩子的行为举止,放风筝、斗蟋蟀、又或围在一起游戏,看似热闹,仔细看去所有的孩童肢体动作斗透着一股被强行固定的僵硬感。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指尖几乎要贴在这张绣面上,虚挪到那一片刺目的暗红丝线上,那些用来绣制肚兜,红鲤风筝,和孩童嘴角的红线。


    “百子…”他低沉的声音在绣房里响起。


    “百子缠身,枷锁重重……”


    他扭头看向脸色同样不好的岑几渊,直指核心。


    “你看懂了吗?这不是祈福,”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是献祭…把活生生的‘子’,绣进图里,变作‘傀’,用他们的生、血,绣出繁荣热闹,去满足某个东西的‘多福’愿望。”


    岑几渊的喉结滚动,目光落在绣架旁那个小几上。


    “所以我们…”


    他探手去捏起一根绣花针,针上的线明显惨着血丝,能看到干涸的褐色斑点。


    “要用这线,把自己也绣进这幅图里,然后成为这里的其中一个,对吗?”


    严熵没回答,接过那根针沉思,他所理解的,已不仅仅是眼前这幅邪门的绣品,是这个故事对他们这些“仆人”的剥削,如果要他们用痛苦和鲜血,甚至是命,去维系更高存在的变态欲望。


    那这会是谁?是这个副本的怪物?


    还是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位神。


    这个念头钻心心脏,冰冷刺骨。


    两人的目光投向这幅图,上百个孩童的姿势固定,等待他们来完善这幅绣品。


    岑几渊深吸一口气,率先动手,他拈起针,悬在一个放风筝的孩童上方,那风筝线还未完工。


    针尖刺入绣布,岑几渊猛地一颤。


    “嘶……”


    一股尖锐的痛感扎进皮肉,从他脖颈后猛地炸开,他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这痛感太真实,甚至能感觉到皮肉被拉扯的触感。


    严熵扭头看去,那伤口周围并没有被针扎的痕迹,他目光一沉。


    “如果是这样,每一次下针,我们的痛感都会同步。”


    “靠,自己缝自己??”岑几渊压着声音怒道。


    “有病吧!不过你身上是不是还没有铜钱纹?”


    严熵沉默,没有犹豫,将针对准图里一个孩童的衣角刺下。


    “嗤…”


    随着这声细微的破帛声,严熵心口传来一阵清晰的痛,他下颌紧绷,这痛楚锐利。


    “严熵?”岑几渊担心,擦着严熵溢出冷汗的额角。


    “你伤哪了?我没看到你的伤啊。”


    “没伤…”严熵稳住自己的呼吸,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伤口在心,他咬着牙继续绣。


    每一针落下,指尖传来的阻力和心脏那股痛都同时爆发,毫无来由,却无比真实。


    岑几渊修完那个风筝后颤抖着吐了口气,再抬手去摸后劲石发现铜钱纹已经消失了一个。


    “难道说这是变向的疗伤?”他眉头紧皱,又去绣别的部分,丝线上的血珠轻轻滴落,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发浓。


    “呼……”他痛地喘了口粗气。


    “这根本不是刺绣吧…我感觉自己在被凌迟处刑啊……”


    他话还没说完,严熵的脚步却忽地不稳,那只手猛地扶住绣架,木脚挪动,在寂静中啦出刺耳的响声。


    “严熵!”岑几渊解了幽灵态将他扶住,看着他泛白的嘴角不解。


    “你到底伤在哪?说啊!”


    汗水顺着严熵的鬓角滑落,他的呼吸粗重又压抑,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颤音。


    “没事…继续绣,谁让你下来的。”严熵拉着岑几渊往自己怀里拉,他余光撇着黑暗里的一角,自始至终那一声声“簌簌”地挪动声就没停过。


    “你为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岑几渊低着头,手附上严熵的胸膛。


    “是这里吗?”


    后者没答,昏暗的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百子图》上,那画里的孩子在他们影子里晃动,笑容越发地诡异。


    “你别绣了,我去绣就行。”岑几渊将人朝后推了推,看人还要上来冷声道。


    “我已经习惯这个痛了,但是严熵,如果你的伤不在□□在内脏,你会痛死在这里的。”


    他顿了顿::“别让我担心。”


    整个绣房死寂得只剩下针尖刺破绸缎的“噗嗤”声,丝线拉过的“沙沙”声,以及岑几渊极力压抑却无法完全吞下的喘息。


    严熵目光定在黑暗处,那盏油灯的灯芯偶尔摇曳,几乎要熄灭的瞬间,他能看清那个比黑暗更浓重的惨白影子。


    岑几渊的手猛地一顿,针尖悬在半空,他死死盯着那个刚才被自己绣完的孩童,好像及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他手腕被一把拽住,用气声急促道。


    “来了。”


    黑暗深处的“窸窣”声倏然变大了些许,两人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无声地向后退去,猛地矮身藏匿在巨大的绣架后。


    岑几渊压抑着呼吸,后背紧紧贴着这块绣布。


    豆大的油灯灯芯在他们躲入阴影的瞬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熄灭,随即又重新燃起。


    明灭之间,借着这抹微弱的光晕,他们终于看清了那从深处滑行出来的怪物。


    岑几渊心中擂鼓,几乎要压不出自己的呼吸声,难怪伏一凌会说那是“女鬼”。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具象的“人”或者“鬼”。


    这糊成一团的人形,在黑暗中飘动,构成它身体的并非血肉,而是无数根交错层叠,繁复,不断生成又不断湮灭的蕾丝花纹。


    那些蕾丝不停地旋转、缠绕、打结又松开,组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轮廓,没有四肢,也没有躯干。


    它的头部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颜色更深地蕾丝,在中心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它不是在行走,离地几寸,无声地滑行,那无数根蕾丝在地上拖动,不断发出两人之前听到的那中细微的“窸窣”声。


    这东西没发现他们,只是在绣图前徘徊,“面部”时而转向这边,时而转向别的地方,每一次转向,岑几渊的心脏都骤停一拍,连血液都快要冻住。


    那丝微弱的光芒在颤抖,勉强照亮这东西身前的一片区域,岑几渊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蕾丝上隐隐浮现的东西。


    在看清那些东西的一瞬间他手腕一痛,头晕目眩,酣睡值的下跌让他不稳,捂着嘴扭头压抑住自己的心跳。


    那是很多张扭曲的人脸轮廓,一闪即逝,随即又被新的蕾丝覆盖。


    他迎上严熵的视线,无声地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那是无数个灵魂被永远囚禁在这个怪物体中。


    恐惧将岑几渊浇了个彻底,他紧紧贴着严熵缓解自己频繁下跌的酣睡值,指尖冰凉。


    这个东西一直在游荡,就像是故意般一直停在这幅绣图前不走,岑几渊心里暗骂这个故事的阴间程度,又有一丝庆幸。


    好在这东西看起来好像视力不好,听力也不好,找不到他们?


    正当这个念头还没散去,一直徘徊的怪物微微滞涩了一下,随即开始毫无征兆地缓慢向后退去,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也渐渐远去。


    压迫感骤然减少了许多,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半口气,严熵的手紧紧握着岑几渊冰凉的手指,试图让他的状态稍微好一点。


    “这怪物是不是听不到?”岑几渊压着声音凑过去,严熵的眉头还是紧锁着,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么高等级的怪物,如果说听不到,视力也不好……”


    那她这么高的等级只是为了造成视觉冲击吗?


    他脑中猛地闪过伏一凌被拽走前焦急的警告。


    “是布娃娃,扎着辫子,嘴被针缝着……”


    “会和那个女鬼打配合。”


    配合?


    这个词猛地劈紧脑中,严熵拽着岑几渊的手一紧,几乎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同一瞬间。


    “咯咯咯……”


    熟悉的笑声传来,突兀、稚嫩,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藏身的绣架正前方传开来。


    岑几渊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循声看去。


    那盏油灯光晕的边缘,不知道何止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95  ? 第 95 章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红棉袄的粗布人偶,身体歪歪扭扭,关节处粗糙的针脚开裂,露出里面枯黄的稻草,头上的羊角辫歪斜。


    岑几渊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骂出来。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东西?”


    “咯咯咯咯……”


    像是在回应他,人偶被粗线缝死的嘴忽然开裂,那双纽扣眼缓缓淌下两行暗红色的液体,划过那个夸张的腮红。


    岑几渊被严熵拉着后退几步,那娃娃的领口忽然猛地勒紧,这诡异的变化让他不敢再说话,一股寒意浇灌全身。


    下一刻,布娃娃猛地抬起它僵硬的手臂。


    咻咻咻——


    数条之前完全隐匿的蕾丝猛地从它身后、从天花板的阴影中,甚至是从两人身后射出,几乎在一瞬间纠缠上两人的手腕脚腕和腰部。


    “严熵!”


    岑几渊被拖拽间拼命挣扎,但那蕾丝越缠越紧,手腕上的酣睡值又开始剧烈下跌,让他的挣扎变得异常艰难。


    “咯咯咯……”


    人偶的嘴里发出持续不断的笑声,岑几渊恍然大悟,这个布娃娃只是诱饵和坐标,伏一凌所说的打配合,一个负责吸引,一个负责捕猎。


    这蕾丝即将把两人拖入那张漩涡之际,严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顺着拖拽的力量向前扑了出去,目标是那个人偶。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了这两只怪物的意料,那些缠绕在严熵身上的蕾丝因为他突然前冲猛地一紧。


    严熵死咬着牙,身体被拖行即将和人偶擦身而过的瞬间,用另一只手拽住缠在布娃娃羊角辫上的丝带。


    抓住这根丝带的瞬间,一股冲天的怨气伴随刺耳的尖叫直直窜入严熵的身体,几乎让他晕厥,他闷哼一声,抓住那根丝带用尽全力,借着那股将自己向后拖拽的力量狠狠地往后一扯。


    “吱——嘎——”


    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猛地响起,那根连接着布娃娃和缠丝偶的丝带在这股力道下骤然绷紧到了极限。


    这效果立竿见影,那持续不断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猛地破音,随即戛然而止。


    布娃娃的头颅断裂,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熵,眼角溢出更多的血泪。


    缠在两人身上的禁锢感骤然消了大半,甚至有些丝线开始微微松动。


    “岑几渊!”严熵趁着着短暂的混乱忍着心里的反胃感朝着后方的人大吼一声,就地翻滚躲回绣架后。


    岑几渊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发力挣脱掉身上的蕾丝,狼狈地滚到严熵身边。


    他心脏狂跳,压着喘息扭头看着在原地乱成一团的缠丝偶和不断哭嚎的娃娃,严熵这样打乱这两个怪物间的配合显然只能短暂的逃脱。


    黑暗中缠丝偶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用蕾丝一下一下蹭着娃娃脸上的血泪,二者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严熵,她俩生气了。”岑几渊撑着身子站起来。


    “嗯。”严熵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重新没进黑暗中的白色身影上,那几根蕾丝因为愤怒而更加扭曲,他忆起刚才抓住那根丝带是感受到的触感。


    这些蕾丝无法破坏,但是应该有核心,如果攻击连接布娃娃的蕾丝能造成干扰,那它自身也会有类似的节点。


    他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最终聚集在缠丝偶不断蠕动的胸腔位置,层层叠叠的花纹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那里的蕾丝一直围绕着某个中心点转动,那片区域的颜色也比周围更加凝实。


    “肋骨……”


    严熵猛地压低声音。


    “胸腔偏下,大概是肋骨的位置,是它的弱点,”他看向岑几渊,后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破坏那个节点,是他们唯一能逃的机会。


    岑几渊抿着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个庞大的白色身影已经开始加速,向他们藏身的绣架扑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时间犹豫。


    “好。”


    下一刻他猛地切出魂体,整个绣房在他眼中变成了灰白,他目光定在严熵所指地位置,果然看到一个不断旋转的蕾丝结。


    他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虚影,迎着那铺天盖地的怨念冲了过去,所过之处,无数声痛苦的哀嚎冲击着他的意识和魂体,冰凉刺骨。


    他不管不顾,将所有的力量凝聚,狠狠地撞向那个结。


    “嗤——!!”


    一声尖锐的撕裂声猛地爆开。


    迎面扑来的缠丝偶动作骤然僵住,胸腔位置猛地爆开一团混乱的能量,无数细碎的、痛苦的灵魂碎片被炸得四散溅射。


    “咳……”岑几渊呕出一口献血,身体发软,那些构成缠丝偶身体的花纹开始疯狂缠绕、打结、甚至断裂,那个空洞的面部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尖啸。


    岑几渊咬着牙,发力一扯,在一片混乱中将那根丝带扯出,惯性下后退了几步彻底脱力。


    “渊渊!”严熵一把将他抱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岑几渊喘着粗气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团丝带:“没事……暂时、安全了?”


    那缠丝偶失去了行动能力,那个布娃娃也彻底僵在原地,脸颊上的血泪一滴一滴砸落,没了声息。


    “啪嗒——”


    严熵一顿,目光落在从娃娃缝合的嘴里挤出来的木梳,这不是什么华贵的物件,几根梳齿已经歪斜,梳背背摩挲的光滑,就在他指尖握住梳柄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微弱的女孩哭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那副《百子图》传来。


    两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但绣图背后只有一片阴影,什么也看不到。


    那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委屈和恐惧,听得人心发紧。


    紧接着一个尖锐的中年女声猛地炸响,仿佛一墙之隔。


    “赔钱货!哭什么哭!让你学点针线是害你吗?!将来嫁不到好人家,谁给你饭吃!手笨得像脚,还敢哭?!”


    伴随着骂声的,是某种硬物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小女孩更加凄厉的痛苦和求饶。


    “娘……别打了……娘……我错了,我、我好好学……呜呜……”


    “学?就你这幅样子学到猴年马月!白费那些打油钱!你看看隔壁家的丫头,早就……”


    女人的骂声越来越高亢,夹杂着更多的击打声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岑几渊对上严熵的眼睛,咬着下唇摇头。


    这还没完,另一侧,似乎更远一些的地方,又一个女子虚弱啜泣的声音掺和进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粗暴男声的怒吼和摔砸东西的巨响。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老子娶你回来是传宗接代的!不是看你这张丧气脸!几个了?没一个儿子!还有脸哭?!”


    “砰!”


    似乎瓷器砸碎的声音。


    “老爷…别……求求你……啊!”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变成了被捂住嘴般的呜咽。


    这些声音,孩子的哭声、女人的打骂、男人的怒吼、击打声、摔砸声,如潮水般从《百子图》的背面、从绣房的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层层叠叠,互相交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暴力、压迫、绝望和冰冷的恶意充斥,回荡在耳边砸进脑髓,岑几渊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凉,这寒意反而刺得他意识清醒。


    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这些明明是久远以前的悲剧,却无比真切地在他感知中重演,一次一次,伴随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疯狂搅动着他内心的负面情绪。


    “严熵……”他开口,声音微弱几乎被周遭的声音吞没。


    “好难受……这些人,这些人好痛苦……”


    严熵沉默着,手中的木梳在此刻愈发冰凉,那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在这些声音中显得悲凉。


    “它曾经的主人,”他顿了顿:“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梳子轻轻震颤,严熵死死攥紧梳子扶着岑几渊起身,停顿片刻提起那盏油灯,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木门挪去。


    那些充满暴力和哀怨的声浪中,一个新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最终压过了一切。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似乎是想极力忍住,却还是因为委屈不住地发出细微的哽咽。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砖瓦,而斋告焉……”


    于此同时,一个刻板的老妇声音伴随着一下下戒指敲击在桌面上的声响,一字一顿地响起。


    “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啪!啪!”


    女子发出一声吃痛的抽气:“弄之砖瓦,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她的声音越来越绝望,越来越麻木。


    老妇的声音沙涩,缓慢地诵读着《女诫》的篇章,每念一句,戒尺的敲击声就更重一分,女子的啜泣就更碎一分。


    “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


    这声音紧紧跟着两人的脚步,缠绕在耳畔,试图将他们拖回这间绣房。


    严熵半抱着岑几渊,踉跄着终于触及到那扇木门。


    “吱呀——”


    门开了,他们几乎是跌撞着冲出门槛,一瞬间绣房内的声音骤然衰减,那些令人窒息的声音模糊扭曲,始终不肯彻底散去。


    严熵反手猛地将门摔上。


    “砰!”


    一声闷响,将门内的一切彻底切断。


    两人靠在墙壁上喘息,廊中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可闻的纸人挪动的沙沙声。


    他们没有说话,那梳子上的桂花香气萦绕鼻尖,与绣房里的余音一同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严熵深吸一口气,架起岑几渊低声道。


    “走。”


    必须离开这里,这条走廊,也绝非安全之地。


    “伏一凌和简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岑几渊回望身后那扇紧闭的门,那些声音似乎仍在循环,成了一个永不解脱的诅咒。


    “…明其、卑弱,主下人也……”


    “……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96  ? 第 96 章


    磨坊里,沉重的石磨发出压抑的“咕噜”声,伏一凌咬紧牙关,上身的衣服被汗浸湿,空气中漂浮的细碎粉尘黏腻地糊在皮肤上。


    靠,真把人当驴使了……


    那巨大的磨盘艰难地转动着,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费力,而在他对面的简子羽状况显然更糟。


    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每一次推动磨盘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石磨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磨盘转动的速度比伏一凌和其他纸人的速度都慢上许多。”呼……”她咬着牙,被空气中的粉尘眯了眼睛,石磨里碾磨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谷物,全是一些泛黄的旧书页,碎片飞扬。


    “哒哒。”


    在旁督工的纸人用手里的戒尺不轻不重地敲击窗框,这是允许短暂休息的意思。


    简子羽几乎是瞬间脱力,身体一软就要蹲下去被伏一凌一把架住,她摊开手,虎口和掌心早已被粗糙的磨杆磨得一片通红,几处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艹!这他妈就是纯纯想把人累死!”伏一凌看着她手上的伤口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简子羽没说话,喘着粗气目光有些发直,定在地上那些碎书页上。


    【瞧女子与小人……】


    【窈窕淑女……】


    “《论语》和《诗经》……”她撑着石磨边缘勉强站直,用胳膊抹去快滴进眼里的汗水,那些字羽“三从四德”、“妇言妇功”之类的训诫词句混在一起,被碾磨成毫无意义的纸屑。


    “这些东西根本磨不完。”她仰起头,看着纷纷扬扬从磨坊顶部飘落下来的新纸页。


    “哒哒。”


    那代表休息时间结束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伏一凌胸腔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扭头就后喉回去。


    “妈的这么点休息时间够干什么!我们已经磨了很——”、


    “呃!”话未说完,他脖颈上的半枚铜钱烙印骤然涌来剧痛,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再次摁了上去。


    他瞬间失声,身体因为疼痛猛地一颤。


    简子羽咬着下唇,忍着手心的刺痛默默重新握住了那根磨杆,对着伏一凌无声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行,没有新的线索,也不知道怎么挣脱反抗,他们没得选。


    屋中再次陆陆续续响起磨声,而这次伏一凌清晰地感觉到,墙壁上那张被烟熏地黝黑的灶王爷神像,眼珠在转动,那眼睛最终死死钉在动作缓慢的简子羽身上。


    一股沉重的恶意压来,简子羽呼吸一滞,几乎直不起腰,那目光带刺,钻入她的骨髓,带来的寒意与恐惧让她发颤。


    她每一次因为力竭稍有停顿,每一次因为疼痛速度稍慢,那目光就变得更加锐利,身上的压力也就更重。


    伏一凌看得心急如焚,他想帮忙,想呵斥,每次话还没说出口脖颈上的铜钱纹就剧烈地痛,将他的行动和声音死死锁回去,他只能赤红着双眼,更加用力地推动自己这边的磨盘,试图带动简子羽那边的速度。


    就在女生几乎要支撑不住,膝盖一软之际。


    “啧…别磨了。”


    一声压低的声音从磨坊那扇木门后传来。


    伏一凌和简子羽一愣,同时回头。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楼敏捷地侧身钻进来,他脸色也不好,头发上沾着灰尘和蜘蛛网,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磨坊内的情景,最终定在汗流浃背的伏一凌和几乎虚脱的简子羽身上。


    他声音无比凝重却语速极快。


    “这根本就是个消磨人的陷进,磨得越久,被这地方影响得就越深,线索不在这里。”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灶王爷神像的反应,那画像上的眼睛猛地亮起骇人的光,屋内的纸人缓缓停顿,摇晃着转动面朝着三人的位置。


    “走。”阿楼咬着唇,完全无视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朝着两人急切的招手。


    “东边有个废弃的灶房,是安全屋。”


    伏一凌闻言几乎不敢犹豫,一把架起虚脱的简子羽。


    灶王爷神像彻底被他们的停滞和逃离的意图激怒,画像上的颜色剧烈波动。


    阿楼脸色一变:“快!它要叫人了!”


    他话音未落,磨坊内外所有原本在劳作的纸人动作齐齐一滞,下一秒。


    “咔嚓……咔嚓……”


    “沙沙沙——!”


    令人牙颤的关节扭动声和纸张剧烈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


    指间磨坊门口、窗外、甚至是廊道的阴影里,一个个惨白的纸人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锁定在正在逃跑的三人身上。


    它们的速度变得异常迅捷,四肢以各种角度诡异地扭动着,一瞬间数不清的纸人蜂拥扑来。


    “跑!”阿楼脸色煞白,猛地转身率先朝着东边冲去。


    伏一凌架着几乎迈不动腿的简子羽,用尽全身的力气紧跟而上。


    狭窄的回廊瞬间变成了恐怖的追逐通道,两侧斑驳的墙上投映出无数疯狂晃动的黑影。


    这些纸人追赶着,身上粗糙的纸张在高速移动中发出“哗啦”声,手臂僵硬的前身,恨不得将前方逃亡的身影撕碎。


    伏一凌不敢停步,玩了命地跑,跑到一半直接把简子羽一把搂起来扛在肩上,不时有带着霉味的纸片从他脸颊旁擦过,他脸颊一痛。


    “你……这么有劲儿吗。”简子羽瞳孔震颤,看着身后如潮水扑来的纸人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伏一凌在这种绝境下的爆发力,也意味着他的消耗巨大。


    “左边!拐进去!”阿楼的声音在急促的奔跑中传来,他的身影在错综复杂的回廊中急速穿梭。


    但纸人的数量多到让人心惊,它们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里涌出,惨白的身影几乎将整个回廊填满,巨大的摩擦声汇聚,紧追不舍。


    快,要快。


    伏一凌咬着牙不敢卸力,就在即将要冲过又一个转角时,另一头竟也传来的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正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阿楼脸色骤变:“等一下!前面!”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拐角处猛地踉跄冲出两人身影。


    是岑几渊和严熵。


    岑几渊的脸色惨白如只纸,显然状态极差,严熵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双方在拐角猛地撞见,都是一愣。


    “靠!吓死我了!!”伏一凌又惊又急。


    严熵的目光扫过他们身后那汹涌而来的白色浪潮,根本来不及寒暄询问。


    “蹲下!”严熵猛地朝着阿楼三人大喊,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同时他将岑几渊猛地往墙边一推靠住,手腕一翻,掏出那盏从绣房里带出来的油灯。


    几人都是一怔,这屁大点的油灯能对付这么多纸人?!


    追兵已至,最前面的几个纸人手臂几乎要抓到伏一凌的衣服,这千钧一发之际。


    严熵猛地将油灯朝着扑来的纸人里最密集的地方狠狠砸过去,目光却不是纸人本身,而是他们头顶上方、回廊两侧垂挂着的帷幔。


    “啪嚓!”


    油灯碎裂,灯油泼洒,遇火即燃。


    “轰——!”


    一小片火焰猛地腾起,不算巨大却瞬间引燃那些富含油垢的帷幔,火舌愤愤,沿着帷幔急速蔓延,瞬间形成了一道低矮的焰墙。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纸人收势不及,惨白的纸收瞬间被焰火舔舐,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焦黑卷曲,纸人的动作也变得混乱起来。


    这白潮冲势为之一滞。


    伏一凌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一声狂喜的大喊。


    “艹!!严哥!!你他妈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走这边!”阿楼的反应极快,立刻指向另一条没有被火焰波及的窄道。


    “快!别愣着!”


    伏一凌一把拉起简子羽,严熵架起岑几渊,四人毫不犹豫,跟着阿楼冲入那条岔路,他们沿着这条路拼命狂奔,终于看到了回廊尽头那扇贴着褪色符咒的木门。


    几人用尽了最后力气冲过去,撞开门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这叠罗汉压在最地下的阿楼差点没了气,简子羽反身猛地将门摔上。


    “嘭!!!”


    木门剧烈震动,门外的纸人在惯性下一个一个撞上来,转奥盛和火焰的噼啪声被门板隔绝。


    安全屋内,六人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交织在一起。


    严熵靠在墙边,喘息着看向阿楼。


    “谢谢。”


    阿楼摆摆手,累的声音发飘:“没你那招‘火烧赤壁’,我们刚才得全交代在那。”


    严熵喘息稍定,目光却沉沉地转向几乎瘫倒在地、连手指都难以动弹的伏一凌和简子羽。


    “我是说……”他声音低沉又郑重。


    “谢谢你去找他们,带他们出来。”


    阿楼闻声微微一愣,勾起一个笑,语气调侃。


    “不客气,严神,救苦救难也得讲究可持续发展,你也该歇歇了。”


    他目光落在落在严熵怀里意识模糊,不住轻颤的岑几渊身上,笑容收敛皱起眉头。


    “他怎么回事?这状态……很不好。”


    严熵目光沉郁地落在岑几渊因为痛苦而空洞失焦的瞳孔上。


    “他……刚才被太多怨念缠上了,那些东西……”


    “他在做噩梦。”严熵的声音几乎侍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无能为力的痛楚。


    岑几渊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一颤,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他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了一瞬,直直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口中溢出破碎的呓语。


    “……好多……好多……严熵…别、别过来……都是……”


    断断续续的字眼裹挟着巨大的惊惧,安全屋内的空气一滞。


    刚缓过一口气的伏一凌闻连滚带爬地凑近些,看着岑几渊明明睁着却毫无光亮的眼睛,失声道。


    “可他……他还醒着啊!他……他在说什么?”


    “他就是醒着的。”严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


    “醒着,却困在噩梦里。”


    97  ? 第 97 章


    岑几渊眼中的那点聚焦很快再次消散,身体依旧止不住地战栗。


    阿楼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他快步走近,蹲下身伸手似乎想探一下岑几渊的额头,语气深沉。


    “情况不对,不像是……普通的噩梦。”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岑几渊的瞬间,伏一凌猛地抬头,先前那点模糊的怀疑和违和感在此刻骤然成型,他上去拽住阿楼的手腕。


    “你……”伏一凌声音冷了下去。


    “我一直只是怀疑,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一直在默默关注我,现在能这么快就察觉到岑几渊的状态不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阿楼……或者,我应该叫你施哲么?”


    阿楼的动作悬在半空,他脸上的焦急神色一点一点褪去,随即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和此刻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笑。


    “伏一凌,我觉得现在我们两个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和你也没什么过节不是吗?”


    他无视掉屋里僵硬的氛围,缓缓伸手贴上岑几渊的头,淡淡开口。


    “他的记忆波动太强,再放任下去会坏事的。”


    话音未落,他瞳孔泛起一阵白光,指尖萦绕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直指向岑几渊的太阳穴。


    严熵和简子羽对视一眼,


    几人快把这个世界翻透了都找不到的施哲,像是故意安排一样和几个人进了同一个副本?


    严熵目光一沉,那动作分明不是在探记忆,他不敢迟疑刚想上前阻止,被施哲抬手一拦。


    施哲沉默片刻,自己停了动作环视了一圈屋内神色各异的人,最终淡淡开口。


    “我没恶意。”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岑几渊身上,解释道:“他陷在梦里,那些混乱的记忆因为怨气和刚才的纸人群在冲击他的理智,必须暂时剥离这部分。”


    施哲的语气沉稳笃定:“再拖下去,他会疯的。”


    伏一凌抿了抿唇,扭头看着严熵,后者无声地点了一下头,示意施哲继续。


    随着施哲指尖的白光探入岑几渊的太阳穴,岑几渊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极弱的呜咽,严熵环着他将人搂得死紧,紧紧盯着施哲的动作。


    片刻后,施哲收回手,那缕银白的波动缠绕在他指尖,凝聚成一团不断翻滚、泛着微弱光芒的光球,内部的画面模糊。


    “看仔细点。”他声音平静,屈指一弹,那团光球缓缓升到半空,投射出一片清晰的景象。


    那是岑几渊梦魇的碎片。


    画面晃动,色彩扭曲,充斥着不安,梦境中的岑几渊被绑在椅子上,面前的白衣男人长着严熵的脸。


    但这个“严熵”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脸上挂着一种玩味的笑,严熵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


    他扭头和简子羽对视,心里发寒。


    梦中的岑几渊一直在挣扎,下一刻听着男人嘴里叙述出来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愣住。


    “岑几渊,我们好好玩玩吧。”“严熵”的声音语调与严熵本人一般无二,却无端透着一股邪气。


    画面猛地一黑,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落在脸色阴沉的严熵身上。


    这梦境并没结束,这一次梦中的岑几渊站在一片虚无的灰雾里,眼神惊恐的看着前方。


    那里站着一个“严熵”。


    “你……到底是谁……”


    对方轻笑出声,缓步逼近,每一步都让这梦中的灰雾翻涌。


    “岑几渊,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些……难怪他会对你那么特别。”


    “他……严熵…”


    “嘘——”“严熵”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笑容加深。


    “别急着叫他,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他伸出手 ,轻轻用指尖扫过岑几渊的脸,后者惊恐地避开又猛地被钳住。


    “滚开!放开我!”岑几渊怒道,却被狠狠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双目赤红,口中的牙几乎要被咬碎。


    “别怕,”那个“严熵”的语气仿佛是在安抚,却充满逗弄。


    “我想好好和你玩玩,我很好奇……”他指尖重重摁在岑几渊的唇上,凑近了一些。


    “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味道,能让他这么痴迷,”他声音压低,饶有兴趣地看着岑几渊。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一点一点……让你看清所有真相,期待吗?”


    银白光球猛地收缩,继而消散在空气中。


    安全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伏一凌和简子羽面露惊愕,显然被这诡异的对话和那个截然不同的“严熵”震住了。


    严熵的脸色也极其难看,那个人顶着自己这张脸,对着岑几渊说话,对着他做那些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收紧环住岑几渊的手。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愿意和我说?


    施哲抬手,那团承载记忆的光晕缓缓消散在他掌心,他看向脸色铁青的严熵和震惊的众人,靠在桌旁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被人盯上了啊……”他语气没什么波澜,顿了顿。


    “或者说那也不是人,而且,严熵,他为什么要用你的脸呢?只是在利用岑几渊对你的感情来让他更痛苦吗……”


    就在这时,严熵怀里的岑几渊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里还残留着未散的迷茫,水汽氤氲。


    屋内一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伏一凌和简子羽立刻收敛了脸上震惊的表情,严熵强行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手臂的力道放松将人撑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声音温柔,带着试探。


    施哲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几人心照不宣,选择了沉默。


    岑几渊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下意识攥着严熵的手。


    “这是哪?安全屋吗?”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看到好多个模糊的人影在几人身后追着他们,心悸和眩晕感还没完全散去。


    “没事了,你刚才酣睡值太低,只是脱力。”严熵的声音低沉平稳。


    “我们大概不能在这里带太久,还有太多线索没找到,渊渊,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后者已经切了魂体绑在他腰上,岑几渊他身后环着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严熵肩上懒懒道。


    “哎呀,我也不想自己走路了,更何况……”他目光落在这个屋子的陈设上,自从上个故事后他更加笃定这个世界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安全屋。


    这里也未必安全。


    施哲主动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半晌对众人打了个手势,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门外走廊空荡荡的,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焦黑纸屑和碎片,那些纸人都不见了踪影,仿佛集体蒸发了。


    “怎么回事?”伏一凌压低声音,警惕地探头望去。


    “不知道,但机会难得。”施哲闪身出去,示意大家跟上。


    一行人警惕地走出安全屋,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他们轻微脚步声。


    他们沿着路往回走,刚拐过一个回廊,前方阴影里忽地突出来一块。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那双小脚挪动地轻巧,浑浊的眼睛剐过几人,蜡黄的老脸刻薄。


    “哼!”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干涩的嗓子刮擦着众人的耳膜。


    “瞧瞧你们这幅模样!可知道申时已到?所有人都得去祠堂叩拜祖宗,聆听训示,这是铁律!你们竟敢在这游手好闲?”


    她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一个方向,语气里带着威胁:“还不立刻滚过去!误了时辰,惹得祖宗降罪,就不是拉磨绣花儿那么简单的了!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老姑婆说完狠狠瞪了岑几渊一眼,继续挪动着那双小脚慢吞吞地朝着祠堂方向走去。


    众人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弄得一股无名火,伏一凌气得牙痒痒。


    “艹……老不死的。”


    严熵面色沉沉,低声道:“申时去祠堂,这是个空间强制规则,那些纸人也是因为这个消失。”


    几人同时一顿,恍然大悟。


    “所以……”岑几渊抿了抿嘴,“那个城堡里每次仆人消失的时间,是这个里世界的申时……”


    也就是下午四点左右,


    “但城堡里所有的时钟都停滞在四点四十四分……”简子羽皱起眉,提出了关键。


    “如果申时,是强制让这个空间规则生效的时间,时钟为什么不停在四点的整点,或者申时的范围内的任何一个时间点,偏偏停在四点四十四?”


    这个问题让空间瞬间陷入沉默。


    是啊,为什么是四点四十四?


    “或许时间并非停滞……”严熵缓缓开口,看向走廊深处,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城堡。”四点四十四分,应该不是一个简单的时间点,城堡的时间流逝,在规则力量最强、或者说最扭曲的一个瞬间被永久定格。”


    “你的意思是,”简子羽接过话。


    “在这里,规则强制所有‘存在’申时去叩拜,强制力过于强大,扭曲了城堡对应的时间?”


    “或者说,”施哲沉声道:“规则生效的时候,是能量最强的时候,被永久地固定下来呈现在时钟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四十四,本身就带着‘死’和‘极度不详’的隐喻,这数字的选择可能根本就不是偶然,而是规则自己本身携带的恶意,它故意让时间停在‘死亡’上。”


    “所以,”岑几渊听这些分析听得心里发毛,“我们看到的城堡时间停在四点四十四,看到的根本不是‘原因’……而是‘结果’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这话意味的东西太多,如果故事最高威的怪物力量已经大到足以扭曲空间,那必须要将故事推到崩坏的几人又要怎么才能做到。


    “走吧。”严熵打破沉默,语气凝重:“无论是什么原因,祠堂我们非去不可了。”他一顿,扭头道。


    “简子羽,技能,留着吧。”


    女生闻声点头:“嗯,知道了。”


    他们不再犹豫,朝着老姑婆消失的方向走去,那有关时间推断的寒意像巨石,压在岑几渊的心上,他咬了咬牙,看着严熵的侧脸心中下定决心。


    这个故事就算再难推,就算前方绝非善地,他们不逃也能活下去。


    98  ? 第 98 章


    越靠近祠堂,空气里弥漫的香火味道便更重,低沉、重复地嗡嗡声传来,那是无数人在一起念诵着什么,含糊不清。


    祠堂的大门洞开,里面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准备的几人也瞬间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纸人,整齐划一地跪满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深处那烟雾缭绕的神龛前,它们背对着门口,身体一起一伏。


    没有声音,它们坐着叩拜的动作僵硬,身体与地面接触的摩擦声沉闷,和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念诵重合。


    老姑婆正站在门内一侧,那双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用口型无声地命令。


    “跪——下——”


    强大的压力涌来,迫使他们的膝盖软,严熵脸色难看,护着岑几渊低声道。


    “见机行事。”


    后者解了魂体状态点了点头,众人依言而跪,身侧纸人冰凉的身体偶尔能擦碰到他们,岑几渊目光定在神龛上方层层叠叠供奉着的牌位。


    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密密麻麻的线香,烟雾浓的化不开,盘旋上升,模糊掉牌位上的那些字迹。


    按照这些故事的鸟性,这些牌位是不是怪物也未可知,岑几渊膈应得跟着周围纸人的节奏叩拜,斜前方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傻逼烧成灰他都能认出来,是樊卓。


    他的动作充满了不情愿和恐惧,甚至在颤抖,看起来也狼狈不堪,衣服上蹭着黑灰,脖颈上已经印上生生五枚铜钱纹,他显然也发现了几人。


    那眼神惊恐、怨毒,尤其在看到严熵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又迅速把视线挪开。


    严熵的眼神冷下去,无声地和身旁的简子羽摇了摇头。


    那五枚铜钱纹的痛够他受的。


    简子羽明白了严熵的意思,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这个诡异的仪式上。


    祠堂缭绕的烟雾在众人再次起身食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下一刻,无数张纸钱倾斜而下,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祠堂。


    这叩拜并未停止,纸钱落在纸人身上,落在牌位上,落在所有人的头顶、肩头,空气中弥漫着烧糊的焦味和香火气,这仪式在漫天纸钱的背景下显得更加阴森诡谲。


    岑几渊被这荒诞又突然的纸钱雨震撼,不由自主地被这漫天飞舞的白色吸引,纸钱飘落,遮挡视线,模糊掉周遭的一切。


    那些气味钻入鼻腔让他有些不适,他微微偏头,想避开一片正要落在他脸上的纸钱。


    就在他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侧前方,在这纸钱纷飞的间隙,岑几渊的目光猛地定格。


    那个本该恐惧瑟缩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半抬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和严熵所在地方向,瞳孔里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


    “严熵!他手里有东西!”他失声,在那人猛地扑来时用力把严熵往旁边狠推了一把。


    那张狰狞的脸神色阴狠,将手里的一截断裂的木头狠狠刺过来。


    “嗤——”


    因为岑几渊那一推,严熵身体失衡侧开,那原本瞄准心脏的致命一击擦着他的肋侧划过,割裂了衣物带出一串血珠。


    “艹你妈!那么久没见你原来是他妈去磨木头了?!”伏一凌怒骂着就要冲过去帮忙,然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些原本只是纷纷扬扬飘落的纸钱骤然加速,呼啸着疯狂旋转,一时间祠堂被无数声“噼啪”爆响充斥。


    无数纸钱以惊人的速度交织、叠加,瞬间在几人指尖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白色纸墙,他们被强行隔开,甚至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妈的!”伏一凌被逼的连连后退,用手臂硬生生隔开扑面而来的纸钱,小臂上多了几道血痕,简子羽和施哲也被这骤然发难的纸钱风暴逼得寸步难行自身难保。


    而风暴的正中心。


    樊卓一击落空,身体因惯性前冲,另一只手不管不顾、竭斯底里地抓向岑几渊的喉咙。


    “找死呢?!”岑几渊的反应极快,反手就精准无比地扼住了樊卓的手腕。


    “你他妈当我吃素的?”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与樊卓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同时炸开,岑几渊唇角上勾,握着那截断腕的手猛地向下一扭。


    “啊——!!”樊卓痛得浑身抽搐,涕泪横流,另一只抓着木刺的手胡乱地朝着对方腹部捅去,却被一旁的严熵牢牢截住,他五指收拢,又是一阵骨裂声。


    “呵……”严熵扭过头,与岑几渊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的杀意如出一辙,同时开口。


    “怎么办呢樊卓,你要死了。”


    下一刻,严熵双臂发力,将樊卓整个人如同破布般狠狠抡起,重重地砸向地面。


    漫天纸钱仍在疯狂飞舞,周围的纸人叩拜依旧,念诵声不休不止,对这瞬间爆发的生死之事漠不关心。


    只有近在咫尺却被隔绝开的伏一凌几人,捕捉着那头令人心惊的动静,清晰感受着那股穿透出来的杀意。


    “嗤!嗤!”


    锋利的纸边割开了严熵和岑几渊的衣服,在他们皮肤上留下从横交错的细密血痕,岑几渊低头盯着横倒在地不住抽搐的樊卓。


    后者脸上的笑容扭曲而畅快,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


    “嗬…嗬……”他喉咙里嘶响,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脸颊已被飞舞的纸刃划得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怪物……你们、你们两个怪物!!”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两人身上,颤抖着抬起尚能动的手指,带着近乎预言般的诅咒,指向严熵。


    “你们以为自己……能逃吗?呵……我们全都逃不了!全都逃不了!你、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拼尽最后力气嘶吼出那个指向所有人的话。


    “他……我们全都会死在这个世界,我们从头到尾都只是——!”


    恰在此时,一片原本无序乱舞的纸钱,轨迹骤然变得凌厉,不偏不倚,狠狠擦过樊卓的喉咙。


    “咔嚓。”


    一声轻微的割裂声,樊卓未尽的话语被彻底斩断在喉管之中,鲜血喷涌而出,他眼睛猛地凸出,那双眼睛,惊愕、不甘。


    随即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岑几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割喉震住,樊卓未近的话像个悬顶的钩子,让人心头发慌,他被缓缓溢到脚边的鲜血逼退半步。


    是什么……是什么在阻止他最后说的话?


    他心神剧震,扭头迷茫地看着严熵,后者沉默着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别怕。”


    严熵抬眼环视周围的环境,这纸钱风暴毫无征兆地开始减弱,它们旋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那道纸墙随之消散,纸钱飘飘悠悠地落下。


    身后惊魂不定的三个人看着那具尸体,在这幅场景下仿佛参加了死者当场死亡的丧葬。


    伏一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猛地看到祠堂门口的矮小身影。


    老姑婆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或者她也许一直就在那冷眼旁边,那张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鲜血,用那双小脚轻轻迈了过去。


    她目光最终落在严熵和岑几渊身上。


    “申时叩拜,庄严之地,喧哗私斗血溅祠堂?”她的声音依旧干涩。


    “污了祖宗的眼,脏了祖宗的地!”


    她用手中的烟杆重重敲了敲门框,那些还在飘落的纸钱在声落后彻底失去动力,软塌塌地盖在地上,很快将那血腥的一幕掩去了大半。


    “既然还有力气厮打,”老姑婆阴冷的目光如同蛇蝎。


    “看来是之前的活计太轻省了。”


    她手指抬起,一次点过他们:“你,你,还有你。”她点了点严熵、岑几渊和伏一凌。


    “去吧后院的柴房清了,堆积的柴火没劈完不准休息!”


    接着,她又指向了简子羽和施哲:“你们两个,洒扫祠堂,今日日落前这一地纸钱收拾不完仔细你们的皮!”


    她轻蔑地撇了眼地上的尸体,招了招手,两个原本跪在地上的纸人缓缓站起,拖拽着尸体跟着她一同慢吞吞地朝着祠堂深处走去。


    简子羽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牌位后,扭头和严熵对视,轻轻点了点头。


    空气中的香火味似乎更浓了,混着血腥味和纸钱的霉味,令人作呕,纸人陆陆续续散去,祠堂内只剩下几人。


    “走吧。”严熵沉声道,正欲转身脚步却蓦地一顿,目光定在地上。


    那堆凌乱的纸钱中,隐约露出半卷泛黄的纸张,材质明显不同于周围粗糙的纸钱。


    “这是……”岑几渊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凑近仔细打量了半天。


    这纸卷有些念头,边缘磨损看起来是半张,被一种暗沉发黑的蜡牢牢封住,怎么抠都抠不掉。


    “嗯?这啥啊,打不开。”岑几渊尝试了一下,将那纸卷递过去。


    “是从那个老东西的烟杆里掉出来的。”伏一凌抱着手臂,朝老姑婆消失的方向撇撇嘴。


    “快日落了。”岑几渊望着天色。


    “唉……走吧走吧,这故事的天黑得阴成啥样啊。”伏一凌搓了搓胳膊,刚准备跟上去身子一顿。


    “喂,”他扭头看着祠堂里的两人。


    “小心点儿。”


    “你也是。”施哲抱着胸靠在门框上,身旁的简子羽忽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伏一凌嘟囔着。


    “他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好相处吧。”女生耸耸肩,转身拿扫帚去了。


    施哲歪了歪头:“你说我很难相处?”


    “嗯,难。”伏一凌被这样拆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没必要不好意思。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唉算了!”他撇撇嘴,转过身挥了挥手。


    “走了。”


    施哲看着他的背影失笑。


    原来你还记得呢。


    99  ? 第 99 章


    三人沉默着穿过祠堂侧面的小门,那半卷蜡封黄纸被严熵收了起来,这后院阴森,比想象中更破败荒凉,高墙耸立,墙角堆积杂物。


    一件低矮的柴房歪斜地立在角落,门板虚掩,伏一凌走过去一脚将门踹开,灰尘簌簌。


    预想中堆积如山的柴火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散落一地的木头玩具。


    “她说这是柴火?”伏一凌皱了皱眉,用脚踢开离自己最近的木头小车。


    岑几渊蹲下身,捡起一个小木鸟,鸟的翅膀已经断裂,接口处有明显的啃咬痕迹,这些玩具杂乱地堆在柴房的角落和空地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残缺不全。


    “好像是小孩儿的玩具啊。”岑几渊眉头微蹙。


    伏一凌骂骂咧咧地开始在一堆玩具里翻找:“靠,好端端的木头不砍砍玩具吗?”


    严熵目光扫了一遍,弯腰拿起一把靠在墙边的斧头掂量了一下。


    “先找找看有没有能直接烧的。”他声音低沉,没有对这些东西发过多的评论。


    伏一凌一脸嫌弃地拎起一个破旧的秃头娃娃又扔掉。


    “这东西能烧起来?那老太婆存心的吧!”


    “这些玩具大多都是实木的啊。”岑几渊低低地说了一声,开始将一些看起来相对完整干燥的玩具挑出来堆到一边。


    身旁的严熵已经选中了一个掉了漆的木箱子,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哐!”木箱应声裂开,碎木飞溅,这声音在从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木箱里的玩具暴露出来,无一例外都是些陈旧残破的孩童玩物,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挑选、堆积、劈砍,很快脚边就堆起了一堆可用的“柴火”。


    “够了吧?”伏一凌喘了口气,总觉得这些东西让人心里发毛。


    严熵停下动作,看了看那堆东西:“先这些,咱们去厨房灶膛。”


    他率先抱起一捆用布条缠住的木马腿,朝着院角那间冒着微弱炊烟的矮房走去。


    厨房里冷锅冷灶,只有一个巨大的灶膛张着口。


    严熵面色淡淡地将那捆“柴”塞了进去,碎木和残破的玩具部件碰撞,声响沉闷。


    看着那些曾经带给某个孩子短暂欢笑的玩具如今像垃圾一样被填进灶膛,准备化为灰烬,一种难言的荒谬感爬上三人心头。


    严熵拿起火折子,吹亮,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的侧脸,岑几渊咬了一下唇,目光挪走。


    火焰倏地点燃,空气被噼啪作响的木头声打破,岑几渊就地盘腿坐下,望着这火堆出神。


    “想什么呢?”严熵坐在他旁边帮他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


    岑几渊摇了摇头,头抵在膝盖上静了许久才开口。


    “樊卓没说完的话……他说的不是这个故事,是这个世界,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阖上眼,在这故事里几乎全程紧绷的神经至此都不能缓解,樊卓恨严熵杀了他,那些话却怎么都不像是为了让他们心慌说出来的。


    严熵没说话,望着他翕动的睫毛和这张疲惫的脸,叹了口气。


    “哎……”伏一凌靠在墙边将这沉默打断。


    “我们为什么会掉进这个世界啊,每天和这些怪物打交道,以前还好,那些怪物可怕但从来没有过那么多BUG。”


    他撇了撇嘴,嘟囔着:“现在又是非常理怪物,又是什么牌失效,到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故事他干脆别叫童话了呗。”


    岑几渊一顿,心里那根紧绷的线被猛地牵动,勒出丝丝缕缕的涩,他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苦笑,声音低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掩盖。


    “是不是,从我进来开始,才变成这样的……”


    伏一凌闻言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啊渊儿!瞎想什么呢?”


    他急急道:“你忘了吗?我们就是在《莴苣姑娘》那里认识的,不可能是因为你的。”


    他疯狂地给旁边的严熵使着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说点什么来佐证,然而严熵却像是没收到信号一样,只是沉默着看着岑几渊的侧脸,一言不发。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你,”伏一凌只好强调,干脆凑过去一把扑住岑几渊摇来摇去。


    “这世界本来就未知,我们掉进来之前也从没想过会有怪物,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技能不是吗?”


    他把下巴搁在岑几渊肩上,故作轻松。


    “你就当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个神经病脑抽了,就当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这一部分,就当我们命里本来就该经历这一遭。”


    他顿了顿,摇晃的动作停下,轻轻用额头抵住岑几渊的后脑勺。


    “反正,就算是世界的末日来了,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岑几渊的错。”


    灶膛里的货越烧越旺,那些木头玩具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赤红的炭火。


    “嗯……”岑几渊笑了笑。


    “知道了。”


    在这一片灼热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中,他目光忽然一凝,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的严熵猛地伸出手,不顾高温迅疾地从那堆燃烧的残骸中抽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似乎原本被藏在某个较大的空心木玩具内,被火烧毁了外壳才露了出来。


    “毛笔?”岑几渊接过那个东西摩挲,这笔杆明明在烈火中炙烤过,触手却依旧带着一丝凉意,完全没被烧损。


    “这用来干嘛的?”伏一凌凑近辨认着笔杆上的符文,毛笔的笔尖毫毛泛红,他看了半天放弃了。


    “嗯,反正肯定不是用来写字的。”


    严熵没说话,接过这根毛笔沉默了半晌,再睁眼时眸中泛光。


    “借物预言的话,”伏一凌皱了皱眉。


    “估计对酣睡值影响很大啊。”


    岑几渊闻言,目光定在严熵手腕上,红字的波动确实比之前要大很多,他抿了抿嘴,扭头看了眼伏一凌。


    “嘶……懂,懂懂懂。”伏一凌识趣地走出柴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严熵的预言还没结束,岑几渊靠在墙上望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岑几渊一时有些晃神。


    他能感觉到,严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些变了,其实从前的严熵,和梦中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没人能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周身都弥漫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那个严熵,是只在意自己的。


    岑几渊犹豫了一下,轻轻将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阖上眼睛。


    其实他能猜到一些,只是那念头太荒谬,无法确定,只是他不知道严熵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是不知道吧,应该是的,现在的严熵,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眼皮隔绝光亮,他感觉到那预言带来的波动散去,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严熵略显不稳的喘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几渊慢慢抬起眼睫,正好迎上严熵低头凝视他的目光,那眼神复杂,翻涌着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你看我很久了。”他笑笑,抬手伸向严熵的眉间,指尖在火光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


    “又皱眉。”他低声说着,用指腹试抚平那蹙起的痕迹,却发现那忧虑刻在骨子里,难以抹去。


    他索性起身,在严熵的略显错愕的目光中跨坐到他腿上,这个角度,他能将严熵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严熵,”岑几渊双手轻轻搭在严熵的肩上,垂下眼睛,声音很轻。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样子吗?”


    “岑几渊,”严熵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犹豫和沙哑。


    “如果…是说如果,以前的那个我,才是真实的我,你……”


    “不会爱上你的。”岑几渊没等他的话说完,俯下身在严熵的眉间落下一个极亲的吻。


    “因为那不是完整的你。”


    严熵身体微微一僵,环在岑几渊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想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这种方式汲取一丝安全感。


    他语气里透着一股自己都不理解的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现在就完整了吗?”


    怀里的人没有立刻答,岑几渊沉默着直起身,指尖抚上严熵的唇瓣,轻轻揉了揉,然而下一刻,这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按压了一下。


    严熵猛地一颤,这个动作,是梦中那个“他”对岑几渊做过的。


    惊愕羽一丝慌乱尚未在严熵眼中化开,岑几渊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这吻并没有梦中的强制与冰冷,也没有丝毫戏弄的意思,岑几渊的唇瓣柔软、微微泛着凉,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轻贴合在严熵的唇上,缓慢着深入。


    严熵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环在岑几渊腰后的手收得更紧,另一只手下意识扣住他的后颈,无比认真地回应这个吻。


    灶膛里残余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将相拥的人影投在墙上,交织、缠绕成一个温暖的剪影。


    岑几渊留恋着轻轻将唇移开,又轻轻蹭了一下,溢出一声微弱的低喃。


    “我爱这样的你,够了……”


    里世界的夜来得很快,远比白天时更为骇人,岑几渊刚准备说伏一凌在外面会不会不安全,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


    伏一凌像个炮弹一样冲进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也完全不管现在进来合不合适了猛地把门合上,背死死抵住了门板,像是看到了特别恐怖的东西。


    正被严熵揽在怀里的岑几渊吓了一跳,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起身,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


    “怎么了?看到鬼了吗……”


    伏一凌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声音都变了调。


    “我草……我草,外、外面天黑了……”


    他双腿打着颤,觉得这样有点丢人,干脆蹲在地上压低声音。


    “走廊里有鬼啊,一大堆啊!!和白天不一样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啊啊啊啊——”


    凄婉尖锐的女子哭声毫无征兆地紧贴着门板想起,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刻。


    “哗啦啦——哐!!”


    沉重无比的铁链猛地拖过门外的地板,发出摩擦声,最后重重地砸在门板上,震得整扇门都在响。


    门内的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岑几渊原本还想说“我们在这里见到的鬼还少吗”,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严熵站起身,将两人护在身后,死死盯住那扇不断被撞击的木门,灶膛里的火堆已经快灭了,他们带来的木材不够。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门外那哀怨的啼哭、锁链的拖拽撞击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心跳。


    岑几渊浑身的血液僵滞,他下意识攥紧严熵的手。


    简子羽和施哲他们,还在祠堂里……


    100  ? 第 100 章


    祠堂内,简子羽正费力地用扫帚将那些之前归拢到一起,施哲则在一旁沉默着清理香案上的香灰,这里的命令不容违抗,即使是现在已经入夜了。


    浓郁的黑暗从窗缝涌入,吞噬着祠堂里仅有的光线,简子羽目光落在牌位后,刚才它们把尸体拖进去到底去了哪里?


    温度骤然降低,呵气成霜,油灯的火苗开始疯狂跳动,拉出扭曲诡异的影子。


    简子羽动作忽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神瞟过院落。


    “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祠堂外的院落和回廊中,骤然响起了无数女子的啼哭声。


    这些声音哀怨、凄凉,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更让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沉重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哗啦啦——哐啷——”


    这些声音沉闷而规律,每一次都像踩在人心上。


    简子羽将手里的扫帚“啪”一声丢在地上,扭头和施哲对视半晌刚准备回头再看那是什么东西,被猛地一拽。


    “别看!”施哲的反应极快,将她拉离祠堂中央那片空地,他目光急扫,最终锁定在祠堂的最深处。


    那层层叠叠供奉着无数牌位的神龛后是唯一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他当机立断拉着简子羽绕过香炉,一个闪身躲了进去,下一秒,祠堂那两扇沉重的、虚掩着的木门被一股巨力“轰”地一声吹开。


    刺骨的阴风灌入大堂,卷起地上堆积的纸钱,在空中乱舞,紧接着一致无声的“队伍”,缓缓地流入了祠堂。


    她们身形模糊,大多穿着破旧的白衣,长发披散遮住面容,一声声啜泣着,简子羽被这幅场景怔在原地,目光下移。


    她们脚踝上都拖着沉重无比的巨大铁链,像是被推动着,缓缓地飘过祠堂的正中央,对这些密密麻麻的牌位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哭泣。


    阴风呼啸,纸钱乱舞,鬼影幢幢,锁链声声。


    两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因为恐惧发出的粗重呼吸,后背被冷汗浸湿,隔着衣物贴着冰冷的墙壁让人打寒。


    这支队伍像是在游行,缓慢地穿过祠堂又从另一侧的门飘了出去,直到那片白和那些哭声锁链声融入黑暗,祠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纸钱和两个惊魂未定的人。


    简子羽猛地吸了口气,强行按压住因为恐惧发颤的手给自己灌了瓶药,这些怪物的等级不高但聚集在一起,不敢想如果被她们抓到会变成什么样。


    “这到底是要传达什么……这些女人……只是在哭,一直在哭。”


    施哲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刚才那些东西游行过的路径,以及一地的纸钱,最终落回那层层叠叠的牌位上。


    “哭泣…锁链…”他低声重复,思维飞速运转。


    “她们除了游行没有做别的事情了。”简子羽抿了抿发干的嘴,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束缚行动的锁链,看起来是刑具。”施哲顿了顿,忽然转向简子羽问道。


    “还记得那个老太婆说的《家规》吗?”


    简子羽皱了皱眉,恐惧被脑中的思考渐渐驱散:“轻伤不下役,小痛不绝工,”她顿了顿,抓住了关键。


    “裹脚,她说过自己骨头折了也没耽误伺候人。”


    两人沉默,心中有了定论。


    极致的身体束缚和摧残,针对女性,将他们指派去绣花拉磨,奴役,和对性别的刻板印象。


    简子羽靠住墙低头看着被疗愈过都没痊愈的烫伤,冷哼一声。


    “难怪那么应激,因为我是女生啊。”


    她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牌位:“祠堂,供奉祖先之地,通常只记载家族男性成员的名字,而女子往往只是附属,甚至没有名字。”


    那些密密麻麻的排位上,几乎皆是男性的名讳,极少出现女性称谓的也前缀着夫家的姓氏。


    “你倒是不怕。”施哲目光欣赏地看着简子羽,顺着她的话往下分析。


    “纸人明明需要叩拜这些牌位,但是刚才游行的女子只是拖着锁链哭泣,”他顿了顿,冷哼一声。


    “她们忽略这些代表父权宗法制度的牌位,大概是想重现被这家族体系奴役、忽视甚至是被迫害的女性痛苦吧。”


    简子羽浑身发凉,作为女性她现在反而不觉得这凉意来源于恐惧,而是对这场悲剧的无奈。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要揭露这些家族的阴暗面吧,绕那么大的弯子,表世界搞个城堡出来真是有够骚的。”两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些牌位,这些冰冷的木头,究竟见证了多少无声的痛苦。


    “严熵的队里就一个伏一凌是傻子啊。”施哲笑道:“搞得我都想进你们队了。”


    简子羽瞥了他一眼:“你先拿真面目示人吧。”


    “这你都看出来了。”后者下意识地后靠支撑,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神龛后方一块有些松动的木板。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祠堂了格外清晰。


    两人一顿,扭头看去。


    只见神龛最下方,一块原本与其他木板严丝合缝的挡板,向内滑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后面黑黝黝的狭窄道口。


    “这不就知道那个老太婆把尸体带到哪去了?”施哲笑了笑,目光却是一沉。


    这密道传来一股沉腐的味道,夹着阴冷的空气从缝隙中缓缓溢出。


    “虽然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独狼。”简子羽靠着墙冷声道。


    “但是我劝你,如果想活命,最好等严熵他们来一起行动。”


    话落,密道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缓慢的拖拽声,这声音由下往上,越来越近。


    施哲反应极快,猛地将那块滑开的挡板推回原位,他一把拉住简子羽,两人闪电般缩回神龛与墙壁之间最深的阴影里。


    “咔……吱呀……”


    挡板被从里面缓缓推开,老姑婆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密道里钻了出来,她身上沾了些新的湿泥,那股从密道带出来的腐臭味散不去。


    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祠堂,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


    她站的位置,恰好就在两人藏身的阴影前面,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擂鼓。


    老姑婆整理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去扶一下什么支撑身体,那手臂摸索着无意中碰到了某个牌位的底部。


    就在她手掌按压的瞬间,那牌位底部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因为受力,“啪”地一声弹出了一小片纸张。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老姑婆似乎都没察觉到这声动静,撑着牌位站稳后便慢吞吞地朝着祠堂门口挪去。


    他们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简子羽探出头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松了口气转身点了点头。


    她走过去,手指极其小心地扭住那露出一角的泛黄纸张,轻轻将其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被撕毁后残留的半页纸,纸质脆弱,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写着几行字。


    【……女,年十又五,自愿卖身于袁府为婢,死生不论,银钱两讫……】


    【……父,…绝笔……】


    下面的部分和画押都被撕掉,只残留着一个模糊的红色纸印。


    “卖身契……”施哲低喃,想起在掉进来前伏一凌口中说的话,同一时间,简子羽也想起来严熵走前在祠堂门口捡到的半卷蜡封纸。


    两人对视一眼,简子羽率先说:“那个蜡封纸是从她烟杆里掉出来的。”


    “这半张也是被她碰出来的……”施哲接话,眉头紧锁。


    “太巧了点,这是……故意的?”


    他话音顿住,手指重重地点在纸页的“自愿”二字上,又缓缓下移划过“生死不论”这四个字。


    “这怎么可能是自愿?”他语气嘲讽,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被父亲绝笔卖入府邸,生死皆由他人掌控。


    他转头,目光射向那个密道入口:“她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对惩罚和奴役习以为常,自己也是最严厉的执行者……”


    施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剥丝抽茧。


    “裹脚……是旧时代对女性最残忍的束缚一直,她是这套吃人体系的产物,甚至……”


    “她就是这张卖身契的主人。”简子羽接上他没说完的话。


    “年轻时被卖入府邸,经历了无数折磨,最终……反抗不了,逃离不了,变成了新的‘施暴者’。”


    这推测令人不寒而栗,受害者与加害者的身份扭曲在此扭曲重合。


    “那张蜡封的纸卷,可能就是另外半张卖身契,或者是更关键的东西。”施哲沉吟道。


    “但是她为什么要贴身收藏,如果很重要,掉落了应该早有察觉了……”


    就在这时,祠堂外侧的回廊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两人瞬间警惕,立刻闪身躲回神龛后的阴影里。


    几秒后,三个人影敏捷地闪进了大门,动作利落,严熵目光直接精准地定在神龛后方,压低声音。


    “出来。”


    岑几渊看着两人快步上前,担心地上下看着简子羽的情况。


    “没事吧?”


    简子羽摇摇头,将手中的半张卖身契递过去。


    “我们发现了这个,还有……那个老太婆应该就是这个卖身契上的人。”


    伏一凌还在不住地往门外看:“我靠了,幸亏那小孩没来不然得被这女鬼大军吓出病吧!”


    “他比你胆子大。”简子羽笑了笑,身旁的严熵扫了眼纸上的内容,将纸条递给其他两个人看。


    “我艹……哎我看过这个啊……就在城堡的花园里,看完我就死了,我不会又要死了吧……”伏一凌心有余悸地碎碎念,想起自己死掉连个全尸东圃没有就恶寒。


    “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密道。”简子羽白了他一眼补充道,抬手指着神龛下方的挡板。


    “那个死掉的人,尸体应该就是被拖到那里去了,下面的味道很不好。”她顿了顿,又问道。


    “你们那边呢?发现什么了。”


    “劈了满屋子的玩具,‘柴火’里找到根毛笔,”严熵简言意骇,将笔递过去却没说预言的事。


    “外面那些东西还在游荡,这里估计也藏不了多久。”


    “要下去吗?”岑几渊看着那密入口,脸上既有恐惧也有跃跃欲试。


    他有预感,这个故事的碎片在慢慢汇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密道,他们快发现真相了。


    严熵没有立刻回答,看了岑几渊许久,终于开口。


    “做好准备,下面可能比下面……危险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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