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玄染而言,眼前之人是谁并不重要,哪怕是那个对他诸多苛责、一心想要离去的她,又有何妨?
既已订下婚约,于他而言,便是千金重诺与不可推卸的责任。
即便往昔的那个她性情跳脱,他守诺之心从未动摇,只要她愿安分度日,不先舍弃这段缘,他便绝不背约。
此刻,站在眼前的女子,虽内里灵魂已非他所熟知的那个她,但这具身躯,确是自小便与他定下婚约的。
兼之这段时日相处,他瞧出她性子纯良,既然命运的红线,以这般离奇的方式,将这承载新灵魂的躯体与自己紧紧相连。
只要占据此身之人,不主动离去,且怀有同样的意愿,他便决意守诺不渝,与她携手相伴此生。
苏玄染收回视线,轻轻将那锭银子放在一旁,再次执起笔,笔触在纸上起落,烛光倾洒映照着他侧脸,勾勒出一片宁静。
见他这般模样,温曲儿知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相劝。
她攥紧掌心仅余的二两碎银,伫立在书桌旁,眸光轻轻落在伏案专注书写的侧影。
一时间,屋内静谧非常
她缓步踱至茶桌前,斜倚着案角,将银子轻推到桌边,素手拖腮,凝视着前方虚空处,神色陷入怔忡。
良久,她突然侧过身,目光悄然投向身后那个清瘦的身影,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曾在灵魂深处给予她心灵慰藉的后背。
唇角忽轻轻扬起,带出一抹浅淡却极为温柔的笑意。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漫开的柔光,早已将眼前人裹成整个世界。
次日
林佑踏入镇子,满心欢喜从首饰铺走出,掌心紧紧攥着支錾花嵌珠的梅花簪。
先前送温曲儿的银镯被拒后,他思来想去,许是那镯子不够惹眼,不合她心意,便索性将镯子换了银子,转遍镇里首饰铺,才挑中这镶珠带彩的款,想着这般光鲜,她该会喜欢。
正逢不是摆摊日。
用罢早饭,温曲儿朝着镇上徐步而行,走入一家瞧着极为朴实的成衣店。
店老板见得她走进店里,脸上顿时堆起热情笑容,忙不迭招呼。
温曲儿浅笑回应:“老板,我想寻两套男子衣裳,他是个读书人,面料普通些倒也无妨,只是样式需得体合宜。”
老板立马来了精神,忙推荐起来。
温曲儿在老板的推荐下,为自己与苏玄染,各自购置了两套衣衫。
林佑手捧着新买下的梅花簪,心间盈满欣悦,步履轻快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正前行间,路过一家成衣铺,起初他并未在意,不经意间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柔美声音,袅袅娜娜自店堂内传出。
“他是个读书人……”
林佑脚步蓦地一顿,不由自主靠近店铺,透过那一方店铺窗户,他瞧见温曲儿正专注挑选衣物的模样。
她指尖在几件素色长衫上反复摩挲比对,挑了又挑,眉梢眼角浸着藏不住的温柔关切,那眼神软得能滴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那不经意流露的情意,明眼人皆能看出,全是系在苏玄染身上的心思。
林佑怔怔立在原地,耳中传入的话语、眼中瞧见的光景,一个字、一个动作,都重重砸在他心口。
直至温曲儿选好衣服,付了银子离开成衣店,林佑才从角落里走出,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双唇血色尽失,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
那支梅花簪不知何时,已深深刺入他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滴落。
他却仿若未觉,只是痴痴望着温曲儿离去的方向。
林家村口
老树枝桠斜斜挑着夕阳金辉,泥土路被日头晒得暖透,草木的燥香混着尘土气漫在风里。
林桃红攥着帕子,指尖拧得布料扭曲,林佑方才那句“我心里只有曲儿”的冷淡,还戳在心上。
那是她打小就惦记的俊朗少年,家境殷实、模样周正,村里多少姑娘暗里倾慕,可他眼里,偏偏只装着温曲儿。
那个从前跟她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转头就勾走她心上人,还总把“苏家那个病秧子”挂在嘴边嗤笑的童养媳。
温曲儿寄人苏家篱下,却常对着她抱怨那个书呆子身子弱、性子闷,说他“终日只知读那破书,半点用没有”,说他“病恹恹的,怕是活不长”,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嫌弃。
温曲儿自小就穿得比她体面,常有新衣裳换着穿,精致点心也能时常吃到。
可她从不嫉妒,反倒把娘给自己做的新鞋、攒的零嘴都一股脑塞给她,连偷偷藏着的、想送给林佑哥哥的绣帕子,都忍不住拿出来跟她分享。
她明明跟温曲儿说过八百遍,她喜欢林佑哥哥,想长大后做他的媳妇,温曲儿当时笑得眉眼弯弯,拍着胸脯说一定帮她撮合。
可自打苏家落魄,温曲儿却转头就缠上林佑哥哥,把她这个“好姐妹”抛到九霄云外。
林桃红狠狠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出老远,撞在树干上弹了回来,漫无目的地走着,满心怨怼像团闷火,蒸腾得人烦躁。
忽然,巷口逆光处缓步踱来一道身影,宛若帧流云素墨,猝不及防撞进眼帘。
是个少年,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腰间束着根素净的同色布带,身姿颀长如竹,风过衣袂轻扬,走在光影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清隽出尘。
这模样……竟有些眼熟?
林桃红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舌尖刚顶到“穷酸书呆子”的字眼,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是他?
苏家那个病秧子?
四年前远远瞥过一眼,明明是矮矮小小的模样,病恹恹的,终日缩在屋里埋首书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时她还常常跟着温曲儿一同嗤笑,说他就是没出息的窝囊废,这辈子也掀不起什么浪。
可眼前这人……
这张脸……竟生出这般惊绝的模样。
她的目光像被粘住,挪不开半分。
心头的怨怼,倏然散了,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涌起,耳尖唰地烧起来,心跳骤然失了章法,砰砰直撞着胸腔。
直到那道身影走近眼前,她才猛地低下头,攥着帕子的手指绞得死紧,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他身侧偏。
他依旧步履从容,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既无半分停顿,更无一丝余光施舍,好似她不过是路边碍不着路的一蓬衰草。
望着那抹素色身影渐渐融进巷尾的光影里,林桃红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股不甘突然涌上心头,缠紧了喉咙。
凭什么?
凭什么温曲儿一边嫌弃他,一边能名正言顺地守着他?
如今他这般出色,倒让她捡了现成的便宜?
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掠过,她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脸颊的热度久久未散。
方才的火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种陌生的悸动,像小虫子,在心底悄悄爬着、啃噬着。
苏家院内
夕阳把檐角的影子拉得很长,金辉漫过晒衣绳,将晾着的布料染得暖融融的。
温曲儿踮脚收下最后一件衣裳,拢在一起,抱在怀里,院门外便传来轻缓的推门声。
她愣了愣,随即眉眼弯起,笑意漫进眼底:“苏玄染,你回来了?”
原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用饭,语气里难免掺了几分意外的雀跃。
他轻轻颔首,清隽的身影立在门框处,眸底映着漫天霞光,竟比往日多了一丝柔和。
温曲儿心头蓦地一跳,这才想起怀里就抱着今早新买的男子衣衫。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递给他,忙转过身,抱着衣物快步往自己房里去。
房内,窗棂漏进残阳,将叠衣的素手映得透亮。
温曲儿指尖捏着新衫的领口,布料带着日晒后的干爽暖意,却被她叠了又展,展了又叠。
磨蹭了好半响,直到窗外的霞光渐渐淡去,她才将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衫放进木柜一角,推门而出。
院中的炊烟渐散,厨房方向却亮着微光。
她脚步一顿,只见苏玄染正立在灶台前,他手中握着木铲,不疾不徐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你……”温曲儿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闻声转头,眸色平静:“快好了,先坐。”
碗筷摆妥,一盘青菜,一碟瘦肉,一锅米饭,却在昏暗中透着难得的暖意。
温曲儿捧着碗,筷子扒拉着米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对面飘。
他吃饭时很安静,她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明的怅然:他明日便要动身,这一餐饭,不知下次再这样同桌而食,要等到何时。
夜色如水
窗前,苏玄染静坐着,方沐毕,墨发规整高束,提笔书写。
“叩叩叩”
“请进。”他垂眸应声,声线依旧清冽,却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柔和。
房门被推开,温曲儿抱着今日新购置的两套衣衫走了进来,行到书桌畔,将衣衫轻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衣物叠得方方正正,衬得她的动作带着几分拘谨。
“苏玄染……”她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声音轻轻,“今日,刚好路过那成衣店,见、见有合身的衣衫,就给你买了……你试试?”
狼毫正顺着宣纸簌簌游走,墨痕如流泉舒展,那轻软的话语落,笔尖骤然一滞。
静默一瞬,那双垂着的眼睫缓缓抬起,苏玄染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墨玉瞳孔清晰映着眼前人温软的模样。
他的眸色深沉如渊,定定凝着她。
对上这过于专注的目光,温曲儿心尖猛地一跳,耳尖不受控地漫上绯色。
她本能想偏头躲开这灼热的注视,却又不愿错过这难得的对视。
“不、不合身……我、我明日再去换。”察觉到自己微烫的脸颊,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慌乱,袖口里的指尖不自觉揪在一起。
一时间,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
苏玄染垂了垂眼睑,再抬眼时,清冽的嗓音里竟裹了几分暖意:“多谢,劳你费心了。”
温曲儿心间一紧,下意识以为是衣衫不合意,忙点头应道:“不费心的!我明日一早就拿去换……”
说着便伸手去够椅上的衣衫,指尖刚要碰到布料,才骤然反应过来:他不是拒绝,是应下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顺势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掩饰着唇角的笑意。
望着他重新握笔的手,悬了一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颊却烧得更厉害,热意直往耳根窜。
早上踏入镇上时,她攥着碎银在成衣店外徘徊许久。
苏玄染素来清冷孤高,这份藏着小心意的礼物,生怕会被婉言谢绝。
如今见他坦然接受,那份悬着的不安,彻底散了,她轻声补充:“衣衫我已经洗晒过了,你得空试试。”
话落,她随即转身,迈着雀跃的步子走向茶桌,斜倚桌沿,双托着发烫的脸颊,暗嗔道:自己这脸皮当真不争气,不过是对视一眼,也能这般莫名其妙的红温。
好在屋内烛火昏黄朦胧,把那份局促遮得严严实实。
待心跳稍缓,她侧过身子,目光牢牢黏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上,眼底碎光流转,满心欢喜化作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望着望着,眼前的轮廓渐渐模糊,温曲儿的思绪飘向记忆深处。
来这个异世已三个多月,原主的过往在无数个日夜的拼凑里,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
原主七岁时流落街头,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于街头冻得瑟瑟发抖,饥饿与寒冷几欲将她吞噬。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苏玄染的父母恰巧路过,见这小女孩可怜,便心生怜悯将她带回家来。
苏家父母皆是心善之人,苏父曾是商贾子弟,自幼酷爱读书,只是后来祖上生意亏损,苏父苏母辗转反侧,方才来到这个小山村。
苏父周身散发着儒雅之气,相貌俊朗,苏母原是不受宠的庶女,其容貌也不俗。
夫妻二人皆饱读诗书,知书达理,苏父虽颇具才情,奈何时运不济,或因家中变故等诸多缘由,未能在科举之途有所建树。
家道落魄后不再富裕,夫妻二人却始终相濡以沫,日子满是温馨和睦。
来到小山村后,他们很快融入当地生活,村民们大多纯朴良善,对他们也颇为照顾。
原主的到来,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不少欢乐,她小嘴向来甜润,很是讨得苏父苏母的欢心。
因着与苏玄染年岁相近,苏家父母便将她收作童养媳。
原主仅有一个小名,苏家父母便为她改名为温曲儿,取了苏母的温姓。
苏家父母领着原主与苏玄染一同读书识字,苏玄染天资非凡,过目成诵。
原主却生性活泼,对学习毫无兴趣,仅学了点皮毛。
苏父苏母在世时,两个孩子都被照料得极好,家境虽略显清贫,却也衣食无忧,一家人其乐融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苏玄染十岁那年,苏父突染恶疾,不久后便与世长辞。
苏母悲痛欲绝,本就因苏父的离去身心俱疲,又要独自扛起家庭重担,身体每况愈下,三年后,苏母因郁郁寡欢,积劳成疾,也撒手人寰。
此时,苏玄染年仅十三,原主年十四,两个孩子失去父母的庇护,生活瞬间陷入困境。
起初近半年,靠着苏家父母留下的些许钱财,日子还能对付过去。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钱财愈发拮据,可原主哪能忍受这种贫苦生活,花钱依旧毫无节制。
她开始歆羡起别人家的荣华富贵,满心怨怼自己命途多舛。
对待苏玄染也愈发尖酸刻薄,笃定他只晓得埋头读书,毫无用处,既贫穷又孱弱不堪。
日日指着他潜心苦读的背影,冷嘲热讽,所言之语皆是尖酸刻薄。
苏玄染每每面对这般无端的指责,总是默默无言承受下来,不愿与原主起无谓争执。
可就是这样的退让,反倒让原主愈发肆无忌惮。
原主竟趁人不备,开始将苏家那些稍有价值的物件,偷偷拿去换了银钱,转头就添了漂亮衣饰、时新胭脂。
苏玄染撞见后难得开口劝阻,反被她劈头盖脸抢白一通,说那些不过是他爹娘的遗物念想,与她何干。
村里有关原主行为不端的种种流言蜚语,也是不绝于耳。
后来村里来了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原主像是抓住了攀附权贵的机会,刻意在人前卖弄风情,转头却对着苏玄染冷嗤热讽。
温曲儿拼凑着这些记忆,似能看见年少的苏玄染站在原地,眼底是沉沉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寒凉。
自苏家父母离去后,苏玄染便未再展露欢颜,随着原主日复一日的折腾,他的性情愈发冷峻疏离。
最后,原主卷走了苏家仅存的那点钱财,一心打算去大城里寻觅个好人家、好去处。
她着实不想,再被困在这个破落的小乡村,更不想面对一个病恹恹,只会念书的穷酸少年。
“……”
窗外的蛙鸣突然清亮起来,将温曲儿的思绪拽回现实。
烛火在夜风里轻轻跳动,把那道伏案的清瘦背影映得忽明忽暗,她望着望着,心里忽然又酸又软。
屋内陷入静谧,穿堂而过的夏风卷进屋。
宣纸又写满一张,苏玄染暂缓手中之笔,声音轻缓:“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如你有需,可前往周府寻我,此处一问便知。”
他声线虽轻,却字字千钧:“你且安心,只要你去,我定会见你,断不会让你寻而不得。”
23、相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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