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闻析,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宫人们跪伏了一地, 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裴玄琰怒火中烧的大叫:“来人!来人!”
殿前司迅速来到殿内,跪了一排。
“去,将闻析给朕抓回来!立刻!马上!”
新帝如此恼怒, 底下的人自然是丝毫不敢怠慢, 得了令便迅速动身。
只是人前脚才走, 裴玄琰后脚又改了主意。
“等等,让他们都回来。”
他背着手,烦躁的踱来踱去,最后大手一挥,“朕亲自去抓人。”
“朕倒是要瞧瞧,他与朕的大将军, 都背着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李德芳很想提醒, 昨日不是新帝才答应了闻析, 让他放手去抓贪官, 并且还准许他与邱英一道共事吗?
怎么转头,到了新帝的嘴里, 就变成了是闻析与邱英偷情,背着皇帝私奔了呢?
但新帝这么说,做奴才的也不敢反驳, 只能照着他的意思, 为他换了身便服,随他一道出宫。
只是这不出宫还好,一出宫裴玄琰就更恼火了。
命殿前司查了一番, 才知道闻析他们去了教坊司。
听到教坊司三个字, 裴玄琰的脸又黑了一度。
李德芳真是听得胆战心惊的,这小太监真是天有多宽他就有多大胆。
和邱英一道一早出宫,抛下皇帝也就算了, 怎么转头还跟人一块儿逛教坊司去了?
何况他一个太监,就算是里头的官妓再如花似玉,他也无福消受啊。
再者,他如今都是皇帝的人了,还敢去找姑娘,真是花样作死啊!
只是李德芳原以为裴玄琰会直接冲进去抓人,毕竟他现在的气场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一个不留神,就会殃及池鱼。
不过等了会儿,却没见裴玄琰动身,他到了教坊司,但没有进去,只是在对面的茶社,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一眼眺望整个教坊司。
李德芳试探着问:“陛下,您不进去寻闻析吗?”
裴玄琰一手握着茶盏,分明指节都用力到发白且青筋凸起了,但嘴上却是说着。
“贾义此人,贪财好色,时常出没于教坊司,这般的人间销金库,一旦进去了,一夜几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听个响。”
“而以贾义贪的赃款,花在教坊司内的银子只会更多,在教坊司内瓮中捉鳖,抓个现行,的确是最佳的法子。”
说到这里,裴玄琰的唇角总算是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不愧是朕瞧上的人,脑子灵活这一点,还是随了朕。”
那您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实则,闻析的聪明才智,可是远超常人,单单只是他提出的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即便是贵为皇帝的裴玄琰,也得拍案叫绝。
但嘴上,李德芳还是拍着马屁:“陛下说得极是,在这一点上,闻析的确是越来越像您了。”
“岂止是这一点?他每日与朕同吃同住,世人皆说,夫妻相夫妻相,便是日夜相处的人,时间长了,不论是从相貌,还是行事作风,都会越来越像。”
说到这个,裴玄琰又不由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他九岁入宫,倘若那个时候,朕便发现了这块宝玉,将人带在身边。”
“那么他便是朕一手带大的,他的所有,都将会由朕一手牢牢的掌控,必然会对朕百依百顺,满心满眼,都只会是朕一人。”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看似温顺听话,实则固执倔强,冥顽不灵,实在难以调教,只会惹朕生气。”
这些帝王心中最隐秘的心里话,裴玄琰也只会对从小陪在他身边的李德芳说。
毕竟这些心里话,若是叫其他任何一个人听见了,那都是足以震惊且颠覆朝堂的惊世骇俗的发言。
实则,一旁伺候的李德芳,亦是听得胆战心惊的。
古话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裴玄琰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但是一直看着的李德芳,却是眼见着他对一个小太监越陷越深。
没错,就是越陷越深。
从一开始只是把闻析当做安抚体内毒发的血包,可渐渐的,他开始在意这个血包的悲欢喜乐。
以至于到如今,闻析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到了裴玄琰的喜怒哀乐。
就好比眼下,他甚至都无心处理朝政,分明知道闻析出宫是为了办正事,可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而跟了过来。
明明都已经到门口了,依照裴玄琰从前一贯唯我独尊的行事作风,按照往常,他早便已经进去抓人了。
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只是在门口等着,甚至还在字里行间之中,为闻析的所作所为找借口。
这简直是——
匪夷所思。
尤其是,当李德芳听到从裴玄琰的口中,说出夫妻相这三个字。
夫妻,那是多重的一个词。
是代表着一生一世,要携手白老的另一半。
而对于帝王而言,妻子,便是皇后,是母仪天下,是整个天下的表率的存在。
先前哪怕前朝后宫一直施压,在皇后这个位置上,裴玄琰也是不肯松口。
即便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薛如琢,也不过只是封了个贵妃。
只因裴玄琰亲口所说,他的皇后,只能是他心爱之人,否则他情愿一直空悬后位,永不立后。
但是眼下听着他的口吻,怎么觉着,他像是要将这皇后之位给闻析?
这可如何使得!
闻析虽然算半个男人,但到底还是个男的。
何况,他还是太监之身,这就更加不可能了。
若是新帝真有这样的心思,怕是整个朝堂,都要天翻地覆吧?
李德芳压下心中的滔天海浪,嘴上恭恭敬敬回着:“陛下所言极是,不过奴才总听人说,这聪明之人,品性都是古怪的。”
“但无论闻析的脾气如何,他都是一心一意在为陛下办事,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稳固。”
这话听着裴玄琰心情舒愉了不少。
没错,闻析如今忙前忙后,不都是为了他?
所以他也应该要稍微大度些,何况闻析昨日也与他提过了,所以也并不算是背着他行事。
等办完了事,他再好好的与闻析说说,作为帝王的他,都屈尊降贵的亲自来寻人了,他也该是要知足。
只是这个想法没维持多久,闻析从教坊司出来了。
裴玄琰本打算给闻析一个惊喜,没想到,等待他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因为,闻析在抓住了贾义后,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邱英的府邸!
他竟然,留宿在了邱府!
甚至,就住在邱英的院子里,还在他的隔壁!
裴玄琰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天大的背叛,头上顶着一片青青草原。
他眼睁睁看着,闻析与邱英有说有笑。
眼睁睁看着,他们共乘一辆马车。
眼睁睁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入了邱府,虽然其实闻析根本就没有和邱英勾肩搭背。
但看在裴玄琰的眼中,他们走路时靠的那么近,手都要碰在一起了,如何不算是勾肩搭背?这都算是手牵手了!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
昨夜还在他的龙榻上,与他耳语私磨。
转头,就与他的大将军共宿一院!
裴玄琰再次暴跳如雷,刀甚至都抽出来了。
吓得李德芳忙跪下拦住他,苦口婆心相劝。
“陛下,陛下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毕竟眼下天色已黑,宫门也早便落了玥,即便闻析有出入玉牌,也是无法叩开宫门的。”
“他孤身一人,在宫外必然是没有住所,邱指挥使出于好心,让他在府中暂歇一夜,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裴玄琰有所冷静下来。
李德芳知晓他这是听进去了,又道:“何况,陛下今日出宫,不是来寻闻析,要与他重归于好吗?”
“倘若这个时候,陛下这么冲进去,以闻析的个性,怕是又要闹,矛盾只会愈发加深。”
“但倘若您好生与他相谈,将矛盾解开,他自然也便会乖乖的同您一道回宫了。”
裴玄琰彻底冷静下来。
倒也不是他不生气了,而是他不想再与闻析将矛盾加深。
只因他实在是受不了,夜里孤枕难眠。
不知从何时起,他习惯了怀中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太监。
缺一夜都不可,都会无比的烦躁难安。
于是乎,裴玄琰打算和平的与闻析交涉。
事实证明,好好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虽然如今闻析还不肯同他回宫,但至少让他歇在了此处,并且此刻,他怀中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太监。
鼻尖萦绕的,都是独属于闻析身上,香甜的清香,那颗燥郁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恢复了安定。
所以现在,该是轮到他来讨利息了。
“闻析,朕答应了你所有的要求,那么现下,你是不是该给朕应有的奖励了?”
忙活了一日,加上与妹妹重逢时的喜极而泣,闻析已经很累了。
他是真的没有精力再应付精力充沛的裴玄琰,还在说话的功夫,他的眼皮便上下打架,困得脑袋一点一点,要落不落,晃头晃脑。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唔……”
因为太困,闻析对于危险的敏感度也直线下降。
全然没有发现,新帝已在忍耐的边缘。
那双幽深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唇。
看着那双朱唇,一张一合,甚至在他的话都还没说完,便找准机会,一面以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
同时在低头之间,轻而易举的,趁着他不备,便撬开了他的唇。
这个吻是急迫,且宛若深刻入骨的。
是忍耐了一夜,独守空房了一整日,心神不宁,胡思乱想后,心神终于归到了一处。
所以裴玄琰迫切的,在品尝到肖想了一整日的美味后,又很快不满足于此,想要得到更多。
只是亲着亲着,怀中的人忽然脑袋一磕。
像是破布娃娃一般,无知无觉的,软下了身子,脑袋落靠在了他的胸口。
除了呼吸因为窒息太久,还有些急促之外,整个人都十分的温软而乖顺。
浓密的长睫,在眼睑处投落下如一轮弯月般的暗影,只是偶尔轻颤一下,显示他在睡梦中,还有片刻的不安。
裴玄琰简直是要被气笑了。
他还没尽兴,可怀里的小太监,竟然亲着亲着,就睡着了?
竟然能睡着?
谁接吻的时候,会吻睡着的?
难道是他的吻技太差了?
裴玄琰只是怀疑了自己一瞬。
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虽然在此之前,他的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
但他看了那么多图,再结合在闻析身上的实践,如今的他,已经融会贯通,且举一反三,还经常进行开创。
至少在这方面,裴玄琰自信的认为,他都能当老师了。
所以还是这小太监,实在是太放肆,太气人。
这就像是,在最起劲儿的时候,被一盆冷水,从头到尾的给浇了个透心凉。
但到底,裴玄琰也只能狠狠的咬了咬后槽牙,却也没有再弄醒怀里的小太监。
而是带着惩罚性的,在他的后颈处,重重的吮吸了下。
在看到那处雪白的肌肤上,烙印下独属于他的,鲜红的印记,裴玄琰这才得到了满足。
而闻析则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一点叮痛,像是被蚊子给咬了一口。
所以他无意识的,抬手挥了挥,嘟囔了句,侧身换了个姿势。
裴玄琰见他这模样,也知他必然是累着了,便也不恼他,暂且放过他这回。
“朕可记着,利滚利,下回,朕必然要加倍讨回来。”
在说话间,裴玄琰低头抵在闻析的颈窝处,如瘾君子一般,贪婪的吸食着来自于他身上的香甜。
这一夜,又是好梦。
*
“闻析?闻析你起了吗?”
一瞬身体如同被抽离了般,闻析被屋外的声音惊醒。
骤然睁开眼,想动,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弯还紧紧的箍着。
而他竟然就以这种侧卧的方式,在裴玄琰的怀里,睡了一整夜。
等等,外头的天都已经大亮了,裴玄琰怎么还睡在这儿?
而难得的,在闻析醒来时,裴玄琰还没醒。
是在闻析想要挣开他怀抱的时候,裴玄琰才懒洋洋的醒了。
这一觉,裴玄琰睡得舒坦极了,将昨日一并都给补了回来。
睡得舒坦了,他的心情也舒坦,尤其是在睁眼,看到怀中香甜可口的小太监时,更是唇角不可控的上扬。
先一步,在闻析的唇角亲了亲。
“宝贝,昨夜睡得可好?”
此刻闻析也顾不上裴玄琰一早就占他便宜,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推了推,语气有点急。
“你怎么还没回宫?外头的天都大亮了,你不上朝吗?”
但裴玄琰甚至都懒得抬眼看外面的天,只是懒洋洋的哦了声:“迟了便迟了,让他们等着,朕是天子,何人敢置喙朕迟到?”
闻析被他的无赖打败了,他不起,但闻析是要起的。
“我要起了,把手松开,邱英已经在外头唤我了,我该去办正事……啊!”
话说到一半,闻析猝不及防的,被裴玄琰抓住手,往下这么一拽,猝不及防的,起到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跌回到了对方的怀中。
在闻析懊恼不已的时候,屋外的邱英听到了他的动静,不由着急叩门:“闻析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我能进来吗?”
闻析可不想让外人撞见,他与新帝同床共枕的画面。
裴玄琰不要脸,但他是要的。
“没、没事,我起了,在更衣,稍等片刻。”
闻析先稳住屋外的邱英,而后瞪向好整以暇望着他的裴玄琰。
“陛下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松手。”
闻析往窗棂的方向一指,“陛下翻窗离开吧。”
“让朕离开,你好与朕的大将军出双入对,闻析,你当真好狠的心,丝毫不顾朕的感受吗。”
裴玄琰要多无赖有多无赖,不仅嘴上无赖,还故意用脚踢床尾,发出摇晃动荡的声响。
闻析又急又恼,一面捂住他的嘴,一面抬腿,压住对方的脚。
但这个姿势,却叫对方抓住了机会,又亲了他一下,揩到了油。
闻析见他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又气又恼,干脆摆烂。
“不肯走,那就藏床底下去。”
闻析也是有脾气的,拿出杀手锏:“不然若是被人发现了,陛下日后便不要出来寻我,更不要再与我同床共枕!”
听到藏床底这三个字,熟悉的让裴玄琰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几乎是从齿间,挤出四个字:“朕是皇帝!”
天子之尊,岂有藏床底,跟个偷情的流氓一样?
何况,他又不是废太子那等无用之人,他才是正宫,凭什么要他藏。
要滚,也该是屋外不长眼的邱英滚才对!
闻析懒得和他浪费口舌,只下最后的通牒:“如此,那昨日我与陛下的约定,便尽数作废。”
“陛下不讲信用在先,我也无需与陛下再虚与委蛇。”
裴玄琰咬牙切齿。
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只是在松手之前,他忽的对着闻析的唇,咬了一口。
闻析只觉唇角传来刺痛,不由嘶了声眯了眼。
“你又做什么!”
闻析懊恼的捂住唇。
裴玄琰却望着自己的杰作,勾唇,舔了下唇边,来自于闻析嘴角的鲜血。
如同品尝这世上,最为美味的佳肴般。
“闻析,你都让朕抛下天子之尊了,朕讨个利息,不过分吧?”
确定裴玄琰在床底下藏好了,闻析才更衣,让邱英进来。
没想到邱英十分眼尖,一眼发现了他的唇,“闻析,你的嘴角怎么出血了?”
闻析一抹,指腹沾染了点血迹。
心里暗骂了声疯狗,嘴上随便找了个借口:“可能是天气太燥,嘴角开裂了。”
正说着,跟前高大的身形却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闻析扶住对方,发现邱英的脸色有点白。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邱英勉力一笑,“没事,可能是之前的棍伤未痊愈,这点痛,我能忍。”
但闻析往后一看,却发现邱英后背的衣衫,都隐隐渗血了,不由蹙眉。
“怕是伤口开裂了,也叫没事?你把衣衫解开,我给你重新上药。”
邱英受宠若惊般,嘴上说着:“这……不太好吧?”
但手上,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了腰带。
闻析才问侍从拿了金疮药,一扭头,发现邱英已经褪了上衣,露出了精壮的后背,并且还自觉的趴在了床榻之上。
而床榻之下,新帝露出了一双如野兽般幽深的黑眼。
闻析:“……”
好想死一死。
邱英扭头,出声:“闻析,怎么了?”
闻析收回视线,状若无事,上前为其上药。
只是刚走到床边,一只大手,便忽的自床底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作者有话说:谢谢?、哥斯拉萝卜蹲小宝贝儿们的地雷,爱你们么么哒~
谢谢来一口小丸子叭、太好了是更新我们有救了、玉溪、尘萦、家有1宝、匕禾、云间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闻析:这怎么不算是三人行呢。
感谢?小可爱给闻宝约的人设图,不知道小可爱们能否看到新换的闻宝人设捏,今天依然加更,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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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拖下去,刮花他的脸。”……
如同被一条阴险的毒蛇缠上, 而毒蛇还舌出了舌,舔舐着肌肤,找寻着最佳的下口位置。
闻析一惊, 瞬间是头皮发麻的毛骨悚然, 手一抖, 手中的金疮药都险些手滑飞了出去。
偏生,裴玄琰还十分恶劣的,以指尖在他脚踝处,那能引起人战栗且头皮发麻的敏感肌肤处,挑逗般的打着圈儿。
直到因为又等了会儿,也不见闻析有所动作, 邱英再次出声唤了他一声。
闻析面上表情不变, 腿上却是狠狠地, 对着那只胡作非为的手踹了脚。
同时, 以眼尾扫去一个警告的视线。
但这眼神,望入裴玄琰的眼中, 却又自动转换成了一种明藏暗躲,偷情一般的调情。
原本窝缩在床底下,心里多少有些不太爽的新帝, 登时有种兴奋的血液, 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发现,这种类似于偷情,两人的屋中, 有了第三人, 好似也还……挺刺激的?
而全然不知裴玄琰不但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并且还哄到爽的闻析,此刻注意力都在给邱英上药之上。
虽然闻析知晓, 作为武将出身,并且还是跟随裴玄琰一路从荆州打到京师的五虎将之一,邱英骁勇善战的同时,必然身上也有不少陈年旧伤。
但当看到,他后背上那交横错落,新伤交横着旧伤,甚至有些伤,伤口必然极深,即便是愈合了,也可见疤痕的狰狞。
一时之间,闻析心中感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好。
“你……这些伤,一定都很疼吧?”
闻析的指腹,不由落在了那些伤疤之上。
他是无意识的,又怕会弄疼对方的伤口,所以是以指腹轻轻的,碰了碰。
殊不知,这对于邱英而言,却是一种类似于,温柔剧毒一般,明明知道对方剧毒无比,也分明无比清晰的认知到。
这剧毒渗透过伤口,流淌在血液之中,将会很快,一点点的,麻痹了他的神经、心脏,直至最后心跳停止。
可他依旧以一种甘之如饴的方式,一面克制,一面又压制不住血脉在兴奋之下的跳动。
连带着呼吸,都急迫了几分,喉结更是克制不住的,上下一滚。
在开口时,嗓音是带着他自己都惊讶的沙哑:“还好。”
等回答完这两个字,邱英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又马上润润嗓子,十分豪迈的摆摆手。
“都是小伤,何况带兵打仗,沙场之上刀光剑影,古人还有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能活着,这些伤也便都是我的勋章。”
而在闻析出神时,脚踝再次被一只大手给缠住,并且对方趁着他没注意,竟是一下便将他的靴子脱了。
闻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警告对方,裴玄琰竟然伸出了头。
在闻析被他这一胆大且狂妄的行为,吓得头皮都要立起来时,他还饶有兴致的,朝着闻析抛了个媚眼。
同时,低下头,在那雪白的脚背上,落下一个吻。
湿润的触感,让闻析头皮发麻的立即想要缩回脚。
但裴玄琰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意,一吻过后,却又咬了口。
虽然不重,却是蕴含着催促与警告。
催促闻析速战速决,警告他不可再与邱英废话。
男人的身上,多几道疤怎么了?
何况,谁的身上没有代表着荣誉的勋章?
倘若闻析想要看,他能当场褪光了,单独给他看。
他吃醋且懊恼于,闻析将目光,将注意力,放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这种将他忽略,他不再是他视线唯一的感觉,是裴玄琰所无法忍受的。
这块稀世珍宝,是他先发现,也是他先挖掘,便该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人。
无论是他的身,还是他的心,他一切的一切的,都只能属于他这个当皇帝的。
旁人,不许觊觎半分!
闻析真是快被他的无耻给气死了,此刻心中只无比后悔。
方才就应该将话说得再重一些,将他给直接赶走。
裴玄琰这人,实在是难以掌控,一发癫起来,就完全不管不顾。
闻析只能一面懊恼的瞪他,同时一鼓作气,将脚心往那张看着就讨厌的俊脸上狠狠一踹。
烦死了!
能不能安稳点儿!
但为了不让邱英发现,闻析只能忍着骂娘的冲动,不再去注意邱英背上有多少伤,而是一股脑,快速涂好了金疮药。
邱英甚至都没有回味过来,闻析就已经收好了金疮药,起了身。
“好了,将衣衫穿回去吧。”
邱英也不知自己在遗憾什么,又在回味什么,总之在穿回上衣时,他的速度慢吞吞的,远不如脱衣来得快。
幸而接下爱办事时,裴玄琰倒是没再发癫跳出来。
从贾义入手,根据其交代的名单,闻析与邱英联手,闻析带着西厂,而邱英则是领着禁军。
抓人、审讯、招供,再到定罪抄家,一套流程可谓是行云流水。
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因着盐铁贪污一案,牵连的官员之多,范围之广。
尤其是,户部不仅卢氏一党有人,便是连一向自诩清廉,作为清流党领袖的范阁老,也有人在其中被抓。
一时之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党羽中的得力官员接连落马,范阁老与卢敦阳这段日子以来,可谓是自顾不暇,焦头烂额。
甚至为了保住党羽的有生力量,在这些得力官员被处置时,他们也不敢出手相救,只能自断一臂,以求自保,以免将他们也给一并拉下了水。
而在这场盐铁案的风波中,唯有帝党与新党最为高兴。
毕竟他们都是跟着裴玄琰的新生实力,在朝中的根基尚浅。
他们能在朝中与清流派和旧党掰手腕,靠的都是新帝的支持。
如今只要是有脑子的,都能看得出来,新帝这是借着盐铁案,对清流派和旧党下手整顿了。
而清流派和旧党受到打压,帝党与新党便能借此水涨船高。
尤其是薛翰文等人,在内阁中说话的分量也重了不少。
如此一来,当裴玄琰在朝堂上,宣布上至京师,下至各州县,推行考成法时,便尤为的水到渠成。
少了旧党和清流派的阻力,考成法不仅在京师,在各州县的推行很快就走上了正规。
不仅借此揪出了不少贪官污吏,或者这官员不贪,但是也懒政不作为,都是一个也跑不了。
而考成法不仅清扫贪官污吏,更能够提拔真正在地方上有实干的官员。
虽说有不少怨声,但这些都是针对于那些没有才干,想要借着关系走捷径的。
但也有多数,尤其是真正有才干的官员,极为用力考成法。
在考成法的深入推行之下,在临近年关时,上至朝堂,下至地方,可谓是洗涤一清,官场清明了不少,百姓更是对此赞许不已。
而在朝堂整肃一切向好时,西北也传来了捷报。
由轻车都尉曾邺所统领的西北军,在至关重要的峡谷战役中,大败西戎军,曾邺更是亲手斩下了西戎主帅的头颅。
西戎大军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被西北军一举歼灭。
没多久,西戎便递了投降书,更让西戎五皇子,以质子之身,挟投降书赴京。
*
捷报传回京师,难得有了空的闻析,正在交泰殿为小太子温习功课。
这几日,因为大军得胜班师回朝,裴玄琰在前朝十分繁忙,闻析便趁着这个功夫,来看小太子。
不过闻析虽然都是私下偷偷去的交泰殿,但实则他也清楚,对于这点,裴玄琰是知道的。
只是他知道,却对此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像那晚一般发癫。
至少这段时间以来,闻析觉得裴玄琰还算是好相处。
裴玄琰对此没有做什么,便代表他如今对小太子的态度有所缓和,甚至默认闻析偶尔去教导小太子。
在闻析看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么接下来,就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重新册立裴子逾为皇太子。
只是这一步,至关重要却也十分难。
虽说如今裴玄琰对他看似喜爱,但闻析自知,这份喜爱远不及触碰到真正的皇权中心。
因为,皇太子意味着储君,而储君,便是象征着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将来裴玄琰驾崩了,那么唯一且正统继承皇位的,便是皇太子。
只是别说像裴玄琰这般强势,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哪怕是个昏君,也是绝不容许,不是自己血脉的人,来挑战自己的皇权。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想传承自己的血脉,让自己的血脉继承皇位,传承千秋万载的?
虽说裴玄琰与小太子的身上,也都流着裴家的血,但到底只是表哥与表弟的关系。
何况,裴玄琰是在小太子的父皇承光帝兵败被俘后,通过兵变夺得皇位。
这就跟趁人病,要人命没什么区别。
哪怕小太子如今再小,还是个不懂什么事的孩子,在这一点上对于裴玄琰的恨意,必然只多不少。
而对于裴玄琰而言,小太子更是对他屁股底下的皇位,最大的威胁的存在。
哪怕裴玄琰如今膝下无皇子,可要想让他重新册立小太子为皇太子,就犹如是让他自己,将一把刀悬在他自己的头顶上。
这一步实在是太难了,闻析至今也没想到突破口。
至关重要的这一步,究竟该如何迈出才合适。
闻析心中犯难时,小太子今日念书的注意力也十分不集中。
“错了。”
小太子背到一半,闻析打断了他的背书,叹了声道:“殿下今日可是累了?若是一直心不在焉,不仅学习事半功倍,更是在浪费光阴。”
闻言,小太子低下了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对不起闻析,我错了。”
闻析用手抬起他的小脸,“那么殿下可以告诉我,今日你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
“是衣食上有短缺,还是下面的宫人又敢私下对你有所苛待?殿下只管与我说实话,如今我已位居少监之位,手底下管了不少宫人,还是有一定说话权力的。”
至少在惩处宫人上,甚至都不需要经过裴玄琰,闻析便能自己做决断。
小太子睁着水汪汪的眼,忽然抓住了闻析的衣袖。
“闻析,你会不要我吗?”
闻析一愣,有些好笑,但在看到小太子满脸的小心翼翼,更多的还是心疼。
他将人抱到怀里,耐心的哄:“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殿下,殿下是听到下面的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小太子先是摇头,又很快如实的点了点头。
“闻析你如今,已经是少监,即便当初我父皇还在时,我也没能让闻析你坐上少监的位置。”
“我那么没用,闻析你跟着新帝,是对的,是正确的,你不该管我的,该让我在冷宫,自生自灭。”
见小太子颓废的,甚至有点自暴自弃。
闻析也没生气,只是让他看着他的眼。
耐心且细致的,解开他的心结:“不论现在的我,得到了什么,又是位于什么位置,殿下于我而言,都是最独一无二的。”
“殿下还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时,我便在殿下的身边伺候,我看着殿下从咿呀学语,到蹒跚走路。”
“我一直都相信,且自始不变的认为,殿下总有一日,会成长为一代明君。”
小太子却泄气的摇摇头,“可是我如今只是个废太子,而且我的父皇,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小太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抽抽泣泣:“闻析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不要再管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我就是个废物呜呜呜……”
“殿下。”
闻析以指腹为他擦拭泪水,但小太子却哭得忘我,完全听不进去,没办法,闻析只能加重语气:“裴子逾。”
连名带姓的叫小太子的名讳的次数很少,除非小太子是真的惹闻析生气了。
果然这么一叫名字,小太子就不哭了,只是扁着嘴巴,包着一眼的泪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是谁告诉你,你的父皇永远也回不来了?”
小太子低低回道:“我、我听到有宫人私下议论,说西北军大败西戎军,西戎的五皇子带着降书,入京为质。”
“他、他们还说,原本西戎提出,要放了我父皇一同回京,可被朝廷拒绝了,普天之下,能有何人有权拒绝?只有我那个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表哥裴玄琰。”
“因为一旦我的父皇回京,他的皇位便名不正言不顺了,他不会让父皇回京,说不定,他还会趁机让西戎杀了我父皇!”
闻析不由愣了住。
因为小太子如今说的这些,其实都是真的。
闻析如今与新帝同吃同住,裴玄琰在批阅奏折时,闻析有时也在旁。
尤其是当得知西北大捷的时候,闻析的第一反应,也是承光帝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回京。
所以他偷偷的,看了来自于西北的折子。
上面提及了,西戎为表投降的诚心,有意放承光帝回京。
而在这份密折上,明晃晃的,以朱笔写了一个字:驳。
对此闻析并不意外,若是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裴玄琰,在如今已经坐稳皇位的时候,他当然是不愿,让上一任皇帝回来。
何况裴玄琰这皇位,坐得也不算正。
可一把龙椅之上,如何能容得下两条龙呢?
那么必然,有一条龙是要被踢出局的。
如今掌权的是裴玄琰,他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那么借着西戎的手,让承光帝永远留在西戎,如此便不会威胁到他的皇位,再聪明不过的做法。
“殿下可记得,我曾说过的,天上从不会掉馅饼,若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
小太子抽泣着接腔:“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去得到。”
“对,殿下,你记住,在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靠的。”
“你想要得到什么,不论是曾经的太子之位,还是你的父皇,别人不会免费送到你的面前,你只有靠着自己,去争取。”
“若是你重新拿回了太子之位,将来有朝一日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又有何人,还能阻止你的父皇回来?”
小太子原本灰败沮丧的双眼,一点一点的,随着闻析的话,而重新亮了起来。
他还是不太自信的问:“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殿下一直都可以,我也会帮殿下。”
*
御花园,薛如琢陪同崔太后一道在园内闲逛。
崔太后再度问起薛如琢肚子没有动静的事儿:“如琢,倒不是哀家心急,只是如今这后宫只你一人。”
“皇帝一月会去你宫中两回,怎么这肚子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太医可按时请过平安脉了?”
薛如琢有苦难言,新帝来储秀宫,每回最多只是与她对弈打磨时间。
时辰到了,走得比谁都快。
薛如琢虽不敢再给裴玄琰下药,但在衣着打扮上,每次在裴玄琰来之前,都是精心打扮的。
只是她打扮得再美,对新帝而言,都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但薛如琢又绝不能说,她至今都还未侍寝,也不敢将这事怪在裴玄琰的身上,只能往自己的身上揽。
跪下赔罪道:“臣妾无用,辜负了太后娘娘的期望,请太后娘娘责罚。”
崔太后叹了声,亲手扶她起来,“罢了,哀家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哀家生的儿子,是个什么个性,哀家再清楚不过。”
“他如今肯多去你的寝殿,已是难得,说明他对你也是上了心的。”
说着,崔太后对一旁的宫人叮嘱:“吩咐太医院一声,让他们对贵妃的身子多上心。”
说话间,花丛中的一太监,在行礼时没有端稳手中的花盆。
花盆倾翻,恰好运气十分不好的,滚到了崔太后的脚边,滚落的一些泥土,洒落在崔太后的翘头履之上。
一旁的嬷嬷立时呵斥:“打哪儿个宫里来的,如此不长眼,竟敢冲撞了太后娘娘?”
太监吓得跪伏于地,以头抢地,连连谢罪:“奴才是西厂伺候的,奉了陛下之命,在御花园搬些御花,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听到西厂二字,崔太后想起一人,面色便阴沉了几分,“既是西厂的太监,便拖下去,杖毙了。”
原先朝中由太监统领的,便只有东厂。
裴玄琰打破传统,又另立了西厂。
而接手西厂的,正是闻析。
这西厂究竟是为何而立,又是为谁而立,不言而喻。
尤其是近来,西厂在闻析的统领下,在惩治贪官污吏,推行新政之上,连立了数功,新帝对闻析的圣宠,甚至都传到了前朝。
崔太后本便对当初闻析一个卑贱的小太监,睡在龙榻上,而裴玄琰又对他维护有加,甚至不惜为了他,而顶撞她这个母亲一事上,耿耿于怀。
如今得知这犯到手头的太监,是出自于西厂,崔太后自是不会手软。
太监吓得面如死灰:“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便在太监被拖下去,必死无疑时,他眼尖的瞧见了远处熟悉的身影。
“闻少监!求求闻少监救救奴才!”
从交泰殿到勤政殿,御花园是必经之路。
闻析也没想到,只是回去的路上,竟还会徒生波折。
对于西厂的每一位太监,闻析都是认得,眼下这求救的,在西厂办事也颇为得力。
虽不知如何得罪了崔太后,但闻析对于手底下的人,只要没有犯错,他便是多有照顾。
他自己便是从底层爬上来,知晓做奴才的难处,所以管理时他也是将心比心。
一个太监,不至于会犯到崔太后的手上,这波怕是冲着他来的。
他迅速朝着不远处侍弄花草的宫人,做了个手势。
那宫人也是个机灵的,立即悄然无声离开前去通风报信。
但闻析却一时走不了,否则这太监今日必死无疑,他便上前。
跪首于地,“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这小太监,乃是奴才治下,都是奴才管教不严,惊扰了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
崔太后居高临下道:“这不长眼的奴才,弄脏了哀家的履,一个奴才,哀家想着杀便也杀了。”
“不过既是闻少监开了口,闻少监近来,又为皇帝在前朝立了不少功,若闻少监自愿替这奴才领了二十棍,哀家便也就网开一面吧。”
很显然,崔太后就是冲着闻析来的。
上回在勤政殿,本想赐死闻析,没想到赐死没成,反而还叫她自己丢了颜面,失了好几个称手的宫人。
若是这口气不出,她作为太后的威仪何在?
闻析知道这一遭是躲不开,只以头抢地:“奴才叩谢太后娘娘恩典。”
这罚免不了,但闻析算着时间,按照这个脚程,他至多挨两棍,裴玄琰的救兵便该到了。
在宫人上前,要将他拖下去受罚时,原本在旁事不关己的薛如琢,猛然看清了他的脸。
与十一年前的那张脸,高度的重合。
难道说,这小太监是十一年前的那人?
等等,据闻新帝对这小太监恩宠有加,莫不成新帝发现了,十一年前救他的人其实是——
不,新帝应当没有发现,不然这欺君之罪,别说是她这贵妃之位了,怕是整个薛家都难逃一死。
可不论这小太监是不是十一年前的那人,若一直在新帝身边伺候,便是个随时会爆炸的雷。
如此巨大的隐患,必须要尽早摘除了才是。
薛如琢捏紧手中的帕子,稳了稳心态,开口:“太后娘娘息怒。”
“臣妾虽身居后宫,但对这位闻少监的才干也颇有耳闻,如今这闻少监乃是新政推行的主力,二十棍下去,怕是会要了半条命。”
“陛下一贯对功臣,都是颇为器重,若是因着一个奴才,而让太后娘娘与陛下母子之间,生了嫌隙,便算这奴才万死也是不够的。”
薛如琢体贴周到的为崔太后分析,崔太后的确是要出回这口气,但她也知,薛如琢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依贵妃所言,当是该如何惩治最为妥当?”
薛如琢垂目,敛下眼底的杀意。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这奴才冲撞了太后娘娘,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她徐徐启唇:“依臣妾之间,不若刮花了他的脸,既不伤身,又可对他,也对下头伺候的宫人,起到警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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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朕看,谁敢动!”……
只要这张脸毁容了, 便能消除隐患,新帝必然便认不出来了吧?
而且她以做好人的形式,保住了闻析的一条小命, 如此即便后面新帝追究, 薛如琢也完全可以摘得一干二净。
毕竟崔太后是奔着要取闻析小命去的, 若非她求情,只是毁个容而已,命重要还是容貌重要,孰轻孰重自是一清二楚。
崔太后想起那日裴玄琰的狠辣,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其实心中多少也是有点畏手畏脚的后怕。
虽是亲生的儿子, 但如今的裴玄琰, 早已不是儿时的晋王世子, 也不是袭了晋王之位的藩王。
而是一国之君, 是手握生杀大权,至高无上的帝王。
裴玄琰的骨子里有多冷漠, 没人比崔太后这个亲生母亲更为清楚。
所以崔太后转念一想,觉着薛如琢的这个主意相当不错。
这小太监如今得圣宠,不就靠着有张清秀的脸吗?
倘若毁了这张脸, 必然很快便会被新帝厌弃。
而一旦他失了圣宠, 一个再低贱不过的小太监,杀他岂非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崔太后一挥手,“拖下去, 刮花他的脸。”
薛如琢不动声色的, 勾了下红唇。
便在两个宫人上前,架着闻析的同时,拿出了匕首, 尖锐的刀锋在他的脸上来回比划,寻找第一个下刀的口子时。
忽然一道疾风掠过耳畔,便随着宫人猝不及防的一声痛呼,手腕被石头极速而来的石头击中,在疼痛中,匕首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邱英已经大步冲上了前,高大的身躯挡在闻析的跟前,同时单膝朝着崔太后跪下行礼。
“末将参见太后娘娘!”
邱英几乎是一路提着一口气,在看到闻析被宫人架着,匕首在他的脸上比划时,邱英再也顾不上其他。
即便知道他先出手必然是冲撞崔太后,可看到闻析危在旦夕,倘若不出手,怕是便要毁容。
虽然他非常清楚,一旦出手,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冲撞太后的严酷责罚,但他依然义无反顾,且没有一丝犹豫的出手了。
并且怕崔太后还会盯着闻析,他直接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闻析的跟前,为闻析挡下来自于崔太后的所有怒火。
果然,崔太后当即便恼了:“邱英,谁给你的狗胆,竟敢阻挠哀家行事?”
即便是面对崔太后的滔天怒火,邱英也依旧坚定的挡在闻析的跟前,保持这单膝跪地拱手的姿势不变。
“太后娘娘恕罪,不知闻少监所犯何罪,冲撞了太后娘娘。”
崔太后冷声道:“哀家如何处置一个奴才,轮得着你一个外臣来置喙?邱英,别以为你是皇帝的得力干将,便能将手伸到哀家的头上来。”
“看在你忠心皇帝,更是为剿灭藩王立下赫赫战功,此番你之举,哀家便能取你性命。”
“哀家只给你一次机会,立刻给哀家滚开,否则哀家第一个拿你开刀。”
即便崔太后都如此威胁了,邱英的身姿却依旧不动如山。
“末将冲撞太后娘娘,自知万死,太后娘娘如何惩治末将,末将都不会有二话。”
“但闻少监身子弱,却是受不住任何责罚,且闻少监如今乃是推行新政的主力军,倘若有任何闪失,陛下必然会深究。”
邱英以头抢地:“还望太后娘娘三思!”
崔太后怒火中烧,“怎么,你这是拿皇帝来压哀家?好,真是好得很!既然你非要寻死,哀家便成全了你。”
“来人,将这逆臣给哀家拖下去,杖责五十!”
通常而言,二十棍能要了人半条命,三十棍则是冲着人命去的。
哪怕邱英是武将,身体底子比一般人要好,但五十棍下去,他必死无疑。
闻析有点急了,想要开口,但邱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
在被宫人扣押住时,转头看向他,朝他不动声色的摇了下头。
虽然闻析知道,崔太后只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不会真要了邱英的命。
但他也不想因为他自己,而牵连了无辜之人。
尤其是听着,身后行刑之时,棍子敲打在皮肉之上的闷响。
闻析跪伏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太后娘娘息怒,邱将军并非故意冲撞太后娘娘,没有管教好手底下的人,都是奴才之过。”
“邱将军一心为陛下,为江山社稷,乃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国之栋梁,奴才愿受一切责罚,请太后娘娘饶恕邱将军。”
但崔太后这火还没消下去,还在受刑的邱英,却非但没有松口,反而还提声高喊:“末将冲撞太后娘娘,愿受一切责罚,请太后娘娘饶恕闻少监!”
还是头一次,有臣子如此不怕死,敢如此冲撞崔太后。
便在崔太后恼怒不已,动了杀心时,薛如琢在合适的时机开了口:“太后娘娘,臣妾以为,邱将军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
“如今陛下十分看重新政的推行,而邱将军与闻少监都是新政的主力军,若是责罚太重,陛下怕也是会不高兴。”
“但作为臣下,他们无礼冲撞太后娘娘,亦是罪不可恕,不如便折中一下,小惩大诫。”
说着,薛如琢低眉顺眼恭敬道:“臣妾斗胆借太后娘娘金钗一用。”
崔太后还是能听进薛如琢的话,倒是对她的主意起了兴趣,抬抬手,一旁的嬷嬷上前,取下了崔太后鬓发上的一支金钗,交给了薛如琢。
薛如琢拿过金钗后,却是二话没说,将金钗一下抛到了池水之中。
伴随着叮咚的落水声,价值不菲的金钗,很快没入了水中。
“倘若闻少监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从池水中找回金钗,便足矣见你的诚意。”
薛如琢毕恭毕敬问:“不知太后娘娘以为如何?”
如今正值年关,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湖面之上甚至都结了层薄冰。
而湖水之宽、之深,抓条鱼都费劲,更别提还是在茫茫的湖水之中,找到一支小小的金钗。
别说是能否找到金钗了,怕是在这个过程中,都要被湖水给活活冻死。
这责罚,可谓是变相折磨人的阴毒。
崔太后倒是不由多看了薛如琢一眼,没想到这贵妃,看着温柔小意,倒也是个心思不浅的。
但崔太后对这个新的提议很满意。
原本她也没打算要闻析的命,但前有闻析,后有冒出来为他求情的邱英。
作为殿前司指挥使,皇帝身边的得力干将,前朝重臣,竟然为了一个小太监,而不惜得罪太后。
崔太后敏锐的发现,这身份低贱的小太监,蛊惑人心的本事可是不小。
若是继续留着,只怕是后患无穷。
崔太后便抬抬手,同意了这个提议。
闻析不由抬眸,深深的看了这个薛贵妃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这薛贵妃看似是在保他的性命,但实则,却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但他实在是不知,自己此前从未与这位薛贵妃有过任何的交集,甚至今日才第一回见到这位贵妃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得罪过她。
闻析一面领罚,一面慢吞吞起身。
他在拖延时间,算着按照这个脚程,去禀报的宫人应当已经见到了新帝,那么新帝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吧?
那么他只需要在岸边磨蹭一下,一旦裴玄琰到了,局势便能扭转过来。
于是,闻析在岸边,假意伸出脚试探,似乎觉得这个位置不对,他又走到另外一边。
而薛如琢却是十分眼毒的看出,闻析这是在拖延时间,对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神。
宫婢立时会意,迅速上前,二话不说便朝着闻析的后背猛地一推。
“太后娘娘只给了一盏茶的功夫,若是再磨蹭,你的小命可难保,还不赶紧下去找!”
邱英眼见着闻析坠入了湖中,急的双目充血,“闻析!”
便在邱英一把挣开压着他的宫人,要冲下去救人时。
伴随着一道急匆匆的行礼声:“参见陛下……”
宫人甚至只来得及跪下,而崔太后等人都没怎么看清裴玄琰的身影。
便见一道玄黑龙袍身影一闪而过,紧随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入了湖中!
顿时,岸上的宫人面露惊恐的大呼:“来人,快来人,陛下落水了!”
而崔太后亦是没有料到,裴玄琰会这么干脆利落的跳湖。
很显然,裴玄琰跳湖是为了救谁,不言而喻。
崔太后虽是又震惊,内心又难以平复,但还是第一时间着急大叫:“快,都给哀家全部下水,若是皇帝有任何闪失,哀家摘了你们的脑袋!”
岸上顿时如同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的宫人跳下了水。
而邱英更是不顾身上有伤,也立即一头扎入了湖中。
闻析是会孚水的,但是如今的湖水实在是太冷了,而且他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给推下来。
在没有防备之下,就先呛入了好几口冷水。
四肢瞬间像是被冰封住了般,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努力的挥动着四肢往上游。
在水波流动之间,他看到水纹剧烈晃动,似是有人,划开水面,义无反顾的朝着他游了过来。
但在恍惚之中,有什么记忆,从脑海中钻出来。
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湖中,但角色却是颠倒,是他努力的,朝着在水中挣扎求救的人游过去。
可当顺着这个记忆往下时,熟悉的头疼再度袭来。
闻析一下松了嘴,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湖水不断的灌入口鼻之中。
瞬间的窒息,让闻析一下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被巨石压住一般,失力不断往下沉。
就在他要被黑暗给吞噬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同时扣住他的腰,迅速将他往上拖拽。
裴玄琰将闻析救上岸,抱着怀中冷到骨子里的小太监时,他的手,他的声线,都带着颤抖。
“闻析?闻析?”
“醒醒,看看朕,闻析!”
幸而闻析落水的时间并不长,他才掉下去,裴玄琰一眼瞧见,顾不上其他直接就跳下来救人。
中间也不过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闻析呛入的水不算太多。
在裴玄琰的怀中很快呛出了好几口水,浓密的长睫如纷纷的落叶般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声线是极度的破碎与沙哑:“陛、陛下……”
“朕在,朕来了,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见闻析醒转了过来,还能唤他,裴玄琰勉强松了口气。
天知道当他从前来传信的宫人口中,得知崔太后正在御花园刁难闻析,他几乎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但到底,他还是晚来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闻析在湖中挣扎。
那一刻,裴玄琰什么也没想,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闻析出事。
哪怕此刻,人已经在他的怀中,有呼吸、有心跳,但裴玄琰的心却依旧跳得很快、跳得很不安。
他将人抱得更紧,嘴上对闻析说着不怕,但实则,此刻的他却仍旧心有余悸。
崔太后何曾见过,自己的儿子如此不顾自己的生死,去救另外一人,并且还丝毫不顾帝王之尊。
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着一个小太监。
那模样,便像是极为害怕失去珍爱之人。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便令崔太后感到脊背发凉的后怕。
她立马否定这个想法,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看看皇帝可有受伤……”
但崔太后的话还没说完,裴玄琰已经将人抱了起来。
新帝的脸色如同黑云密布般,又阴沉又冷冽。
强大的,来自于帝王的压迫感,只是一眼扫来,就令原本还想上前的宫人们,全都双腿发软,纷纷跪伏于地。
裴玄琰的浑身也湿透了,但他却丝毫顾不上自己,只是将怀中的人,稳稳的,一刻不松的抱着。
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除了崔太后之外,跪伏了一地的人。
最后,冷若寒霜的视线,落在了崔太后的身上。
没了一丝往日的母子之情,取而代之的,只有透彻心扉的,压迫的冰冷。
只这一眼,便令崔太后一瞬间脊背发凉,感觉头上像是悬了一把,随时能要她命的刀。
“将太后送回慈宁宫。”
这是裴玄琰下的第一道令。
但没等其他人出一口气,他又下了第二道令:“其余人等,全部扣在此处,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起来,更不准踏出半步。”
“违令者,杀无赦。”
新帝这明显,是要事后清算了。
意思很明确,崔太后作为他的母亲,他不好问罪,但是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有没有伤害过闻析,一个都别想跑。
崔太后脸色难看,“琰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哀家不过是惩治一个犯错了的奴才,你便要冲撞自己的母亲,还要扣下哀家的人不成?”
裴玄琰用那双没任何温度的眼,盯着崔太后,顿时让崔太后说话的底气都弱下去不少。
“母后,您该清楚,倘若您不是朕的生母,那么您将与在场的其他人毫无二致。”
“朕记得,朕不是第一次说过,朕的人,不论是您,还是任何人,都不准碰。”
崔太后听着裴玄琰冰冷的话,却莫名觉着,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皇帝,是那样的陌生。
即便语气和先前那一次一样冰冷,但又与之前不同的是。
崔太后清晰的从裴玄琰的身上,看到了如同潮水一般,丝毫不加掩饰的,浓烈的杀意。
“但您似乎,一点也没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既是如此,朕要念着孝道,念着生养之恩,不能动您,便只能让在场的所有人,为您的所作所为,付出该有的代价了。”
崔太后也非常清楚,此刻的裴玄琰,已是龙颜震怒,即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再与其对着干,他怕是也不会再留情面。
帝王之威不可侵犯,哪怕她这个皇帝的生母。
崔太后便退了一步:“好,哀家可以不管你惩治这些宫人,薛贵妃,你起来,随哀家一道回慈宁宫吧。”
对于上位者来说,哪怕手底下的人再好用,但若是到了必要的选择时,为了维持局面,也能毫不留情的舍弃。
但薛如琢不一样,她是薛家女,且还肩负着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崔太后自是要保住她。
只是薛如琢还没起身,裴玄琰阴冷的音调再度传来。
“朕看,谁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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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朕杀了薛如琢,给你出出气……
薛如琢也没有料到, 崔太后都亲自开口要护住她了。
何况要处置闻析的又不是她,而是崔太后。
新帝处于孝道,不能责问崔太后, 便只能拿他们这些人来当开胃菜。
但处置宫人便也就算了, 她好歹也是他的贵妃, 是这后宫唯一的嫔妃,他竟也这般不顾念帝妃情分,连带着她也要一并惩处吗?
在帝王的威压之下,薛如琢自是不敢有任何的异议,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只能与一众的宫人一般跪伏于地。
见裴玄琰完全不给她面子, 崔太后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琰儿, 你还当有哀家这个母亲吗?”
“为了一个低贱的奴才, 你竟是不顾哀家半分颜面?”
但裴玄琰是什么人,他本便是十分冷漠无情之人, 如今做了皇帝,更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不会接受任何形式, 任何人的道德绑架。
从前和稀泥, 只是因为才登基,不想闹出多余的是非,因为他也懒得去处理。
但如今, 尤其是抱着怀中浑身湿漉漉, 像是浑身上下的毛发都被打湿浸透,奄奄一息的小狸猫。
裴玄琰不想再和稀泥,更不想再保持什么前朝后宫的平衡。
他只有一个想法, 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哪怕是隔岸观火,只要是在现场,伤害过闻析的,一个都别想跑。
所以,裴玄琰也懒得多费口舌,只反问一句:“母后是想要颜面,还是要保住别人。”
“朕的耐心不多,母后选一个吧。”
颜面,便是崔太后作为太后之尊的位置。
而这别人,自然指的便是薛如琢。
崔太后怎么也没想到,裴选琰竟然会如此冷漠且心狠,对她这个生身母亲,竟也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气得她手发抖,险些一口老气没喘上来,“你、你……”
可半晌,崔太后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即便崔太后再生气,也很清楚,无论他们母子之间到底闹出了多大的嫌隙,如今眼前之人,早已不单单只是她的儿子。
他是天子,是这天下之主,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而帝王的威严,是不容许任何人指摘与质疑,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何况她有太后之尊,也全赖着裴玄琰这个儿子。
倘若真与裴玄琰闹到不可开交,最后也只是她这个做太后的损失。
裴玄琰一眼便看穿了,他这位外强中干的母亲的本性。
“送太后回慈宁宫。”
这次,当裴玄琰下了这个命令后,崔太后便没有再愤怒的指责了。
而是恼火的丢下一句:“琰儿,哀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天底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裴玄琰完全不在意:“朕好与不好,便不必母后来操这个心了,母后还是好好地待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吧。”
崔太后被一句话怼得脸色铁青,最后只能甩袖离去。
而崔太后的离去,代表着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薛如琢头一回没了底气,有种事情失控的懊恼。
早知便不该出手的太仓促,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参与,即便新帝要惩治她,至多便也只是敲打。
何况,她的背后还有整个薛家,新帝如今才坐稳皇位没多久,需要薛翰文带着帝党的鼎力支持。
他不会真的动她。
薛如琢笃定的这般想。
而裴玄琰只是垂目扫视了一圈后,留下了殿前司看守这一群跪地的人,抱着闻析大步离开了。
处理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确保闻析的安危。
在到勤政殿时,孙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但裴玄琰先抱着闻析去了御池,将人三下五除二的扒了个干净,但到亵裤时,闻析却无论如何都不给他动。
裴玄琰的心中闪过一瞬的怀疑。
为何每次到亵裤时,闻析的反应都会这么大,就好像是亵裤之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不过看他脸色苍白,却还如此固执不化,裴玄琰也没心思去细想其他的。
反正该脱的都已经脱了,将人放到温暖的御池之中泡也是一样。
但裴玄琰也没让他泡太久,只是短暂的驱驱身上从湖水里带的寒气。
眼下也不知闻析的身子有没有被冰冷的湖水给损伤到,还是得太医把过脉才知情况如何。
不过在换寝衣时,闻析却坚持要自己换,并让裴玄琰去屏风后,不准偷看。
裴玄琰在好笑的同时,特别无耻的说道:“闻析,你身上的哪一处,是朕没有瞧过的?咱们再亲密的事儿都做了,
还如此害羞可便生分了。”
闻析气得苍白的脸,都有点晕红了。
但他有点头晕,身子站不太稳,晃了晃。
裴玄琰立时收起了玩笑要扶他,但被闻析拍掉了手。
见人被自己惹生气,还要强撑着,裴玄琰也并不再逗他了。
“好好,朕出去便是,怎么气性这般大,朕都没你气性高。”
呵,就他动不动翻脸,喜怒无常,且还禽兽变态,是一点儿也没有自知之明了?
等人绕到了屏风后,确定是背对着他后,闻析才迅速换了亵裤。
又很快换好了干净的寝衣,等做完了这些,闻析如同脱力般,摇晃着要跌坐在檀木躺椅之上。
但一只大手,先一步揽住了他的腰,在托住他后腰的同时,熟练而自然的将人拦腰抱起。
“你呀,总是这般逞强,叫一声朕怎么了,站都站不稳了,若是今日没有朕,你的小命便要丢在那湖水里了。”
闻析晕乎乎的,浑身没什么力气,便放弃任何抵抗,任由脑袋靠在对方的怀中。
但听到这话,还是很不服的反驳:“我被太后针对,还不都是因为你。”
倘若裴玄琰对他只是正常的皇帝对奴才的关系,没有让他整宿整宿的留宿在勤政殿,没有每晚与他同床共枕,更没有对他动手动脚甚至做那档子事。
会惹得崔太后怀疑,为了消除隐患,而对他下手吗?
明明谁都清楚,新帝对他恩宠有加,问题的源头来自于裴玄琰这个皇帝。
可无论是崔太后还是其他人,都不敢将这个问题归在皇帝的身上,那么只能挑他这个软柿子来拿捏了。
哪怕闻析那么的努力,努力往上爬,可他所有的所有,都只是裴玄琰这个皇帝一句话的恩宠。
这样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因为一句话而收回的恩宠,在旁人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毕竟谁会在意一块浮萍的生死呢?
一向厚颜无耻的裴玄琰,此刻难得因为闻析的一句话而噎了住。
而这看似轻飘飘,甚至放到从前,裴玄琰不仅毫不在乎,还会觉得胆敢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来质疑他,简直是不知死活。
可如今,听着这简简单单的话,裴玄琰却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给扎了一般。
不会致死,却是持续的,让人无法忽视,并且为之酸胀的疼痛感。
抱着闻析的手指不由收拢扣得更紧了些,开口的嗓音更是低沉而像是一种宣誓般的许诺。
“是朕的疏忽,没有保护好你,朕会处理好此事,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
没错,之前闻析已经被崔太后伤害了一次,那一次是真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但当时裴玄琰对闻析的态度,只是觉得这个血包能缓解他身上的毒,且对他还有用,甚至也不愿为了闻析,而与崔太后闹得太僵。
在闻析与崔太后之间,那时的裴玄琰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万事以孝道为先。
但如今,甚至连裴玄琰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心态究竟是何时发生了变化,并且这个变化是极为剧烈的。
因为如今在他的心中,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他怀中的小太监。
否则,他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想要将那人给千刀万剐,尤且还不能解恨的冲动。
就好比方才在御花园,倘若不是还存在着那么一丝理智,裴玄琰怕是会完全不顾崔太后的颜面,当场处置,毫不顾忌这么做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孝道大于天,何况那还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不能动其动手。
只是这件事,也必须要立即解决,要彻底的打消崔太后想动闻析的念头,永绝后患。
但闻析对于裴玄琰的这番许诺,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就算裴玄琰如今对他有几分喜爱,但这喜爱的对着他的脸,还是对着他的身体,亦或是起源于他的才华。
不论是哪一点,都远不足以让裴玄琰做出忤逆自己的生身母亲。
难道裴玄琰还能为了他,处置崔太后不成?
很显然不会,所以当时在御花园的时候,裴玄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命人将崔太后送回慈宁宫。
哪怕他在大冬日,跪着求饶,掉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命悬一线,可裴玄琰对待崔太后的态度,依然只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话说得再重又有什么用,最后受伤的也只会是他这个朝不保夕的小太监而已。
闻析别过头,默不作声。
裴玄琰自知理亏,将人轻放在龙榻之上,早就在旁候着的孙太医上前,为他号脉。
“闻少监的脉象收引而紧张,略显浮象,有寒邪入体之兆,不过所幸保暖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
“微臣这便开一副驱寒的方子,服用休息一晚便能好了。”
得知闻析并无大碍,裴玄琰的面色才稍霁。
又让孙太医开了上好的皇家化瘀膏药,挥挥手便让其余人等退下。
“除了额头和膝盖上的淤青外,可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在说话间,裴玄琰坐在床边,以单手捏住闻析的下颔,让他的头转向他这边。
但闻析并不是很想看到他,又微微别过了头。
“方才沐浴的时候,陛下该看的不该看的,不是都看了,又在这里装模作样的问什么。”
裴玄琰却接腔:“谁说的,有一个地方朕就没有看。”
说着,裴玄琰逼近,薄唇停在他的耳畔,分寸之间,气息灼热的烫人:“你亵裤之下的光景,朕便从未见过。”
闻析的耳根子一下便烧了起来。
闻析实在是不理解,裴玄琰究竟是怎么以一张冷峻的脸,总是说出这些惊世骇俗,且羞耻且露骨的话。
并且还总是这么变态的一本正经,就像只是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的轻松寻常。
闻析拍掉他的手,“滚。”
简简单单一个字,但凡换个人,敢当着帝王的面这么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从闻析的唇齿之间说出这个字,裴玄琰莫名有种被骂爽了的感觉,甚至还哈哈大笑了两声。
“宝贝,都这么久了,咱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呢?”
裴玄琰是想忍的,但他实在是忍不住。
谁能在闻析的面前忍得住呢?
他实在是羞耻的可爱。
叫人着实心痒难耐。
裴玄琰心中这般想,行动上也是这般做的。
他不仅靠的更近,并且还在闻析的唇边偷了个香。
闻析捂住嘴,又气又恼:“不准亲我!”
不准亲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念着闻析才落了水,身子还虚弱,裴玄琰也没有欺负得太过火。
只是将人强行搂到怀中,在闻析挣扎两下时,他像是逗猫儿一般,以另一只大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蝴蝶骨。
“这么生气,该要如何才能消气呢?”
裴玄琰将话锋一转:“不若,朕杀了薛如琢,给你出出气?”
闻析挣扎的动作一顿,从他怀中抬起雾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陛下此话当真?”
裴玄琰叹息声:“闻析,朕不能杀她,她毕竟对朕有救命之恩。”
“当年朕不过十一岁,在一场宫宴中,被一个宫女推入湖中,原本这也没什么,但那宫女为了置朕于死地,竟是在湖中放了毒蛇。”
“便在朕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是她跳下水,将朕救了上来,朕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不知为何,在裴玄琰说起这段往事时,闻析的脑中浮现出一些零零碎碎的,怎么也拼凑不全的回忆。
虽然记忆不全,但他总觉得,裴玄琰此刻说的往事,格外的熟悉。
但仔细往下想,便又会觉得头疼不已。
裴玄琰说着时,却见闻析忽然脸色一白,捂住了脑袋,面露痛苦之色,他忙止住了话头,捧住他的脸。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闻析忍着不适,单手将他往外推,“陛下既是不舍,又在这里与我废什么话?”
“宝贝,你受了委屈,朕怎么会不为你出气呢?放心,今日的这些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闻析却在心中冷嗤,一个都不会放过,却除了薛如琢之外。
虽然要他命的是崔太后,但在一旁出歹毒主意的,却是薛如琢。
但薛如琢此人行事又实在聪明,她假意为了保全闻析的性命,从大局来考虑。
可实际上,出的主意全都是让闻析不得好过。
无论是刮花脸,还是跳入冰湖找金钗,她的目的性很强,就是在针对他,想要他的命。
裴玄琰说得再好听,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出于政治考虑。
他如今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时,而薛如琢的父亲薛翰文如今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谓的喜爱,在大局面前,如同烟灰一样,不值一提。
他不可能,也绝不会,为了他这个小太监,而真的处决薛如琢,如此无异于自断一臂。
在权利面前,所谓的情爱,不过也都是虚情假意。
虽然闻析从未对裴玄琰动过情,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裴玄琰的冷漠,皇家的无情。
但或许是这些时日,裴玄琰对他百依百顺,帝王的恩宠是十分可怕的。
因为他至高无上,他无所不能,时间久了,让人会误以为自己处在温暖的港湾,是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但实则,到头来也不过是,帝王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闻析闭上眼,低低道:“我累了。”
裴玄琰自然觉察出怀中小太监情绪的低落。
但他也能理解,今日他险些命悬一线,心中有怨气是正常的。
裴玄琰低头,亲亲他的额头、眉眼,但到唇时,他却别过了头。
“乖乖等朕,朕办了事便回来陪你。”
闻析背过身,将锦被一拉,盖过头顶。
就像是小狸猫没有得到心爱的鱼干,独自一人缩成团猫球生闷气。
裴玄琰好笑中带着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宠溺。
*
天寒地冻的,即便是在寝殿内,也得接连不断的烧着地龙,才能温暖如春。
而这御花园更是没什么遮挡,就这么在原地跪了半晌,又冷又痛,薛如琢感觉自己的膝盖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再这般跪下去,怕是小命都难保。
薛如琢身子一晃,一旁的宫婢立时抱住她大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晕倒了,快,快抬贵妃娘娘去寝殿歇息!”
但周围一圈看守的殿前司,却是冷眼看着没动。
宫婢恼怒质问:“贵妃娘娘可是陛下明媒正娶,唯一的嫔妃,更是执掌凤印,这六宫最尊贵的女人,若是出了差池,你们三两重的骨头,担待得起吗?”
只是这威胁刚出口,一道冷鸷的嗓音随之响起。
“朕倒是不知,何时这妾室,也能成为六宫最尊贵的女人了。”
裴玄琰一出现,方才还嚣张威胁的宫婢,顿时匍匐在地,连个屁也不敢放。
薛如琢更是直接扇了宫婢一个巴掌,跪伏叩首:“陛下息怒,这婢子口出无状,但她也是担忧臣妾的身子,并无他意,请陛下恕罪!”
裴玄琰居高临下,冷眼睥睨,迫人的气场如黑云压城,他状若不经意般的,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语调亦是如决定今日吃什么般的稀疏寻常:“既是口出无状,便丢到湖里,好好的洗洗嘴吧。”
宫婢大惊失色,这大冬日的,被丢到湖里,过不了多久可便是会要命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但很显然,一个宫女的性命,在帝王的眼中,不过便是跟碾死一只蝼蚁般的微不足道。
在宫婢被殿前司残忍的丢到湖中,伴随着湖水被砸出水花,跪了一地的宫人皆是瑟瑟发抖,甚至有胆子小的,直接两眼一闭便晕死了过去。
“陛下恕罪!都是臣妾治下不严,臣妾虽竭力想以较轻的折中法子,既不违背太后娘娘的意愿,又能保住闻少监的性命。”
“但臣妾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叫闻少监遇险,这都是臣妾考虑不周,是臣妾的错,请陛下责罚!”
面前高大的身形,投落下的暗影,足以将渺小的薛如琢整个给罩住。
如同一只魔爪,在被这影子所罩的范围内,将会寸草不生。
薛如琢的下颔,被两指掐住,力道很重,让她有种下颔要脱落的感觉。
“是吗,你折中的法子,便是刮花闻析的脸,后又让他在大冬日,冒着严寒下水去捞金钗。”
“你这折中的法子,可是比干脆的赐死,还要来得阴毒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闻析有仇,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薛如琢的心悬到了喉咙,她忙连磕头表明忠心:“臣妾绝无此意!臣妾虽身处后宫,却也对闻少监的名讳与事迹有所耳闻。”
“闻少监乃是新政的主力军,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臣妾也是这般劝太后娘娘的,臣妾的本意,只是想劝住太后娘娘,拖延时间,等陛下前来。”
“却没想到,后来还是出了差池,但这主意的确是臣妾出的,臣妾百口莫辩,臣妾甘愿受罚。”
裴玄琰哦了声,“难得贵妃如此为朕着想,既是如此——”
话音一顿,裴玄琰取下了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手中把玩着转了圈。
而后,抬手看似随意的,往湖中一丢。
伴随着落水的叮咚一声,新帝冷漠的语调,如同阎王下了死刑的判决一般。
“那朕便也给你们主仆二人,一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在湖中寻回了朕的玉扳指,朕便饶了那人一命,但另外一人吗,便只能——”
裴玄琰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去死了。”
在薛如琢露出不可置信和惊恐的表情时,裴玄琰只动了动手指。
“将她也丢下去。”——
作者有话说:谢谢尘萦、家有1宝、二月雪、匕禾、222、强受宠攻的小萌友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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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答应朕,永远不离开朕。”……
薛如琢怎么也没想到, 新帝竟然会对她下手。
丝毫不顾她是薛家女的身份,也不顾她的父亲如今在前朝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今日取她性命,会带着整个前朝都陷入混乱吗?
此时此刻, 薛如琢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 而是换上了一脸的惊慌。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求陛下念在臣妾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儿上, 便宽恕了臣妾这一回吧……”
裴玄琰的目光,比看死人还要冰冷没有一丝情感可言。
“你该庆幸,你的父亲如今是朕的左膀右臂,否则你也入不了宫。”
“但可惜,昔日朕对你的再三忠告,你并没有放在心中, 无论你出于何目的, 今日你既然敢开了这个口, 便是与太后都是一类人。”
“朕顾念着生养之恩, 不动太后,便也只能委屈你, 一并替太后担着了,正如你婢女所言,朕将凤印暂交于你, 你代管六宫, 六宫之过,便是你之过。”
这简直就是与强买强卖没什么分别。
其实即便今日薛如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裴玄琰依然会拿她当做出头鸟, 来杀鸡儆猴。
事情是崔太后带的头,但崔太后作为裴玄琰的生母,孝道压在上面, 哪怕崔太后做了再多的错事,作为儿子也不能去动自己的母亲。
但除崔太后以外的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一块免死金牌在了。
何况,在伤害闻析这件事上,薛如琢可并不无辜。
自古以来,这后宫之宠,其实只要有脑子的帝王,都是能看得出来,但大多数的帝王,觉得那是女人之间的事,作为皇帝不该插手于后宫的争斗。
但裴玄琰却完全不同。
他后宫本便只有薛如琢一人,而薛如琢在后宫唯一的作用,便是充当前朝后宫平衡的吉祥物。
可这个原本该称手的工具,却总有自己的想法。
裴玄琰之前已经警告过,但这个工具非但没有改过自新,反而还敢将手伸到了闻析的身上。
他自己都舍不得碰闻析一根头发,何况还是薛如琢这么个外人。
简直就是找死。
伴随着扑通一声,薛如琢坠入了湖中。
不过随着薛如琢被丢下水,倒是有了个意外发现。
因为薛如琢落水之后,就迅速在水中胡乱的挣扎,“救我,快救我!”
薛如琢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朝着落水的宫俾求救。
但人在死亡的面前都是自私的,何况皇帝金口玉言,谁要是能第一个找到玉扳指,便会饶了那人的性命。
薛如琢作为贵妃,前朝后宫都会尽全力保住她,但是她这个当奴婢的就不一样了。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死一个宫女,跟死一只蝼蚁一般的无人在意。
所以宫婢拼了命的,朝着湖底游去,哪怕被冻得逐渐四肢僵硬,她也要抓住这最后的,生的机会。
而没有任何人搭她一把的薛如琢,则是随着喝下去的水越来越多,逐渐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而往下沉了下去。
岸上的所有人都看着这极具讽刺的戏剧性的一幕,但没人敢站出来替薛如琢求情。
直到李德芳猫着腰,试探着提醒道:“陛下,薛贵妃看着并不会凫水,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淹死了。”
却不知,此刻帝王的面色比之前的更加阴沉如水,冷峻的眉眼间,是如汹涌浪潮般的杀意。
“是啊,她不会凫水,所以十一年前,她究竟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将朕从毒蛇环绕的湖中,冒死将朕给救了上来,救了朕一命的?”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是令李德芳心头猛地一跳。
是啊,谁都知道,一开始的薛家,只是晋王府的一个小小幕僚,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得到晋王的赏识。
直到十一年前的宫宴,裴玄琰被陪在他身边多年的乳娘所诱哄,跑去了一处荒废多年的宫殿。
而当时还年幼的他全然不知,他所全身心信赖的乳娘,却是对手派到他身边的奸细。
最终的目的,便是在得到他的信任之后,再找机会杀了他。
如此一来,晋王一脉失去了唯一的血脉,便在储位之争上丧失了最大的一个砝码。
毫无防备的裴玄琰,被引到了湖边,乳娘便在他往湖中看鱼时,从背后一把将他推到了湖中。
彼时的裴玄琰还不会凫水,再加上冬日严寒,若是一个成年人十足落水,怕是都会很快被冻得难以自救,何况当时才只有十一岁的裴玄琰。
他不可置信的朝着岸上的乳娘求救,但乳娘却是冷眼看着,说了一句让困扰了他十多年梦魇的话。
她说:“世子殿下,要怪便怪你不该生在皇家,你的出生,注定是要以此为终结,皇家之人,不该轻信任何人,黄泉路上,世子殿下一路走好。”
说完这句话后,乳娘扭头便走,没有回过一次头。
那一刻,裴玄琰不仅是外在的感到冰冷刺骨,心更是如同被冰封了住。
他用血一般的教训,懂得了在帝王家,哪怕是陪着你一起长大,对你无微不至的乳娘,也会背叛你。
不,又或者说,她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的好,都只是为了麻痹他的神经,获得他的信任,从而对他一击致命。
从此之后,裴玄琰便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可以重用一个人,但他永远也不会,再全身心的相信一个人,这是他用一条命,换来的醒悟。
而便在裴玄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湖底沉去时,忽然有人跳下了水,抓住他的手,拼命拉着他往岸上游去。
那时裴玄琰昏昏沉沉,眼皮更是如同千金般的沉。
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拼尽全力救他的人是谁。
在缝隙之中,他却只隐约看到了嶙峋的波光之间,似乎是一道削瘦而矮小的背影,在光影交错之中,恍若神明降临。
裴玄琰费力的,想要伸手去抓住那道光,可是在他抓住之前,他却先失去了意识。
直到,他再次醒来时,身边跪着的,是一个年纪十分小的小姑娘。
见他睁开了眼,对方喜出望外:“世子殿下您终于醒了?殿下别怕,臣女已经让婢子去唤人了,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为何,在看到眼前之人时,裴玄琰的心中闪过一丝一样。
后来等长大了些,他才有点醒悟过来,那抹异样是一种失望。
失望于,他在水中看到的那道影子,与意识清醒后看到的人,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能够拯救他的神明。
但他还是问出了一句:“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回殿下,臣女闺名薛如琢,此番参加宫宴,无意中走错了路,撞见殿下落水,顾不上男女之防,便下水救人,殿下恕罪。”
裴玄琰上下打量着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姑娘,直至侍卫们匆匆找了上来,他才再度开了口。
“你救了本世子,这份恩情,本世子会还的。”
此后没多久,薛如琢的父亲薛翰文便得到了晋王的赏识,再之后便是成为近臣,后来便是平步青云。
再到裴玄琰成为晋王之后,晋王府上下都知,薛翰文生了个好女儿,当年救了晋王一命。
将来这位薛姑娘,必然就是内定的晋王妃,薛家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果然,裴玄琰顺利夺得了皇位之后,薛翰文便成为了内阁次辅,而薛如琢果真被封为了贵妃,入了宫成为皇帝的女人。
只是世人都以为薛如琢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没想到,薛如琢等了那么多年,最后却只是封了个贵妃。
但毕竟裴玄琰的后宫没有其他妃嫔,虽然薛如琢只是贵妃,但代管凤印,也算是副后。
只是这到底有所不同,下头的人都在议论,说是从前的传闻怕都是薛家人自己传的。
新帝对薛如琢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否则何须等到坐上了皇位再娶她,而且连皇后之位都不愿给她。
但这到底也只是底下的人的猜测,没人敢摆在明面上。
而对于这些过往,作为裴玄琰身边的大伴,李德芳是最清楚的。
薛家如今所得到的一切,都始于薛如琢当初对裴玄琰的救命之恩。
可此刻,看着逐渐沉入湖中的薛如琢,新帝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薛如琢根本就不会凫水,那么十一年前,就更不可能将命悬一线的裴玄琰,从湖中救上来。
救了裴玄琰的,另有其人,而薛如琢怕是顶了这份功劳的冒牌货!
想通了这点后,李德芳都不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薛家的姑娘,当真是胆大包天!
十一年,不过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竟然就敢冒领如此大的救命功劳。
倘若不是今日的事情,牵扯出来的连锁反应,当年的真相怕一直都无法浮出水面。
但这不过是当年真相的冰山一角,具体当年在裴玄琰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又到底是谁救了他。
这些恐怕也只有薛如琢才会清楚了。
想到这点,裴玄琰虽已动了浓烈的杀心,但还是动了动手指。
“将她捞上来。”
当薛如琢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终于被殿前司给捞了上来。
看着趴在地上,浑身湿透,鬓发散乱犹如女鬼一般的薛如琢,裴玄琰居高临下的睥睨,眼中毫无怜悯之心,唯有一片冰霜的杀意。
“弄醒她。”
殿前司动起手来,可是十分粗暴的,直接抓着薛如琢的鬓发,对着她的肚子重拳出击。
虽然粗暴,但很好的将薛如琢灌下去的水给吐了出来。
再恢复了意识,薛如琢东倒西歪,还十分虚弱的时候,下颔却被一只大掌给箍住。
明明他刚从湖里被捞上来,冻得瑟瑟发抖。
可在对上裴玄琰那双漆黑如深渊一般恐怖的黑眸时,却令她恍若被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将会被彻底的吞噬殆尽。
“薛如琢,你来告诉朕,不会凫水的你,当年究竟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朕从深不见底的湖中救上来的?”
一句话,让薛如琢瞬间头皮发麻的浑身如坠冰窟。
“臣、臣妾绝对不敢欺瞒陛下,臣妾是会凫水的,只是那是儿时了,后来臣妾便再也没有下过水,大、大部分都已经忘记了。”
“而且今日严寒,水中冰冷,臣妾下水之后,便被冻着腿抽筋了,才、才会沉下去的。”
裴玄琰哦了声,“是吗,那等你缓过了这口气儿,再跳下去,游给朕看。”
“一个人若是会凫水,哪怕过去许多年,也会形成下意识的反应,尤其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
“朕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会,朕便信你,倘若你不会——”
他的语调像是化成了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欺君之罪,可夷灭九族。”
薛如琢的牙齿上下打架,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她更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但是她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被裴玄琰的气势给吓到,更不能顺着他的话头承认。
哪怕是死,她也必须要咬死了,当初救他的人就是她,而没有第二个人。
否则,十一年的欺骗,等待她的,将会是帝王的滔天怒火,而这怒火,足以让薛家十一年的努力,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薛如琢掐紧了掌心,任由指甲嵌入掌中,穿透了肌肤,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头脑。
无论如何,她都要一口咬定,当年就是她救了裴玄琰。
薛如琢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的发誓。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臣妾会证明给陛下看……”
说着,薛如琢便摇摇晃晃的起身,看似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要再次下水。
但刚站起来,她便身子一晃,朝前栽倒了过去。
裴玄琰单手负后,冷眼看着倒地的薛如琢。
李德芳上前一探,“陛下,薛贵妃怕是高烧昏死过去了,可要弄醒继续再审?”
“不必了,将她丢回储秀宫,派人盯着。”
薛如琢以为自己打死不招,甚至还一副就算是被冻死,也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能让裴玄琰相信她的话了?
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
而虽然薛如琢比起其他人,心思素质的确是高上许多,但她在面对裴玄琰的质问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就已经在第一时间出卖了她。
至于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样的话,不过是裴玄琰用来炸对方的。
果然,薛如琢嘴上说着自己所言非虚,但人都还没起来,就好似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裴玄琰已经不在意,她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
他已经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件,薛如琢必然不会凫水。
若是会,即便是多年不曾凫水,身体也会存有记忆,就算是忘了大半,但基础的凫水动作还是会的。
而刚才生死攸关之际,薛如琢落水的第一反应,便是胡乱的拍打水面,这是没有任何凫水的基础。
而第二件,便是当年救他之人,一定不是薛如琢。
原本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对于裴玄琰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直有一个诡异的执着,让他一定要查出当年真正救他之人是谁。
恰好在这个时候,湖里的宫婢竟然真的找到了那枚玉扳指。
亭拼尽全力,终于活着游上了岸。
颤抖着手,趴在地上,向裴玄琰展示她手中豁出性命找到的玉扳指。
“陛、陛下,奴婢找、找到了玉扳指……”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裴玄琰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恍若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薄唇只不耐的,吐出几个字眼:“那朕,便赐你一个全尸。”
随着玉扳指砸落在地,裴玄琰又下了第二个命令。
“其余人,拖下去,全部杖毙。”
伴随着接连起伏的惨叫声,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
一如在这深宫之中,悄然无声消失的,数十条性命。
*
裴玄琰回到勤政殿时,带了一身的寒气,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到了殿门口,裴玄琰却顿住了脚步。
“传朕之令,命司礼监在暗中,调查十一年前所有出现在乾西一带,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只要是撞见过当年场景的,立即带到朕的面前。”
司礼监便是常在暗中,为皇帝调查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东西。
但新帝忽然要调查十一年前,他被害落水的真相,即便是能干如李德芳,也不由面露难色。
“陛下,如今已过十一年之久,宫中的宫人怕是已换过十数轮,十多年前的宫人,许多要么早已亡故,要么便放出了宫……”
裴玄琰可没耐心听这些,直接冷言打断:“怎么,你办不到?”
李德芳脊背一凉,立时跪下,“奴才必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找出当年的人,若是办不成,叫他们都提头来见朕。”
李德芳毕竟是从小陪伴裴玄琰的大伴,即便是在此事上办事不利,裴玄琰倒也不会要他命。
但司礼监的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对于这些太监而言,差事办得好了,自有封赏。
但若是搞砸了,便小命难保。
生死,不过也便是帝王喜怒之间,一句话的事罢了。
李德芳不敢有任何异议,跪首在地领旨。
又试探着问:“陛下,那薛贵妃当是如何处置?”
裴玄琰既然指明了要查当年的真相,作为犯了欺君之罪的薛如琢,当是好日子也到头了吧?
“先姑且留她一命,朕还需要用到薛翰文。”
薛如琢的命,从不是裴玄琰所在乎的。
如今他才继位一年,正是用人的时候,内阁的三角关系才稳固,新政的推行也如火如荼,这中间不能出岔子。
李德芳自是明白新帝用意,便不再多问。
裴玄琰推开殿门时,宫人们便要行礼:“参见陛下……”
“都退下。”
裴玄琰直接不耐打断,挥挥手屏退了众人。
寝殿内只留了几盏灯,相比于素日里的亮堂,今日便显昏暗,在一片静悄悄中,适合放下心防,展露心中的柔软。
裴玄琰放轻脚步,但步子却迈得很大。
在来到龙榻边,他以单手,动作轻缓的撩起了素黄帷幔。
闻析依然侧睡在里侧,只占据了不到床的一半。
从裴玄琰的这个角度,从他优美柔和的面部轮廓,再到半张素白的脸。
随着裴玄琰撩起的帷幔,被新帝高大的身影,切割成一半明一半暗的烛光,笼在闻析那张美好的睡颜之上。
殿内的静谧,让来自于闻析的每一下浅浅的呼吸,都犹如心动的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裴玄琰的心头。
裴玄琰伸出手,带着老茧的指腹,才落在了闻析的面上。
他像是被对方带着寒气的温度给冻到了般,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宛若抖落了纷纷扬的蝴蝶。
裴玄琰立时收回了手。
等到缩回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因为闻析的一个小小的不适,便变得畏手畏脚了起来。
这简直不像是他。
但他却心安理得的接受,发生如此改变的他。
因为从发现被欺骗了十一年,裴玄琰真正动怒的,不是薛如琢,那个女人,不值得他费任何心思。
他生气的,是愚蠢的自己。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恼火,但这一路上,那种源自于心底的烦躁,愈发的浓烈,像是毒发的征兆一般。
可便在看到闻析的刹那,那种烦躁感便自行散了大半。
有一种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找到了该有的归宿一般。
这一刻,裴玄琰才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何为心有牵挂。
便如夫妻之间,无论夫君在外忙到多晚,归家时,总会有妻子为他所留的一盏灯,指引夫君回家的路。
虽然裴玄琰很想立即将闻析抱入怀中,从闻析的身上,得到温暖,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不想将自己一身的血污,污染了眼前之人。
所以他匆匆沐浴了一番,回来时,才迫不及待的,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低下头,鼻尖埋在闻析的颈窝间,如同一个濒临崩溃的瘾君子般,大口大口的吸食着,来自于闻析身上的香甜。
可当怀中有软香在怀后,裴玄琰又发现他内心的不满与贪婪,却也在同时被无限的放大。
他想要得到更多。
不够,还远远不够。
闻析是被裴玄琰吸吮后颈,传来刺痛感时惊醒的。
他今日受了寒,睡得昏昏沉沉,被吵醒实在是不太好受。
很烦的踹了新帝一脚,“你又发什么疯!”
裴玄琰从他的颈窝间抬起头,闻析被他那一双猩红的双目吓了一跳。
而裴玄琰却在同时,又急迫的,吻上他的唇。
气息是很急很粗重的,语调亦是患得患失:“闻析,你说,朕要听你说。”
“答应朕,永远不要离开朕,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什么呢、二月雪、尘萦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作者君看到评论区有聪明的小可爱提出了猜测,觉得非常不错,就稍微改动了一下原先的剧情,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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