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太监是假的,他是真男人……
但衙役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灌下去, 闻析依旧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没了生息一般。
衙役探了探鼻息, 不由担忧道:“大人, 这太监眼下进气少出气多, 若是再继续用刑,怕是会直接没命了,还需要再上刑吗?”
闻析不认罪招供,那么即便是在他的直房中找到了同样的毒酒,但是毒药还没有找到,那么也是无法彻底定罪的。
而且如今皇帝中毒昏迷不醒, 由崔太后暂时来主持大局, 崔太后只是让刑部和大理寺审讯, 并没有直接判了闻析死罪。
如果闻析在审讯的过程中死了, 万一上面追责起来,也不是他一个大理寺少卿可以担待得起的。
吴少卿是急着结案, 但他也不是傻的,倘若人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便是摆明了告诉世人, 这是屈打成招, 最后倒霉的反而是他这个大理寺少卿。
“真是没用,才受这么点儿刑便不行了,算了, 明日再审吧, 将人关回去。”
衙役领命,解开镣铐,十分粗鲁的将已然昏迷不醒的闻析丢回到了牢房之内。
闻析便那么无声无息的, 倒在冰凉的地面之上,惨白而毫无血色与生机的脸,被凌乱的乌发半遮半掩。
从最高处的一个小小四方的窗棂处,洒入了一道月光,笼在那呼吸起伏几乎看不见的孱弱的半身之上。
而血肉模糊的手脚处,还在不断渗着血,不仅没有丝毫止血的迹象,反而在随着时间的流失之中,鲜血染红了闻析身下一片的地面。
直至他被活活冻醒,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之间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好冷,好疼,他是死了吗?
不,他不能死!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与家人团聚。
好不容易他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若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将性命丢在这里,那闻家就再也不可能被赦免,更不可能再有团聚的机会了。
闻析撑着一口气,凭借着内心强烈的不甘,总算是睁开了眼。
下意识的想要动一下,但手脚传来的钻心的刺痛,让他的脸更加的惨白。
因为手脚都已经血肉模糊,疼痛甚至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他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疼,哪里不疼了。
不对,他现在没有哪里是不疼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一直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被迫服用了卢太后塞到嘴里的毒药后,他发现自己的凝血功能就变得非常非常差。
平时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伤口,如果在不上药的情况下,就完全无法靠着自身的免疫力愈合。
哪怕是用了宫廷最好的伤药,恢复的速度也十分的缓慢。
正常在用了顶级的伤药的情况下,转天便能完全好全了。
但放在闻析的身上,就必须要三天起步,若是伤得重一些,比如先前对付山匪时受的伤,非但无法愈合,还让他因为发炎高烧不退,险些连命都丢了。
而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为他上药,他的死活只能听凭天意。
他现在感觉浑身上下都无比的冰冷,像是坠入了冰湖之中。
但他很清楚,这并非只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因为他失血过多,导致身体的温度失衡了。
倘若再不对伤口进行一定的包扎,不必等到下一轮的审讯,甚至他连裴衔月他们查清真相的机会都没有,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了。
可是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见到分开了十年的家人。
这十年来,他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活着,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的苦,他都已经咽下去过来了,怎么能够倒在这个地方?
闻析咬牙忍着痛,拖着已经痛到快失去直觉的双腿,挣扎在在地上爬。
拖了一路的血痕,快要力竭时,才爬到了墙角。
借着墙角的支撑,用血肉模糊的一双手,在墙上印下一个个模糊的血手印,撑着坐了起来。
坐着缓了好一会儿,他不由抬眸,望向唯一的一闪小小四方的窗棂。
他想看看明月,可他努力的仰望,却只能看到明月洒入的光辉,将漆黑的牢房勉强照亮了一束惨白如水的月光。
等恢复了些气力,他才舔了舔发干的唇。
失血过多让他现在很想喝水,可是这牢房连被褥都没有,更别说是一碗水了。
他只能强迫自己清醒,颤抖着手,撕下身上的囚衣。
用那撕下来的一片片囚衣,去包扎双脚和双手的伤口。
这过程是漫长而犹如在凌迟一般,每次痛到呼吸都困难,他便停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面上缓缓神。
等缓过来了,他再继续包扎。
如此循环往复,才算是包扎好了。
虽然包扎的很丑,虽然才包扎好,就因为一直在不停的流血,碎步很快也被鲜血给染红了。
但至少是能起到一定的止血效果,总好过什么都不管,一直让血流到干的好。
闻析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做完了这一切,他便脱力的垂下头。
但在快昏睡过去时,他又强迫自己清醒。
他不能睡,若是这么睡过去了,他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就这么一直熬,熬到了好不容易天明。
闻析听到衙役在外面放饭。
他挣扎着,又爬到栏杆处,因为一夜滴水未沾,嗓子沙哑到破碎。
“麻烦、麻烦给我一碗水。”
他好渴,非常非常想喝水。
衙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嘲笑:“胆敢谋害陛下,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喝水?”
闻析只道:“我没有,给我水。”
“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还嘴硬,想喝水是吧?行啊,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勉为其难的赏你口水喝。”
凌乱的乌发之下,是一双如沉水般雾色蒙蒙,却又坚韧不屈的琉璃眸。
“我要喝水。”
他只是将手伸出栏杆,一字一句的要水。
衙役冷笑:“都这副样子了,还想着脸面呢?”
说着,衙役一把扯过闻析的手,将其按在地上,用脚踩了上去。
“现在还想要水吗?我改变注意了,你跪着舔干净我的靴子,我便赏你一口水喝。”
好不容易包扎好,流血的速度稍微缓慢了一些的手,再次因为被靴子狠狠的碾压在地面,本便脆弱不堪的手,再度受到重创。
闻析紧咬着牙关,只直勾勾的,一言不发的盯着得意忘形的衙役。
即便再痛彻心扉,他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或许是闻析那双眼太过于平静,以至于衙役不由被盯得有点发毛。
便在衙役要收回脚时,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飞速跑来,一脚踹在他的后背,将人一下子给踹飞了出去。
“闻析!”
邱英好不容易花了重金,才勉强得了进来探视的机会。
结果离牢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看到这一副令他简直要失去理智的画面。
“开门!把门给我打开!”
看到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闻析,邱英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挖出来了。
衙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开门,邱英便抽出双刀,生生将锁给砍断了。
“闻析!闻析我来了!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因为闻析的手脚,乃至于身上的囚衣上都是鲜血,邱英的手都因为心疼而止不住的发抖,并且甚至都不敢去碰对方。
生怕会因为他稍微用点力,就会将对方给弄疼了。
反而是闻析,主动伸出了手,没什么力气的,按在邱英的手上,“邱英,眼下、眼下情况如何?”
“外面有我们,你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救你出来,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治伤。”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私自对你动的刑?我要杀了他,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闻析只是虚弱的摇摇头,“现在我们处于劣势,敌在暗而我们在明,若是被对方借机抓住了把柄,我便更没机会出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定不冲动,我现在就给你包扎伤口。”
邱英嘴上这么说,但在心里已经计划着,要赶紧将这件事告诉裴衔月,由裴衔月出面,禁止任何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对闻析再动用私刑。
否则以闻析一贯孱弱的身子,若是再来那么一回,他必然便会没命了。
只是还没等邱英想要给闻析包扎,外头便有人来了。
“邱指挥使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要劫狱吗?”
来人正是吴少卿。
邱英抱着人,将闻析严严实实的遮挡在自己的怀中,抬头看向吴少卿时,锋利的眼神杀气腾腾,
他可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军,那一股子的杀意,一般的文官都会被吓退。
吴少卿也被对方的眼神给吓到,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
邱英几乎是咬着牙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是你对闻析用的刑?”
“下官可不敢擅用私刑,是大理寺在最烦闻析的直房内发现了毒酒,而那毒酒与谋害陛下的毒酒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下官请示了太后娘娘,得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对嫌犯进行审讯,邱指挥使也是行伍出身,当也是理解,在审讯的过程中,若是不用点刑的话,这犯人的嘴巴是敲不开的。”
邱英却愤怒到瞠目:“什么用点刑,你这分明便是借此机会公然报复,想要借此害死闻析!”
吴少卿哎了声:“邱指挥使,这帽子你可不能随便乱扣啊,下官乃是刑狱出身,自然知道审讯时,该是要点到为止。”
“否则若是下官真的徇私的话,这嫌犯早便已经没命了,何况您打眼瞧瞧这牢房内的囚犯,哪一个身上没受点刑的?”
“相比起来,闻析身上的受的刑都还是轻的,是他自己身子太弱,可是与下官无关啊。”
邱英愤怒的恨不得撕烂了吴少卿这张得意忘形的嘴脸。
只是在邱英因为愤怒失控,而想要动手时,衣角却被一股很轻的力道轻轻扯了扯。
怀中没什么力气的闻析,只是朝着他摇了下头。
邱英只能将人抱得紧一些,但又怕太紧,会弄疼了他的伤口。
“马上给我滚,否则我现在便砍了你的狗头!”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衔为闻析包扎身上的伤口。
但吴少卿非但不走,反而道:“邱指挥使,你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闻析现在可是谋害陛下的重刑犯。”
“衙役放你进来探监,已经是违反规定了,下官也是看在你我在朝堂上共事的份儿上,才容许你一直待到了现在。”
“但若是邱指挥使还不肯走的话,那么便不得不让下官怀疑,邱指挥使与嫌犯交往如此之深密,是否也参与到了此次事件之中。”
“当然,邱指挥使是跟着陛下一道金戈铁马厮杀过来,是陛下器重的股肱之臣,下官自然是相信邱指挥使与嫌犯没什么关系。”
吴少卿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威胁;“只是此案涉及陛下,一旦牵涉其中,只要有一点嫌疑,便是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而若是邱指挥使不顾明令,私入牢狱来看望嫌犯,进而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中,太后娘娘若是追责起来,即便是邱指挥使你也无法幸免。”
“依下官之见,这个时候旁人避之都来不及,何况还与嫌犯有什么牵扯,邱指挥使若是现在便离开,下官可以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邱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你敢威胁我?”
吴少卿一脸卑躬的拱手:“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善意的提醒邱指挥使。”
“但若是邱指挥使一定要一意孤行,非要与嫌犯牵扯上关系的话,那下官也只能秉公执法了。”
看似是在为邱英着想,但实则他是在故意激怒邱英。
倘若邱英为了救闻析,而公然与大理寺作对,那么大理寺便能借此顺理成章的,将邱英也给拉下马。
虽然邱英官居殿前司都指挥使,但如今这案子可是牵涉到皇帝,别说是指挥使了,便算是皇亲国戚,只要牵涉其中,都照抓不误。
邱英忍无可忍,他不可能放任闻析的死活不管。
便想着一刀砍死这个该死的大理寺少卿,但闻析只是轻轻的拉了他一下,便让他的注意力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没事,我还能再撑几日,邱英,你能救我出来的,对吗?”
邱英知道闻析是让他冷静,不要上对方的当,否则若是连他都被套进去,那么外头只剩下裴衔月一人孤军奋战,闻析出去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我会救你出来,很快,哪怕是不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也会救你出来,等我,闻析,你一定要活着等我。”
大不了他便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来劫狱,只要能将闻析救出来,只要闻析能好好的活着。
哪怕从此之后,他要与闻析一起亡命天涯,他也绝不后悔!
闻析勉强笑了下,“我自然是信你的。”
邱英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下。
“一定要等我。”
在出了牢房时,邱英目光狠辣的盯着吴少卿,“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你倘若再敢私自对闻析用刑,即便我丢了这官帽,我也要先弄死你,不信的话,你尽管可以试试!”
吴少卿不由后脊背一阵发凉。
等邱英离开后,衙役上前询问:“大人,还要继续审吗?”
吴少卿到底也是被方才邱英的恐吓给威胁住了。
因为从邱英那无所畏惧的眼神中,他甚至都不怀疑,邱英为了闻析,还真能做出弑杀朝廷命官的行为出来。
“这太监身上没几两肉,怕是受不住第二次重刑,若是在结案之前便死在本官的手里,反而还会让本官无端惹了一身的骚。”
虽然明里暗里,不断的有势力在对吴少卿明示暗示,让他不能放闻析活着出大理寺牢狱。
但是他也不能为了攀附上官,而完全听上面的。
毕竟万一要是出事,上头的怕是会推得一干二净,反而是他这个打杂的先被推出去当替罪羊,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本官早有所耳闻,说是这小太监能得了陛下的器重,便是因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靠着魅惑君上的手段,才能爬到西厂少监的位置。”
“既是如此,不如便换个简单的审讯方式,选几个重刑犯,将他们关到一间牢狱内,再将这太监丢进去,让他们几人——”
吴少卿的嘴角,扯开一抹残忍的坏笑:“好好的享用,但凡还有一分骨气,没人能承受的住如此屈辱,招供的几率还会高一些。”
衙役也跟着露出谄媚的笑:“还是大人您有法子!”
闻析是在昏昏沉沉之间,被衙役粗暴的一把抓了起来。
他以为对方是要对他再次进行审讯,但没想到,是将他从天字一号牢房,带到了另外一间牢房。
“上面有令,这太监谋害陛下,犯了诛九族的重罪,却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招供。”
“不过上面愿意给你们几个一次机会,让你们好生的享用这太监,若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招供,便能饶你们一条小命。”
听到这话,哪怕闻析脑袋昏沉,但身体却因为嫉妒的屈辱而颤抖起来。
这群人,为了逼他招供,竟然用如此腌臜的手段!
几个重犯互相对视一眼,虽然他们对男人并不感兴趣,而且对方还是不算是个男人,还是个太监。
但若是照着做便能赦免身上的罪责,别说是弄一个男人了,便算是让他们生吃人肉,他们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你这小太监,看上去细皮嫩肉的,没想到竟然连皇帝都敢刺杀,今日我们便也只能勉为其难的享用了。”
眼见着这几人逼近,闻析挣扎着想跑,可因为脚上受刑的伤,没跑两步便重重的跌倒在地。
“滚开!别碰我!滚开!”
但几个重犯一心想着脱罪,怎会走开,反而是一把抓住了闻析的脚,粗鲁的将他拖拽过去。
闻析拼了命的挣扎。
在胡乱之中,他抓住人的手就咬,用尽浑身力气的去踹去踢。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挣扎的如此厉害,不由失了手。
闻析抓住机会再次逃跑。
但牢房内的空间就这么点,他逃无可逃。
反而是惹怒了对方,被对方一把抓住的乌发,整个人向后拽过去。
闻析下意识的往地面抓,想要抓住什么阻止自己的身体被往后拽。
但什么也没抓住,反而是指甲陷入地面,在地上被拖拽出了数不清的长长的血痕。
即便是如此,在重犯要撕碎他的衣衫时,闻析反口就咬。
将对方给咬痛了,重犯啐骂了一声,反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闻析只觉得头昏眼花,耳边更是耳鸣的嗡嗡作响。
拖拽的声音,喊骂的声音,似乎都交织成了一条线。
“一个没根儿的玩意儿罢了,还装什么清高,老子劝你安分点 ,还能少受些罪!”
但即使逃无可逃,闻析却依旧拼命的挣扎,哪怕是血肉交织在一起,口腔内都是鲜血的味道,他也依旧不肯屈服。
没办法,几个重犯对视一眼,两人固定住闻析的双手,另外一人按住他的双脚。
而最后一人,则是在闻析没法挣扎时,一下拽了他的衣裤。
“别再做无力的挣扎了,你是逃不掉的……”
但就在关键时刻,那重犯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般,“等一下!”
“大人,大人我有重大发现!”
“这太监,这太监是假的,他是个真男人!”——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什么呢、来一口小丸子叭、二月雪、影月、尘萦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虽然作者君也很心疼闻宝,但是这是必须要走的剧情,小可爱们要是生气,要是骂,就尽情的骂皇帝吧,谁让他护不住闻宝,啾咪~
第72章 “你怎么才来,我好疼。”……
闻析绝望的闭上了双目, 滚烫的泪水自眼尾滑落,与面上的血泪混合在了一处。
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泪。
先前即便是受再痛苦的刑罚, 闻析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因为此刻所遭受的屈辱, 而被发现,不久的将来,会被公之于众时,他终于克制不住。
因为他清楚,且无比明白的意识到。
无论毒害皇帝这件案子能否翻案,他都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座牢狱。
因为, 假扮太监, 乃是足以诛九族的欺君重罪。
吴少卿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现, 难怪他先前便觉得, 闻析身上的硬骨气,实在是像一个真男人。
但一个太监, 只能算半个男人,怎么能是真男人,一定是他想多了。
结果这次误打误撞的, 竟然发现了如此惊天大秘密。
这下, 这案子甚至都不用审了,因为单单只是假扮太监这一桩罪,闻析就必死无疑了。
“他必死无疑了, 也就不必再羞辱了, 将他拖出来吧,如此重大的发现,本官要立即上报太后娘娘。”
原本这朝中上下, 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闻析,等着他如今落难想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不过入宫汇报前,吴少卿还不忘威胁一下闻析。
“难怪你的嘴巴这么严实,原来你的身上还有惊天的大秘密,你的胆子可真是有够肥的,竟然还敢冒充假太监入宫。”
“即便你没有谋害陛下,单单只是这一条,便足够让你获罪株连九族了。”
闻析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只是无声无息的,用那一双惨淡的雾色秋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吴少卿。
“别这么看着本官,这秘密可不是本官栽赃在你身上,而是你自己胆大包天,竟然敢冒充太监。”
“好歹也算是同朝为官一场,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光是你假冒太监这一条,便是欺君的重罪,甚至都不需要等到谋害陛下这案子结案,你便必死无疑。”
吴少卿满脸志在必得:“哦对了,不仅是你,还有你闻家全族,原本这闻家便因为参与庄王谋反一案,而被流放岭南。”
“这谋反罪还没洗脱,便因为你假冒欺君之罪,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这闻家也是够惨的呀。”
提到了闻家,闻析才终于开了口,哪怕他的嗓音无比破碎而沙哑,但是语调依旧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鱼死网破一般的倔强。
“身份一事,是我一人之过,你若是敢祸及我的家人,我便算是死,也会拉着你吴家全族一起下地狱!”
他一字一句,直勾勾的盯着吴少卿,犹如恶鬼诅咒发誓一般:“我一定,说到做到!”
若是换成别人,吴少卿自然不受威胁。
但是闻析的能力,同是在朝为官,吴少卿自然是清楚的。
他以一个太监之身,就能得皇帝如此器重,并且连安乐公主都视他为知己。
若是闻析想要在临死之前报复谁,他是一定可以说到做到。
想到这里,吴少卿的语气有所放缓,带着讨价还价般的口吻:“闻析,其实本官还是敬佩你的才华,以太监之身,还能助力陛下推行新政,得陛下如此器重。”
“但你太过锋芒毕露,以至在朝中树敌无数,一旦没了陛下的庇佑,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但本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吴少卿循循善诱道:“单是假太假这一身份,这罪责你便已经跑不掉了,但本官怜惜你的才能,愿意放闻家一条生路。”
“只要你承认对陛下下毒一事,也是你所为,并且指控在幕后指使你之人,乃是内阁次辅卢敦阳。”
“念在你检举有功的份儿上,本官亦会向太后娘娘请旨,为你戴罪立功,只需要你一人赴死谢罪,而不会祸及到闻家全族。”
“这已经是本官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的保证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你以及闻家全族,可都跑不掉了。”
吴少卿在这里诱惑闻析认罪,但闻析却通过他的这一番话,迅速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这段时日来,他因为推行新政在朝堂上树敌无数,如今他一朝被人陷害,想要害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他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所为。
而其中最有嫌疑的,便当属旧党。
一来在这次推行的考成法之中,被清除的贪官污吏就数旧党最多,卢敦阳的党羽在这个过程中可谓是损失惨重。
而这二来,毒害裴玄琰,若是真能成功,国不可一日无君,而裴玄琰膝下又没有子嗣,旧党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跳出来,迫使西戎将承光帝放回。
只要承光帝能顺利复辟,那么旧党便能再现往日光辉。
如此一箭双雕的计谋,虽然风险大,但所谓风浪愈大鱼越贵,若是不搏一搏,对于旧党而言。
随着裴玄琰逐渐将皇位坐得稳固,那么留给他们反抗的机会便越发的渺茫,若是就此放手一搏,也是情理之中。
可吴少卿的这一番话,却是推翻了闻析之前的猜想。
吴少卿如此急着想让他认罪,甚至不惜动用如此腌臜的手段,只为了能让他松口。
可他让闻析招供的同时,却还让他指控旧党。
若是闻析真的指控旧党,单是毒害皇帝这一项罪责,便足够让以卢敦阳为首的党羽尽数倒台。
而若是旧党完蛋了,从中获利的便是帝党和清流党。
那么这件事,到底是帝党还是清流党所为?
若是帝党,以薛翰文为首的帝党是完全依靠于裴玄琰这个新帝的赏识。
薛翰文的确是想要除掉旧党,但是以给皇帝下毒为代价来除掉旧党,怎么看都不像是薛翰文会行的险招。
可若是清流党,范阁老一流虽然如今在朝中的势力也被蚕食,但是以范阁老的行事作风,当也是不敢做出对皇帝下毒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
虽然在这两者之间,闻析无法确定,但至少可以排除旧党,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缩小了范围。
闻析笑了声,“你近些。”
吴少卿以为闻析是想通了,当即蹲下来听他说话:“你终于是想明白,要招供了吗?本官便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闻析却反问一句:“你背后的主子,是范阁老——”
闻析故意拉长语调,吴少卿的神色没什么变化。
“还是薛翰文?”
但吴少卿此人乃是刑狱出身,作为审过无数案子的他,又怎会因为一句试探的话而露出破绽。
意识到闻析并没有招供的意思,吴少卿也怒了,一把扯住了闻析的鬓发,将他一把拽过来,脑袋抵在坚硬的栏杆之上。
“你这穷途末路之辈,竟然还想着诈本官,真是异想天开,本官审案,自然是以事实为准,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本官也不必给你机会……”
吴少卿的话还没说完,闻析一口血水便吐在了他的脸上。
“欺世盗名的狗官!”
吴少卿抹了一把脸,原本愤怒的表情忽然又冷静下来。
“怎么,想要故意激怒本官?很可惜,若是放在道行钱的人身上,或许便会中你的计了,但是本官掌管刑狱多年,岂会上你这等黄毛小儿的当。”
说着,吴少卿松开了手,任由闻析瘫倒在地,只道:“把人看住了,本官要入宫禀报太后。”
*
勤政殿,裴衔月心急如焚。
“孙太医,还是没有配出皇兄中的是何种毒药吗?”
孙太医带着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已经忙活了两日都没合眼了。
“陛下中的毒范围有些广,有不少毒药中毒之后的症状都与其类似,所以微臣等得要一一试验过去,否则若是直接用药,怕是对陛下也会有危险。”
便在这时,邱英一身杀气腾腾的冲入了殿内。
“公主,不能再这么一样样试验下去了,大理寺的那群狗杂碎,说什么在闻析的直房内找到了和冬猎上一样的毒酒,便以此对闻析动用了酷刑。”
“闻析身子本便孱弱,他必然撑不过两日,便会丧命在牢狱之内,别说是三日,便是一日我也等不了了!”
因为邱英是从大理寺离开后,直接入宫,连衣裳都没换,因此裴衔月也看到了他衣衫上沾染的血污。
“大理寺竟然敢擅自对闻析动了刑?我马上去大理寺一趟,好好的敲打一番!”
裴衔月也气恼得不行,原以为至少还有几日的时间能留给她,没想到在裴玄琰倒下之后,底下便是暗潮汹涌。
一个个的,都如狼似虎一般反扑向闻析,想要借此机会要他性命。
不过还不等裴衔月过去敲打,在大理寺门前盯梢的殿前司前来禀报。
“指挥使不好了,大理寺传出消息,说是发现闻析并非是真太监,而是个完整的真男人,大理寺少卿已经带着消息,入宫去面见太后娘娘了!”
一个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般,将裴衔月和邱英都诈蒙了。
还是裴衔月先反应过来:“闻析不是真太监?这消息当真?怎么会……”
但邱英却很快联系到,他每夜偷看闻析和新帝在床榻之上云雨,每次新帝想要褪最后一层亵裤的时候,闻析的反应就会非常大,如何也不肯让新帝碰。
倘若闻析并不是真太监,而有男人的玩意的话,那么一旦褪下了最后一层亵裤,这秘密必然便会保不住了。
邱英一下子便想通了,原来如此!
但此刻,邱英却如何也没法从闻析不是真太监的秘密中感到一丝的喜悦。
因为真男人的身份,意味着闻析入宫是冒充了太监。
而此等行为,乃是足以掉脑袋的欺君重罪。
即便是没有毒害新帝一事,假太监的真相一朝东窗事发,亦是小命难保!
“此事绝对不能传到太后的耳中,否则无需审讯,闻析便必死无疑!”
裴衔月冷静下来,立即起身道:“我立刻去一趟慈宁宫。”
但从殿前司前来禀报,到裴衔月赶过去,还是晚了一步,吴少卿已经将此事禀报给了崔太后。
虽然崔太后一直极其厌恶闻析,但在得知假太监的身份后,也不由震惊。
但吃惊之余,便是震怒。
“这个该死的闻析,隐瞒男人的身份入宫,还下毒谋害皇帝,一桩一件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他掉一百次脑袋。”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行了,这案子也不比再审了,传哀家口谕,即刻将重犯闻析凌迟处死……”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衔月急匆匆的声音打断:“母后且慢!”
看到裴衔月,崔太后便知她来的目的,并没什么好脸色。
“怎么衔月,你又是为那囚犯来向哀家求情的?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赶冒充太监,这是将我皇家,将我宫廷规矩,放到哪里?”
“如此欺君重罪,别说是将他一人处死,便算是整个闻家满门,也该是诛九族!”
裴衔月屈膝,一下便跪在了崔太后的跟前。
“母后息怒,儿臣以性命担保,皇兄中毒一事,必然与闻析没有任何干系,至于隐瞒身份一事,儿臣想皇兄必然是知情的。”
“若是皇兄知情,便不存在闻析欺君一罪,何况皇兄最是器重闻析,即便是要惩处他,也该等到皇兄醒来,亲自来判决才是。”
崔太后不悦道:“怎么,你是认为哀家没有这个权利,处置一个欺上瞒下的囚犯吗?”
“儿臣并无此意,只是儿臣方才在来之前,孙太医说皇兄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很快便能清醒过来了。”
说这话时,裴衔月的目光,往跪在下方的吴少卿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是故意,当着吴少卿的面这么说,便是为了在无形之中施压。
以裴玄琰对闻析的器重,无论他犯什么罪,敢对他如何定罪,自然是有他这个皇帝来坐决定。
而轮不到底下的人,越俎代庖来给闻析定罪。
果然,听到这话的吴少卿,忍不住抬头往裴衔月的方向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和裴衔月的视线对上,那一眼,像是被裴衔月看穿他不纯的心思,他忙又低下头。
只一眼,裴衔月便百分百确定,这大理寺少卿必然有鬼,怕也是那些想要闻析性命的人之中的一员。
裴衔月收回视线,继续道:“皇兄是什么性子的,母后您必然比儿臣更清楚,皇兄最厌恶旁人越过他来做决定。”
“左右皇兄也快醒过来,母后又何必急于一时,倘若因此触犯了皇兄的逆鳞,而影响到母后您与皇兄之间的关系,岂非是得不偿失?”
崔太后显然是听进了裴衔月的话,毕竟先前她只是惩处了闻析,都没要他的命,便惹怒了裴玄琰。
让他连孝道都不顾,甚至连每日请安都不来,找的借口极其的敷衍。
外界都已经在传,新帝与太后母子感情出现了裂痕。
崔太后代表的不只是她一人,更还有她背后,属于整个崔家的利益。
“皇帝当真要醒了?”
听到这么问,裴衔月暗自松了口气,知道崔太后一时不会下令杀了闻析。
*
安抚好崔太后,从慈宁宫出来时,裴衔月叫住了吴少卿:“吴少卿,慢着。”
吴少卿忙转身,拱手低头:“下官见过公主。”
“我不管你究竟是谁的人,但做事之前,你也好生掂量清楚了,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前面为了你的上峰冲锋陷阵。”
“若是皇兄清醒过来,第一个拿的,便是你这个小卒,别怪本公主没有提醒你,皇兄对闻析有多器重,想来你也是见识过的。”
“无论他是否欺君,对他如何处置,也全看皇兄的意愿,但倘若你如此迫不及待,一旦闻析出事,你的项上人头,以及整个吴家,必然都无法幸免。”
吴少卿心头一跳,忙表示:“下官万万不敢,下官审案皆是秉公执法,绝不敢徇私舞弊!”
裴衔月冷哼一声:“记住本宫说的话!”
而就在裴衔月离开后没多久,崔太后又单独召见了曾邺。
“曾邺,你是禁军统领,皇帝是否真的能解毒,可以平安无事的清醒过来?”
曾邺单膝跪地道:“回太后娘娘,如今勤政殿内外皆由公主一人说了算,除了太医之外,公主禁止任何人入内打搅陛下休养,所以末将也并不知其中境况。”
崔太后转着手中的佛珠,心事重重:“底下,尤其是旧党,可还安分?”
“旧党这两日,有所异动,末将已经截下了好几封,传往西戎的密信。”
说着,曾邺将密信呈上。
崔太后看了后,脸色十分阴沉:“哀家便知,皇帝如今中毒昏迷不醒,这群旧党必然会趁此机会,联系西戎,想要迎回承光帝。”
“都是那该死的闻析,不仅胆大包天假冒太监,还害得哀家的皇儿昏迷不醒,若非衔月拦着,哀家恨不得即刻便叫他人头落地!”
曾邺一副欲言又止:“有一件事,末将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太后头疼的掐了掐眉心,“都火烧眉头了,还有什么事敢瞒着哀家?”
“末将不敢,此事与那闻析有关,其实末将也是无意中远远瞧见,陛下似是将闻析抱在……怀里。”
崔太后倏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末将也看得不是特别真切,所以一直不敢多说,不过末将在皇宫值守时,曾无意中听到,在勤政殿伺候的宫人,说陛下极为宠爱闻析。”
“每日起身时,都不舍得吵醒闻析,陛下的龙榻,都快成了闻析的专属……”
啪的一声,崔太后生生拽断了手中的佛珠。
伴随着佛珠滴滴答答散落了一地,曾邺跪伏在地,适时闭上嘴。
但凡换个人,这套说辞崔太后必然是不会信的。
因为她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喜欢男人。
但先前,崔太后便曾亲眼撞见,闻析睡在龙榻之上。
虽然那个时候,被裴玄琰找了个闻析是为救裴衔月才命悬一线的理由,给暂时打发糊弄了过去。
但崔太后心中却一直存疑且不安,尤其是后来,裴玄琰对闻析的偏宠,更是丝毫不加掩饰。
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再结合曾邺所说的,答案便呼之欲出。
皇帝当真与这假太监,厮混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
崔太后险些一口气没顺上来,气得一时头昏眼花。
愤怒与不可置信,如同两团烈火,在胸中翻涌。
最后,崔太后下了决定。
睁开眼时,只剩下了决绝:“传哀家懿旨,罪人闻析,谋害皇帝,假冒太监,欺君罔上,即刻凌迟处死!”
曾邺悄无声息的勾了下唇。
要说还是薛翰文有本事,竟然连勤政殿内的秘闻也能打听到。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哪怕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说法,只要涉及到皇帝,牵涉到皇帝的声誉,崔太后必然不会容忍。
*
崔太后下旨赐死闻析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勤政殿。
邱英彻底坐不住了,他甚至已经拔出了双刀。
“邱英你做什么去!”
裴衔月拦住他,但邱英却满眼的杀气腾腾:“劫法场!”
三个字,便是连裴衔月都震惊了:“你疯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闻析被凌迟处死吗?那不如先一刀杀了我,即便不要这乌纱帽,即便日后要逃荒天涯,我也绝不能看着闻析去死!”
裴衔月没想到,邱英竟然能为闻析做到这个地步。
但为今之计,只要裴玄琰一日不醒,他们便没有更好的法子。
何况,闻析那边已经等不了他们了。
裴衔月咬咬牙:“好,那便劫法场,但不能直接劫,需得周密布置……”
便在两人迅速商议劫法场事宜时,李德芳上前道:“公主,西厂的一名太监,说是有要事求见。”
这个关键时刻,裴衔月并不想见其他人,但略一思忖,还是命人进来。
此人正是吉祥,入殿后便跪伏在地。
“公主,奴才或许知陛下中的是何种毒,奴才曾见过一人,中毒迹象与陛下十分相似,但奴才也不敢确保……”
裴衔月一听,却喜出望外:“快说,什么毒药?”
*
冷风如刀般割面。
闻析手脚皆戴着沉重的铁镣,锁在囚车之内,经过最热闹的街市,在两边许多百姓的注视下,被押往菜口行刑。
“这人犯了何等重罪,竟是要被凌迟处死?”
“据说是谋害陛下,而且还假冒太监身份入宫,这单独一件拎出来,都是足够诛灭九族的,也委实是胆大包天。”
“不过听闻他是新政推行的主力军,清除了不少贪官,我觉着他是个好人,若是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了。”
……
闻析拖着伤腿,踉跄着被押上法场,被按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
空中飘来百姓的议论声。
他想,原来他做了这些,也不全是白费。
至少,在一些百姓的心中,他是个好人,做了好事。
可同样的,他又是那样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下雪了!”
“这可是今年京市的第一场大雪,都说若逢百年难遇的冤案,才会天降大雪,以示冤屈,莫非,此人也是被冤的?”
闻析也仰起了头。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他的肩,很快在他如扇般的长睫堆砌,轻轻颤一下。
伴随着雪花融化,如同一滴滴的泪水,自眼尾滑落。
闻析呼出一口热气,与雪花相融,视线模糊之间,他看到小妹哭着,想要穿过人群冲进来。
原本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的闻析,一下便无法再淡定。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出声让闻妙语千万不要过来。
但很快被旁边的刽子手强行按住。
监斩官扔下亡命牌:“时辰到,行刑!”
便在刽子手举起屠刀,逼近闻析时。
忽然破空而来一支短箭,在众人都不及反应时,一箭贯穿了刽子手的手背。
伴随着刽子手的惨叫,屠刀落地,监斩官大惊:“有人劫狱?”
但在同时,一道高亮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一时之间,虽然没人搞清楚状况,但天子驾前,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跪首在地。
在一声声的高喊万岁下,闻析艰难的,颤动了下眼睑。
模糊的视线之中,裴玄琰骑着高马,穿过人群,穿过茫茫的雪海。
高马甚至都不及到法场,他便已脚踩马背,借力纵身飞起。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闻析的跟前。
裴玄琰的双手是止不住地颤抖,甚至连呼吸都在看到眼前人时,停止了跳动般。
心脏被拉扯、撕裂,心疼、痛恨、懊悔等等,无数的情绪,在胸中交织纠缠。
“闻析,闻析朕来了,对不起,朕来迟了,闻析对不起!”
在看到裴玄琰的那一瞬,闻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像是一根线般,啪嗒一声便断了。
他觉得好冷、好累。
每一下的喘息,都是那样的艰难,雪花混合着血泪,一如他破碎而低哑的声线。
“你怎么才来,我好疼。”
受刑时他没喊疼。
险些遭受屈辱时,他也没喊疼。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说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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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朕求你,睁开眼看看朕。”……
怀中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人儿, 犹如一刀刀的,在剜裴玄琰的心。
哪怕他一醒转过来,便慌不择路的赶了过来。
可感受着怀中之人奄奄的气息, 满身的血迹斑斑, 让他甚至都不敢抱得太紧, 生怕会在无形之中,又弄疼了他。
此时此刻的裴玄琰,无比的痛恨自己。
痛恨都是他一时不察,着了别人的道,才让那群杂碎们抓住了机会,伤害闻析。
更痛恨他自己, 若非他没有做好周全的安排, 因为他自大, 自以为年轻气盛, 可以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心。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若是他不慎中招倒下, 闻析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在朝中树了这么多敌人。
没了皇权的压制,这些明里暗里的豺狼虎豹, 一旦反扑, 必然会将闻析死得粉碎。
都是因为他的大意,他的狂妄,才会害了闻析!
裴玄琰抱着人, 一遍遍的, 如同在撕扯自己般的说道:“没事了,朕来了,朕带你回家, 朕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朕以性命起誓!”
狂妄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在这个时候,认识到了自己是无法掌控一切。
正如天有不测风云,而人有旦夕祸福。
哪怕他有足够的自信,在出意外时,可以及时止损。
可当这个损,是祸及闻析,让他危在旦夕。
那么哪怕他事后做再多的补偿,也是犹如亡羊补牢,无济于事。
裴玄琰一遍遍的痛恨自己,但同时他也不敢再耽搁,因为他清楚的认识到,闻析的情况危在旦夕,不能再有片刻的耽搁了。
他迅速用大氅将闻析严严实实的包裹在其间,在将闻析小心的抱在怀中起身时,扫视了一眼法场上跪了一地的官员。
“今日行刑之人,无论是官员还是衙役,全部赐死。”
一时之间,法场上瘫软了一群人,但裴玄琰却是连头也不回的,任由身后此起彼伏的求饶,迅速带着闻析回宫。
当医术高超的孙太医,看到闻析满身的伤,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其是他的手脚,血肉模糊,简直是不堪入眼。
光是瞧着,就能想象出他到底都遭了多大的罪。
而裴玄琰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在看清闻析身上的伤后,捏紧的指甲,嵌入掌心。
即便将掌心刺破,鲜血顺着指纹流淌而下,也不及他此刻的心痛。
这群人,是怎么敢!怎么敢的!
闻析实在是太虚弱了,通常而言,在处理如此血肉模糊的伤痕时,也该是会痛到挣扎。
孙太医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让人随时按住他,以免会在治伤的过程中,因为乱动而导致伤口再度崩裂。
可闻析却如同没什么声息一般,甚至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
只是处理到一半,孙太医便意识到不对,又是号脉,又是探鼻息。
“速拿千年人参,切成一半!”
宫人迅速照着办,孙太医立即将人参塞入了闻析的口中。
裴玄琰见他停下,时刻紧盯着,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怎么了,为何不继续处理伤口了?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若是再不赶紧处理完,若是发炎伤势会更加严重!”
孙太医叹气道:“陛下,不是微臣不继续处理,而是闻少监的身子太虚弱,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气息微弱如丝。”
“微臣怕若是再继续处理下去,他很有可能撑不到伤口处理完,便会……”
死这个字,孙太医实在是不敢说。
因为新帝的气场实在是阴鸷到可怕,让孙太医百分百确定,倘若龙榻之上的闻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成为陪葬的一员。
果然,裴玄琰一把揪住孙太医的衣襟:“还有什么法子?朕要他平安无事!他必须要平安无事!否则所有人,所有人都给朕陪葬!”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已经用人参吊着闻少监的性命,但他需要恢复一些生机,才能继续处理手脚上的伤,否则身子太过虚弱,还是容易出意外。”
裴玄琰与其说是震怒不已,牵连一干人等,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过于害怕。
害怕闻析便这么撒手人寰,便这么离他而去了。
因为闻析的双手都是伤,裴玄琰甚至都不敢握他的手。
只能屈膝单膝跪在床头,一旁的宫人间皇帝竟然跪下,吓得也慌忙都匍匐在地不敢动。
“闻析,闻析朕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朕的声音,朕知道,你是最坚强的,你一定不会离开朕,不会离开朕的对不对?”
“朕求你,闻析,朕求求你,不要离开朕,活下来,活下来看看朕,好吗?”
龙榻之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的,那半条的人参含在他的口中,不过便是吊着他的一口气。
裴玄琰一声声的喊着闻析的名字,甚至一声声的哀求。
这一刻的他,没了皇帝的尊严,更没了往日的傲气。
他只求,只求他的心爱之人,可以活下来。
可他的一声声呼唤,却没让闻析的情况有所好转。
恰好这时,被挡在殿外的裴衔月闯了进来。
看到闻析的情况,裴衔月亦是心急如焚,也一把揪过了闻析。
“你是太医院院首,是这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能救闻析,若是救不活闻析,我现在便杀了你!”
孙太医真是有苦难言,怎么这兄妹俩都是一个样儿。
他是大夫没错,但他也不是大罗神仙啊。
若是闻析在刚受刑时,便及时得到救治,或许也不会如眼下这般严重。
可实在是拖得太久,再加上失血过多。
虽然人的身体每分每秒都在造血,可当造血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流血的速度时,闻析到现在还能撑着一口气,都算是一种奇迹了。
但这样的实话,孙太医却是万万不敢说的。
因为皇帝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凡听到任何不利于闻析的话,他怕是会当场发疯。
忽然,孙太医想到了一个法子:“有了,闻少监能撑到现在,便是他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他心有所挂念,所以有生的意念在。”
“若是让这世上,他最为牵挂之人,在旁边一直不停地呼唤他,让他燃起更强烈的求生欲望,或许能起到极大的作用。”
裴衔月立马就想起一人:“妙语,我立马便接妙语入宫!”
闻妙语早已哭成了泪人,甚至因为在法场看到闻析即将被处死,情绪激动到直接昏死了过去。
在裴衔月到来时,她才刚刚醒转过来。
“二哥哥,二哥哥呢?我、我看到二哥哥被行刑,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闻妙语情绪激动,即便身子还在晃,她也挣扎着要下床。
祝青青也在落泪,但在这个时候,她必须要保持冷静,按住闻妙语不让她动。
“妙语,妙语你冷静,闻析已经被皇帝救下了,他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恰好在这时,裴衔月匆匆而来,“妙语,你速与我入宫,闻析需要你!”
闻妙语当即随裴衔月入宫,在路上,她红着眼,那样的惴惴不安。
“衔月姐,二哥哥已经没事了对吧?他已经没事了吗?”
裴衔月没法骗她,只能如实道:“闻析身上的伤太重了,太医说他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只能尝试着,让他最在意的人,来唤起他对生的希望。”
“妙语,现在只有你,可以救闻析,你一定要让他有生的希望,一定要唤醒他,知道吗?”
闻妙语哭着胡乱点头。
当看到闻析无声无息,满身伤痕累累的躺在龙榻上,闻妙语险些失控。
“二哥哥,二哥哥你醒醒,看看我,我是妙语啊,我是你的妹妹呀!”
“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带着我,与父亲他们团聚的吗?二哥哥难道要食言,要骗我吗?”
“若是二哥哥骗我,我以后便再也不要理二哥哥了。”
闻妙语哭得肝肠寸断,哭到不能自已:“二哥哥,我不能没有你,若是二哥哥不在了,那妙语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忽然,闻析的长睫轻轻颤了下。
裴衔月惊喜叫道:“眨眼了,闻析眨眼了!”
裴玄琰自然看得比谁都真切,但此刻,他也比谁都紧张,都害怕。
还怕方才看到的睫毛轻颤,只是他的错觉,害怕即便是亲妹妹,都无法唤回闻析生的意志。
从前,裴玄琰不信命,更不信天,但此时此刻,他却在心中,默默地向天祈祷。
上苍啊,请让闻析醒过来,一定要让闻析清醒过来。
在数双眼睛,屏气的注视之下,闻析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雾蒙蒙的琉璃眸,只是看了闻妙语一眼。
但只一眼,便足够让闻妙语高兴的捂住了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不过只一眼,闻析便又再度闭上了眼。
即便如此,孙太医忙道:“脉象变稳了些,微臣现在便施针。”
裴衔月将闻妙语扶到一边,好让孙太医有足够的空间为闻析施针。
在施完针后,孙太医又继续为闻析处理伤口。
这回,闻析终于有了反应,感觉到疼痛动了起来。
裴玄琰的反应比谁都快,立马按住了闻析,一面将语调控制到最温柔:“闻析,别怕,别怕,很快便好了,很快便不疼了,朕在这里,朕一直都陪着你。”
到伤口完全处理好,上了药再包扎好,已经快两个时辰。
便算是孙太医,都在结束后,擦了把满头的汗水。
裴玄琰小心翼翼的,拿着汗巾为闻析擦拭汗水。
直至擦拭妥帖了后,裴玄琰才有了问情况的勇气:“闻析的情况可稳定下来了?还会有性命之忧吗?”
“回陛下,闻少监现在还在发烧,这两日都是关键时刻,若是能在两日内慢慢退烧,便算是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
“尤其是今晚,时刻都要有人盯着,有任何不适,微臣都要及时调整用药。”
闻析现在的体温还是很高,一张脸更是惨白到毫无血色。
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便瘦了一大圈,瘦到下颔都尖了,通俗而言,便是都快瘦脱相了。
听到孙太医这么说,闻妙语立马应道:“我留下来看着二哥哥……”
但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裴玄琰拒绝:“这里有朕守着,闻姑娘便暂且留宿在宫中。”
闻妙语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眼下有性命之忧的,是她的亲哥哥,合该她这个亲妹妹亲自守着。
但谁让对方是皇帝,天子开口,即便闻妙语百般的不愿,也只能将吐槽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皇兄,你一人照料难免会精神有所不济,不如上半夜你来,下半夜换我吧?”
若是闻析一日不脱离性命之忧,裴衔月也一日不得安心。
但裴玄琰依旧拒绝:“不用,朕守着便好。”
他一刻,也不能离开闻析。
经历了法场之上的惊魂,即便闻析现在的情况有所稳定,但裴玄琰依旧是提着一颗心。
除非闻析彻底的好转,能睁开眼看他,能与他说话,哪怕是像从前一样,将他气个七窍生烟,他都会高兴得不行。
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这般,躺在龙榻之上,那样无声无息,那般孱弱随时有性命之忧。
裴衔月和闻妙语被请了出去,说是请,其实相当于是被裴玄琰觉得吵而赶出去,安排在了离勤政殿最近的偏殿内。
而裴玄琰正如他所说的,一夜都未合过眼,又是给闻析擦汗,又是在他唇上沾些水,以免他会口渴。
反反复复的,检查他的体温是不是有所下降。
一旦闻析体温稍微有点变动,裴玄琰便会立即让孙太医过来查看一番。
如此仔细到入微,这一夜闻析平安的挺了过来,体温相比于前一日有所下降,只是依旧还昏迷着。
孙太医根据闻析的情况,又调整了用量。
便在这时,李德芳上前,试探着询问:“陛下,今日的早朝……”
“便说朕龙体还未恢复,免朝,若有重要之时,到偏殿议事,至多一个时辰,让他们都控制好时间。”
这些大臣,一讲起事情来便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以前裴玄琰有功夫与他们周旋,但是眼下,若非因为他这两日中毒昏迷,以至于朝局有所不稳,他是根本就不想接见朝臣,只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闻析身边。
以免闻析有什么情况,他会看不见。
但经过了这次中毒事件,也让裴玄琰彻底想清楚一件事。
那便是他必须要保证朝局的稳定,否则一旦发现如这次的变故,闻析再也经不起第二回的折腾。
而同时,裴玄琰让大臣来偏殿议事,亦是为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一件他昨日想了整整一夜,为保证闻析周全,不会再发现这次变故的,一个最重要的安排。
因为裴玄琰要去议事,所以才勉强松口让裴衔月和闻妙语入内殿暂时照看闻析。
*
一见到皇帝,薛翰文等人可谓是喜出望外。
“陛下平安无事醒来,真是太好了!”
“微臣等真是日夜祈祷,万盼陛下安然无恙,陛下乃真龙天子,无论遇到任何危难,必然都是会逢凶化吉的!”
裴玄琰没功夫听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大马金刀的往龙椅上一坐。
“这两日朝堂局势有何变动,朕要听最紧要的,废话省略。”
薛翰文早已准备好,挑最重要的几点很快禀报完。
裴玄琰逐一对其作出安排后,这才说起了自己此番的目的。
“朕另有一件要是,拟旨,赦免原中书省郎中闻致远所有罪责,升任吏部侍郎,其长子闻松越,升任中书省郎中。”
“即日,重返归京,另,着工部即刻重新修缮闻府旧宅,必须在闻家归京之前,全部完工。”
这一道升迁圣旨,将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闻析的父亲闻致远在获罪前,只是个五品的郎中,眼下皇帝不仅赦免了他过往的罪责,甚至还直接让他升到了正三品。
而闻析的兄长,更是从一个国子监的八品小官,一下升到了正五品的中书省郎中。
这两个官职,不仅位高,并且还是实打实的实权。
这下,便是连薛翰文这般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也稳不住了。
“陛下,这……怕是有所不妥吧?闻家犯的,乃是谋逆之罪,且是先帝在位时,亲自下诏定的罪。”
“而且其子闻析,假冒太监身份入宫,此乃欺君的重罪……”
谁知,薛翰文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裴玄琰冷声打断:“谁说闻析欺君了?朕从一开始,便知他是个假太监。”
所有人都是一懵,便听皇帝信口编起了他想好的故事。
“因为,从一开始,闻析便是朕精心安排的一步棋,是朕当初还在荆州做藩王时,便特意安插在宫中的内应。”
“这几年来,他做得非常好,逐步取得了承光帝的信任,留在废太子的身边,为朕能顺利攻入皇城,立下了不世之功。”
薛翰文不由听得狠狠一抽嘴角。
若非他从一开始,便是晋王府的幕僚,还真会信了新帝的这一番鬼话。
什么宫中的内应,裴玄琰还是藩王的时候,甚至压根儿连闻析的名字都没听过。
一个宫中的小太监,还能有本事做得了裴玄琰的内应?
甚至还能取得承光帝的信任?
新帝当真是,为了能给闻家脱罪,能让闻析光明正大的恢复身份,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能瞎编!
“如今,闻析圆满完成了任务,朕也该是让他恢复原本的身份了。”
“着,升闻析为礼部郎中,兼东阁大学士,入主内阁辅政。”
从太监,一跃成为礼部郎中,甚至还入主内阁,这怕也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了。
薛翰文等人在震惊的同时,纷纷跪下,苦口婆心的相劝:“陛下三思啊!哪怕闻析是陛下当初安排在宫中的一步暗棋。”
“但他如此年轻,便升任如此要职,还入主内阁,恐会引起整个朝廷的质疑与动荡啊!”
裴玄琰黑沉沉的阴眸,扫视一圈,帝王的威压如黑云压城般笼罩而下。
“薛翰文,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朕要封谁便封谁,想怎么封便怎么封。”
“谁若敢对此有任何异议,便摘了乌纱帽,提前告老还乡吧。”——
作者有话说:谢谢柠檬猫、影月、尘萦、看什么呢、二月雪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第74章 “这天下,远不如闻析重要。……
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 薛翰文又不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违抗皇帝的话,做第一个被祭旗的蠢货。
而裴玄玄在拟完旨, 做完了最重要的事情后, 便也没有耐心再应付朝臣, 他只一心挂念着,内殿的闻析情况是否有好转。
摆摆手道:“行了,无事便都退下吧,朕也乏了。”
从勤政殿出来后,一名朝臣追上薛翰文。
“薛相,陛下如此轻率的赦免闻家的谋逆之罪, 这便是向天下人, 打了先帝的脸, 如此有违孝道, 有违律法之为,当是会严重影响到陛下的名声, 更是会引起朝堂的动荡。”
“难道咱们真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如此随性妄为,丝毫不顾祖宗法制, 不顾朝廷律法吗?”
面对朝臣的愤愤不平, 薛翰文倒是要平静许多:“放心吧,此圣旨咱们听着都觉大为不妥,一旦传扬了出去, 不论是旧党还是清流派, 都会比咱们先坐不住。”
“光是御史台反对批判的折子,都能将陛下的御案也压塌了,难道陛下为了这闻析, 真能放着整个朝堂不顾。”
“甚至背上不忠不义不孝的昏君骂名,这可是足以遗臭万年的,陛下一心想要当明君,他不会,也不可能会赌上自己作为帝王的百年声誉。”
*
裴玄琰办完了事,返回内殿时,一眼便看到在窗棂外,探头探脑却因为没有皇令,而无法进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的邱英。
“这次闻析能顺利脱险,你的功劳不小,朕晚些会论功行赏。”
裴玄琰嘴上说着行赏,但分明知道邱英眼下最担忧的,还是闻析的安危,想要入殿去看闻析,但他就是不开这个口。
因为裴玄琰觉得,邱英对闻析的关心,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
在解毒醒来后,裴玄琰便了解了这两日来发生的所有事。
自然也就知道了,在得知崔太后要将闻析处死时,邱英竟然愿意豁出生前身后名,而要直接去劫法场。
这可是足以掉脑袋的重罪,即便是真的叫他成功了,那么从此以后,他也要背上罪臣之名,从此逃亡于江湖之间了。
可邱英竟然丝毫不在意这些,这俨然不是一个朋友,会为另一位朋友而如此豁出去的行为。
但裴玄琰到底也不会猜到,邱英是对闻析动了真感情上。
毕竟在他看来,邱英是个直到不能再直的愣头青。
顶多,也是因为对闻析才华的欣赏,只是这条线,他已经越界了。
而裴玄琰一向是个醋坛子,无论是男是女,但凡是有所越界,会和他争抢闻析的,他都会无差别的清除。
别说是邱英这个臣子了,便是连亲妹妹,裴玄琰也是无差别清理干净。
无论是谁,都不能,也不允许和他抢闻析。
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赏赐,邱英的嘴角早就咧到耳后根去了。
但是此刻,邱英非但没有任何的高兴,反而还一心只关心里面的境况。
“陛下,闻析的情况如何?他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吗?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末将不要其他赏赐,只求陛下能让末将入殿照看闻析。”
说着,邱英便跪下,叩首请求皇帝恩准。
丝毫没有看见,裴玄琰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还未清醒,闻析有朕亲自照看,用不着旁人来操心。”
裴玄琰单手负后,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大将军,压沉的语调,带着明显的威胁与警告。
“邱英,认准自己的位置,若是越界,即便你是朕器重的能臣,朕也严惩不贷,听明白了吗。”
邱英跪首在地,没吭声。
裴玄琰也不再多说,他还挂念着闻析,也懒得应付其他人。
邱英望着新帝的背影,最后只能不甘的,咬牙捏紧了掌心。
分明,闻析所遭之罪,也都是因皇帝而起。
可因君臣之别,他却始终只能被挡在外面,而无法守在闻析身边。
凭什么!
他不甘,他何其的不甘!
凭什么,皇帝就能霸占着闻析!
刚入内殿,裴玄琰便瞧见,闻妙语正拿着汗巾,在细致的给闻析擦拭手指。
而裴衔月则是坐在床边,手中拿着药碗,搅动着银匙,等药不烫了,再喂给闻析。
“朕来吧,你们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裴玄琰已经守了闻析一整夜,其实裴衔月和闻妙语也来了没多久。
而眼下,裴玄琰办完了正事,一回来又开始赶人了。
裴衔月觉得裴玄琰实在是霸道得很,“皇兄,你也守了闻析一夜,怕也是累坏了,还是先去补个觉吧,以免闻析还没醒,你若是再倒下,那些豺狼虎豹们,怕是又要盯上闻析了。”
裴玄琰蹙眉,赏了裴衔月一个后脑勺。
“你就不能盼着朕好?”
裴衔月撇撇嘴,“而且皇兄你也太霸道了,只你一人照料闻析,你来了便要将我们赶走,我与妙语也要尽一份力。”
“何况,妙语还是闻析的亲妹妹,合该由她来亲自照料闻析才是。”
裴玄琰不为所动:“男女授受不亲,亲妹妹也不例外。”
“另外,朕已经下召,赦免闻家所有罪责,闻析的父兄皆得以升迁,并即日返京,闻家旧宅也已在重新修缮。”
这接二连三的惊喜,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
虽然当初闻家被定罪时,闻妙语还十分年幼,但她也知,涉及到谋逆之罪,闻家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翻身了。
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且又那么的猝不及防。
不过同时,闻妙语自然也不傻,闻家此番之所以能这么快且顺利的脱罪,父兄们不仅能返京,还能得到升官。
这一切,靠的都是闻析。
是闻析几番险些丢了性命,才换来了闻家昔日,甚至比往昔要更加辉煌的荣耀。
可若是这一切,都是以闻析的半条命换来的,闻妙语情愿让她自己来代替哥哥。
她的哥哥,已经活得那般坚信,那般不容易了,可她却能为他做的,是那样那样的少。
裴衔月很是高兴,“妙语,从此之后,你便不用再隐姓埋名,还套用旁人的姓氏,且很快便能与你的家人们团聚了。”
“皇兄,你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事,闻析醒来之后,必然也会高兴坏了。”
闻妙语反应过来后,才记起要谢恩。
“民女拜谢陛下皇恩浩荡……”
跪到一半,便被裴玄琰扶住制止了。
“相比于朕亏欠闻析的,这并不值一提,若非朕为了那所谓的身后虚名,也不至于会让闻析孤身奋战,以至他屡次陷入险境。”
若是闻析有家人,若是闻家人在朝中担任要职,闻析也不会因为他中毒倒下后,便被朝中的豺狼虎豹们一下吞噬。
至少有助力,有人会为了他而奔波,不至于叫他孤身一人,孤立无援,挣扎在生死的边缘线上。
可惜,裴玄琰醒悟到这一点还是太迟了,如今闻析已伤痕累累,半身病痛,他如今所做的,也不过都是一些亡羊补牢的行为。
闻妙语毕竟不是朝廷中人,不懂这个中的关系,但裴衔月在高兴之余,还是很快想到这其中的利害。
将裴玄琰拉到一边,低声询问:“皇兄,你当真下诏想清楚了?你这么直接赦免闻家,让闻家父子皆数升迁,朝中反对的势力怕是会不小。”
“而且那些御史的笔杆子,亦是不容小觑,皇兄你当真能为了闻析,而抵住这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攻讦,更不怕会留下昏聩的骂名吗?”
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然没人比裴衔月更了解自己这位亲哥哥的抱负。
但裴玄琰看向的,却始终是龙榻的方向。
“不论是天下,还是身后名,都没有闻析的安危重要。”
在法场上,当裴玄琰抱着奄奄一息的闻析,那个时候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已经完蛋了。
他深深的,无可自拔且不顾一切的,爱上了闻析。
他无法接受,若是有朝一日,他走在了他的前面,他该要如何面对,这孤独而又寂寥的,孤家寡人的高位。
曾经他志得意满,觉得只要拥有了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将掌控在他的手中。
可那个时候他才悲哀的发现,即便他已经是帝王,即便他坐拥天下,可是他却依旧无法抵抗生死。
当闻析气若悬丝的,倒在他的怀中,对他说他很疼,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千万支箭射穿。
千疮百孔的同时,也是痛苦懊悔。
懊悔于自己的自大,懊悔于他的无能。
所以哪怕不顾皇帝的声名,被扣上不孝的帽子,裴玄琰也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做的太迟。
饶是裴衔月,在听到此话后,亦是不由震惊在了原地。
她从未想过,从来狂妄不可一世的皇兄,竟然有朝一日,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并在弥补自己的过失时,心甘情愿的,押上自己的一切。
在裴衔月和闻妙语离开后,裴玄琰一勺一勺,细致的喂闻析服了药。
细细的擦拭唇角,又握住他的手,亲亲手背,哪怕此刻闻析的双手都颤了厚厚的绷带,裴玄琰却也只觉亲不够。
过一会儿,又亲亲他的眉眼,以额头,抵着闻析的额头。
“闻析,快些醒过来吧,若是再不醒,你便没法第一时间,看到你的家人们了。”
第二日时,闻析的体温总算降了下来,虽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已经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证明伤口没有再发炎,也已经在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十分缓慢,只是不再继续流血,已经是在向好的趋势。
只要体温能降下来,便说明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鬼门关,剩下的,便要看闻析的意志,何时能醒转过来了。
在确定闻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后,裴玄琰才有了功夫,腾出手料理这次事件。
首先料理的,便是审理此案的刑部和大理寺所牵涉的一众官员。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皆被革职查办,他们虽为直接审理闻析,但在此案中亦是起到了默认的推波助澜作用。
只是削了他们的官,已经算是他们侥幸。
而参与,甚至是主审的吴少卿,可就倒大霉了。
但裴玄琰没有马上杀了吴少卿,而是先将人带到自己的跟前,亲自审问。
“你幕后,让你对闻析严刑拷打,对他刑讯逼供之人,是谁。”
吴少卿早已快被吓死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陛、陛下明鉴,微臣、微臣都是按照太后娘娘的懿旨行事,绝对没有徇私舞弊啊……”
裴玄琰也不废话,动了动手,“朕只给你一次机会,若如实招供,朕只诛你吴家一族,但若你还不如实招供,九族夷灭。”
“选一个吧,朕的耐心不多。”
单只杀吴少卿一个,裴玄琰自然是不解气的,毕竟这厮在牢中,还拿闻析的家人来威胁。
既然他敢拿家人威胁,裴玄琰自然得要成全他的一番用心,送他的家人,与他一道下地府了。
吴少卿一下瘫软在地,他自知已经在劫难逃,但想起前一日上头的警告,他还是绝望的闭上了眼。
“微臣自知失察,愧对陛下,微臣愿以一死,求陛下饶恕微臣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说着,吴少卿便狠心一咬牙。
邱英觉察到他要自尽,立时上前,抓住了他的脖子。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吴少卿吐出一口黑血,邱英一探鼻息。
“陛下,他服毒自尽了。”
裴玄琰面色阴沉,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看来朝堂这淌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不见底,裴玄琰都已经拿吴家满门的性命来威胁,这姓吴的还是不肯松口,甚至不惜服毒自尽。
“在那两日,跳出来要处死闻析的官员,交由你来一并审问,若是敲不开嘴,便都杀了,不必再报朕。”
邱英拱手:“末将遵旨。”
接下来,便该是崔太后了。
当然,裴玄琰清楚,下毒之人不可能是崔太后,而她也不会参与到幕后之人的阴谋中,顶多便是被幕后之人给利用了。
但即使是他的生身母亲,伤害了闻析,且还不止一次,裴玄琰已经无法再容忍。
慈宁宫。
裴玄琰在前朝大开杀戒,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牵扯到中毒案中的朝臣,自然也是传到了崔太后的耳中。
崔太后尤为坐立不安,虽然她知道裴玄琰作为儿子,绝不可能会动她这个母亲。
可她也清楚,在这件事上,裴玄琰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轻拿轻放了。
“陛下驾到。”
崔太后心头一跳,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得知儿子来了后,心中惴惴不安。
“琰儿你来了,让哀家好生瞧瞧,龙体可是无恙了?”
崔太后的手还没碰到裴玄琰,便被他避了开。
“儿臣醒的这般早,叫母后的心思落了空,母后该是失望了吧?”
裴玄琰一来,甚至连客套都懒得装了,直接便放大招。
崔太后笑容一僵,“琰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从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儿时你生病时,哪一次不是哀家彻夜的抱着你,给你喂药,哄你入睡。”
“这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在孩子出事了之后,能坐得住的?哀家日夜祈祷,只求神佛能取走哀家的寿命,换回你的安然无恙。”
崔太后自也是个聪明人,说起了裴玄琰儿时的事。
作为一个母亲,崔太后自然是个合格的母亲。
但而今这些,已经不足以让裴玄琰的心中对此起任何的激荡。
甚至,裴玄琰始终以一种,冷漠至极,看穿一切的眼神,黑沉沉的盯着崔太后。
“母后,儿子是您生的,都说知子莫若母,您也该是最了解儿子的性子,先前朕对您所做之事,多次忍让。”
“朕自以为,作为一个儿子,朕已是仁至义尽,可您千不该万不该,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
裴玄琰的嗓音,如同他的眼神般冰冷,毫不留情:“既是如此,您也不必留在京中,朕想,荆州当是更适合您养老。”
崔太后刷的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的质问:“你竟是要将哀家赶回荆州?便是为了给那闻析出气,你竟然丝毫不顾母子舔犊之情?”
“古往今来,有哪个做人子的,会将自己的母亲,赶回老家?你就不怕你的所行,会遭朝堂、遭天下人的唾骂,骂你不仁不义不孝吗?”
面对崔太后用孝道来压,裴玄琰始终不为所动,甚至十分的冷静冷漠。
“先前,朕便是被这所谓的孝道所困,束手束脚,才叫母后您有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朕心爱之人。”
“但这回,朕绝不会再容忍。”
崔太后身子一晃,满眼震惊:“你、你竟真对那闻析,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裴玄琰,你是皇帝,你是大雍的王,你的身上,不止有你自己,更有整个天下,整个社稷安危。”
“你怎可,怎能对一个男人动了感情?难道你当真要让裴家的血脉,断送在你的手中?你可对得起天下,对得起你父王,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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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裴玄琰:江山和美人,朕都要。
现在的裴玄琰:为了闻析,朕愿做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第75章 “谁敢碰朕的闻析,都得死。……
裴玄琰毫无感觉, 甚至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对于崔太后加注在他身上的担子,他反而是觉得可笑的嗤笑了声。
“母后有一点倒是说得没错,朕从前便是将那些担子, 那些所谓的虚名看得太重了, 才会让你们得以钻了空子, 一再的伤害闻析。”
“但是如今,朕不在意了,不管是身后名,还是江山社稷,只要谁敢碰朕的闻析,都给朕——”
他的唇角, 勾起一道血腥而残忍的弧度:“去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却是足够让崔太后精神溃散般, 不可置信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抖着手指着裴玄琰, 气火攻心之下,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让你连帝王之尊,江山之社稷都不要了?”
“母后此言差矣,倘若闻析真的要蛊惑朕, 他便不会一再的被你们伤害, 朕早已弃械投降,你们欺他太良善,可朕不是。”
“朕一直, 都是一条恶龙, 从来不是朕因为他而改变,而是朕一直都是如此的心性,母后不是最清楚了, 何必在此装傻充愣,为朕找什么借口呢?”
裴玄琰毫无顾忌的,承认他的残忍与暴戾。
他是想要做个明君,但做明君与用残酷的手段来镇压下面,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矛盾。
只是如今,他连明君也不想做了,若是不牵涉到闻析,那他还是个正常的皇帝。
但若是事关闻析,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乃至颠覆整个尖山,也在所不惜。
他就是疯了,他甚至懊悔自己疯的不够晚。
倘若他能早点疯,便不会让这群人有胆子、有机会去伤害闻析。
崔太后从裴玄琰的眼中,看到了在想通一切后的,不顾一切的疯魔,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或者说,是被裴玄琰那疯戾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能倒退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而裴玄琰已经没了耐心,只动了动手指道:“来人,太后凤体欠安,想要回荆州休养生息,即刻护送太后好生上路。”
“是,陛下。”
殿前司上前,对太后做了请的手势,“太后娘娘,凤驾已备好,请动身吧。”
崔太后无力的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撑着扶手,摇晃了下身子站起了身。
“好,皇帝,你真是好得很,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生身母亲赶去荆州,你会被天下人唾骂,会被满朝文武戳脊梁骨的!”
裴玄琰丝毫不为所动,“母后走好,朕便不多送了。”
在崔太后被迫要离开慈宁宫时,裴玄琰又问了一句:“对了,朕有些好奇,方才朕说了与闻析的关系后,母后虽是气恼,却并非完全震惊。”
“这也就是说,母后是否早已知晓,朕与闻析的关系,那么是何人,向母后告的密呢?”
崔太后一甩流袖道:“哀家作为太后,这宫中的事情,只要哀家想,有什么是哀家无法获知的?”
“哀家只恨,得知这件事的时机还是太迟了,才会叫你被那闻析所蛊惑,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皇帝,你会对你今时今日的冲动之举,而追悔莫及的!”
一个男人,喜欢另外一个男人,简直是荒诞至极。
在崔太后看来,裴玄琰不过是喜欢闻析的皮囊。
但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是有色衰爱弛的一日。
待闻析韶华老去,不再如往昔,裴玄琰必然会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乃至爱得死去活来。
说到底,男女调和,才是这世间的正道,裴玄玄选的这条路,将来必然会懊悔!
崔太后前脚刚被送走,曾邺后脚便来请罪了。
“陛下,末将失职,未曾及时发现冬猎之上,有侍卫被人买通,趁机在陛下的酒中下毒,以至陛下龙体受损,请陛下责罚!”
曾邺之所以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也是因为在得知皇帝在清算此次中毒事件中,所涉及到的一干人等。
吴少卿当众服毒自尽,但即便是他畏罪自杀了,但皇帝依然没想过放过吴家,眼下锦衣卫正在吴家抄家,并在三日之后,吴家满门将会斩首示众。
而刑部和大理寺更是没几个人幸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已经被罢官,底下的人罢官的罢官,赐死的赐死。
这一番血洗,一时之间可是令朝堂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原本曾邺倒也不怕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明面上直接插手过。
即便皇帝彻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来,顶多也就是因为冬猎上对侍卫排查不严。
但在得知,皇帝竟然对崔太后也下了手,将崔太后连夜送往荆州,对外只说凤体不适,去荆州休养。
可作为一国太后,本该是要在皇宫之中,享受天伦之乐,这古往今来,有哪个做太后的,会去老家休养的?
很显然,皇帝这是对他在昏迷期间,崔太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的清算。
哪怕崔太后并非是这次事件的主导者,但是她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手软,若是崔太后透露了,皇帝与闻析之间的关系,乃是他透露的,那他岂非是要完蛋?
所以曾邺这才赶紧过来,表面上是以冬猎的排查不严来请罪,实则是在试探皇帝是否知道了他暗中向崔太后暗示的话。
幸而,崔太后因为对闻析的恼火,并没有将他给供出来。
崔太后又不傻,供出一个曾邺,对她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让她丢失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虽然此番被迫回荆州,但是崔太后又如何会甘愿一辈子被困死在荆州。
她的儿子是皇帝,是这天下的君主,而她作为皇帝的生母,怎能被困在荆州,迟早有一日,她是要回来的。
而这一日,就需要慢慢的布局,而曾邺便是崔太后留在京中的一步重要棋子。
“何人在冬猎上动的手脚。”
果然,裴玄琰问的只是冬猎,而没有问其他。
曾邺暗中松了口气,将一早准备好的供词,呈给了皇帝。
“卢敦阳既然这么想上赶着送死,朕便成全他吧。”
虽然这供词并没有直接提到是卢敦阳指使,而是他下面的人擅做主张。
但是不论是卢敦阳还是下面的人,裴玄琰已经不想再浪费功夫,以和缓的方式去慢慢解决。
他给了他们机会,可惜他们自己不珍视,一再的作死,那他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
景仁宫。
卢太后在得知崔太后竟然被裴玄琰给赶去了荆州,真是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她不是一向自诩生了个好儿子吗?如今他的儿子,为了给一个假太监报仇,在朝堂之上不管不顾的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连她这个生身母亲都不放过,作为一国太后,被赶去了老家,还顾名思义是休养凤体,天下人会信吗?”
不仅不会信,而且崔太后还会成为百姓茶余饭的笑谈。
自从被禁足在这景仁宫后,卢太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翻身,不在想着诅咒裴玄琰母子。
如今看来,她的诅咒是成功了,谁能想到,作为一个皇帝,竟然会因为一个假太监,而闹了这样一场风波?
而且这假太监的身份暴露之后,裴玄琰非但没有以欺君之罪论处,反而还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仅堂而皇之的将人给保下了,并且还赦免了整个闻家的谋逆之罪,甚至还将闻家父子都升官了。
如此行迹,与一个为了宠妃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昏君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嬷嬷笑道;“如此看来,还是娘娘您的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准了闻析是个有本事的,将皇帝哄得团团转。”
“此番在朝堂掀起的风波,据说皇帝的御前都被大臣们的折子给堆满了,下面也传出不少,关于皇帝昏庸的风声来。”
别说是旁人了,连卢太后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随后找的一个马前卒,竟然能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这个假太监,的确是很有本事,之后寻个机会,将他带到哀家的跟前,再好好的敲打一番。”
“想来要不了多久,哀家便能迎回陛下,再也不用困在着宫殿之内,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后了。”
但紧跟着,卢太后又有一点担心:“下毒的事,父亲并没有参与吧?”
“娘娘放心,老爷做事一向稳重,在冬猎上直接对皇帝动手,失败的风险极高,他绝对不会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卢太后也觉得言之有理,毕竟他们等了这么久,行事一直都是小心谨慎,生怕会被裴玄琰抓住辫子。
承光帝能否回来是一回事,但若是搭上整个卢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哪成想,卢太后还没笑多久,很快便乐极生悲了。
因为前朝的圣旨,也传到了景仁宫。
说是禁军已查明,冬猎下毒一案,乃是旧党所为,而卢敦阳作为旧党的领头羊,虽然并非是主使,但作为上官,亦是有不可脱卸的责任。
念在其乃为三朝元老的份儿上,便只是罢免了其官职。
但底下筹谋了此事的主谋们,可就完蛋了,不仅被当众赐死,更是夷灭九族。
一时之间,旧党不仅失去了领头羊,更是连一对翅膀都被折断了,只剩下了伶仃几个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卢太后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此事与父亲无关吗?怎么又会牵扯到旧党?”
嬷嬷一面扶住她,一面叹气道:“是底下那几个人,因为前一段时日考成法的推行,尤其是在闻析带着西厂,和禁军一通清理贪官污吏。”
“旧党不少人都被牵扯其中,他们怕这把火不知何时会烧到自己,便想着将闻析给除掉,没想到计谋没成,反而还败露了,这才会牵连到了老爷。”
卢太后真是快被气死了,原本以为这次的血洗事件,可以让裴玄琰自己元气大伤。
没想到一不留神,裴玄琰掉转头来,又来清算旧党了。
可以说,裴玄琰这是不论自己人还是别人都不放过,毫不夸张的说是完全杀疯了。
卢太后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这群蠢货!如今父亲被罢免,旧党更是贬的贬,杀的杀,已经完全无法凝聚成气候了。”
“若想要迎回陛下,岂非遥遥无期,毫无希望了?”
原本还在嘲笑崔太后的她,如今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了。
嬷嬷却灵光一现道:“娘娘,咱们还没有走到绝路,您忘了,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足够起到决定性作用吗?”
“如今皇帝对闻析如此恩宠,不惜为他大开杀戒,让整个朝堂动荡不安,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现如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卢太后的眼里一下又有了光:“对,哀家怎么把他给忘了,他的身上还有哀家种下的毒,若是想要活命,他便不得不听哀家的话。”
“没错,而且娘娘,如今这崔太后被赶去了荆州,这后宫便只您一位太后了,而皇帝如今又膝下无子嗣。”
“若是借此机会,让太子殿下重回东宫,阻力会小许多呀。”
没错,若是放在之前,卢太后是想也不敢想让小太子重新复位。
但是如今,裴玄琰膝下无子,而闻析又如此得裴玄琰的信任与恩宠。
要想让小太子复位,岂非也就是闻析一两句话的事儿?
“寻个合适的机会,赶紧带闻析来见哀家!”
*
闻析是在第三日才醒转过来的。
撑开沉重的眼皮,因为长久的没有见阳光,所以在睁眼时,刺眼的光芒让他十分不适的蹙眉眯起了秋眸。
他想动一动,却发现稍微动一下,浑身上下就疼得厉害。
而他一点的小动静,很快就被旁边人注意到了。
“二哥哥你醒了?快,快叫太医,二哥哥醒了!”
闻妙语真是高兴坏了,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二哥哥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
闻析动了动手指,想要给妹妹擦拭眼泪,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包扎成了粽子。
不仅伸不了手指,而且连动一下都十分的疼痛难忍。
只能温和又好笑的开口:“妙语乖,莫哭了,再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哥哥我快不行了。”
闻妙语立时忘了哭,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呸了三声:“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晦气的话!二哥哥一定会长命百岁,无灾无病的!”
闻析弯了下眸子,笑了笑,“妙语说得对。”
兄妹俩才说了两句,裴衔月便急匆匆的跑进来了。
“闻析醒了?”
还不等闻析说完,这次轮到裴衔月抱着他哭。
“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知道吗!”
闻析温声道:“此番我能够有惊无险的活下来,还是多亏了公主在其中筹谋,费心为我奔走。”
裴衔月故作生气的哼了声:“知道我待你一心一意,你还瞒着我如此大事,以你我之间的交情,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告诉我,你并非是真太监?”
“你可知从前,因为你的身份,我左右纠结,茶不思饭不想,睡也睡不香,有多么的痛苦吗?”
这话闻析就不好回了。
因为裴衔月这就是变相的告白。
但闻析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无论他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都不能对她的感情有所回应。
所以他只能道:“我是罪人之后,公主金枝玉叶,不论我是太监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敢与公主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谁说你是罪人,便在昨日,皇兄已经下了圣旨,赦免了闻家所有的罪责,还让你的父兄都升官了,如今他们都在回京的路上。”
“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和你的家人们团聚了,而且你如今可不再是什么西厂少监,而是正儿八经的礼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儿呢,日后谁敢小瞧了你?”
说着,裴衔月还煞有其事的,对着闻析拱了下手,“日后,还要请闻郎中多多赐教,闻大人可莫要升了官,恢复了身份后,便要做那薄情的负心汉了。”
闻析显然没从闻家被赦免罪责,父兄官复原职已经在返京途中这样的巨大好消息中反应过来。
而在他愣神的时候,一道身形如疾风般冲了过来。
裴衔月和闻妙语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给挤到了一边。
而闻析整个人,已经被对方一把搂入了怀中。
“闻析,你总算是愿意醒过来了。”
裴玄琰的气息是灼热且十分急躁的,但他的怀抱却是很宽厚,透着一股在法场上时,让闻析不自觉放松下来的安心感。
但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因为裴玄琰的这个拥抱,将被挤到旁边的另外两人看得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怕会被妹妹瞧出来,闻析只能忍着身上的疼痛,小幅度的挣了下。
“你弄疼我了。”
裴玄琰慌忙松开了手,但虽然松开了怀抱,却转而握住了闻析的手,这回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了。
他高兴的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殿中还有别人的存在。
还是闻析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先道:“公主,辛苦你与妙语这几日照料我,你们先去歇息吧?”
但这话裴玄琰听着却是不乐意了,他迫不及待的,为自己正名。
“闻析,这两日,都是朕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只是朕方才去料理那帮伤害了你的该死之人,这才没有守在你的身边,没能让你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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