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朕的心肝儿,怎么又生气了……
其实只要有点脑子, 都能听得出来,皇帝这么问是有意要偏袒闻析。
只要闻析说一句不是有意为之,那么皇帝便会顺着这话, 将这件事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毕竟朝野上下, 皆知皇帝对闻析的双标, 别说闻析今日射伤了禁军的统领的眼睛,便算是哪一日,闻析要爬到皇帝的头上去。
在见惯了前面的离谱偏宠后,对于如今的朝臣们而言,都算是不意外的了。
只是没想到,闻析竟然胆大包天, 肆意妄为到了这个地步。
在皇帝有意要给他一个台阶下, 让他顺着台阶将这件事给掩盖过去时, 他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这和直接当众杀人,并且猖狂的表示, 他就是故意且随心所欲的杀人有何区别?
何况,闻析作为一个五品礼部郎中,射瞎了作为二品禁军统领的眼睛, 这简直就是在践踏大壅的律法!
就连被射杀了一只眼睛的曾邺, 都在听到闻析的这句回答后,愣了一下,才愤怒至极的反应过来。
“陛下您听, 闻析这厮实在是太嚣张了, 竟然敢在皇家马球大赛中,公然射杀一个二品大官,这简直是不将大壅法度, 不将陛下您放在眼里的狂妄之举啊!”
另有本身便看闻析不爽的大臣,纷纷站出来斥责闻析的张狂目无法纪,请求皇帝一定要将其严惩,否则大壅的律法公正将荡然无存。
见这些人落井下石,裴衔月忙站出来,为闻析求情:“皇兄,闻析为人处事一贯是谦逊有度,绝不会无缘无故便去射杀旁人,这其中必然是有缘由的。”
“此事还是要查清楚,以免会误伤了无辜。”
其实不需要任何人为闻析求情,也无需那些大臣们趁机对闻析落井下石。
不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裴玄琰自然都是不会去理会的。
别说闻析只是射瞎了曾邺一只眼睛,哪怕今日曾邺死于闻析的手下,裴玄琰都只会觉得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麻烦只是麻烦在,如今他刚执掌大权没多久,手下缺有能力且足够忠心不二的能成干将。
裴玄琰自然是知道曾邺好色的缺点,但只要这个好色不影响到国家大事,裴玄琰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曾邺惹了闻析不快,哪怕是闻析想要杀他,裴玄琰至多也就是为难一下。
不过若是闻析喜欢,裴玄琰也便由着他去了。
可是眼下闻析不该的是,当众射杀曾邺,并在事后,还直接承认自己就是故意射杀。
而且闻析显然是有预谋的,并且这事他之前就和祝青青筹划好了。
也就是说,方才闻析说要下场打马球,其实是故意这么提,就是为了给祝青青下场打马球的机会。
如此一来,祝青青就可以在马球赛上,故意和曾邺发生碰撞摔下来。
而闻析则是借着马受惊的机会,射出两箭。
不过对于闻析而言,他眼下应当可惜的是,没能直接将曾邺给射杀了,而只是射瞎了他一只眼睛。
如此筹谋,却丝毫没有向他这个皇帝透露。
闻析甚至让祝青青配合他打掩护,都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所以在闻析的心中,他到底算什么?连祝青青一个假冒的妾室的地位都不如?
裴玄琰何等聪明,一下便猜出了闻析的真正用意。
但他不愤怒闻析当众射杀禁军统领,也不愤怒闻析目无法纪,只愤怒闻析没有提前与他商量。
“闻析,你为何要对曾邺下手?朕不信,你会无缘无故去伤害旁人,只要你说出原因,朕自会酌情处置。”
裴玄琰嘴上说着酌情,但实则就是睁着眼睛刻意包庇。
闻析都快骑到裴玄琰的头上了,皇帝甚至到现在和他说话的语气都算得上是和颜悦色,甚至还问闻析是否有缘由。
“微臣前两日与青青在观音寺还愿时,遭遇劫匪绑架,幸而殿前司指挥使邱英相救,这才保全了性命。”
“后经劫匪招供,他们是受了曾邺的指使,目的便是为了报复微臣在先前的科举舞弊案中,让他的亲弟弟被处死,所以想让微臣也赔命。”
“他如此猖狂到劫持微臣,要取微臣的性命,微臣只是一箭射瞎了他的眼睛,还是完全便宜他了。”
什么,曾邺为了给他的亲弟弟报仇,而公然劫持闻析想要让劫匪取他性命?
若闻析所言乃是真,那闻析今日在马球赛上的行为,倒也能说得通了。
只是一般遇到这种事儿不是该报馆,怎么闻析直接就在明面上进行报复了?
但转而想想,这事儿即便是报馆了,也不好处置。
毕竟不论是闻析还是曾邺,那都是国之栋梁,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两人之间因为矛盾而互相残杀,皇帝必然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说闻析的做法的确是极端,但是这倒是能更好的引出劫持的事件。
果不其然,曾邺愤怒的反驳:“你放屁!我要劫的分明是你妹妹,怎么可能劫了你……”
话说到一半,曾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因为被射瞎了一只眼,愤怒之下又加上失血过多,以至于脑子混乱,在听到闻析说他雇劫匪是为了绑架他后,曾邺想也没想的便反驳。
结果这么一反驳,反而是将自己的真实目的给泄露了出来。
而这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引起了周遭的哗然。
什么,原来曾邺当真雇了劫匪去劫持闻析的家人?
只是劫的对象并非是闻析,而是闻析的妹妹。
闻析如此在意自己的家人,或许只是想要杀他,他也不会做出如此玉石俱焚的举动。
但曾邺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手伸到了闻析家人的头上。
关乎到妹妹,闻析必然是要让曾邺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说漏了嘴,曾邺还企图想补救:“陛下,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绝对没有雇什么劫匪,是闻析这家伙故意在套我的话……”
只是他苍白的辩解还没说完,就被裴玄琰一脚给踹出了好几米远。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作为禁军统领,朝廷栋梁,竟然为了报私仇,私下雇劫匪去绑架无辜女子。”
“早知你如此不堪大用,朕当时便该将曾家满门问罪才是!”
曾邺惊恐万分,哪儿还敢多说什么,生怕皇帝会因此震怒而直接将曾家满门都给查抄了。
他狼狈着从地上挣扎着,跪伏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哐哐作响,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磕得满头都是血。
和他右眼的鲜血混作一块儿,那一张脸,当真是血淋淋可怖得很。
“末将知错了!末将做错了!求陛下看在末将跟随陛下,几番出生入死,又大败了西戎,立下战功的份儿上,便饶恕末将这一回吧!”
没有什么,比让曾邺当众失口说出劫持乃是自己所为,来得证据确凿,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狡辩的机会。
这也是闻析的最终目的。
故意当众射杀曾邺,又故意挑衅的当众承认他就是故意为之。
再成功激怒了曾邺后,又故意将混淆事实,将劫持的是闻妙语的事实,给混淆成劫持的是他。
如此一来,被激怒之下的曾邺会昏了头,掉入他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通过他自己的嘴巴,说出他所做的阴险之事。
而之前闻析之所以会说此事冒险,赌上的是自己的前程,便是因为这件事赌的成分很大。
不过所幸,闻析的运气不错,曾邺自己跳入了他为他精心准备好的坑中。
这次,众目睽睽之下,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曾邺还是公然雇劫匪来谋害性命。
“着,禁军统领曾邺,目无法纪,谋害性命,枉顾君恩,今贬为潮州府总旗,无诏永不准回京!”
从正二品的禁军统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以一己之身,带着整个曾家飞黄腾达。
只差那么一步,便能因着与皇帝并肩作战从荆州杀入京市的最大功臣之一,且还平定了西戎战乱。
如此功绩,他日裴玄琰建功臣阁时,曾邺不仅能入阁,这一身的功绩,当也能在功臣上排得前几。
而如今,一夕之间从禁军统领,沦为了一个小小潮州府的总旗,不过区区七品小军官,只负责统领小队士兵。
如此落差,可谓是一下从云端坠入了地狱。
曾邺一下便瘫坐于地,只是被殿前司给拖下去时,都回不过神来,为自己再求情。
而处置了曾邺后,本该是轮到闻析了。
哪怕闻析是事出有因,但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伤了人,按照律法当也要问罪。
但皇帝却当众开始双标。
不仅没有治闻析的罪,反而还弯腰,亲自将闻析给扶了起来。
“不是说了不必跪,地面冰凉,脚伤可是又作疼了?”
裴玄琰那叫一个和声悦色,且还关怀备至:“闻析,你既是有证据,又何须用这种折中的法子,朕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昏君。”
“别说曾邺不过只是个禁军统领,便是王子皇孙,若犯这杀人犯苛之罪,朕也照处置不误。”
三言两语的,便为闻析找好了借口,打马虎眼的,将也该处置闻析的事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给带过去了。
“成了,都坐吧,别站着了,今日可是马球大赛,怎能因这等事而搅了兴致。”
于是乎,闻析一箭射瞎了二品禁军统领的眼睛,还让其大众说漏嘴,一朝被贬为七品总旗。
不仅没有被治任何罪,反而还被皇帝给嘘寒问暖的,全身而退了。
再一次,刷新了朝野上下,对闻析得皇帝偏宠的认知。
*
闻府,闻妙语对闻析和祝青青,可谓是满眼崇拜。
“二哥哥,青青,你们真是太厉害了,不仅将曾邺那家伙给射成了独眼龙,还叫他被贬去了潮州,简直是太出气了!”
闻妙语叽叽喳喳的夸了这个又夸那个,但随之又好奇的问:“但二哥哥,你这弓弩是何时打的,好生精妙。”
“而且二哥哥你是何时学会的用弓弩,简直就是百发百中,太厉害了,我也想学,二哥哥也教教我呗?”
闻析笑道:“弓弩是阿默打的,也是他教我如何射箭,只是可惜学的时间太短,准头还是不够,否则这一箭,该是直中曾邺的心脏才是。”
受了闻析夸张的阿默,这才咧嘴露出了一个笑。
正说着,闻松越从外头急匆匆的推门入内。
“小析!”
闻松越抓住闻析的双肩,紧张的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可有受伤?你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竟然当众射杀曾邺。”
“那可是跟随陛下,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武将,便是连西戎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便敢只拿着一把弓弩上去与之拼命。”
“难怪你今日,非要将我引去东宫,让我教导太子殿下,便是怕我在马球赛上,会阻止你的冲动之举,是也不是?”
事情已经顺利结束,闻析也坦然承认:“曾邺敢将手伸到我家人的头上,我必然要叫他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只是大哥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怕大哥瞻前顾后,会不让我如此行事,抱歉大哥,即便你骂我千万遍,我也依然会这么做。”
家人是闻析最不可触犯的禁忌,凡是伤害他家人的,他便算是化作了伥鬼,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松越叹了口气,戳戳他的眉心,“你啊,戾气真是比为兄还重。”
“难道在你的眼里,为兄便是如此畏首畏尾之人?若是你将这计划提前告知了为兄,便该由为兄来动手。”
“届时,别说是眼睛,为兄定叫曾邺那厮,万箭穿心,命丧当场。”
闻妙语噗嗤笑了,十分给面子的鼓掌:“哇啊,大哥好棒,为大哥鼓掌!”
正说笑着,闻析敏锐的听见,窗棂处传来了叩叩两声。
他瞬间收敛了笑,“大哥,我有些累了,今日妙语他们也都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闻松越在离开前,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句:“小析,虽然大哥赞成你为妹妹出气的心,但若是因此而搭上你的性命安危,为兄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答应的。”
“日后,不可再鲁莽,也不可再瞒着为兄,有兄长在,便算是要出气,也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打头阵,记住了吗?”
闻析乖觉点头。
而在闻松越前脚刚走,一双长臂就自背后伸出,但不是如寻常那般,直接搂入怀中,而是先一下提抱起来。
让闻析一下离开了暖榻,整个人腾空的时候,因为怕会摔下去,所以身体出于本能的,紧紧抓住那双长臂。
“闻析,让朕算算,你这是第几回,算计朕了?”
回回算计他,回回叫他被蒙在骨子里,气得团团打转。
而罪魁祸首倒是好,在家中与家人们有说有笑的,俨然是将他给忘之于脑后了。
“曾邺敢动我妹妹,便要做好为之付出千万倍代价的准备,我没错,即便是再给我一千次一万次的选择,我也会这般做。”
裴玄琰将闻析转过来,叹了口气,“你为家人报仇,自是没错,可为何事前要瞒着朕,难道在你的眼中,朕会为了维护外人,而不为你报仇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妹妹险些被侵犯,作为哥哥,我自该亲手为她报仇,用不着旁人来插手。”
裴玄琰简直是要被气笑了,“闻析,你要天上的星星,朕都能为你摘来,何况只是一个区区的外臣。”
“何须你如此冒险,赌上性命与官位去博,甚至要祝青青配合你,你情愿联合祝青青,都没想着找朕,朕很不高兴,也很是吃醋。”
闻析只用那一双雾色蒙蒙的琉璃眸,望着他,问:“难道我说了,你便能为了我,手刃了曾邺不成?”
裴玄琰爱抚着闻析的面庞,抚过每一寸肌理,爱不释手般。
“若是他伤的是你,别说是手刃了他,便算是将他千刀万剐,朕也尚觉远远不够。”
“但虽然他罪无可恕,但到底你妹妹也平安无事,若是直接赐死,礼法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他随朕打下了江山,又平定了西戎战乱,如今朝堂局面才稳,朕身边实在是缺能人干将,朕也不得不为顾全大局,而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这儿,闻析便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
“滚,我不想看到你。”
闻析横手一指,“滚出去!”
裴玄琰当然不会走,反而将人抱的更紧,可谓是将帝王的面子全抛了,那叫一个低声下气。
“宝贝,朕的心肝儿,你这火气呀,怎生如此火爆,朕只不过是与你说朕先前的顾虑,你怎的又生气了?”
闻析冷言冷语:“你自可坐拥你的天下,何须在意我这无名之辈的死活,我也无需你的顾虑,你也大可不必为了哄我,而给曾邺贬什么官。”
“转头又编个由头,将他调回京师,何不如今日便在官面上,直接治我一个大不敬治罪,没了我这个阻碍,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做你的千古明君……”
话未说完,全然说不过他,反而还被气个够呛的裴玄琰,只能直接以强吻,来锁住他的下话。
闻析也不从,在他的怀中一阵拳打脚踢——
作者有话说:谢谢带ash逃跑的那个夜晚小宝贝儿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谢谢青梅绿茶、二月雪、79193849、维也纳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我们闻宝就是脾气火爆,有仇必报,啾咪~
第92章 “庭雪,你唤朕相公那般动听……
裴玄琰任由他发泄, 等到他累得气喘吁吁,只会用一双漂亮的琉璃眸瞪他了。
这才安抚般的给他顺毛,抚摸着闻析的后脊背。
“朕不是这个意思, 左右不过便是一个武官, 只是对朕有点用处而已, 但与闻析你,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朕要说的,只是希望你日后有什么困难,想要做什么,都先与朕商量,无需你如此冒险, 若是伤着自己了, 朕是会发疯的。”
闻析没好气的拍掉他的爪子, “你何时不发疯?”
裴玄琰哈哈大笑, “谁叫闻析如此的叫朕神魂颠倒,情不自已呢。”
狗东西, 就知道将他的发癫归结到他的身上。
*
不过曾邺被贬后,京中倒的确是清净了不少。
闻析也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新政的推行上。
此番科举, 寒门士子中进士的人数在总的人数中也占了不少。
尤其是新科状元, 又是出自于寒门。
世人皆说,寒门的天下便要到来了。
天下人只要有才的,皆有机会拜官封侯, 为江山社稷而出一份力,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盛世的到来。
而在状元他们打马游街之后,赵知宥便直接去了闻府。
在见到闻析后, 二话没说,便朝着他跪了下来。
“学生能有机会平反,并得以入朝为官,全赖闻大人秉公执法,今日学生特来,叩谢闻大人再造之恩。”
闻析将他扶起,“赵编纂,你才德出众,却被人暗箱操作,顶替了你的位置,这功名本便属于你,旁人能通过手段夺走你的文章,却夺不走你的满腹经纶。”
“这都是你寒窗苦读应得的,不必感谢我,快请起。”
但赵知宥却不肯起,反而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拱手毕恭毕敬的道:“闻大人恩情,学生永生难报,不知学生可否有荣幸,拜入闻大人门下。”
“学生在苦读时,便总听街坊四邻赞扬新政的推行,利国利民,极大的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在得知闻大人乃是新政的主力军后,学生早已心生钦佩。”
“科举时,闻大人又顶着巨大的风险,为学生争取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若学生此生能有幸拜闻大人为师,学生死而无憾!”
朝廷官员之间,自来都喜欢拉帮结派。
而这些高官们最喜欢的,便是新中科举的进士们。
不论是世族出身,还是寒门士子,绝大多数都会被拉入各派的阵营之中。
因为自古以来,凡是当官的都懂的一个潜规则,便是只有站队,才能有更多且更快的晋升机会。
而若是个两袖清风,又不愿意站队的清官,是很容易被朝堂的其他党羽所排挤,最后便只能落得个被一贬再贬的下场。
闻析虽然没有站队任何的党派,但他如今是新政的主力军,便更偏向于新党。
而在裴玄琰继位之前,寒门士子入朝堂的机会是很少的,所以如今靠着科举入仕的寒门官员,都会选择抱团取暖。
何况如今皇帝重视新党,寒门官员多以许方信为首。
但赵知宥却另辟蹊径,却跑过来拜闻析为师,这倒是也稀奇了。
闻析心中清楚,想要更好的推行新政,也需要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协助。
先前闻析多是单打独斗,即便是与许方信合作,但多数情况下还是不敢完全信任托付。
闻析思忖了片刻,再三考量之后,便应下了拜师一事。
正式拜师,是要敬茶磕头的。
闻析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当场应下后,便当场让赵知宥敬茶。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赵知宥一拜!”
闻析接过茶水,温声道:“今你拜入我门下,当是要恪尽职守,为官公正,胸怀天下,为国为民。”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三拜之后,闻析扶起了赵知宥。
“如今新政改革依旧任重而道远,知宥你的到来,当是如虎添翼,日后定也会成为改革的主力军之一。”
收了学生后,闻析便更加繁忙了。
新政之所以新,便是要在政治、经济、文化、国防等各方面,都要进行全面的改革。
闻析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的,直至到了他生辰这日。
为了给闻析庆贺生辰,闻家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置办。
而因为闻析今年的生辰还是他的及冠,因此便带着及冠里一道。
如今闻家在京师的地位,可谓是一路水涨船高。
因此闻析的生辰宴,朝中上下更是人人都想要来出席。
只要能与闻析交好,必然也能多得皇帝器重两分。
但闻析却筛减了大半的宾客,只邀请原本便与闻家交好,并且在朝中与他交往也比较密切的。
他不想每日在朝中尔虞我诈,到了生辰这一日,还要与那些本身便互相看不惯的人再多费防备的心思。
*
生辰宴这日,宾客们早早的便都到了。
因为都是与闻家交好的,所以在开席之前,宾客们谈笑风生,相处得十分融洽。
裴衔月自然也是要来的,她一到闻府便找到了还在与邱英几人说话的闻析。
“闻析,生辰快乐,贺礼我可是精心准备了许久,到时拆贺礼的时候,你可必须要先拆我这个!”
邱英不由道:“公主,还是要讲究一下先来后到吧?我们送的贺礼,也都是精心挑选了许久的,该是要按照今日谁先到场的,便先拆谁的才公平。”
裴衔月叉腰,哼了声:“我不管,本公主便要行使这个特权,闻析,你应是不应?”
闻析自也知道裴衔月是在玩笑,便笑道:“那不如,我便叫旁人来拆,我只看不拆,如此大家都是第一个,可好?”
裴衔月撅撅嘴,“闻析你便是喜欢和稀泥。”
与他们说笑了一番,闻析才有了空喝口茶。
便在这个空隙,阿默悄悄的拿出了一个木盒,满眼期许的递到了他的面前。
“阿默也为我准备了生辰礼?真是费心了。”
接过后,闻析便直接打开了。
里头躺着的,是一把精巧的弓弩,要比上回阿默做的更加小巧。
阿默对着手臂比划了下。
“这个是直接戴在手上的?如何戴?”
阿默便握住他的手腕,将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后,将弓弩小心的戴到了闻析的手臂之上。
放下衣袖后,完全便遮掩了住,且还完全不会影响到手臂正常的活动。
阿默又教闻析,若是遇到危险,只需要动一动手指,按一下开关,内藏的暗器便会一下发射。
如此隐秘,绝对能将想要伤害闻析之人打个措手不及。
“这把弓弩很是实用,我很喜欢,多谢。”
闻析刚到完写,不远处便有人唤他。
因此闻析并未看到,阿默在得了闻析的夸赞后,耳根子红了的同时,望着闻析的背影,目光灼热如同烈火。
方才那一群人,争着抢着想要闻析第一个拆他们送的贺礼。
但闻析今日拆的第一个贺礼,便是他送的。
他才是与闻析最最亲密的那个人。
而赵知宥送的贺礼,则是要更加的别出心裁些。
“先生,这是学生与今年的一众进士们,为先生所写的生辰贺词,望先生喜欢。”
闻析当场便打开,这份贺词是以卷轴的形式,展开后发现竟是以各种针绣的手法,绣出了每一个祝词。
并且还根据每一位进士的笔法,所绣的字迹还都不相同,这份贺礼,的确是叫闻析眼前一亮。
“知宥,你们实在是费心了,这份贺礼我很喜欢,多谢。”
见赵知宥直接插队,裴衔月和邱英自然是不高兴了,便也直接将原本交给管家的贺礼都给拿过来,直接到闻析的跟前让他来拆。
便在你争我抢,都想要让闻析亲自来拆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众人大惊,也没功夫再争抢了,慌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裴玄琰今日穿的是一身常服,明显便是微服出宫。
而一贯冷峻的眉眼,此刻也是和颜悦色,越过众人,直接几大步便来到了闻析的跟前。
在闻析要行礼时,直接握住他的双手,闻析一惊,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并要抽挥手。
裴玄琰笑得无赖,但到底也是往下,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闻析,朕可有来晚?”
昨日闻析还和裴玄琰说过,让他不要出席今日的生辰宴,可以等晚些,他会单独与他过。
毕竟眼下裴玄琰对他的恩宠,实在是太过了。
作为一个帝王,亲自出宫到臣子的府上,为臣子来庆祝生辰,古往今来怕是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只是奈何,裴玄琰压根儿不听,还是来了。
“正要开席,陛下来得刚好,陛下请上座。”
裴玄琰哎了声,却拉着闻析的手腕不肯松开,“今日闻析才是主角,闻析当是与朕,同席而坐。”
皇帝亲临,宴席上明显便没有方才放得那么开了。
不过裴玄琰却从不会在意旁人,在开席后,裴玄琰便直接来了个开场。
“朕方才来时,便听到众人都争着要为闻析送礼,朕今日,也带来了三份贺礼。”
三份?
旁人虽然都是精心准备,但到底也都只有一份。
皇帝不出手倒好,一出手便是三份,当真是在数量上便要优于旁人。
闻析也有点无语,哪儿有人送礼送三份的。
而裴玄琰在说话的同时,便抬了下手。
伺候在旁的李德芳,拿出圣旨,上前一步宣旨。
“陛下有旨——”
皇帝宣旨,众人自是都要跪下接旨。
闻析也要起身,但被裴玄琰按住了手背,不让他跪。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礼部郎中闻析,才高八斗,德才兼备,特晋封户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以堪朝廷之用,裨益万民,钦此。”
此圣旨一出,可谓是满座哗然。
闻析如今不过二十,不仅晋升正二品户部侍郎,更是入主内阁。
如此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古往今来怕是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只是众人震惊归震惊,闻析主导新政的推行,的确是利国利民,利于当代,功于千秋。
闻析虽然也吃惊,但到底也很快接受,起身拱手,“微臣,谢主隆恩。”
“今日乃是闻析的及冠大喜,不如朕来为闻析取表字,如何?”
男子二十及冠,在及冠礼这一日,家中长辈都是要为其定下表字。
而关于闻析的表字,家中可是讨论了数月,才在生辰前几日定下。
眼下裴玄琰来这么一出,家里人耗费了数月定下的表字,岂非便白费了。
闻析刚想要拒绝,闻致远看出了他的心思,忙站出来谢恩:“犬子能得陛下取字,实乃三生荣幸!”
父亲都站出来说话了,话到嘴边,闻析便也只能咽了回去。
“闻析是出生于春日,这满园的春色,不仅寓意着万物的复苏,更是上天赐予朕的宝贝。”
席上的众人,可谓是听得心惊胆战的。
虽说皇帝器重闻析,但以一个皇帝的口吻,形容臣子是宝贝,这未免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吧?
闻析警告的瞪他,但裴玄琰却假装看不见。
又继续道:“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不如,便取庭雪二字,闻析以为如何?”
虽说裴玄琰这厮实在是自大且总是唯我独尊,但是庭雪二字,的确是颇有诗意。
闻致远赶忙拉着闻析,要跪下叩谢皇帝赐字。
“庭雪二字,实在是妙,微臣携犬子,叩谢陛下圣恩!”
裴玄琰依旧没让闻析跪,还摆摆手示意闻致远回席上。
“至于这第三份贺礼——”
裴玄琰的目光,始终在闻析一人的身上,还故意停顿了一下:“便等晚些,朕再单独赠予你,可好,庭雪?”
这个表字从裴玄琰的口中吐出,闻析还有点不习惯。
但先前他也答应过,晚上会腾出时间,单独与他一起,便也没拒绝。
“妾身也为夫君准备了一份贺礼。”
祝青青适时的站出来,一拍手掌。
便见两个仆人,端着造型奇特,又像是糕点,但又不太像糕点的吃食上桌。
“此乃生辰蛋糕,是我亲手所制,祝贺夫君生辰快乐,日日顺心,岁岁如意。”
不少女眷们都被这生辰蛋糕给惊艳到了,纷纷表示从未见过如此精美且独特的糕点。
而更特别的还在后面,祝青青在蛋糕上,插了蜡烛。
“夫君,闭眼许愿吧。”
在旁人的眼中,这蛋糕的确稀奇古怪,但对于闻析而言,却是久别重逢。
他已经熟练的闭上了双目,合掌在心中许愿。
一愿家人健康顺遂。
二愿小太子顺利登基。
三愿……
一个强烈的念头,呼之欲出,可闻析无论如何又想不起。
只要一往下细想,便又会觉得头疼欲裂。
他不由扶住额头。
而裴玄琰则是第一时间察觉异常,“怎么了,可是又觉着头疼了?”
闻析摇摇头,睁开了双眸,吹灭蜡烛。
祝青青将蛋糕切好,第一份先给了今日的寿星。
在闻析品尝时,祝青青紧紧盯着。
“如何,好吃吗?我可是琢磨了许久,觉着眼下这个口味,最是符合,你觉得如何?”
闻析吃了一大口,“与记忆中的味道很像,非常好吃。”
“青青,多谢你费心。”
祝青青摆摆手,“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
两人对视,在外人看来,便像是形成旁人无法插足的甜蜜二人世界般。
而毫不意外,裴玄琰必然是吃醋了。
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在遮挡住两人的视线的同时,还十分刻意的,将祝青青给挤到了一边。
“朕倒是尝尝,这叫蛋糕的物什,有什么好吃的。”
原本祝青青都已经将分好的另一块,要递给皇帝了。
没想到他在说话间,一个弯腰,抓住闻析的手腕,将闻析手中银勺内吃了一半的蛋糕,一口给全吃了下去。
闻析愣住了。
而在场的其他人,更是傻眼。
分明剩下的蛋糕还这么多,皇帝偏生不要,反而是要去吃闻析手里的。
吃他手里的也便算了,偏要吃他手里吃了一半的。
如此亲昵的行迹,只有夫妻之间,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吧?
若是将夫妻关系,带入到皇帝与闻析之间,倒别说,还当真是诡异的和谐……
不不不,他们在想什么!
众人纷纷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子。
而闻松越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从呆住的祝青青手中,拿走了切好的蛋糕,呈到裴玄琰的跟前。
“请陛下品鉴。”
裴玄琰总算是肯松开闻析的手,直起腰,对闻松越手中的蛋糕很是嫌弃。
“不过便是新式些的糕点,也没什么好吃的。”
没什么好吃的,作为一个皇帝,还从旁人的口中夺食,脸呢?
当然,这心里话闻松越自也是没敢问出口。
闻析也只能干瞪裴玄琰,警告他别再乱来。
幸而小插曲过后,席面又恢复了正常。
席面上不少人敬酒,虽然大半都被闻松越给挡了去,但闻析高兴,便也喝了一些。
虽然不至于醉,但也有些晕乎了。
等到日暮,宴席结束,宾客尽数散去。
“大哥,我有点喝醉了,便早些回房歇息了,你们也忙了一日,都去歇息吧?”
闻松越不放心,一定要送他回房。
途中,闻松越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小析,陛下待你……似乎格外的不同,你与陛下,当真只是救命之恩吗?”
当然,更深的以闻松越的直男脑子,也是想不到的。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奇奇怪怪的。
“不然大哥以为,我与陛下除了君臣,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刚将闻析送回房,兄弟俩才说了几句,窗棂处便传来了两声异响。
“什么声音?”
见闻松越要去查看,闻析忙拉住他,“当是野猫,我要睡了,大哥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你酒量浅,今日也贪了好几杯,早些睡。”
闻析乖觉点头。
而闻松越前脚刚走,裴玄琰便如鬼魅一般的,自后缠住了他。
“庭雪,你在床榻上时,叫朕相公,叫得那般动听,扭头却说你我只是君臣,当是穿上裈袴便不认人了吗?”——
作者有话说:谢谢komorebi、70193849、世界怎么还不毁灭、看什么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再甜一章,接下来进入到最后一卷,最后一卷不会太多,不久就会结束啦,啾咪~
第93章 “你是狗吗,尽喜欢咬人。”……
闻析实在是太可气, 只是他刚抬起手,就被对方抓住手腕,同时还被这狗东西又偷亲一口占了便宜。
“好了莫气, 来, 朕该送你第三份贺礼了。”
第三份贺礼并非是在闻府, 闻析本是想要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可裴玄琰却一声坏笑,“走路多麻烦,庭雪,抱紧朕。”
闻析还没反应过来,裴玄琰便揽住他的腰,借力一下跃上屋檐。
速度之快, 让闻析出于本能的, 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生怕会不小心掉下去。
“放宽心宝贝, 朕的轻功天下第一。”
闻析翻了个白眼,在这家伙的嘴巴里, 他什么都是天下第一,什么都是最厉害的,就没有不厉害的。
夜色下的京师一片祥和, 裴玄琰带着他, 一路从城北往城南而去。
直至来到了一片湖水边,在湖水波光粼粼之间,有一艘画舫停在岸边。
杨柳依依, 一轮明月倾斜洒下月光, 树影憧憧恍若误入仙境。
“庭雪,来。”
裴玄琰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闻析收回目光,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跟随着他上了画舫。
船桨一层层的推开波涛凌凌的水面,忽然,岸边有火光,紧随着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火花,在两岸边乍现。
闻析的双目一下瞠圆。
“打火花?”
没错,而且不是一个人打火花,而是一群人。
两岸火花飞扬,冲飞上天,与月色相容,也有洒落湖面,与浪花并作一处。
在星星点点的花火之间,犹如仙人误入凡尘,广袖一挥之间,从袖间流出如诗如画的人间绝色。
闻析看得目不转睛。
而闻析看着花火,裴玄琰则是垂目望着他。
闻析的眼里是流光溢彩的火花,而裴玄琰的眼里是比火花还要明媚耀眼的心上人。
“庭雪,喜欢吗?”
这最后一份生辰礼,的确是别具一格。
闻析诚实的颔首,“喜欢。”
他又多说了一句;“多谢。”
“庭雪,谢谢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裴玄琰这次倒是没直接上手,而是以垂目与他相望凝视的姿态,那双素日里幽深如渊的黑眸之中,此刻唯有款款深情。
闻析微仰头,主动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裴玄琰搂着他后腰的大掌一手,不给他撤离的机会,同时以另一只大掌,托住他的后脑勺,以实际行动来加深这个吻。
他们在甲板之上,顺着湖水漂流,两岸是星火燎原般窜天的花火作为点缀。
在闻析有些站不稳时,裴玄琰一个打横将他抱起。
闻析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庭雪,今晚月色相伴,我们久一些,可好?”
平时就已经够久了,若是再久些,今夜闻析是别想睡了。
但这回,闻析倒是没有反驳他的话。
而他的默许,便是对裴玄琰最大的肯定。
裴玄琰简直是兴奋极了,这还是头一回,闻析在房事之上,没有拒绝他。
一开始裴玄琰倒还算是安分,尚且还能在闻析所忍受的范围内。
可忽然,裴玄琰带着他,来了个翻转。
在眼前天地倒转之间,两人的位置来了个对调。
“庭雪,这次你在上面。”
闻析一时僵住,因为在上面,与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完全不敢动,也完全不知要如何做,只能羞耻的涨红了两靥。
“你……裴玄琰,你不要太过分!”
裴玄琰笑得依然很坏,亲吻他的眉眼,他的鬓角,最后才是唇。
“宝贝,你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压帝王的人,这个时候,不该是高兴吗?”
闻析骂他。
但裴玄琰这人,越骂他他越高兴,越高兴便越兴奋,越兴奋便越上头,越上头便越不会放过闻析。
昏昏沉沉之间,闻析只有一个念头。
当时他便不该心软应下,因为最后受苦的还是他。
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的天明。
闻析惊醒天都大亮,早朝怕是迟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但裴玄琰却一个翻身,将他抱得更紧了。
“裴玄琰,早朝要迟了!我迟了也便算了,你是皇帝,也想罢朝吗?”
裴玄琰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只一味的去亲闻析。
“无事,朕一早便下了旨,罢朝三日,一应事由,只需呈上奏折即可。”
闻析觉得他简直是胡闹,“罢朝三日,你要做什么?我生辰已经过了,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裴玄琰这才睁开眼,闻析一心只想着朝会的事儿,全然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危险。
“庭雪忘了,朕昨日送了你三分贺礼,所谓礼尚往来,那么庭雪你也该陪朕三日。”
他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的,如咬着一般,极其恶劣的说:“在船上,我们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闻析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无耻!”
裴玄琰朗声大笑:“宝贝,这么久了,怎么翻来覆去的,还是这么几个骂词,这可不成。”
“来,如此晨曦难得,咱们不可荒废了才是。”
闻析被裴玄琰锁在画舫上,整整三日三夜。
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闻析只要一看到船,便有种后怕的阴影。
*
如此直至炎炎夏日。
闻析怕冷也怕热。
何况在古代,是没有现代一键即凉的空调,连祝青青都被热得嗷嗷叫,每日喊着吹空调吹空调。
府上除了闻析之外,没人听得懂她的嗷叫,还以为她这是被热疯了。
不过闻析倒也没有太热,因为每日宫里都会有宫人送来一车的冰块。
在古时,因为冰块在夏日极难保存,所以通常而言,冰块都是只有皇室贵族才可享用。
但即便是宫里的娘娘,哪怕是皇后,所能分配到的冰块份额也是有限的。
而裴玄琰却全然不顾这些规矩,只大手一挥,将宫中大半的冰块都搬到了闻府。
闻析虽然说过裴玄琰几次,但相较于被史官批判,裴玄琰更在意的是闻析是不是会热着,夜里会不会被热得睡不着。
所以他死不改正,依旧日日送。
没法子,闻析便接受了,且正好也能将冰块都分了,让家人都能用上祛暑。
只是随着三伏天的到来,哪怕室内有冰块,冰块冒出来的冷风,很快也就变成热风了。
所以裴玄琰决定,暂去避暑山庄住一月。
而作为后宫唯一妃嫔的薛如琢被留在了宫中,裴玄琰只带了闻析。
表面上是皇帝热得不行去避暑,实则却是带着闻析去度蜜月了。
但在出发前一日,潮州八百里加急。
几日前潮州暴雨,连下了整整一周,导致河水爆满决堤,不仅潮州顷刻间被洪水淹没,连周边的州县也一同遭了难。
一时之间,死伤无数,难民遍野。
潮州官府接连上折子,朝廷也拨了不少银钱和粮食。
但潮州便像是无底洞一般,依旧灾民遍野。
而在当日的朝会上,闻析主动提出,亲赴潮州处理洪灾一事。
原本裴玄琰也为潮州洪灾而头痛,但若是让闻析过去冒险,他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不成,潮州洪水泛滥,灾民遍野,流民更是时常骚乱官府,你一介文臣,毫无武艺傍身,若是去了潮州,岂非如同羊入虎口?”
裴玄琰一口回绝:“朕不准,朕会另派人前往,此事你不可再提。”
“潮州的洪灾多年泛滥不断,多是因河道淤塞问题,若是无法从根源上解决,百姓必然连年受难,必须要尽快解决。”
“微臣有把握,可从根源上解决洪灾问题,所以微臣必须要亲赴潮州,若是陛下不应,微臣便长跪不起。”
闻析一向很能拿捏裴玄琰的七寸。
一见他跪下,裴玄琰便刷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下玉阶。
见皇帝下来,满殿的朝臣慌忙跪下。
“庭雪,你便是打准了朕是吗?”
闻析垂目,“微臣不敢,潮州百姓如今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陛下初登大宝不过两年,若是潮州不稳,孔辉影响到社稷稳固。”
“微臣所行为国为民,万望陛下莫要感情用事,潮州灾情,不可再延误,请陛下三思!”
什么三思,闻析压根儿就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潮州。
“好,既然你非要去,那朕作为大壅的君王,潮州的百姓,亦是朕的子民,朕作为君父,自然也是责无旁贷,朕与你同去。”
裴玄琰这么一开口,旁边的大臣们倒是先急了。
“万万不可啊陛下!”
“潮州难民遍野,流民更是趁机作乱,局势十分不稳定,陛下千金之躯,绝不可在此时前去冒险啊!”
“请陛下三思!”
……
闻析也很无语,他是一心为了潮州百姓,而裴玄琰呢,作为帝王,到这个时候了,还非要感情用事。
“陛下,微臣身边有护卫贴身保护,到了潮州后,也会万分小心,陛下当是该是坐镇朝堂,为微臣把好后门,如此微臣才可无后顾之忧。”
裴玄琰却坚持:“后门自有内阁在,即便朕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陛下,微臣不仅是赈灾,更是要治理河道,不是一两日,甚至不是一两个月便能完成的,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莫要胡来!”
闻析抢在裴玄琰想要再次开口前,加重语气:“陛下该是知晓微臣的性子,若是陛下不许,那微臣只能偷偷前往潮州。”
“若无陛下的旨意,微臣去了潮州才是真正的冒险,请陛下决断!”
裴玄琰简直是要气死了,但不是因为闻析非要去潮州而生气,他气的是闻析的心中有天下,却从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而裴玄琰只在意他的安危,至于天下,则是远在闻析之后。
“你便是铁了心,一定要去,是吗?”
闻析叩首:“请陛下恩准。”
裴玄琰无奈叹气,先将闻析给扶了起来。
“罗永怀。”
被点到名的上护军罗永怀上前一步,“末将在。”
“朕命你,调三千精锐,随闻析一道前往潮州,在此期间,一切听从闻析安排,另,闻析的安危乃是第一。”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先确保他的安危,若是他有任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罗永怀可是裴玄琰手下五虎将中,最得他信任的武将。
且还是五虎将之中,官职最高的,除了被册封为上护军外,更是统领军机大营,手握京师十万大军。
如今裴玄琰为了保护闻析的安危,竟然将罗永怀派到了他的身边,如此用心,可谓是令人咋舌。
“末将领旨。”
在安排好罗永怀护卫闻析后,裴玄琰又下令封闻析为巡抚,统管潮州一切事由,见巡抚如见皇帝。
*
临行前一夜,闻府上下一直忙忙碌碌,为闻析收拾细软。
而闻松越更是千万个不放心,“身子本便没完全调理好,此番去潮州,路途遥远也便罢了,听闻如今的潮州,流民闹得极凶。”
“你一人前去,我实在是不放心,不若为兄向陛下请愿,陪你一道去吧?”
闻妙语和祝青青也在一旁表示这主意可以,毕竟闻析不会武,身子又弱。
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天高皇帝远的,等闻家知道消息,闻析的尸体怕是都要凉透了。
闻析好笑的宽慰:“不会有事的,陛下派了上护军罗永怀,还有三千精锐,与我一道去潮州。”
“那些都是训练有素,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将士,说不准我能比计划回来的更早。”
说着,闻析又叮嘱兄长:“但太子殿下的功课,一日都不可荒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殿下便全权交予大哥了。”
闻松越也只得应下。
而应付完家里人,裴玄琰又熟练的翻窗进来了。
“闻析,你为何不与朕商量!擅自做主前往潮州,你可知你这是想让朕死吗?”
裴玄琰完全无法接受,若是闻析出了什么事,他会如何。
这是他不会想,也不会想的一个结果。
闻析反问一句:“难道我提前与陛下说了,陛下便会同意让我去潮州吗?”
当然不会,而且若是裴玄琰提早知道闻析有这个计划,必然会想尽法子阻止他,也就不会让他在朝中有开口的机会了。
裴玄琰不得不承认,闻析这个学生,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完全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而让裴玄琰这般唯我独尊的人,都不得不向他低头。
“可潮州实在是太危险了,天灾在前,人祸在后,你又毫无武艺傍身,万一身边没人,朕无法相信这个后果。”
“不若,朕乔装打扮,与你一道前去,对外便称抱病在身,无法上朝,如何?”
闻析真不知裴玄琰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怎么好好一个事业脑,长成了如今的恋爱脑呢?
“虽然陛下如今已经手握军政大权,但暗中势力却依旧涌动,一旦陛下没有坐镇京师,亦或者被人发现在潮州。”
“暗中之人完全可以此做文章,到时若朝堂动荡,才是真正社稷危矣,陛下作为大壅君主,天下万民的君父,如何能为我一人,而不顾天下人?”
裴玄琰抱他抱得极紧,“可若朕要这天下的代价,是失去你,朕宁愿舍了这天下,也好过高处不胜寒,孤苦无依,生不如死!”
闻析的心中微动。
无奈叹气,但也还是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
“我会平安回来的,我答应你。”
裴玄琰发狠一般的,在闻析的耳后咬了一口。
闻析吃痛间,不由眯起了一只眼,“你是狗吗,怎么尽是喜欢咬人?”
“庭雪,朕要在你的身上烙上印记,烙上独属于朕,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印记,这样,你便会完完整整的,回到朕的身边。”
这一夜,他们只是单纯的抵足而眠。
相依相偎,犹如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有情之人一般。
但实则,身子靠的再近,两颗心却始终一近一远。
*
次日,闻析出发时,裴玄琰亲自到城门相送。
裴玄琰便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他对闻析的偏心。
同时,也是在敲打千里之外的潮州,告诉潮州官府,若是闻析在潮州地界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早日归来,闻析。”
闻析与家人告别后,最后才到裴玄琰的跟前。
裴玄琰有千千万万,对他道不尽的话,可最后,也都化成了一句,早日归来,诉说他对他的牵肠挂肚。
“陛下亦多珍重。”
闻析不再流连,转身上了马车。
裴玄琰就这么站在原地,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直至化成了一个小点,到最后再也瞧不见。
而裴玄琰依旧没收回视线,在炎炎烈日之下,恍若感觉不到酷暑般,像是化作了望妻石。
直至李德芳被晒得直拿袖子擦汗,弓着腰提醒:“陛下,外头炎热,还是尽早回宫,若是不慎中暑了,闻侍郎出门在外,也是会担忧的。”
闻言,裴玄琰忽然视线扫过来,“庭雪当真会挂念朕的安危?”
“自然是的,自潮州发生洪灾以来,陛下忧心头痛,若非为了给陛下解忧,闻侍郎何必如此着急,甚至不顾自身安危,一定要亲赴潮州处理灾情呢?”
对于最了解闻析与裴玄琰之间关系的李德芳,自然是聪明的,尽捡皇帝喜欢听的来说了。
“就属你最会哄朕,若庭雪当真会挂念朕,即便是千山万水,朕也要义无反顾的陪在他的身边。”
只是,闻析的心中,装着江山社稷,装着黎民百姓,装着家人,却始终没法装着他这个皇帝。
裴玄琰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论是谁,坐在这个皇位上,闻析必然都会尽心辅佐。
想到这里,裴玄琰的眸色再度幽深如深渊。
“但那又何妨,朕是皇帝,只要朕是皇帝,他便只能,属于朕一个人,谁也不能觊觎,谁也抢不走。”
李德芳猫着腰,连声称是。
而在出发后没多久,闻析便单独将罗永怀叫到了跟前。
将方写好的信笺,递到他的跟前。
“还要劳烦罗护军,提前带着一支小队,前往潮州,按照上头所写的来做。”
罗永怀接过信笺,有些犹豫,“可陛下叮嘱过,要我不可离你太久,必要护你周全,平安带你回京。”
“我有护卫,他的武功不落,何况还有三千的精锐,谁能懂得了我,再者我是陛下亲封的巡抚,若我有什么闪失,先没命的是他们。”
“潮州之行能否尽快顺利解决,全赖罗护军了。”
闻析都这般说了,罗永怀自是知轻重,拱手道:“闻侍郎言重了,你我都是为陛下,为朝廷,为百姓,那我先行一步。”
而闻析一行人,则是紧赶慢赶,在十日后到了潮州。
一早的,潮州官府便得了消息,早早的在城门口相迎。
闻析知晓这群人必然会大张旗鼓的迎接,但他也没刻意躲开,而是就这么直入城门,只让身边人,将今日迎接的官员,一并都记下来。
“下官潮州知府董谦,恭迎闻巡抚,闻大人一路跋山涉水,实在是辛苦,下官已在酒楼内备好酒水。”
“大人可先歇歇脚,再回官署休憩,大人以为如何?”
虽然潮州与京师远隔千里,但潮州官府对闻析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这位闻侍郎,短短不到一年的功夫,从太监一跃成为礼部郎中,后又仅隔短短数月,便再升户部侍郎。
放眼历朝历代,也没谁的升官速度,有闻析这般快的。
足以见得,他有多得皇帝的器重。
而且他还是新政的主力军,潮州不少腐败的官员,都是被新政给打下来的。
由此可见,这位闻侍郎虽是年轻,可手段却是了得,不容小觑。
而今日的城门相迎,以及备下酒水,也是为了从侧面,来试探这位年轻巡抚的行事作风。
“本官与一众将士,风雨兼程,也的确是有些累了,如此,便有劳董知府了。”
没想到闻析竟然十分爽快的一口应下了。
而且闻析不仅应下了酒席,在酒席后,他便直接住进了知府一早备好的官署。
住进去后,也并没有直接下去考察灾情,反而还关起门来,好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底下的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有小官,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闻析会同意接风宴,便说明是有墙可以撬的。
所以便有小官,拿着礼品上门。
闻析收下了。
这条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迅速在潮州府衙传开了。
于是乎,官署进进出出的官员,络绎不绝。
而其中,当属知府送的礼最为昂贵。
不止是昂贵,而且还是属于那种有银子也极难买到的。
闻析闭目养神,再睁眼时,语气很冷:“统计的如何了?”
“回大人,潮州官府中,十之八九,都不干净,尤其是以这董知府为首,都已登基在册。”
恰好这时,罗永怀这边也已经都查清楚,掌握了确凿的实证,一并交给了闻析。
在次日,闻析便将一众官员,全都聚在了衙门。
知府等人,还一脸不明。
“敢为巡抚大人,可是有何新的指示?”
闻析开门见山,擒贼先擒王:“潮州发生洪灾后,多次上折子,强调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可朝廷多次赈灾。”
“为何灾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饿殍漂野,更甚至,引发了流民暴乱,在来前,本官还好奇,却原来,这赈灾的银子,最后大半,都流入了董知府你的口袋里了。”
“你这可真是,一人撑死,饿死满洲百姓啊。”
知府心头一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跪下,满是义正言辞的为自己喊冤。
“冤枉啊巡抚大人!潮州灾情严重,灾民遍地,便算是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绝对不敢昧朝廷的赈灾银啊,请大人明鉴!”
闻析也不废话,直接将证据甩到他的脸上。
“董谦,你当真以为,将假账做得看似毫无破绽,便无法发现端倪了?假的永远是假的,成不了真。”
“你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胃口也不是一般的肥,不止是赈灾银,你当潮州知府这些年,累计贪墨的银钱,足以养活整个潮州的百姓了。”
“而这些民脂民膏,全都是你从潮州百姓的身上搜刮而来,百姓辛苦半生,最后却都进了你的口袋,供你享乐,你当真好生享福啊!”
直至看到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董谦才算是真的慌了。
“巡抚大人,这、这些证据不是真的,下官……下官冤枉……”
这个似乎喊冤,就显得十分的苍白。
闻析一甩衣袖,“潮州知府董谦,贪赃枉法,枉顾君恩,革除官职,即刻腰斩!”
这下,董谦是真的吓尿了,“大人,大人我知错了,大人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将所有身家,都进献给大人……”
在董谦被拖下去时,在场的其他官员,皆是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没想到闻析不是来走过过程,更不是要与他们同流合污,而是假意打入内部,实则是要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有胆小的,甚至都已经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但即便是晕过去了,也无法躲开他们该定下的罪。
闻析一个个的,按照名单清算过去。
一下子,潮州官府便被清洗了大半。
而这些被革职处死的官员,全都是当着百姓的面。
尤其是董谦被腰斩的时候,百姓们朝着他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直骂贪官,死得好!
而在行刑完后,闻析便现身。
“潮州的诸位百姓,我乃朝廷派来赈灾的巡抚,今日在此处置朝廷蛀虫,并向各位许诺,朝廷从未放弃过大雍土地上任何一位子民。”
“天灾在前,更需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从即日起,官府以工代赈,凡是参与到抗洪重建家园之中的,都可领取相应的报酬和粮食。”
“男女老少,皆可报名,报名处,便在我的右手边,名额有许多,请各位有序排队。”——
作者有话说:谢谢79193849、komorebi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明天开虐,啾咪~
第94章 “闻侍郎不慎坠河,尸骨无存……
在没有贪官污吏的挡道之下, 赈灾救济进行的十分顺利。
而且闻析不是简单的救济,而是充分调动了整个潮州的劳动力。
除了日常一日一次的施粥外,其他时候都是用以工代赈的形式。
简单而言, 便是让有劳动力的百姓, 加入到重建家园当中。
有力气的男人们, 则是加入到疏通、治理河道、重建堤坝当中。
而女子则是负责下厨,为男子们送食物,以及为伤患病患进行简单包扎。
孩子们则是被统一安排在暂时搭建好的难民营之中,由专人来照看,如此一来大人们便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的加入到家园的重建之中。
闻析结合潮州的实际情况, 带头对河道进行改进, 每日都早出晚归, 除了睡几个时辰外, 其余时间都一心扑在了赈灾之上。
这日亦是忙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官署。
阿默很是担忧闻析的身子, 因为他坚持要与所有人一样,所以在每日繁重的政务压力下,吃得也很少。
不过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 便消瘦了许多。
先前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 又因为此番的赈灾,又一棒子打回了原型。
好不容回到官署,阿默忙前忙后, 又是给他备热水, 又是让先前便叮嘱好的,开的小灶炖的鸡汤给他端来。
“何时炖的鸡汤?”
阿默比了个时辰的手势。
虽然闻析之前说过,作为官府, 他们更是该以身作则,百姓们吃什么,官府便吃什么,百姓们忙活多久,官府亦是要身先士卒。
只是他身子本便弱,如此忙碌的后果便是一下消瘦许多,阿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即便是违背他的意思,也要给他补补身子。
他自是知晓阿默的好意,便也接受了,只是又补充句:“如今潮州的家禽也不多,百姓们大多数都吃不起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可阿默却倔强的,不肯答应。
哪怕是会让闻析生气,他也要让闻析补好身子。
不然怕是赈灾没完成,闻析便要先倒下了。
阿默给他舀了满满的一碗热腾腾的鸡肉,放到他的跟前,要他必须全部吃完。
闻析有些好笑,将剩下的推到他的面前。
“这些时日,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也辛苦了,我们一吃补补。”
但阿默却连连摆手,指指他,又指指剩下的鸡汤。
意思很明显,这些都是他特意为闻析准备的,只能闻析一个人吃完。
闻析耐心道:“太多了,我若是全部吃完,那今晚必然便会积食不舒服。”
一听闻析会不舒服,阿默又一脸的警铃大作。
闻析被逗笑,“坐下,和我一起吃,听话。”
阿默便坐了下来。
在闻析小口小口吃着时,阿默没两口便全部下肚了。
吃完后,便直勾勾的盯着闻析。
闻析也被他这样的视线给盯习惯了,旁若无人的解决完了鸡汤后,累得连连打哈欠。
阿默将床也早就铺好,闻析随便净了身,去休息前,还不忘对阿默说:“不要再守在我门口了,这是在官署,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需要好好的休息,快去睡觉。”
虽然阿默是出去了,但依旧还是守在门口,无论闻析怎么说,都不肯走。
在这点上,阿默是真的倔,将他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
闻析也实在是太累了,便让他进屋,去暖榻上睡。
阿默屁颠屁颠的便进屋,关门动作那叫一个快准狠。
这速度,都让闻析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在等着这一日了。
只是才睡了没多久,忽然便有人急匆匆的在外面敲门。
“闻大人,闻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闻析立时清醒,下床时,阿默迅速来到他的跟前,一定要让他将狐裘披上,确保不会着凉,才让他过去。
“出什么事儿了?”
进来禀报的,是一个官兵:“有驻守河坝的官兵来禀报,说是有一处河坝再次发生了坍塌,让闻大人您赶紧过去看看情况。”
一听这话,闻析便打算当即动身。
却又被阿默强行拉回了屋,一定要他里一层外一层的,将衣衫穿戴好了,才肯让他出门办事。
外头来禀报的,是个面生的官兵。
因为事情突然,闻析怕会有百姓受伤,所以便先上了马车,让官兵在前头带路,他在途中再询问具体的情况。
“是哪边的河坝出了问题?”
官兵回道:“西边。”
“西边的河坝坍塌是最严重的,看来是这些日子赶工太急,还是出问题了。”
如今河坝下次坍塌,虽不知坍塌的具体情况,但必须要赶紧想出应对的对策。
闻析拿出河道图,对着图纸涂涂画画。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闻析以为到地方了,心里还奇怪,今日这马车,似乎走的比平时要久些。
毕竟他的图纸都画完了,原本正想要问官兵,怎么还没有到,马车就先停了。
“到了吗?”
闻析撩起帘子,只一眼,他便觉察出不对劲。
因为外头乌漆嘛黑的一片,而先前为了尽快修筑好河坝,闻析一早便按照三班倒来日夜不休的修坝。
即便如今已是半夜,但河坝这边也该是灯火通明才是。
可眼下,外头明显黑漆漆,并且还寂静的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能听见来自于野外的虫鸣鸟叫。
“这是何处?”
官兵在转过身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森,“自然是,你的埋骨之处。”
阿默立即觉察出危险,一把将闻析拉到身后,同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只是紧随着,在官兵的身后,从天而降般的出现了一批的黑衣人。
这些人明显便是有备而来,而且就是冲着他来的!
闻析暗道是他大意了,这些日子太过繁忙,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河坝出事,便没有多想。
想着河坝都有官兵守着,不缺人手,所以他也没从官署调人一起过去。
如今此处,只有他与阿默两人,而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眼见此刻足有十几人之多,哪怕阿默的武功再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怕是都很难杀出重围。
闻析迅速分析了当下的情况后,压低声音道:“阿默,若是待会儿打不过,你便往北边跑,北边的河坝离此处最近。”
“找到驻守的官兵,再带兵来救我,不可与之硬拼,否则你也会没命的,知道吗?”
阿默却没点头,只是死死抓住闻析的手,闻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只是就在说话的功夫,此刻动身扑来。
瞬间两边对打在了一起,而正如闻析所分析的,对方人多,且一个个的明显是训练有素。
若是单独论一个人的身手,自然是没有阿默高的。
但坏便在,对方的人多,而阿默因为还要时刻兼顾着保护闻析,很快便落了下风。
甚至在闻析躲闪不及时,阿默想也没想,一把将他拽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些自四面八方偷袭而来的刀剑。
很快,阿默的身上便染了不少鲜血。
闻析急红了眼,一把将他往前推,“快走,找救兵,不然你我都得死在这儿!”
但阿默却宛如杀红了眼般,即便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可他依旧死死的抓着闻析,片刻也不肯松开。
虽然他有点呆呆傻傻的,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些刺客,刀刀都带着致命,明显便是冲着闻析的性命来的。
若是他走了,闻析必然会没命。
所谓的搬救兵,不过只是闻析为了让他活下去而找的借口罢了。
若真的要死,他也要和闻析死在一起。
“还想搬救兵?别白费力气了,今日,闻析你必须死在这儿,至于这护卫,也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这道声音,即便是未见其人,便算是对方化成灰,闻析都是记得的。
“曾邺,原来是你搞的鬼。”
在黑夜之中,曾邺那张独眼的脸,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
哪怕夜色再浓稠,他盯着闻析的视线,也是带着不可忽视的仇恨与杀意。
“你在潮州大杀四方的时候,早便已经将先前被你算计,被贬到潮州当什么总旗的我,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吧?”
曾邺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对闻析恨之入骨:“可是我对你,可是日夜不敢忘,让我沦落至此,都是拜你闻析所赐。”
“你可知,在得知你要来潮州,做什么巡抚赈灾,我真是高兴的三天三夜无法合眼,这也是你自己,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了!”
相比于曾邺的满腔仇恨,闻析却显得很平静:“你如今的境况,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但我劝你要思量清楚了,我可是朝廷派来督办赈灾的巡抚,并且还有陛下亲派来保护我的上护军罗永怀在。”
“若是你经历敢在这里害我,你以为你能逃脱的了吗?到时可便不是贬官这么简单,而是你曾家满族,都将会为我陪葬!”
曾邺却大笑:“闻析,你当我如今沦落至此,是吓大的不成?何况,只要你死在了这里,何人知晓是我所为?”
“死人,是永远也不会说话的,不过我同你废什么话呢,左右今日,你都注定是个死人。”
说着,曾邺抬了下手道:“这个护卫,是你们的。”
“至于你,必须要死在我的手上。”
曾邺的战斗力可不是盖的,那是真正带着百万雄师,将西戎大军打得屁滚尿流的猛将。
在曾邺加入到刺客的队伍中后,阿默明显便无法应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死死护着闻析,几乎没让他受到什么伤害。
但便在阿默被刺客缠住时,曾邺自后偷袭而来。
眼见着这一刀,便要砍中阿默的手臂,闻析当机立断,在甩开阿默的手的同时,一把将他推开。
“快跑!”
闻析让他跑,可阿默却认死理,哪怕浑身浴血,也想要突破刺客的包围去救闻析。
而曾邺则是拿着还在滴血的长刀,一步步的,将闻析逼到了河坝边上。
闻析一面飞速思考该如何脱困,一面想要拖延时间。
“曾邺,你背后之人是谁?即便你对我恨之入骨,但是你不过只是个七品的总旗,根本便不可能,调来如此专业的刺客。”
“何况,哪怕你再恨我,也不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杀我,所以,你背后必然是有人。”
曾邺讥笑了声:“反正左右你今日都得死,告诉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没错,的确是有人要你死。”
“便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他器重于你,转头却将你派到朝中来赈灾的陛下啊。”
闻析只觉这话实在是可笑,“陛下?曾邺,虽然今日我在劫难逃,但我也不至于被吓破胆没了脑子,你但凡说旁人的名字,或许有几分可信度,但陛下,绝无可能。”
且不提,来潮州赈灾乃是闻析自己提出来的,裴玄琰压根儿就不同意,甚至当时即便是松口了,也要和他一起来。
裴玄琰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这点自信,闻析还是有的。
“闻析,你还真是天真的可笑,你当真以为,陛下从一个藩王,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靠的只是武力吗?”
“他的心思之深,可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早在藩王之时,他便笃定将来他必然能成王。”
“至于你,不过也只是他为坐稳皇位,而精心培养的一颗垫脚石而已,如今,你这颗垫脚石的价值也到头了。”
说着,曾邺一刀挥去,“下地狱吧!”
闻析侧身一躲,虽然险险躲开,但因为天太黑,再加上堤坝本便滑,脚下一个打滑,便直直的向后坠了下去。
在慌忙之中,闻析死死抓住了堤坝边缘上的杂草,勉强让自己的身体没再往下坠。
“曾邺,可笑的是你,被别人当出头鸟来使,今日你若是杀了我,他日便是你曾家满门覆灭!”
曾邺却大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手诏。
“你日夜陪伴在陛下身侧,对他的字迹,当是认得吧?”
手诏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灭口。
而在落款处,盖的却并非是玉玺,而更像是……
天太黑,闻析没能完全看清。
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的确是再熟悉不过,那的的确确,就是裴玄琰的字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裴玄琰怎么会杀他?为何要杀他?
“不可能,你在撒谎!”
黑夜之下,曾邺举起的长刀,如同催命的阎王般。
“那你便下地府,化成厉鬼,去问问为何要取你性命的陛下吧!”
一刀劈下。
在身体急速下坠,咚的一声,坠入冰凉刺骨而湍急的河流之中。
这一瞬间,闻析的脑海中浮现许许多多过往的画面。
最后,只定格在临幸之前,裴玄琰抱着他,耳语厮磨般的对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精心为他所布的局吗?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过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为何要骗他?
为何要利用他?
为何又要置他于死地?
虽然闻析从一开始便知,历朝历代以来,改革者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可他想过,会死在百官的手中,会死在改革的途中。
但他从未想过,会死在裴玄琰的死令之中。
在意识即将被滔天巨浪所覆盖时,闻析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是听到一道沙哑而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喊他。
“闻析——”
*
一道惊雷,裴玄琰惊醒。
“陛下可是梦魇了?”
守在外头的李德芳,听到动静,拿着灯盏上前询问。
“几更了?”
李德芳:“回陛下,已是三更天了。”
虽然离早朝还早,但裴玄琰已全然没了睡意。
下了龙榻时,这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大雨。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的雨声,却是叫裴玄琰莫名的心烦意乱。
“潮州可有来信?”
裴玄琰每日都写至少五封书信,飞鸽传书送往潮州。
而闻析自然是没那么多时间应付他,通常情况下,三四日才回一封信。
但每一封回信,裴玄琰都会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再将其完整的收藏起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今夜大雨,还是方才他在睡梦之中,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以至于他十分的烦躁。
很想很想,当即当下,便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陛下,距离上回闻侍郎回信,才不过一日,下一封信若是按照先前的规律,最早会在两日后到。”
可裴玄琰却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回信有何用,朕又见不到人,朕好像庭雪,你说,朕连夜出发,前往潮州,给庭雪一个惊喜如何?”
李德芳吓得扑通跪地,“陛下三思啊!若是闻侍郎知晓,他怕是会与陛下闹脾气,陛下千里迢迢去潮州,非但不能讨个好,反而还会惹闻侍郎生气。”
“何况,如今潮州的局势越来越稳定,想来要不了多久,闻侍郎便会顺利回京,到时陛下再亲自前去迎接,这才是送给闻侍郎的惊喜。”
裴玄琰到底忍住了,但他睡不着,心中不安,便将闻析先前的回信都拿了出来,一封封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朝会时,底下的朝臣们上奏时,都是小心翼翼的。
因为自打闻析去潮州赈灾后,皇帝的心情就阴晴不定的。
若是这日忽然心情好了一些,那说明是闻侍郎从潮州回信了。
但若是皇帝这日忽然暴躁,还处置了些朝臣时,那便是闻侍郎没给他回信。
而今日朝堂上,裴玄琰显得格外烦躁,下头的人都战战兢兢,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便在这时,有侍卫匆匆前来禀报。
“陛下,潮州八百里加急——”
裴玄琰一下便站起了身,“可是潮州局势稳定,庭雪要回京了?”
侍卫跪地,颤颤巍巍道:“潮州急报,闻侍郎夜间独自外出,不慎坠落河中,尸骨……无存。”
轰隆!
裴玄琰身子猛地一晃。
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鸣作响。
眼前的人与物,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他只有一个念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只是在他张口时,却是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陛下!”
奉天殿一片兵荒马乱——
作者有话说:作者君顶锅盖,啾咪~
第95章 “闻析走了,朕也要和他一起……
裴玄琰疯了一般, 不管不顾,日夜兼程,一刻也没合眼。
从京师到潮州, 一路之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他不信, 他死也不信。
明明, 明明一月前,还是好好的,还是活生生的,在他的怀里。
临别之时,他还许诺了,定然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他答应了他的。
闻析答应过的事情, 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一向是如此的。
所以, 他一定是活着的, 一定还活着!
在潮州的八百里加急, 送回京师的同时,罗永怀带着将士, 也一直在不停的搜寻着闻析的下落。
虽然罗永怀并不知闻析与皇帝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但在出发之前,皇帝亲自, 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闻析的命, 比什么都重要,乃至比他这个皇帝还重要。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要第一时间确保闻析的安危。
罗永怀领的是皇帝下的死令, 若是闻析出事, 他以及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以三千精锐,也必然要为其陪葬。
当然,对于罗永怀这般, 从战场之上厮杀下来的将军,早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而他之所以亲自带着人,日夜不停的搜找闻析的下落,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
便是连罗永怀,都被闻析为国为民的行事风格所打动。
像闻析这般,真心从百姓的角度出发,敢做实事,并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将原本腐朽不堪的潮州,从头到尾的整顿了一遍。
而面对多数人焦头烂额的洪灾,闻析更是懂得借力打力。
由官府带头,充分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全城一起加入到家园的重建之中。
虽然修建堤坝,改河道等工程,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但这些日子来,官府与百姓上下一心,便是连原先让官府头疼不已的流民,这段日子都鲜少看到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闻析是个怎样厉害的奇才。
罗永华生生被闻析的才华所折磨,这才体会到,为何便是连一向唯我独尊的皇帝,碰到闻析时,即便是当众被闻析气个够呛。
可最后,都只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从不会对他做出任何责罚。
如此人才,当是皇帝之福,百姓之福,更是大雍之福。
而如今,人就这么没了。
河流如此湍急,人是夜里掉下去的,哪怕是武功再高之人,若是没法第一时间被救上来,便会很快被河水给淹没。
别说是活下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怕是找到尸体都极为的困难。
而百姓在得知闻析失足落水,生死未卜后,也都自发的组织起来,只要是没有去修建堤坝的,都会自觉来帮着官府一起来寻找闻析的下落。
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知道谁是好官,谁是真心为了百姓着想。
潮州的百姓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有了安顿,还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与官府一起重建家园,保卫潮州城,闻析所为,当是第一大功。
可如今,这样的好官,却不明不白的,坠河生死不明了,这不得不叫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人为的手笔。
毕竟闻析一来潮州,便对潮州的官府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清理。
虽然大半的贪官污吏被治罪罢官抄家,但毕竟不少官员,在潮州扎根,其势力根深蒂固,遍布潮州。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闻析为百姓着想,自然便会招那些贪官的恨。
如今出了事,怕是已凶多吉少。
数百年来,潮州的百姓受洪灾所困,不知有多少人,死于洪水之中。
而一旦被洪水给卷走,能活下来的,九死一生。
但令罗永怀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将闻析坠河的消息,加急送往京师后,等来的,竟是皇帝本人。
当看到风尘仆仆,双目血红,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一刻也未停歇,千里奔赴至潮州的裴玄琰,罗永怀的震惊不亚于意外。
“参见陛下……”
罗永怀甚至都还未行完礼,一跃下马的裴玄琰,不过几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的表情是发狠的,极度愤怒,恨不得当即便血流三千里。
“朕把庭雪交给你,朕对你千叮咛万嘱咐,即便是你,是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
“可你是如何保护的?罗永怀,你是如何保护的!”
裴玄琰一拳,发狠的击在罗永怀的脸上。
习武之人的力道是极重的,罗永怀一下跌倒在地。
但他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是末将辜负了陛下,没有保护好闻侍郎,陛下若是要赐死末将,末将绝不会有二话。”
“你是该死!所有人都该死!可即便是你们都死了,朕的庭雪能回来吗?能回来吗?”
将士们跪了一地,低垂着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裴玄琰无法冷静,可他又不得不冷静。
只要没有看到尸体,便说明闻析是还活着的。
他的闻析,那般好,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若是阎王敢收人,上至碧落下黄泉,他也势必要将人给夺回来。
“半夜三更,庭雪为何会独自离开官署?”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噩耗,裴玄琰强迫自己看了一遍又一遍。
而最先起疑的,便是信上说,闻析是半夜,独自离开官署的。
闻析不会武功,按照常理,潮州虽然经过他的一番整治,是太平了不少,但到底还是会有潜在的危险。
以闻析的聪明,他当是不会独自出门。
“不对,那个护卫呢,一直跟随着他的那个贴身护卫呢?”
罗永怀当即叫人,将当日值守的士兵给带了过来。
“当日闻侍郎离开官署时,你是唯一知情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实向陛下一一道来,若是有半句虚假,不仅你小命难保,九族亦是危险。”
士兵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户部侍郎,潮州巡抚的安危,竟然能惊动当今天子亲临。
他不敢有任何叙话,忙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当晚,闻侍郎本是已经歇下了,笑得在外值守。”
“忽然有个与小的一般士兵打扮的,急匆匆前来禀报,说是河坝又发生了坍塌,请闻侍郎即刻过去瞧瞧。”
“闻侍郎当时走得很匆忙,只带了个护卫,便是一直跟随在他身侧,从未见其开过口,听闻侍郎叫他阿默。”
“两人坐了马车,便与那士兵,往西边的方向去了,再之后,便是天擦亮的时候,小的才得知,闻侍郎坠河下落不明。”
“至于旁的,小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呀,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
听了来龙去脉后,裴玄琰便清楚,闻析为何出门时,没有带更多的人。
因为每一处修建的河坝,都是有士兵把守,本身便有人,所以他只需要过去看情况便成。
“那士兵长什么样子,找个画师,带这人,将脸誊画下来,便算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朕将这人给找出来!”
只是在将这士兵的模样给画下来后没几日,便在河岸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因为这些日子来,官府一直在延河边搜索,所以尸体在死了没多久便被人发现。
结果发现,竟然便是被通缉的那个士兵。
罗永怀当即将此事,禀报给了裴玄琰。
裴玄琰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先前在河坝边,发现的金牌。
这块金牌,乃是先前他给闻析的。
也便是这块金牌,才让罗永怀等人判断,闻析是不慎坠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裴玄琰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甚至都无法合眼。
他生怕会听到,任何有关于闻析不好的消息。
当罗永怀前来汇报时,裴玄琰的呼吸都是屏住的。
可当听到在岸边发现了那具士兵的尸体时,裴玄琰的眸底一片如深渊般的漩涡蜂拥。
“庭雪的失踪,不是意外,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坠入河中,而是被歹人给劫持了!”
若是真的坠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即便是大罗神仙在世,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难以活下来的。
但若闻析并未坠河,而是被歹人给挟持了,而歹人故意制造了坠河的假象。
若真是如此,那么闻析很大概率还是活着的。
但很快,就被罗永怀一句话给打破了幻想:“陛下,末将等曾在河坝下方,找到了一片衣角,经过确认,这便是闻侍郎当日出门时所穿的。”
“滚!都给朕滚!”
皇帝再次失控。
他好不容易,重新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可最后,连这一点点的希望,都要破灭了。
夜深人静之时,裴玄琰怀中抱着的,是闻析穿过的衣衫。
上面还依稀残留着,独属于闻析的,淡淡的清甜香味。
可裴玄琰却很清楚,这香味很快便会消散。
他紧紧地抱着,便像是曾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抱着闻析安眠。
“闻析,庭雪,你在哪里,回到朕的身边,是朕错了,朕不该让你独自一人来潮州,朕不该抱着一丝的侥幸。”
“只要你能回来,要朕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闻析,庭雪,庭雪回来,回来……”
自懂事后,便再也没有掉过眼泪的皇帝,却在失去闻析后的,这数个日日夜夜,抱着他的衣物,泪流满面。
这日,裴玄琰精神恍惚的,来到了闻析出事的河坝边上。
整个人便朝前倒去,要跳下河坝。
幸而被罗永怀及时抓住,“陛下您要做什么?”
“庭雪走了,朕也要随着他一起走,这万里山河,若是没有庭雪,朕独自苟活,又有何意义?”
罗永怀极为震惊。
若只是因为器重,骤然失去了一位能臣,的确是令人伤怀。
可即便是再伤怀,也远不到让一个皇帝,失去理智一般的,要跟着臣子一道走吧?
“陛下!陛下万莫冷静啊!”
“只要一日没有找到闻侍郎,便说明闻侍郎尚还有一线生机,可若陛下便这么追随闻侍郎一道去了,万一哪日闻侍郎回来了,陛下岂非便要与他阴阳两隔了?”
裴玄琰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理智,“庭雪还活着吗?他能活着,回到朕的身边吗?”
“会的陛下,闻侍郎为国为民,乃是举国称赞的好官,大善人,若好人没好报的话,老天岂非不公?”
“而且即便是真的被河水给卷走了,通常也都是能找到人的,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便说明闻侍郎还活着。”
裴玄琰到底是没跳,他还存在最后一丝希望。
只要没有找到尸体,就说明闻析还活着。
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皇帝在潮州逗留了三月,朝堂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
国不可一日无军,何况皇帝抛下一切政事,疯魔了一般的,留在潮州寻找闻析的下落。
可找了这么久,却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整个大雍都会大乱。
可百官上奏,却依旧请不回皇帝。
没法子,百官只能找上被皇帝遣去荆州,名义上是颐养天年,实际上与被厌弃的崔太后来主持局面。
崔太后倒也是聪明,将闻松越派去了潮州,给了死令,必须要将皇帝带回来,否则若是朝堂乱了,先拿闻家问罪。
闻松越在得知闻析出事时,便要不管不顾的去潮州,可他要走,小太子也要跟着一起去。
即便闻松越心如刀绞,可却始终记得闻析当初在出发前,对他的叮嘱。
闻妙语便自告奋勇,与祝青青一道前往潮州,若是找不回闻析,她们便不回来。
可一晃眼,三月过去,闻妙语寄回来的书信,却依旧遍寻不到闻析的下落。
直至崔太后回京主持局面,闻松越才有了前往潮州的机会。
骤然见到裴玄琰,闻松越险些都没认出来,那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目无一切的一代雄主。
此时此刻,却满脸胡须,双目充血,神色憔悴不堪,甚至连两鬓之间,都徒生了白发,苍老了几十岁。
“陛下,您该回京了,您已经离开京师三月有余,朝臣们,大雍的百姓们,都需要他们的皇帝回去主持局面,”
裴玄琰一动不动,只阴森森的,盯着眼前人。
企图从闻松越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的,与闻析相似之处,从中找到哪怕是一丝丝的慰藉。
“你是庭雪的亲哥哥,难道连你也相信庭雪不在人世了,要放弃找寻他了吗?”
闻松越跪着道:“微臣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小析平安无事,哪怕是用微臣的命,去换小晞安然无恙,微臣都会毫不犹豫。”
“可微臣知道,哪怕小析不在了,微臣也要活下来,并且要继续做未完成,并且是小析所期盼之事。”
裴玄琰如一滩死水般的眼珠子,动了下,“庭雪,所期盼之事?”
“小析一心为朝廷,为百姓,为大雍社稷安慰,他最想看到的,便是君臣和睦,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太平。”
“而能做到这些的,唯有陛下,若是陛下此刻撂挑子不干,天下大乱,他日若小析活着回来了,陛下该要如何面对他?”
“眼下的局面,是小析永远也不愿意看到的,还请陛下,为了小析,回到京师,主持局面!”
邱英跟着跪下道:“请陛下启程回京,末将代替陛下,留在潮州,若是一日不寻回闻析,末将便不会归京。”
“哪怕是死,末将也会寻回闻析,不论他是生是死!”
裴玄琰仰头,缓缓的,闭上了赤红的双目。
“他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
“朕知道。”
他捂着心口,一字一句的,像是说给在场的听,又像是给自己最后的一丝慰藉。
“朕一直都知道。”
而也是在将近秋日时,西戎皇室却发现了大动荡。
原本该在大雍为质的五皇子耶律骁,联合了大臣,弑兄杀父,夺取了王位。
*
三年后。
西戎地处北境,气候干燥寒冷,不分四季,尤其是入冬后,更是终日大雪,人畜难行。
而这对于一向以畜牧为生的西戎人而言,因为严寒让草原、粮食极度短缺,为了生存下来,他们便只能冒险选择踏入大雍的边境。
通过烧杀抢掠的方式,占领大雍边境地带。
但除了承光帝时期,大雍曾连失了数座城池外,多数时候,西戎都只是以简单的骚扰边境的形式。
毕竟若是深入,便是要直面大雍的百万雄师,对于西戎的军队而言,也是面临不小的人员伤亡的惨痛损失。
可此番,自新王登基后,不过短短三年的功夫,新王便忽然下令,攻打大雍,并且不是简单的为了粮食与土地。
而是要一路攻入大雍皇城,占领大雍所有的土地,由西戎在这片中原的土地上,建立全新的,属于西戎的政权。
这个做法无疑是疯狂且冒险的,王庭有不少臣子反对。
但新王却对激烈反对者直接进行血腥的杀戮,凡是反对他攻打大雍的,皆会血溅朝堂。
而他更是身先士卒,每战必亲赴战场,这也在极大的程度上,鼓舞了将士们。
毕竟新王都亲赴战场,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了,作为草原的勇士,他们自不可退缩。
只是当每回成功攻陷了一处地界时,新王便会归心似箭的返回王庭。
尤其是随着寒冬越发的寒冷刺骨,新王便会时时惦记,刻刻挂念,在前线与大雍军队作战时,更是次次都不要命似的。
好比这回,新王在战中受了伤,军医要他好生休养,可他非但不听,反而在收到来自王庭的飞鸽传书后,不顾伤匆匆返回王庭。
新来的将士,见他们才在新占领的一处地界扎营,还没站稳脚跟,新王却只带着一对轻骑,匆匆返回王庭。
不由好奇询问:“大汗为何每打赢了一场仗,不趁着士气正浓,一鼓作气,拿下更多的地界,反而总是急着回王庭?”
“你是新来的,怕是还不知,大汗回王庭,是为了见王后,王后体弱,尤其是每到冬日,便是连下床都难。”
“头两年时,王庭的巫医们各个都说王后熬不过冬日,大汗震怒之下,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巫医。”
但所幸,王后熬过了两个冬日,这已经是第三个冬日了。
可新王却越来越急迫,急迫的发兵,急迫的打仗,急迫的想要占领大雍的皇城。
“据说,大汗不顾朝廷反对,即便是杀了不少大臣,也要对大雍出兵,便是因为大雍皇城环境适宜王后养病。”
新兵听得啧啧称奇:“这王后该是有多么的美貌,才能让大汗为她如此痴迷不惜代价?”
那将士左右张望,才小声的,在新兵耳边说出一个重磅秘密。
“我们的王后,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谢谢带ash逃跑的那个夜晚、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小宝贝儿们的地雷,爱你们么么哒~
谢谢青梅绿茶、影月、带ash逃跑的那个夜晚小可爱们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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