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奇犽早早出门，就是为了去诊所工作。


    诊所其实没有要求他必须每天都来，但奇犽很挑工作，想快点完成目标，就得多接合适的委托，几乎天天都往诊所跑。


    他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和原则，不会因为别人让步。一天下来，拒绝的远比接受的多。


    可他的拒绝并不会招致别人的仇视，他越是拒人千里地拒绝别人，别人越发想要提高酬金打动他、讨好他。


    全都是因为他的能力和效率在所有同行中都是秀出班行，凡是他经手的任务，无不被完成得无可挑剔。让每一个曾与他合作过的委托人都誉不绝口：他是一位完美的青年，除了性格冷淡、生人勿进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许多委托被拒绝的人都还会来第二次，变更任务或者改变报酬来找他合作。


    他们很多人来的时候，以为会和之前一样遇到那个惹眼的银发女性，但今天竟然没看到她。


    她之前可是每天都会准时来找奇犽“医生”的特殊顾客，许多人都对她眼熟，总能看到她形单影只地出现，看不出来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们绝对想不到，消失的她，现在就在这位拒人千里的医生家里躺着打哈欠。


    *


    夕阳落下，天空染成蓝调时刻时，奇犽回了家。


    他用钥匙打开最外层的铁门，再按下密码打开第二层门，一抬头就发现玛瑙还是坐在早晨时的沙发上，她侧着身体靠近窗台，在对着一盆植物说话。


    “你不喜欢夕晒是吗？”


    “我也不喜欢太刺激的太阳，还是早晨的阳光好，对吧。”


    说话神叨叨的，一如既往很奇怪一人。


    植物不是奇犽买的，买房子的时候自带的，基础的家具也是自带。


    他为了方便工作买下来这套房子，类似的房子还有很多，他几乎走到一个地方就会买，反正到了他们这个地步钱就只是个数字而已了。


    有很多房产，他都忘了放在哪了。


    他还有个习惯是买完房后都会再次自己重新装修一遍，到他这种程度，被仇家盯上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对居所需要有基础的保护设备，外面的两层大门就是他布置的其一，当然还有其他很多。


    玛瑙听到他回来了，很高兴地坐起来，喊他名字：“奇犽！”


    “欢迎回来！”


    奇犽哽住了。


    ……怎么搞得像新婚夫妻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就一阵恶寒，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可能是中毒了，也可能是需要驱魔。


    呸呸呸。奇犽僵硬地扭开脖子，让大脑把这个想法忘掉！封锁！


    再也不许这样想！


    我才没有觉得，第一眼看到她还好好呆着的时候，我觉得不错。


    看来他放下的设备还是有用的。


    玛瑙捧着植物过来：“奇犽，这个绒绒草想要换个位置，我可以换吗？”


    “换哪里？”


    “那个窗口，它看起来喜欢那里。”


    奇犽不知道说什么，到底是信植物会说话还是信玛瑙有点疯，看起来还是后者更好接受。


    “随便你。”


    玛瑙欢欢喜喜地把盆栽放好了，站到奇犽面前，对他笑：


    “好久不见。”


    奇犽冷淡的神情崩裂，透露出一丝无奈：“……这连一天都没到。”


    哪里久了。


    显然玛瑙不以为然，她细致地说：“一天就很久了呀，一天就是吃三次饭，睡一次觉。”


    “这是非常久的时间呀。”疯野的绿色注视着他。


    奇犽感到一阵奇异的触动，当玛瑙说出这些奇怪的话时，他总有一种怪异的蚁走感，就像是她眼底的绿意无形无质地漾进了他的血肉，让他的骨头里开出花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奇犽选择将其理解为玛瑙说话太神的原因。


    他赶紧扯开了话题，随便挑了一个一直不解的问题问：


    “你之前找我的，都是哪里来的钱？”


    不会是卖房子的吧，这才会导致没地方住。


    玛瑙站起来，转了一圈，露出自己的手和脚：“这些链子，别人送我的，我有很多。”


    “我卖掉了。”


    奇犽：“卖多少钱？”


    玛瑙比了一个数。


    奇犽两眼一黑：


    “傻子，你被骗了！起码少了一半！”


    “送你手链的人真是倒霉。”


    “他不会倒霉的。”玛瑙答非所问，“他会一直好好的，我为他许愿。”


    她解释：“没办法，我急需钱，就会被压价。有机会的话，我会赎回来。”


    玛瑙看起来毫不在乎金钱，也不在乎别的。


    奇犽对她恨铁不成钢，搞不懂她这种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简直就是个笨蛋啊！！


    完全的笨蛋！好骗！单纯！


    她怎么到现在还没被人骗光的？难道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玛瑙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他看向玛瑙，蹙眉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来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目的？”


    玛瑙像是雪凝成的睫毛抖了抖，表情从迷茫变为思索，说：


    “我想来见你。”


    “想和你说话。”


    “想要了解你一些。”


    “可以的话，想牵你的手。”


    “其它的事情，也想和你一起做。”


    她满脸单纯和平静。


    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危险的话。


    玛瑙低下了眼睛：“但是，你不想的话，就不做了。”


    “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就不做了。”


    奇犽的蓝色猫眼不由地缩紧了，因为她直白的好意，也因为他能看出来，她并没有隐藏和说谎。


    根本不需要去想她的目的，她一如既往把所有的想法摆在脸上，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但还是奇怪，太奇怪。


    奇犽坐在她面前，问：“你认识我？”


    “你是哪个家族的？”


    奇犽绝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玛瑙。


    无论是说话的怪腔怪调，还是玛瑙特殊的外貌，都不是会被忘掉的类型。


    玛瑙翠榴石的双眼注视着他，与他钴蓝的瞳孔对视：


    “我是一个人，我没有家族。”


    “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一直都很想见你。”


    “我听了很多人讲你的事，有很多人都很崇拜你，但你比他们说的，我想象的，更好。”


    玛瑙抓着自己的手指，用心琢磨着措辞：“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就和被流星砸中了一样，非常幸运。”


    说着说着，脸上露出单纯到毫无防备的笑容，房间里的灯光在她莹白的眼睫上跳跃，里面的星子洒出来，整张脸都变得熠熠生辉。


    ……被流星砸中了就死了，幸运个屁啊。


    奇犽心里吐槽，控制右手止不住的手指，想抓自己脸的脸，换成插兜。


    把反映心情波动的手指藏起来。


    他也不是第一天，遇到这种莫名其妙喜欢自己的人。


    这类人很多，他们会说很多花言巧语，说的自己多深情，发现他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后，又自顾自得失望，希望把他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结果就是被他恶狠狠地赶走。


    关他们屁事。


    他才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这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我要求你们喜欢我了吗。


    也许，玛瑙没让他感到厌烦，就是因为她对他的好感是很单纯的，没有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虽然她的表达方式非常糟糕，经常弄巧成拙，但她始终很在乎奇犽的想法，所有的行为一直控制在底线之上，和那些只想从他这里索取价值，或者满足自己幻想的人不一样。


    现在也是，看着他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好意。


    奇犽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烦躁，但又不是之前那种烦。


    ……也不是烦她了，就是不想她继续讲了。


    他不知道这叫害羞。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


    玛瑙说话一直都是像飘一样的，温温柔柔的，就算觉得她烦，奇犽也会侧耳听她讲话。


    “我什么时候走呢？一晚已经过了。”


    奇犽心想：这家伙，真的是完全夸不得，现在开始说话就不动听了。


    “我会走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用一种很乖的声音说：“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情的。”


    玛瑙明明不是守规矩的类型，她毫无常识，脑回路奇特，生活白痴，做出各种令人困扰的事，但异常听奇犽的话。


    奇犽突然想明白，她不是因为想走这么说，只是因为奇犽说了，所以她就这么做。


    很笨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


    ……看不得她出事的家伙。


    良久，奇犽才吞吞吐吐地说：“……外面下雨了。”


    玛瑙：“诶？我没看到。”


    奇犽侧过脸不看她：“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马上要下雨。”


    玛瑙：“哦——”


    她拖长尾音，声音飘一样，完全没能理解奇犽的深意：“那我要买雨衣了。”


    奇犽：“……”


    他要被她气晕倒了。


    玛瑙问：


    “奇犽，下雨了，你有没有伞？”


    “你明天，要记得带伞，不要睡过头了。”


    她认真地说：“我会走的。之后，也不会去你工作的地方找你的。”


    “我现在知道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会再来的。”


    奇犽的眉毛都皱紧了：“……”


    玛瑙道歉：“我以为，之前去找你，可以帮到你，我不知道，你并不需要。”


    “对不起，我总是做错事情，让你不高兴。”


    她很愧疚地表达了歉意，是真心实意地反思自己。


    银色长发的少女理了理头发，她没有行李，只有一个背包，里面放着一点衣服，直接就可以走。


    她还没来得及告别，奇犽就说：“你出去了，不超过两小时就会惹出事。”


    “这很给我添麻烦。”


    玛瑙的眼睛瞪圆了，迷茫地问：“什么？”


    他盯着玛瑙说：“你走就是给我添乱，我懒得被警察叫去问你失踪的原因。”


    玛瑙瞬间有些迷茫，她不解地提问：


    “那些人还想抓我吗？到现在还？”


    她小声说：“为什么，一般不会这样。”


    奇犽反问：“之前的人不这样？”


    玛瑙：“之前的人，只要躲起来一阵子，就不会管我了。”


    她果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独身寡人出来冒险，肯定是充满危险的。


    之前为什么没有闹这么大过？


    看到那双同样迷茫的眼睛，奇犽知道问题所在了。她之前戴着帽子遮住脸，但在遇到他的那一次，玛瑙的帽子掉了，之后也没见她重新购置一个戴上。


    这家伙果然缺乏常识，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摇过市。


    皮囊是一张单出必死的牌。黑市里的人看到她，就会想要拐走。


    奇犽无语地想：


    她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还没死的？之前有人一直护在身边保护她吗？


    除了这种过度保护，奇犽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玛瑙以这种性格平安存活下来。


    她遇到自己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时至今日，奇犽还是不知道玛瑙对自己执着的原因，她之前像个跟踪狂，到处去偶遇奇犽，追着奇犽的工作地方打扰他。


    但现在又很乖，如果说了不要，她就不做，她并不想烦到奇犽。


    他搞不懂玛瑙脑子里是什么。


    而玛瑙搞得懂他。


    玛瑙看着他，眼神澄澈，就像明镜一样，奇犽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一览无余的。


    她问：“我可以再留下来吗？”


    “这样做，才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奇犽扭头不看她，强调：“这只是因为下雨了。”


    玛瑙点头，重复：“是的，因为下雨了，外面有人盯上我，而你不想要麻烦。”


    “只是因为你是怕麻烦的人。”


    奇犽：“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是觉得你被抓走了很麻烦，而我忙得很，没有空介入。


    玛瑙也点点头，很认可的样子。


    于是，玛瑙又住了下来。


    *


    玛瑙住在奇犽家的第二天。


    她坐到奇犽面前，坐姿端庄，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式地提出：“我想要帮你一些忙，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正在打游戏通关的奇犽：“首先，你从我面前挪开。”


    玛瑙默默往旁边挪开，奇犽继续盯着电视屏幕玩游戏，随意地回答道：


    “不用，你来之前我都活的好好的，没什么需要的。”


    奇犽是真的不需要，他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没兴趣给自己找一个保姆。他虽然算不上多么会过生活的人吧，但基础的自理能力还是很足的，养活自己不成困难。


    但玛瑙坚持需要帮忙感谢奇犽收留她，她看了看周围，然后撸起袖子说要给奇犽洗杯子。


    奇犽看了一眼，那里只有一个自己喝汽水剩下的杯子，就随便她去了，自己继续打游戏。


    几分钟后。


    厨房传来碎片的声音。


    手柄被丢在原地，奇犽一跃到厨房。


    眼前，是一地碎片，和蹲地上抱着膝盖自闭的玛瑙。


    检查了她没有受伤，奇犽无语道：“……这就是你说的帮忙？”


    自闭玛瑙蹲在角落，捂着脸：“为什么会那么容易滑出去……为什么滑出去了一摔就碎……怎么可以这样……”


    奇犽嘴角抽搐：“因为洗洁精就是这种东西，杯子也是。”


    玛瑙悲伤地捡着地面的碎片，她明明是想要帮忙的，怎么越帮越忙。


    她的手指去捡碎片，奇犽无语地一把将她捞起来，放置在一边，然后拿起扫把扫掉。


    玛瑙伸出手想要帮忙，奇犽只用余光看到她的手，就出声：


    “你站着。”


    “我家里没有多余的绷带给你。”


    玛瑙就停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