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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100

    第96章 “耶律骁,我还能看到来年花……


    王庭的冬雪, 总是来得早,不过才入冬,一马平川便是白雪皑皑。


    耶律骁一路风雪兼程, 片刻也不停歇。


    与他而言, 只要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只要他的心上人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而且为了心上人,这些苦都不是苦,而是甜。


    “大汗回来了!”


    “恭迎大汗!”


    在草原之上,崇拜的是绝对的力量。


    虽然耶律骁弑兄杀父在大壅人听起来,简直是可以下地狱的大逆不道。


    但是对于草原人而言, 便是连女人, 都是能父死弟继, 或是父死子继, 何况是那王座。


    西戎的王座,那都是用鲜血所染成的。


    但凡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没有一个不是手里沾了亲人的鲜血。


    耶律骁有足够的能力和力量,在夺位之后,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虽然有失利, 但因为他每回都冲锋陷阵,完全不顾个人死活。


    不过短短两年的功夫,便已经占据了不少大壅的领土。


    这对于西戎而言, 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只要能有土地,有粮食,能让他们生存下去, 就是他们最好的王。


    但这对于耶律骁而言,却是远远不够。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王后,是被他强行留在身边的。


    所以他要想永永远远的,将人留在他的身边,就必须要攻打下整个大壅。


    只要能让他的王后与家人团聚,那么他便不会再每日郁郁寡欢,不愿安心养病吧?


    耶律骁步履匆匆,行至毡帐外,便听见里头压抑的低咳声。


    有伺候的雅奴,说着并不流利的汉语:“公子该喝药了,吃了药,您才能好得快些。”


    低咳声中,伴随着黯哑且疲惫的声音:“不喝,撤了吧。”


    “公子,您不能不喝,若是您不喝,病情加重,大汗会、会杀了奴们的……”


    到底里头的人还是心软,虽是被困在王庭之中,万般不愿,却也依旧不会将火气洒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只是在喝了两口药后,便恶心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闻析!”


    耶律骁快步走过去,将伏在兽皮矮榻上削瘦如骨的男人,珍惜而小心的搂入怀中。


    丝毫不嫌弃,因为他将人抱在怀里,而导致对方吐出来的药汁,全部都吐在了他的身上。


    帐内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生怕会被治罪。


    “大汗。”


    闻析吐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本身就因为长久的没有胃口,每日都强迫自己吃一些东西,但饭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又因为实在喝了太多太多的药,以至于他现在味觉都退化了不少,只觉得张嘴就是苦味,实在是煎熬得很。


    “不关、不关他们的事。”


    可即便是虚弱难受极了,没什么力气的靠在耶律骁的怀里,闻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也依旧是为奴隶们求情。


    在西戎,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是十分严格的。


    除了皇室、贵族、游民之外,最低等,可随意发卖杀戮的,便是这些占据最多数量的奴隶们。


    只是在闻析身边伺候的这些奴隶,是活得最长久,且没怎么受过苛责的。


    而且若是有了精神,闻析还会教他们汉语、识字。


    耶律骁甚至都还没开口,闻析便先为他们求情,这叫耶律骁如何还能罚。


    便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用帕子小心翼翼而温柔的,给闻析擦拭唇角,又擦拭他额角的汗水。


    “闻析,你永远,都善良。”


    耶律骁的汉语依旧十分跛脚,这还是在闻析教了三年的情况下。


    他能听得懂汉语,但却不会说,所以闻析觉得,当初他以阿默的身份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应当就是因为纯粹不会说汉语,所以才一直装哑巴。


    亏得闻析还以为他是个真哑巴,三年前还是在坠河的时候,才从耶律骁的口中,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和闻析在一起相处机会,对于耶律骁而言,每分每秒都是十分珍贵的。


    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闻析,吃药,吃糖,给你。”


    耶律骁稍微调整了下位置,他本是该将闻析扶着,靠坐在床头再服药。


    但他却舍不得将人放开,依旧是抱在怀里,让闻析靠在他的身上,再以另一只手,端起了还剩下大半的药。


    闻析只是闻到那味儿,便一脸的生不如死。


    “耶律骁,你还是干脆让我去死吧,每日喝这些药,我真是生不如死……”


    话没说完,便被耶律骁不高兴的捂住了嘴。


    那双绿油油的瞳仁里,写满了禁忌的不高兴。


    “说死,不可以!”


    “闻析,我的,永远。”


    闻析真是头疼,这三年来,他想尽了各种法子,别说是逃离西戎,便是王庭他也走不出去。


    耶律骁可比裴玄琰要难应付多了。


    若是裴玄琰惹闻析不高兴,强迫他,闻析可以和他闹,甚至是以死相逼,裴玄琰绝对会让步。


    但耶律骁不是。


    更准确的说,西戎人的骨子里,都是疯狂的偏执。


    若是闻析以死相逼,耶律骁二话不说,就先拿着刀子往自己的身上砍。


    把自己砍得鲜血直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反而对闻析说:“你死,我死。”


    闻析真是怕了他了。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惹上的一个比一个疯。


    “我真的吃不下,我的胃里都是空的,强迫喝药只会一直吐,你便放过我吧。”


    耶律骁依旧固执的拿着瓷碗,一双绿瞳盯着闻析,但很快绿瞳便染了血丝,甚至看上去还像是要哭了。


    “不喝,会死,不许死,闻析,恳求你。”


    有时候闻析是真的会被耶律骁的毫无逻辑的汉语给气笑。


    不过也不怪耶律骁会如此害怕,一定要他喝药。


    刚被耶律骁带回西戎王庭的时候,闻析气若悬丝,每日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短。


    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巫医,却都一个个的摇头,甚至还有巫医提出,早些为闻析办法事超度。


    气得耶律骁当场便拔刀将人给砍了。


    还是后来,也不知耶律骁从哪儿抓来的一位游医,这游医乃是大壅人,立志走遍天下尝尽百草。


    可时运不齐,被耶律骁给抓了过来,强迫他给闻析治病,若是治不好闻析,便杀了他。


    如此治了大半年,闻析才算是勉强捡回了半条命。


    之所以说是半条命,是因为即便是救回来了,他的身子却是坏了。


    终日以药为伴,更要命的,还是因为落水,导致本便没痊愈的双腿更是雪上加霜。


    若是在温暖的地方休养,或许双腿还能养得好些。


    可西戎地处最西北,终日寒冷,尤其是入冬,哪怕帐子内整日烧着炉子,这冷也是钻进骨头里的。


    闻析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能靠着喝药来缓解。


    可他实在是喝不下了,可喝不下他就只能疼得厉害,如此形成了死循环。


    这三年来,耶律骁见了太多次闻析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他实在是害怕,害怕闻析会像三年前那般,在他的怀里,如何也叫不醒。


    “耶律骁,你若是真想让我活下来,便放我走吧,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家人了。”


    一提起回家,耶律骁的脸上就没了笑容,甚至是低沉的可怕。浑身上下都有压制不住的弑杀血气。


    “家人,我也是,不可能,离开。”


    这又回到了最开始,两人在一个问题上,一人要回大壅,一人不肯放。


    闻析也实在是没精力,说了一句后,他也没力气说话了。


    耶律骁依旧要他喝药,他只能闭着眼,强迫的喝两口吐一口,才勉强将一碗药喝完。


    一开始的时候,闻析喝了药,能其到很好的止痛效果,他能昏昏沉沉的睡着,睡着了也就不那么疼了。


    但是如今,药喝多了,身体也产生了免疫。


    他非但睡不着,反问还清醒的疼着。


    耶律骁给他擦了擦嘴,小心将他放下,从护了一路的木盒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盆淡粉色的玉兰花。


    “闻析,喜欢吗,花?”


    草原上的花草都是适应严寒的品种,因此并没有娇贵难养的玉兰花。


    这是大壅才有的玉兰。


    闻析不由抬手,拂过玉兰的花瓣。


    “你踏入了大壅的国境?”


    耶律骁发动战争,与大壅厮杀了快三年,但闻析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知道,时不时的,耶律骁便会从大壅带来各种玩意,在闻析的眼里,这些都是耶律骁为了逗他开心,偷偷去大壅买的。


    但很快,闻析便缩回了手指,叹了声:“玉兰开得再好,在西戎的冷风之下,也会很快凋零溃败。”


    耶律骁将玉兰放到闻析怀中,他则是捧住闻析的脸颊。


    “我会,养好,和你,一样好。”


    可是他都快被他给养死了。


    闻析还想说什么,但忽然蹙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煞白,额角不断冒出冷汗,他只能咬着下唇忍受。


    耶律骁见状,慌忙蹲下来,慢慢而小心的,掀起棉被,抬起那双疼得痉挛的双腿。


    熟练的,对着双腿按揉了起来。


    闻析侧过脸,几乎将整张脸,埋没在了枕上。


    不知过了多久,闻析才算是缓了过来。


    又或者说,是疼到麻木了,到后面他也不知道是疼得厉害,还是已经不疼了。


    耶律骁小心的,将棉被给他盖严实,又将人搂到怀里。


    一开始闻析不愿意与他如此亲近,但是这家伙实在是比裴玄琰还要唯我独尊。


    抱着就不肯撒手,把闻析勒得都快喘不上气儿,在他不得不妥协下,才肯松了松力道。


    后来闻析便随着他去了,他越来越没有精神,也懒得再和对方计较这些。


    在这毡帐内,连窗户都是关上的,只为了不让冷风灌进来,引得他的腿疾越发严重,所以闻析长久长久的,看不到什么阳光。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窗户的方向,小声的问:“耶律骁,我还能看到来年花开吗?”


    “当然,闻析,回家,很快,我带你。”


    没什么活气的琉璃眸,在听到回家两个字后,转动了一下。


    “你放我回家?真的吗?”


    耶律骁只重复:“我,和你,回家。”


    闻析又不再看他。


    他怎么可能会放他走,让他回到大壅,回到家人的身边。


    也不知父亲兄长妹妹如何了,过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他们的眼里,他已经不幸遇难了?


    也是,过了这么久,恐怕已经没有人再找他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身边都是一群陌生的人。


    一滴泪水,无声无息的滚落眼角,闻析很快抬手拭去。


    药效上来了,昏昏沉沉之间,似是有人入帐,裹挟着刺骨的冷风。


    闻析见不得风,无意识的瑟缩了下。


    耶律骁当即将人搂得更紧,同时阴冷的鹰眼,带着警告扫去。


    将士忙跪下禀报:“大汗……”


    耶律骁立时捂住了闻析的双耳,说的是西戎语:“说过多少遍,进王后的帐子,必须轻声轻语,若再敢犯,便打断你的腿。”


    将士吓得立马压低了声音:“大汗,我军遭到了敌袭,前线的勇士们快撑不住了。”


    地盘本便是争来抢去,虽然之前是耶律骁这边占据了上风,占领了地盘,但大雍这边子也不是吃素的。


    西戎这边,靠的便是不要命的打法,但除非本便是地势险峻,否则即便是现在打下来了,一个不留神,也很容易会被人再抢回去。


    而耶律骁因为接到了来自于王庭的飞鸽传书,说是王后又不愿吃药,已经连续好几夜都疼得睡不着觉,人又消瘦了不少。


    耶律骁自然是再也坐不住,地盘被抢了可以再抢回来,但他的王后绝对不能出事。


    他如此不要命的,只为了能在开春之后,可以攻入大雍的皇城,光明正大的,带着他的王后,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家人。


    耶律骁很有自信,即便他是男子又如何,只要他是真心爱闻析,而且他还为闻析,打下了整个天下。


    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如他这般,为了心爱之人而争夺天下。


    但他不管,即便他随时会在战场上倒下,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耶律骁心中到底是万般不舍,他千里奔袭,一刻不歇的赶回王庭。


    却连一夜都来不及陪闻析,便又要赶赴战场。


    何况闻析每到冬日便难熬,怀中的人儿,抱着轻得都快没几两肉了。


    耶律骁很怕,害怕他在征战的途中,会听到任何有关于闻析不好的消息。


    可他却也不能再耽搁,否则他无法做到他所许诺的,在开春打到大雍的皇城。


    耶律骁只能不舍的,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下,盖好棉被后,又万般珍惜的,在闻析的眉眼之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见闻析睡得还算是安稳,耶律骁这才将手搭上腰间的弯刀,起身时,一双绿瞳不复方才得温情,而是嗜血杀伐。


    “整队,杀回去。”


    而在耶律骁前脚刚走,闻析便倏然睁开了双眸。


    耶律骁不知道的是,如今这药里的止痛药,已经对他没什么作用了。


    他精神很疲惫,但被腿疾所折磨,根本便无法真正的入眠。


    而耶律骁更不知道的是,闻析一开始的确是不懂西戎语。


    但是这三年来,闻析无时无刻不想着找机会逃出去。


    所以他便偷偷的,让一个雅奴教他西戎语。


    因为闻析对雅奴都很好,所谓真心换真心,这事只有他们二人知。


    而闻析一向聪明,一点即通,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西戎语。


    因此方才虽然耶律骁是以西戎语与人沟通,但闻析却听得一清二楚。


    敌袭、前线、杀回去等字眼,明显不是先前耶律骁哄他的,说是带着勇士们出去操练,而是有战争。


    再结合耶律骁每回出去,都至少要大半个月。


    而且若是西戎内部的战争,西戎的草原一马平川,哪怕是从相隔两端最远的地方打,来回十天也便是绰绰有余了。


    可耶律骁来回却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只能说明,战争很有可能不在西戎。


    而且耶律骁一直瞒着他,先前有次他病危,耶律骁回来的匆忙,甚至都来不及换一身衣衫。


    以至于等闻析醒来后,便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当时耶律骁以杀了一头羊为由,将闻析给糊弄过去了。


    可如今想来,那压根儿就不是羊血,而是人血!


    那么耶律骁这么瞒着他,生怕他会知晓,打仗的对象便极有可能是——大雍。


    闻析捏紧了手心。


    耶律骁为何要这么做?


    他将他带回西戎,强行将他留在身边,这还不够,为何还要对大雍下手?


    耶律骁好歹也曾在他的身边大半年,难道还不知道,他从来心系天下,心系万民。


    而战争最受苦的,便是无辜遭殃的百姓们。


    可若是耶律骁真的背着他,对大雍发动了战争,简直是——不可原谅!


    闻析单手撑着坐起,捂着胸口虚弱咳嗽:“来人,我不舒服,请叶先生。”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唯一能让闻析信任的,便只有那位被耶律骁强行抓来的游医。


    很快,游医便提着药香入帐。


    还没把脉,游医便已经碎碎念了起来:“是不是又不肯吃药?这药虽是苦,但良药苦口,否则你这一身的病骨,在这野蛮之地,如何能熬得住。”


    闻析十分顺从的,伸出一只手,让游医号脉,同时抬了下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如今在西戎,没人比游医更了解闻析的身子,每次为闻析号脉,游医的额头上的皱纹都得要加深一度。


    闻析观察一圈后,压低声音问:“叶先生,西戎可是对大雍发兵?”


    游医把脉的动作一顿,但语气却是如常道:“你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放宽心,好生的休养,不然便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为你延寿几年。”


    “所以我猜的是对的,耶律骁当真对大雍发兵了?他怎能如此做,他将我困在王庭,还对我的故土发难,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闻析: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疯子。


    作者君:因为这是一篇古早狗血文。


    第97章 “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太平……


    游医知道闻析是个极聪明的人, 既然这事儿被他给察觉到,并且他都已经直接当着他的面问了,必然心中已经断定这不是猜测, 而是真的。


    只能叹了口气道:“这事也怪我, 你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 不见什么起色,耶律骁便整日的缠着我,询问该要如何才能治好你。”


    “我又不是神医,而且你这一身病骨,便算是神仙来了,也只能一点点的调理, 哪儿能一蹴而就, 所以我便随口一说。”


    “说你郁郁寡欢, 郁结于心, 长此以往,非但不利于养病, 反而身子还会越来越差,而且西戎地处西北,严寒难忍, 更不利于你的腿疾。”


    最后, 游医总结说:“最好是能让他回到他的故土,我见他每日都望着南方,心中一直有所牵挂, 又如何能安心养病。”


    而南方, 自然便是大壅,一直往南,便是大壅的都城。


    那里有闻析的家人、朋友。


    而在西戎, 这片寒冷又陌生的土地,闻析住不惯更是不愿意留,即便是能请到神医,也没法治好日日郁结的病人。


    只是游医如何也没想到,耶律骁听进去的是后半段话。


    并且还曲解了意思,为了让闻析养好身子,耶律骁是打算带闻析去大壅。


    但不是放他回大壅,而是要带兵打过去,占领大壅的所有土地,改朝换代,让大壅成为西戎的天下。


    “这仗打了多久了?”


    游医支支吾吾,不太敢说实话,怕会刺激到闻析脆弱如纸的身子。


    见游医不回答,闻析掀起棉被便要下床。


    吓得游医赶忙按住他,“你做什么,腿是真不想要了?”


    “你不愿告诉我,我便自己去看,自己去查,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我还不如就这么去死,活着又有何意义。”


    游医只能如实相告:“你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好好好,我告诉你,这仗已经打了两年多,快三年了。”


    竟然打了这么久,而他却像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


    不,或许更准确的说,他早便该有所察觉。


    因为这三年来,耶律骁经常在外,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带各种各样来自于大壅所产的玩意。


    而他每每一次回来,带回来的每一样物件,都代表着一场战争的结束,而每一次出去,又代表了一场新的战争的开始。


    想到这里,闻析一时急火攻心,捂着心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游医赶忙扶住他,一面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一面宽劝:“你瞧你,别着急,慢慢调整呼吸,不是我非要瞒着你,而是你这身子实在受不得冷,受不得热,更受不得刺激。”


    闻析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勉强抑制住喉间的咳嗽。


    “叶先生,请你帮我一个忙。”


    游医自觉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还是道:“你先冷静下来,别太激动,调整好呼吸,再说是什么事儿。”


    “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忽然病重,并且要必须用到某一种来自于大壅的药,才可治好,我觉得用毒最为有效,你觉得呢?”


    游医就知道闻析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事儿来。


    他简直是要被闻析的这番话给气着了,“你如今就已经是病重到下不了床,还要对你用毒,你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闻析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被游医训斥时,看似乖巧的轻颤,实则却透着来自于主人骨子里的固执。


    “我并非是胡来,因为我,才有了这场战争,且还持续了近三年之久,这三年来,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战火牵连。”


    “这都是我之过,我该去阻止,何况若是为救我一人,而让千万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我又岂有脸活于这世间?”


    说着,闻析紧紧抓住游医的手,满眼恳求,“叶先生,求你,帮帮我,你也是大壅人,医者仁心,你也必然与我一样,不愿看到战火纷飞,骨肉分离。”


    “若是以我一人之命,能换来两国的太平,我也死得其所,何况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想死,我可以撑住的,叶先生,帮帮我吧。”


    游医连连叹息:“你这人实在是……既然你不顾惜你自己,即便我不帮你,你自己想方设法,也要去阻止这场仗对吧?”


    闻析抱歉的笑了下,“为难叶先生了。”


    “我倒也不为难,只是你……你已经活得很辛苦了。”


    夜夜疼到睡不着觉,吃药吃到完全没有任何胃口,为了活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味同嚼蜡的吃东西。


    单拆出来任何一样放在旁人的身上,怕是都会在日夜折磨之下,完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也便是闻析,还在这里苦苦支撑。


    闻析勉力笑了笑,“世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


    “叶先生,有地图吗?”


    游医从药箱内拿出了张藏好的地图。


    闻析对着地图分析,“大壅主要军力驻扎在望门关,只有见到三军统帅,才能有希望将我的书信送到宫中。”


    他侧身在床榻边上翻找,将那块他一直小心藏着的玉牌找了出来。


    又让游医研磨,他手写一封书信。


    只是他到底身子太弱,写一会儿要停一会儿,不然便眼花缭乱,连笔都握不太住。


    写完后,将书信与玉牌,一并交给游医。


    “若能顺利到军营,你便拿着这块玉牌,求见三军统帅,再将这封书信交给他,要他务必八百里加急,将这封书信送到陛下的手中。”


    游医接过去的时候,看到玉牌上的龙纹,险些手抖没有拿住。


    震惊得舌头都要打结了:“陛、陛下?你还认识陛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我乃户部侍郎闻析,三年前在潮州赈灾时,为奸人所害落水,又被困于西戎王庭,多有麻烦叶先生了。”


    游医恍然:“原来你便是潮州成人人称颂的闻青天,你的名讳,便是连我这样的游医都有所耳闻,没想到我这救的,竟是个好官,幸好幸好。”


    “不过此前,你为何补向我透露你的真实身份,我虽只是个游医,但也是大壅子民,自也有一身傲骨,便算是豁出这条命,也替你将消息传出去,好将你救出去。”


    闻析笑笑,“叶先生的人品,我自是相信且敬重的,但耶律骁将我看得极紧,一开始的时候,我想过无数种法子想要脱身。”


    “但都以失败告终,耶律骁不动我,却会狠狠责罚我身边的人,我不能以我一人之安危,而让你们都为我搭上性命。”


    “此番若非关乎大壅安危,我也万不敢让叶先生前去冒险,叶先生记住,无论事情能否成,万事以你自身性命安全为先,若是成不了,我再另想法子便是。”


    得知了真相,游医心疼的拍拍闻析的手背。


    “守护大壅,并不是只有你的责任,你不必事事都往自己的身上揽,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也会救你离开西戎。”


    *


    前线战事吃紧,两方交缠相持不下。


    而耶律骁的打法一向是以闪电战为主,他打算亲率骑兵,直接在敌方大军撕开一个口子。


    随后的军队好从两面包抄,如此一次性将大壅军队给解决。


    只是便在耶律骁定下作战方案时,王庭却又飞鸽传书。


    耶律骁第一时间拆开信笺,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瞬间脸色大变。


    再也顾不上继续突围,而是下令:“后撤三十里扎营。”


    随军的将领一听,不由劝道:“大汗,如今战事焦灼,正是突围的好时候,若是这个时候撤军三十里,怕是便会错失大好时机,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下城池了!”


    “我说撤便撤,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将领握拳抵胸低头,“末将不敢。”


    简单留下军令后,耶律骁便火速赶回了王庭。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可当快步入毡帐内,看到闻析伏在榻上,殷红的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口中溢出唇角时,他顿时大乱。


    “闻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分明他走的时候,闻析还是好好的,还有精力与他说话,怎么忽然便会吐血病危?


    这让耶律骁再度回到三年前,所有的巫医都对闻析的病束手无策,他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抱着闻析恳求长生天显灵,救救他的爱人。


    “大壅的大夫,你不是说王后的病慢慢养会好,他为何会吐血,是你治不好他?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游医忙道:“大汗息怒,公子这不是病,而是毒。”


    耶律骁更加无法冷静:“毒?有人给我的王后下毒?是谁,我要砍下他的头!”


    “解毒,马上给王后解毒!”


    游医解释:“大汗,这毒倒是不难解,但是我现在还缺一味最重要的药草。”


    “什么药草,别说是药草,只要能救我的王后,便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马上给你摘来!”


    游医:“见星草,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药草,可解百毒,但是这药草无法生长在西戎,只在大壅的西北边界,运气好或许能找到。”


    一听有药草可以救闻析,耶律骁自是不会迟疑。


    “来人,马上去大壅西北边界找见星草……”


    耶律骁的话还未说完,游医又补充道:“这药草生长的地方十分隐蔽,若是外行人必然是寻不到的,便是我这样的行医者,也得要靠三分的运气。”


    “但为了公子的安危,我愿意赌上身家性命一试。”


    耶律骁自上而下,一双绿油油的鹰眸,盯着跪在下方的游医,像是要将人看穿一般。


    “你会趁机跑吗,大壅的大夫?”


    游医说着流利的西戎语:“医者仁心,我没有治好闻公子,便不会离开,若是大汗不信,自可以派人跟着我。”


    耶律骁自然不信,但他倒不在意游医的死活,而是怕若是这游医跑了,闻析的病便没人治了。


    所以他派了小队的西戎兵,跟着游医去摘药草。


    游医离开王庭,一路翻山越岭,在快到大壅军营重地时,他故意走了一条极为险峻的山路。


    这条山路他先前采药时走过一回,一旦遇上起雾的日子,便是人站在眼前都看不见。


    游医算准时辰,带着西戎兵往山路上走,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山间便起雾了。


    而在西戎兵被雾气所遮挡,看不见身边人时,游医趁机从另外一条路迅速逃走。


    如此才算是有惊无险的,摸到了望门关。


    而正如闻析所预料的,军机重地,游医甚至都还没看到大门,就被士兵发现,以长矛直至挡住他的去路。


    “军机重地,速速离开!”


    游医举起手中的玉牌:“我有陛下的玉牌,见玉牌如见陛下,我要求见三军统帅!”


    士兵看到玉牌上的龙纹,若对方是骗子,可是万万不敢拿皇帝来行骗,何况这上头的龙纹雕刻精细,质地绝佳。


    见此,士兵不敢耽搁,赶忙派出一人拿着玉牌前去禀报。


    只是快到主帅的营帐时,正好有一人从营帐内出来。


    “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莫不是又是西戎敌袭?”


    士兵拱手禀报:“曾将军,军营外有一人,说要见大将军,还说手中有陛下的玉牌,这上面的确是有龙纹,属下不敢耽搁,特来请示大将军。”


    没错,眼前人正是曾邺。


    两年前,西戎多次发兵,边境战事焦灼,曾邺知道这是他重回京师的绝佳机会,所以自请前往西北。


    曾邺虽然好色,但这作战能力的确不是吹牛的。


    何况如今的大将军,乃是他的好兄弟,也是五虎将之一的雷石全。


    雷石全作战英勇,但是战略部署不行,简单来说,就是直肠子,只会往前冲。


    而曾邺的到来,就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论起排兵布阵,曾邺先前可是以一己之力,大败了西戎,打得西戎投降,还派了质子前往大壅。


    这质子,便是如今西戎的新王。


    所以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曾邺就从一个小兵升到了副将的位置。


    而听到对方有皇帝的玉牌,曾邺瞬间就有一种预感,他伸手道:“将东西给我吧,大将军还在忙着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我会转交给他的。”


    士兵不疑有他,而曾邺在看到玉牌后,瞬间脸色一凝。


    这是皇帝的贴身玉牌,曾邺好歹也是从荆州的时候,跟着裴玄琰一起打到京师的。


    如此贴身之物,裴玄琰是绝不会随意给人。


    而能得到这样贴身玉牌的人,曾邺只想到一个人。


    不,应当不可能,那人都已经死了快三年了,那样湍急的河流,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的。


    只是在曾邺拆开那封信笺后,他瞬间脸色大变。


    除了信上的内容之外,更重要的,是下面的落款。


    闻析。


    他竟然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并且还在西戎的王庭!


    难怪,这三年来,皇帝像疯了一般,从未有一天停止过派人手寻找闻析的下落。


    但一直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原来是藏在了西戎王庭,难怪寻不到人影。


    绝不能让闻析活着回到大壅,否则他之前做的事便再也瞒不住,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


    游医成功带回了见星草,研制出了解药,给闻析服下后,他总算是不再吐血,情况逐渐好转。


    耶律骁大喜,又对游医好一番赏赐。


    而耶律骁在王庭耽搁了一日,前线的战事却连连吃紧。


    士兵冒着会被耶律骁斥责的危险,闯入帐中禀报:“大汗,八百里加急!”


    闻析没事了,耶律骁才有了心情处理旁的事。


    不过即便士兵很急,耶律骁却是小心的,为闻析擦拭汗水,扶着他慢慢躺下,临走前,非要捧着他的脸,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深情的吻。


    帐内的人不敢多看,又或者说,见惯了这三年来,大汗总是对这位来自大雍的王后,一厢情愿的动手动脚。


    但即便王后都来西戎三年了,却依旧不给大汗碰。


    到眼下,大汗也只能在表面上亲亲,摸摸抱抱的,至于再多的,因顾及着王后的身子,加之他不愿,一直便停留在表面。


    大汗做到这个份儿上的,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不过对此,大汗本人倒是很高兴,因为在他看来,旁的都远没有闻析好好活着重要。


    至于更深入的事,他想总有一日,闻析是会被他的真情所打动,愿意真心的接纳他。


    “闻析,我陪你,等会儿。”


    闻析一心惦记着游医带回来的消息,游医既然顺利回来,便说明消息是传递成功了。


    此刻闻析几乎快难以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只盼着耶律骁赶紧出去。


    而在耶律骁出去后,游医便趁着机会,偷偷又溜了回来。


    “叶先生,一切可还顺利,见到统帅了吗?”


    游医点点头,“见到了,是个威武的将军,他还认识你,说一定会尽快八百里加急,将你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京中。”


    “另外他还说,近来大雍与西戎的战事吃紧,若是再守不住湘水,怕是大半个凉州都要沦陷。”


    说到这里,游医连连叹息:“在来的路上,我见遍地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战争带来的,只有最深的罪孽,我才深刻知你的冒险,是有多么的值得。”


    闻析捏紧手心,敏锐的从游医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深意:“统帅可是需要我配合做什么?”


    游医几番犹豫,还是如实道:“他希望,你能够拿到西戎的战略部署图,如此他们才能精准抓住西戎的弱点,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但我觉得,这太危险了,万一失败了,我见过西戎人对待叛徒,他们会将叛徒抓到封狼山,绑在十字木架上,活生生的将人给烧死。”——


    作者有话说:作者君:坏人还活着,请骂皇帝没用,骂了皇帝就不能骂作者君了哦,啾咪~


    第98章 “杀了你,来换取两国停战。……


    闻析倒是并不担心会被发现, 或者是发现后被当叛徒。


    虽然他不愿留在西戎,但是耶律骁对他如此执着,即便知道他偷了战略部署图, 当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如今最重要的, 便是阻止战争, 而对于耶律骁这般偏执的人而言,只是单纯的劝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唯有一个法子,便是让他输,输得再也无法承受发起第二场战争,才能彻底的终结这场本便不该存在的战争。


    “叶先生,我有一计, 你手中可有……”


    而这边, 耶律骁正被前来禀报的将士烦的不行。


    前线战事吃紧, 西戎这边后退了三十里, 而大壅这边则是抓住机会,对西戎发动反攻。


    若是耶律骁再不回去, 先前费劲抢来的地盘,便又要被大壅给夺回去了。


    耶律骁想着,闻析的毒已经解了, 看来他还是得要尽快赶回前线, 如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能在来年开春占领大壅都城,风风光光的带着闻析去见他日思夜想的家人。


    只是耶律骁刚想要找个和以往一样的借口, 去和闻析道别, 倒是有雅奴先过来禀报:“大汗,王后请您过去。”


    闻言,耶律骁喜出望外, 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整三年了,都是他主动热脸贴冷屁股。


    虽然他丝毫不觉得不耐烦,甚至乐在其中,可他也知道,闻析是不乐意看见他,并不待见他的,毕竟是他强行将他留在了身边。


    但是此刻,却是闻析主动遣了人来找他,这如何不叫耶律骁喜出望外?


    他瞬间便将前线战事给抛之于脑后,屁颠屁颠的便跑着去找闻析了。


    “你找我,闻析,我高兴,太高兴!”


    一进帐,耶律骁便高兴得合不拢嘴,甚至在闻析刚坐起来,他就一步上前,将人一把抱住的同时,原地转了个圈。


    闻析本便体虚时常会头晕目眩,被他这么一转,一手抵着额头,一手按住他。


    “停下,你转的我头晕想吐。”


    耶律骁赶忙停下来,但既是将人抱在怀里了,自然是不会撒手的。


    “抱歉,我故意不是。”


    闻析无奈纠正:“不是故意。”


    耶律骁呲着个大牙,重复:“不是故意。”


    说完,又趁机在闻析的唇边亲了下,“可爱,闻析,喜欢你!”


    闻析根本便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被他又占便宜。


    不过占这点便宜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大事,倒是不足一提了。


    “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很久才回?”


    耶律骁一双绿瞳亮如白昼,“担心我,是不是,我做梦吗,闻析?”


    闻析顺着他的意思,“你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伤,我担心你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耶律骁简直是要高兴坏了。


    别说是为闻析打天下了,便算是此时此刻,闻析要他的命,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刀子递到他的面前。


    “我愿意,为了你,一切都愿意!”


    闻析被他过于激动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松开些,还记得当初在我家时,过年吃的那顿团圆饺子吗?”


    耶律骁自然记得,和闻析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记忆犹新。


    “饺子,有铜钱,福气,你送我,你说的!”


    闻析点点头,“临近年关,也不知你这回出去,何时能归,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你之外,没人与我一起过年。”


    “不如便趁着今日,我们一起吃一顿饺子,我亲自来包,你可想与我一起?”


    甚至在闻析还没说完,耶律骁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愿意,闻析,愿意,过年,我们一起!”


    生怕闻析会反悔,耶律骁立即便命人按照闻析所要的,将食材都给准备好。


    闻析吃不惯西戎的牛羊肉,耶律骁便从大壅抓了个厨子过来,单独给他开灶做大壅的菜肴。


    所以对于饺子所需的食材,厨房那边很快便备好,一应抬了进来。


    饺子皮是已经擀好的,肉馅也是按照闻析的要求,做的最简单的鲜肉。


    “我教你如何包饺子。”


    今日的闻析,那般的温柔而又有耐心,让耶律骁恍惚之间,仿佛是回到了他失忆的时候,以阿默的身份待在闻析的身边。


    那个时候,闻析也是那般温柔,教他大壅的习俗,还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饺子,对他说新年大吉。


    他那缱绻温润的笑容,如同定格在了耶律骁的眼中、心中,至死也无法忘却分毫。


    耶律骁手笨,他怕闻析会嫌弃他,所以学得格外认真。


    而闻析则是趁着他的注意力都在饺子上时,偷偷的在馅中加入了药粉,再特意将下了药的饺子包成不一样的形状,以此好分辨。


    当热腾腾的饺子出炉时,闻析先给了耶律骁。


    “尝尝我的手艺。”


    耶律骁吃的那是一口一个,比之前在闻府的时候还要快,丝毫不觉得烫。


    “好吃,闻析,都好吃!”


    闻析怕药效不够,又给他多添了几个。


    而耶律骁在吃完自己的后,又时刻关心他的:“你吃,闻析。”


    闻析慢条斯理的勉强吃了一个。


    “是不是没吃饱,再来一碗?”


    耶律骁先点头,又摇头,放下碗筷,忽然逼近他。


    “我饿,闻析,喂饱我。”


    闻析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耶律骁已经伸出手,一手紧扣住他的后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


    那炙热的吻不由分说的便贴靠了上来。


    闻析一下就被对方压在了兽皮铺就的矮榻上,西戎人的体格强健,血液之中似乎都是带着野蛮的兽性。


    他的吻更是一种来自于野蛮的掠夺,闻析先是挣扎,但很快便因为无法呼吸而天旋地转。


    便在耶律骁的手要不安分时,忽然他迎头便是一倒。


    整个人毫无意识的,便压在了闻析的身上。


    闻析难以呼吸,一边用力推,一边低声唤:“耶律骁?耶律骁?”


    好不容易将人给推开,闻析艰难坐起,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


    又觉得嘴唇火辣辣的,再以手背一擦拭,破皮流血了。


    真是与裴玄琰一个样儿,都喜欢咬人。


    闻析又不太放心,拍了拍已经昏迷不醒的耶律骁的脸。


    “耶律骁?”


    确定他的确是被药倒了,闻析才开始在他的身上翻找起来。


    *


    等耶律骁再次醒转过来,已经是第二日。


    一睁眼,他是在闻析的毡帐中,而闻析一早便醒了,见他醒来,竟是破天荒的冲他笑了下。


    “耶律骁,你占了我的床。”


    耶律骁只感觉还是在做美梦,简直是被这个笑给迷得神魂颠倒。


    二话没说,便又扑上去,把人扑在下方。


    “你是香的,闻析,我要吃你。”


    闻析只是用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行,我还生病,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耶律骁立即摇头,紧紧抱着人,“我的命,是你,闻析。”


    “那就听话些,不可以乱来,你该起了。”


    耶律骁不想起,他想醉死温柔乡。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闻析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了。


    此时此刻的他,痛恨自己的汉语不好,无法用最美妙的汉语,来形容自己此刻高兴得找不着北的心情。


    只是总有不合时宜的人,出现打搅他的好事。


    “大汗,前线……”


    话未说完,便被耶律骁喝声打断:“闭嘴,滚出去!”


    闻析知道是时候了,便推了他一下,“你去忙吧。”


    耶律骁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一旦失去战机,他便没法在开春的时候带闻析去大壅都城。


    “闻析,我送你礼物,回来,等我。”


    临走前,耶律骁非要抱着他亲,直到外面再次催促,耶律骁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等人离开了毡帐,闻析才没什么表情的,以手背擦了下被亲的红肿的嘴唇。


    希望一切顺利,战事赶紧平息。


    *


    耶律骁一路势如破竹,眼见着大壅军队节节败退,耶律骁乘胜追击,可谁知,却中了对方的埋伏。


    主力军被困在了峡谷,进退两难,突围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耶律骁反而还受了伤。


    而大壅这边围剿领军的,正是曾邺。


    不过他并没有下令直接击杀,反而是秘密派人,给西戎后方大营递了一封密信。


    是夜,西戎将领秘密来到了大壅的前锋军营之中。


    曾邺已经在营中,等候他多时了。


    “大壅人,你在信中所言,可是真的,我军此番惨败,是因为内部出了叛徒?”


    曾邺一笑:“自然,而这叛徒,便是你们的王后。”


    西戎将领一口否认:“这不可能!”


    “这是他传递的书信,以及他秘密送来的军事战略图,你当是不陌生吧?”


    西戎将领看了后,当即便黑下了脸,“王后竟然背叛西戎,真是该死!”


    “不过大壅人,你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我们,你有什么目的?”


    曾邺一摊手,“这场仗,大壅与西戎已经打了三年了,来来回回,我想不仅大壅,你们也已经很是疲惫了吧?”


    “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只要你们杀了你们的王后,这场战争很快便会结束。”


    而在另一边,罗永怀奉命前来西北监军。


    大雍已经与西戎纠缠了三年,皇帝已经对这场战争厌烦。


    若非皇帝无心边疆战乱,甚至是无心朝政,也不至于会让一个西戎头疼这么久。


    也多亏得皇帝前几日做了个梦,这才将一直被逗留在潮州的罗永怀给调去了西北支援战事。


    这三年来,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罗永怀都差点将潮州给掘地三尺了。


    可眼见着潮州的河坝、河道,都已经按照闻析一开始所规划的建设好。


    而随着改河道,河坝的加高,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贪官污吏在这上面偷工减料。


    潮州的水患从年年有,到如今的第三年,已经不再受水患所困扰。


    只是对潮州做出最大贡献的功臣,至今却依旧不知生死。


    潮州的百姓们,都自发为闻析建功德庙,以他的人像修建佛像,供奉在寺庙之中,香火甚至远超过寻常的寺庙,也算是潮州所独有的奇观了。


    而这些,被困在西戎的闻析完全不知情。


    就在罗永怀带着精锐,往军营去时,原本传递完了消息,该回西戎的游医,却在半道遇到了伏击。


    对方拿着长剑,二话不说便冲着他的命脉而去。


    游医慌忙左躲右闪,因为不会武,游医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他必然会死在剑下。


    于是他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自己滚下了高坡。


    刺客见人跳下了高坡,这坡度可是堪比悬崖,便当完成任务离开了。


    游医也当真是命不该绝,在一路往下滚时,正正好落在了一棵枯树上。


    他在树上挣扎着,掉下来时,却正好惊动到了路过的军队。


    “有刺客?”


    “拿下!”


    眼见着被人提溜了起来,游医赶忙解释:“我不是刺客!”


    看到对方穿的是戎装,且是中原口音,认出对方必然是军中之人。


    “别杀我,我也是大雍人,而且我与你们统帅认识!”


    一听这浑身脏兮兮的人,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认识统帅,将士便将人带到了罗永怀的面前。


    “将军,这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仅敢拦路,还说认识统帅,莫不是哪儿派来的细作?”


    游医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可能是细作,不,更准确的说,我可是大雍的功臣,我可是冒着生命的危险,为大雍传递出了西戎的作战图。”


    罗永怀原本并不在意这么个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路人,原本是打算问几句,没什么怀疑便将人给放了。


    但直至听到作战图后,罗永怀不由凝了目。


    “你如何能偷出西戎的作战图?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若是敢有半句虚假,便叫你当场人头落地!”


    游医抱头道:“作战图不是我偷的,毕竟我也的确没这么大本事,但是这位将军你既然是大雍的官员,应当也知晓,户部侍郎闻析吧?”


    “作战图便是他冒着性命危险,偷来给我,让我找机会带给大将军,好助力大雍反败西戎,只是我这也太倒霉,不知怎的遇上个要取我性命的,也不知是哪儿得罪了人……”


    谁知,游医碎碎念念的话还没说完,原本骑在高马上,如同睥睨蝼蚁一般的罗永怀,却在听到他口中的名字后,瞬间脸色大变。


    迅速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了游医的衣襟。


    “你说谁?将你方才说的名字,再说一遍!”


    游医不知对方为何情绪会这般激动,“户部侍郎闻析,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他还说他先前在潮州赈灾,为奸人所害坠河,才会被困西戎王庭。”


    “闻析在西戎王庭?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罗永怀如何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所有人,寻找了三年,音信全无,就在他们都快要逐渐放弃希望时。


    竟会在西北边境,意外得知了闻析的下落。


    户部侍郎,潮州赈灾,又坠河,这些全部对上了。


    但罗永怀也不敢大意,毕竟几乎全天下都知道,皇帝为了寻找闻析疯魔了。


    这三年来,也有不少人,为了富贵而冒险传递假消息,想要骗取赏银。


    最后无疑都因为这一时的贪心,而丢了性命去见阎王。


    所以这次,罗永怀也不得不再谨慎些,以免若是消息又有误,皇帝怕是又得更疯了。


    “你如何能证明,你所言不假?”


    游医便道:“闻公子给了我一块玉牌,上面刻着龙纹,他说那玉牌乃是陛下所赐,见玉牌如见陛下。”


    虽然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在找闻析,但知道皇帝曾给了闻析一块玉牌的,却只有几个知情人。


    罗永怀的手,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了起来。


    “玉牌呢?玉牌在哪里?”


    游医摆摆手,“我去军营传消息的时候,给大将军了呀,他说会将玉牌送往京城,交到陛下的手中。”


    “只是闻析冒险偷出了西戎的作战图,西戎若是战败,怕是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我担心他时刻会有危险,想让大将军赶紧去王庭救人。”


    “这位将军,看你官位也是不低,你能先去救闻公子吗?”


    是了,没错了,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玉牌都知道,这足以证明,眼前人是真的知道闻析。


    罗永怀一面安排人手,一面命人第一时间飞鸽传书。


    “快,快将此事,告知陛下!”


    *


    闻析让雅奴留意外面的动向,一有不对劲的消息,便立刻来告知与他。


    雅奴匆匆跑入了帐内,“公子不好了,大汗中了大雍人的埋伏,被围困在了峡谷,大汗骁勇善战,一定不会败的吧?”


    和闻析料想的一样,他勾了下唇,不由松了口气。


    “这场仗,他是不会赢的。”


    雅奴啊了声,一时还不明白时,却有一群人,十分粗鲁的闯入了帐内。


    为首的将领,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闻析的衣襟,将他抓到跟前。


    “大雍人,大汗待你掏心掏肺,你却偷了作战图,出卖大汗,出卖西戎,你简直是该死!”


    闻析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但会来质问他的,应当是耶律骁,而不是眼前人。


    感觉到事态不太对,闻析并不挣扎,只问:“耶律骁逃出来了吗?”


    “你还敢问,若不是你背叛大汗,何至于让大汗被困在峡谷,我一早便劝大汗,大雍人一向狡诈,绝不能留在身边。”


    “却不知你这家伙,到底给大汗用了什么迷魂汤,让大汗对你言听计从,今日,我便替大汗了结了你,西戎叛徒,该要接受长生天的惩罚!”


    耶律骁并未脱险,那西戎的将领又是从何得知,是他偷了作战图?


    “耶律骁并未脱困,你是从何处得知,作战图是从给我手中出去的?”


    见闻析竟然就这么坦然的承认了,将领气得满脸狰狞,“你这叛徒,当真是嚣张至极,死到临头了,还没有半点忏悔之心!”


    谁知,闻析非但不怕,反而道:“既然我已是将死之人,怎么,你连一个将死之人都怕,不敢告诉我实情,怕若是耶律骁活着回来,见你擅自处置了我,不会放过你吗?”


    将领果然被闻析给激怒。


    “我们西戎,绝不容许任何叛徒!即便大汗平安回来,也会第一时间处决了你!”


    “告诉你也无妨,你背叛大汗,偷出了作战图,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你们大雍的将军,转头主动找上了我们,让我们杀了你,以此来终止两国的战争吧?”


    大雍主动告的密,甚至还提出用他的命,来结束战争?


    这怎么可能?


    难道,三年前曾邺胆大包天,敢取他性命,以及那封带有裴玄琰字迹的密诏,都是真的?


    闻析忽然便没声了。


    直至在被将领粗鲁的,从帐中拖到了外面。


    冰冷的寒风钻进骨头里,让闻析冻得打颤的同时,双腿再次痉挛剧痛。


    但此时此刻,身上再痛,也不及心底的冰凉。


    他那样,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王庭苦苦支撑。


    即便那密诏上是裴玄琰的字迹,他也依旧不信,裴玄琰会杀了他。


    可他交出了玉牌,甚至冒着危险偷出了作战图。


    最后换来的,不是救赎,而是自己人的背叛。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的苦苦支撑,都成了笑话。


    原来,原来裴玄琰是真的不要他活吗?


    既然如此,又何苦编织这么多的甜言蜜语来骗他。


    他不过是一条命,要便拿去好了。


    闻析麻木的,任由西戎人捆绑住了手脚。


    “公子!不要伤害公子!大汗回来,会降罪于你们的!”


    雅奴不顾危险,冲出来挡在闻析的面前。


    却被将领一脚踹到了一边,“低贱的奴隶也敢拿大汗来压我,等处理了这个叛徒,再来料理你们这些该死的奴隶。”


    西戎人处置叛徒,都会将其带到封狼山。


    而闻析则是被西戎将领,拴在马后,一路拖着拖到了封狼山。


    在被吊挂在十字木架上时,他几乎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


    很小,很浅薄的,从口中呼出来的一口雾气,与漫天的飞雪相融。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感觉不到的寒冷。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颤抖的长睫上,结了如何也不化的冰霜。


    他艰难的,抬眸,透过那块刻着长生二字的巨石,最后看了眼南方。


    他回不了家了。


    意识被黑暗淹没时,似乎有马嘶鸣。


    烈风,裹挟着惨叫,还有由近及远般的,撕心裂肺的呼唤。


    “闻析——”


    “庭雪——”——


    作者有话说:按照剧情,本来该更虐,但作者君到底是不舍得下手,太虐的一笔带过了,毕竟像作者君这样,自己把自己写哭的也是少数了,抱抱闻宝,抱抱自己,啾咪~


    第99章 “朕的庭雪还活着,他不会死……


    在得到闻析还活着的消息, 可能被困在西戎王庭,虽然只是一个消息,但裴玄琰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一如他前几日, 忽然梦到闻析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


    裴玄琰拼了命的, 想要在梦中抓住他, 可却始终隔着一层雾。


    那层雾分明是薄的,薄到裴玄琰可以看见闻析的身影。


    他对他说,他被困住了,无法离开,让他去寻他。


    裴玄琰不停地,不停地喊着闻析的名字, 直至梦惊醒。


    其实裴玄琰也并不算睡着, 在闻析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这三年, 裴玄琰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那种如整颗心被骤然挖空, 比毒发时还要难熬的,身与心被架在烈火之上, 日日夜夜,昼夜不息的煎熬着。


    在做了这个梦后,裴玄琰便抛下了一切, 不管不顾的往北边去。


    这三年来, 裴玄琰不知往南边走了多少次,整个潮州都已经被他掘地三尺,可却始终不见闻析的踪影。


    甚至很多时候, 他都出现了幻觉, 只要有人匆匆前来禀报,他便会第一反应以为是有闻析的消息了。


    可一次又一次的,在期待中失望, 又在失望中期待。


    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的痛苦,他无数次的忏悔,无数次的祈求上苍,让他回到闻析出发去潮州前的一晚。


    他会狠狠的敲醒那个抱着侥幸心理的自己,皇位有什么重要的,天下又有什么重要的。


    若是没有了闻析,他要这皇帝之尊有何用?要这身前身后名有什么用?


    裴玄琰无数次的想去死,无数次的坚持不下去。


    可脑子里却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他,再坚持,再坚持一下,闻析还在等着他。


    只是上苍啊,他该去哪里,找寻他的爱人,他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


    直至,他做了这个稀奇,却带着一种强烈预感的梦,裴玄琰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之前的方向都是错的。


    他不应该往南,而是应该往北。


    闻析在北边等着他。


    所以裴玄琰又重新收拾了行囊,又想到西北如今还在打仗,若是战事未平,万一闻析真的在北边,岂非时时都受战争威胁?


    想到这点,裴玄琰又懊悔自己没有早点做这个梦,若是早点梦到闻析在北边,他也不会因为无心处理朝政,而让西戎进犯大壅边境这么久。


    因此,裴玄琰便将罗永怀从潮州调了回来,派去督战西北战事,必须在三个月之内解决边境战乱。


    而裴玄琰虽然梦到闻析可能在北边,却不知到底是在哪个州县,所以他只能一个州县一个州县的去找。


    三年他都找下来了,如今虽然急迫,但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直至,裴玄琰收到了罗永怀的飞鸽传书。


    裴玄琰疯了一般的,昼夜不停的赶到了西戎王庭。


    可他到底,到底还是来晚了。


    当看到他心心念念,想到发疯的人,竟然被西戎人吊挂在悬崖边,浑身都是血,那般无声无息的垂着头,一动不动。


    那一刻,裴玄琰双目充血,连呼吸与心脏都在那一瞬停滞,仅剩的那一点点理智,也在这一刻被野火一把给烧尽了。


    裴玄琰一个飞身下马,冲入了火海之中。


    丝毫不顾烈火焚身一般的灼烧感,一刀砍断绳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怀中的人,如同一片落叶一般,在落到他的怀中时,轻的甚至比鸿毛还要来得微弱。


    裴玄琰是那样的,想要将人紧紧搂入怀中。


    可是他浑身都是血,让裴玄琰甚至连抱都不敢抱,生怕只稍这么用力一点点,怀中的人便会彻底的碎了。


    裴玄琰从未如此的害怕过,他找了闻析三年,虽然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但至少念头上,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在。


    可如果,此刻在他怀中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有了呼吸,他一定会彻底的疯了,立即便随着他一道去了。


    以至于,裴玄琰在伸出一只手,慢慢的伸向闻析的鼻下时,手已经抖得不行。


    裴玄琰屏着呼吸,虽然闻析的气息那样的微弱,微弱到像是羽毛轻轻一晃而过。


    但他还活着,还活着,他的闻析还活着!


    裴玄琰一刻也不敢停歇,将闻析严严实实的裹在狐裘之内,抱着人迅速折返。


    “叫大夫!将凉州城的所有大夫,都给朕带过来!立刻!快!”


    裴玄琰一边抱着人往屋内去,一边大喊。


    “炉子,抬炉子,屋子里怎么这么冷!”


    裴玄琰用狐裘,将人抱着裹在其中,又用自己的身体来为闻析取暖。


    可如此捂了一路,闻析的身上却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原本还能感受到的微弱呼吸,在裴玄琰将人带回来后,甚至都已经无法感触到了。


    裴玄琰得要抓着他的手,把在他的脉搏上,甚至是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去不断的、不停的感受。


    生怕那颗跳的迟缓,甚至是几乎不跳的心脏,就这么彻底的停止了跳动。


    “庭雪,闻析,宝贝,不要睡,不要睡求求你,朕知道你能听见的,睁开眼看看朕,哪怕只是一眼。”


    “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是朕太没用了,直至现在才找到你,该死的是朕,不要走,不要离开朕,庭雪,庭雪……”


    裴玄琰将人抱在怀里,冲着他冰凉的手呼气,想要捂热他,只要他的体温能上来,哪怕是升上来一点点,都是一丝的希望。


    可是怀中的人还是那样的无声无息,裴玄琰怕极了,他一刻也不敢停,不停的呼唤,不停的捂着他的手。


    直至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可一个个在为闻析号完脉后。


    竟然都一个个跪下,颤着声音道:“请陛下节哀……”


    “草民医术有限……”


    “草民无能……”


    大夫已经都快把不到闻析的脉搏了,如此微弱,便是相当于仅是吊着一口气,一旦这口气断了,人也便彻底的撒手人寰了。


    “节哀什么!朕的庭雪还活着!还活着!他不会死,不会离开朕!”


    裴玄琰咆哮着,“救不了朕的庭雪,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大夫们跪了一地,以头抢地,瑟瑟发抖只敢喊陛下饶命。


    便在这时,游医被罗永怀给带了过来。


    “陛下,这游医说之前闻侍郎被困在西戎王庭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为闻侍郎诊治。”


    裴玄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滚过来医治!若是你也敢叫朕节哀,朕便先让你节哀!”


    游医怎么也没有想到,闻析是真的认识皇帝,并且看皇帝为了他的生死而如此癫狂,可不止止是君臣关系这么简单。


    但此刻情况危急,游医也没有心思去深想,立即为闻析号脉。


    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迅速拿出了针包,往闻析身上的各处大穴上扎的同时,又开始着手处理他身上的伤处。


    游医为闻析诊治了三年,自是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除了身子因为长年累月的损耗而病弱外,游医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奇怪的一点。


    便是闻析一旦受了伤,伤口出血了,这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单单只是靠着身体本身便具备的愈合能力,这一点在他身上是完全不起效的。


    如果不医治,那么这处伤口便会一直流血,直到血流干了为止。


    因此之前,游医也再三叮嘱过,闻析如今身子太弱,绝不能再受什么重伤。


    否则一旦身体内的五脏六腑等重要器官受损,那可不就是表面包扎这么简单。


    体内的止血会更难,并且随时都能让他丧命。


    而显然,在号完脉之后,游医最担心的一点发生了。


    闻析被西戎人绑在马后,一路在地上拖着拖到了封狼山,这一路上的拖拽,不仅让给他身上被磨得血肉模糊,更是损伤到了体内的器官。


    眼下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游医在几个大穴上行针,强行控制住出血点后,先对他身上的伤处进行清理。


    那一片的血肉模糊,光是看着便觉得必然是十分痛的。


    裴玄琰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只恨不得闻析所遭受的这些罪,都让他来承受。


    哪怕是以千万倍的疼痛为代价,裴玄琰都在所不惜。


    可到底,这些不过都只是幻想。


    闻析甚至已经虚弱到,哪怕如此剧痛的处理伤口,他都无法醒转过来。


    依旧是濒临垂死,呼吸微弱到几不可见。


    处理好了面上的伤,暂时外面看不出来流血了,接下来便是体内的器官损伤。


    游医迅速手写了一份方子,让人赶紧照着方子煎药给他服下。


    药很快煎好被端了上来,只是闻析已经是昏迷状态,且就只是一口气吊着,压根便无法自行吞咽。


    即便是喂下去了,很快也会顺着唇角流出来。


    裴玄琰便一手捏着他的下颔,将他的头微微仰起,紧随着自己先喝了一口,再对着闻析的唇,一口一口的渡过去。


    这一幕,可是将在场的人都给吓傻了。


    别说是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的游医了,就连罗永怀都呆愣在了原地,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但很快,罗永怀虽然震惊,虽然不可思议,却是瞬间就想通了。


    若是皇帝对闻析只是君臣之情,只是出于器重,不会在人生死不明时,陷入癫狂,那么周围的人都在说。


    这么久了,闻析怕是活不了了,尸体怕是都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一堆白骨。


    可裴玄琰却依旧不死心,但凡是有人敢劝他放弃的,来一个他杀一个。


    能让皇帝如此癫狂,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呢?


    因为深爱着闻析,所以无法接受爱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也因为深爱,所以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丝毫不顾及其他,一心只想要闻析能够活下来。


    不过幸而,在屋内的都是裴玄琰的心腹,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没人敢将皇帝与闻析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传扬出去。


    等好不容易将药喂下去,闻析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游医又号脉,依旧是紧皱着眉头,“内伤外伤我都已经竭尽全力在治了,每过两个时辰再服一次药。”


    “至于能否止住内伤,让器官慢慢恢复,还得要靠闻公子自己的身子,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若是在七日内,人还是无法苏醒,那……我也束手无策了。”


    如果人能醒,就说明药物是有作用,身体的器官还在运作,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恐怕闻析连活死人的程度都达不到,随时可能都没命。


    裴玄琰抱着人,细细的擦拭着他的唇角。


    只道:“飞鸽传信回宫,让孙太医在三日内快马加鞭赶到凉州。”


    京师离凉州路途遥远,正常的路程至少得要走上个大半月。


    但裴玄琰一刻都等不了,三日的时间,是他给自己的最迟时间。


    若是闻析一直没法醒,若是闻析就这么去了……


    裴玄琰低下头,小心的,虔诚的,轻轻的将额头抵在了闻析的额头上。


    “庭雪,朕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朕的,对吗?”


    “若是你累了,便好好的睡一觉,朕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朕一直都在。”


    闻析依旧在昏迷,而裴玄琰则是时时刻刻守在身边,甚至都舍不得闭眼。


    他发了疯找了三年的人,好不容易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怀中,他怕这又是他的幻想,眼睛一闭再一睁,人又消失了。


    这三年了,他反反复复的,做了无数个这样的幻想。


    所以即便此刻人就在他的怀中,他也依然不敢完全相信。


    何况,怀中的人随时都会没有呼吸,随时都会再次离他而去。


    但这次如果去了,便是真的阴阳两隔,他便真的没有了任何的希冀。


    裴玄琰日日夜夜的守着人,时时刻刻的探他的气息,生怕有一刻的松懈没将人守住。


    可两日过去了,闻析的脉搏依旧微弱,依旧昏迷,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裴玄琰一遍遍的与他说着话,一遍遍的欺骗着自己,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他有多么的煎熬。


    “罗永怀,即刻飞鸽传书,让闻家兄妹立即启程来凉州。”


    虽然裴玄琰不愿意承认,但他内心很清楚,以他在闻析心中的地位,是无法唤起闻析的求生欲。


    只有他最在意的家人,才能起到作用。


    从前裴玄琰会吃醋,但是如今,他只想要闻析能够活下来。


    只要他能活下来,哪怕他一辈子不爱他,他也认栽了。


    他不爱他没关系,只要他爱着他就好了。


    而闻家在得知消息后,闻致远原本也要赶来凉州。


    但因为这三年来,挂念着闻析的生死,闻致远的身子也没从前这么硬朗了。


    何况皇帝亲自飞鸽传书,让他们即刻前往凉州,信上虽然没说闻析的具体情况,但能让皇帝如此急迫的让闻家人过去,恐怕是闻析的情况不大好。


    闻家兄妹星月兼程的赶路,总算是用了三日的功夫赶到了凉州。


    而距离闻析被救下至今,已经过了六日,甚至连孙太医,都已经在闻家兄妹之前到了。


    孙太医与游医一道联手,可闻析的情况依旧凶险,并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裴玄琰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离开闻析的身边。


    便在这种焦急的时刻,闻家兄妹终于是到了。


    闻妙语提心吊胆了一路,甚至这一路上,她都还不太敢相信。


    寻找了三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绝望,就在她快要彻底失去希望时,远方竟然传来了二哥哥的消息。


    可当再度见到日思夜想的二哥哥,看到他惨白如纸,气若悬丝,命在旦夕,整个人削瘦得都快脱了相。


    闻妙语完全不敢细想,这三年来,他到底都遭受了多少罪。


    还未开口,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往下砸。


    而闻松越更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看到命在旦夕的二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如何能让他不心痛?


    “小析,我是兄长啊,小析,小析睁开眼,看看兄长好不好?”


    闻妙语蹲跪在榻边,带着哭腔:“二哥哥,我是妙语呀,二哥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二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唤你,你总是在的吗?”


    兄妹俩就这么在榻边,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呼唤闻析。


    忽然,裴玄琰第一个发现,闻析的食指很轻微的,动了下。


    这是他守了六天六夜,头一次看到闻析动了。


    他顿时情绪激动,一步上前,“庭雪的食指动了,朕方才看到了,孙太医,快!”


    孙太医忙上前,先是号脉,发现脉象竟然真的有点变明显了。


    他不敢耽搁,迅速翻出针包,下针又快又稳。


    “闻侍郎对家人的声音有反应,只剩下一日了,劳烦两位多与他说话,只要能让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念头,便还有希望从阎王的手中将人抢回来。”


    闻家兄妹自是不敢停下,两人接替着,不间断的与闻析说话。


    闻松越说起这三年来他所经历的事。


    而闻妙语则是都挑着遇到的趣事,讲与闻析听。


    就这么从白日讲到了天黑,又从天黑讲到了白日。


    讲到嗓子都哑了,兄妹俩也不敢停。


    中途闻析喝药时,闻松越本想要喂,却都被裴玄琰强势的强占。


    裴玄琰寸步不离的照顾闻析六日,已经逐渐摸出该如何才能将药喂入他的口中,这可是旁人都难以做到的。


    如此到了最后一日,随着暮色渐浓,裴玄琰越来越坐不住。


    因为闻析还没醒,而孙太医和游医都说过,闻析全靠着一口气吊着,若是七日还无法醒。


    要么便会如活死人一般,再也无法清醒。


    要么便是无法挺过这一关,便这么撒手人寰了。


    而闻妙语终于无法忍受,哇啊的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


    “二哥哥,二哥哥不要离开我,二哥哥没有你,闻家所有人都会活不下去的,二哥哥呜呜呜……”


    忽然,闻析浓密的长睫轻轻一颤,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睁开了双眸。


    当裴玄琰看到,那双他日思夜想的漂亮琉璃眸,再度映入了这世间的光彩时,巨大的惊喜甚至让他脑子完全一片空白。


    而随之,那双琉璃眸动了动,先看向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闻妙语,又看了眼默默落泪的闻松越。


    最后在裴玄琰的脸上一掠而过,并没做什么停留,便又再度阖上了双眸。


    “太医,孙太医!我二哥哥醒了!他方才睁眼了,他方才真的睁眼了!”


    孙太医和游医两人轮流看守,听到闻妙语的叫唤,第一时间过来查看。


    “脉搏变强了,奇迹真的发生了,能醒过来,这一道鬼门关,便算是过了!”


    屋内的所有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这只是一个好消息,孙太医他们还是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不过闻析醒过来一次,倒是不必再让闻家兄妹在旁边一直与他说话了。


    因为闻析已经有了生的意志,挺过了最难的一关。


    裴玄琰便让人安排了两个厢房,带两人先下去歇息。


    虽然闻松越他们都不想离开闻析身边,但皇帝开了口,他们也不得不离开。


    等没了人,裴玄琰才能四溢的,抱着闻析,握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亲吻。


    “庭雪,你愿意睁眼,愿意活下来,朕真的高兴,高兴坏了。”


    “快快好起来吧庭雪,你不是说,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吗,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你想去哪儿,朕都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朕都答应,好不好?”


    便在裴玄琰低声,一句一句的与闻析说着话时,窗棂处,有一道身影戳破了窗户纸,一道白烟飘了进来。


    没一会儿,屋内便没了动静。


    窗棂被人自外推开,一道矫捷的身影翻窗入内。


    在来到床榻边时,看到皇帝低垂下头没了动静,而怀中抱着的,正是此番的目的。


    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夜色之下,泛着森气的寒光。


    便在对方狠狠一刀要刺下时,忽然,一只大手竟徒手抓住了匕首末端。


    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掌心,但鲜血还未滴到闻析的身上,裴玄琰便反手,一掌将人给拍了出去。


    对方猝不及防的往后踉跄,发现皇帝竟然没有被迷烟药倒,意识到计划失败了,他转身便要跳窗逃跑。


    只是一只脚才刚迈出了窗棂,便被身后一只手,抓住后领,一个往后拽的同时,犀利带着杀意的掌风袭来。


    裴玄琰下手又快又狠,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企图刺杀闻析。


    碎尸万段,也不足惜!


    而很快,对方便因慌乱而露出破绽,裴玄琰一击杀招,将人一下震飞出去。


    重重的撞击在墙面上,又跌落下来。


    不等对方再有爬起来的机会,裴玄琰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直接将人给踩吐血。


    而裴玄琰则是居高临下的,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将脑袋往上一提,同时一把扯掉了面罩。


    当露出一张裴玄琰并不陌生的脸时,他冷眸一凝,寒气与杀伐如铺天盖地。


    “曾邺,竟是你。”——


    作者有话说:谢谢带ash逃跑的那个夜晚小可爱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有一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这不就自投罗网了,啾咪~


    第100章 “朕不做皇帝,只与庭雪相……


    里头闹出的动静, 总算是惊动到了外面的守卫。


    罗永怀也在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没想到这刺客不是别人,而是曾邺。


    曾经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 从荆州起兵, 一路杀入了皇城, 被天下人称之为五虎将。


    而皇帝对于他们这些功臣的待遇,都是十分好的,各个都封侯拜相,位居人臣。


    唯有这曾邺,纯属是自己作死,本是因为从龙之功, 再加上大败了西戎, 这功绩甚至都快盖过罗永怀了。


    偏生便坏在了他的好色之上, 非要去招惹祝青青。


    招惹祝青青也便罢了, 皇帝也并没有过重的责罚他。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关乎天下与社稷安危的科举之上动手脚。


    一朝便贬, 从二品大员,变成了个七品总骑,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以为他自此便要自我颓废了, 没想到他竟然抓住了此番西戎进犯的机会, 自请来到了边关。


    再次靠着战功,又坐到了副将的位置。


    前两日罗永怀还碰到了他,与他喝了一顿酒。


    却不想再见到, 竟是行刺皇帝。


    “曾邺你竟如此胆大包天, 竟敢行刺陛下?”


    曾邺此番行刺的确是冒着风险,但他很清楚,若是他不冒险的话, 一旦闻析清醒过来,那么等待他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皇帝日日夜夜,寸步不离的守着闻析,这让他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而今日是最后一日,曾邺一早便打听到了,若是闻析熬不过七日,还是无法苏醒,那么要么会撒手人寰,要么便是成为了活死人。


    曾邺日夜祈祷,祈祷老天爷一定要开眼,阎王爷赶紧将闻析的命给收了去。


    上回在潮州,都已经坠落河中了,那样湍急的河流,竟然都能让他活下来,这家伙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本以为都到了第七日,闻析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看来是要死定了。


    可没想到,曾邺出来透个风的功夫,得知了新的消息,闻析竟然醒了,虽然就醒了一会儿,又再次昏睡。


    但能在最后一日醒过来,便是已经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曾邺当即方寸大乱,无奈之下,他只能兵行险招。


    屋外有两个侍卫守着,曾邺便利用自己如今是副将的身份,找了个借口将两个侍卫给暂时调走。


    而他则是趁着这个机会,往屋内放迷烟。


    可他如何也没料到,皇帝对迷烟竟然不起任何作用,在他就要一刀将闻析毙命时,竟然会清醒,并且还将他当众抓了个正着。


    曾邺大喊:“陛下末将冤枉,末将绝不敢行刺陛下!”


    裴玄琰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幽冷的目光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的确是不敢行刺朕,你要杀的,是庭雪。”


    不是迷药失效了,而是裴玄琰之前因为体内的毒,而导致长久以来无法安睡,平时点的熏香都是带有助眠作用的。


    因此时间长了,身体便对这些带有助眠效果的香料起了免疫。


    即便是加大用料,下在食物之中,怕是对裴玄琰的作用也并不大。


    所以他才能在关键时刻,保持清醒,及时救下了闻析。


    只是便是连裴玄琰也没想到,他以为行刺的是西戎那边派来的。


    没想到竟是自己人,而且还是最熟悉的人之一。


    “末将……末将没有……”


    都人赃并获了,曾邺此刻的狡辩就显得尤为苍白。


    裴玄琰先看向了床榻之上,还在昏睡的闻析,生怕这个嚷嚷的该死家伙,会吵到了闻析的耳朵。


    “堵住他的嘴,带下去,朕亲自审。”


    敢碰他的闻析,只是简单的一刀杀了,也未免是太便宜了。


    哪怕这个人,曾经是助他登基的功勋之臣之一。


    但如今他的行为,已经触犯到了裴玄琰的底线。


    便是挫骨扬灰,也死不足惜。


    在曾邺被拖下去时,裴玄琰走到床榻边,刚伸出手,又发现自己的掌心还在流血,怕会弄脏或者是熏到了闻析。


    又换了只手,轻柔的拂过闻析的眉眼。


    “庭雪,朕要处理一个垃圾,很快便回,要乖乖等朕。”


    虽然只是离开一会儿,但因为发生了刺杀的事,裴玄琰便没法安心,不仅外面的看守加了两倍,还让闻家兄妹过来,守在闻析的身侧。


    如此,他才稍微安心,亲自前去审问。


    军营的地牢,关押的要么是敌军囚犯,要么就是逃兵等重刑犯。


    而曾邺行刺皇帝,自然是最重的那一类,被关在了最里边的重刑一号牢房。


    “陛下,罪臣真的没有行刺您,罪臣……罪臣就是一时吃醉了酒……”


    话还没说完,裴玄琰反手将一把带着倒刺的匕首,一刀刺入曾邺的肩上,曾邺顿时发出了惨叫。


    “放迷烟,想要迷晕朕,但你万万没有想到,迷药对朕,毫无作用吧?”


    曾邺当然没想到,所以此刻的他无比懊悔,懊悔自己因为一时的慌张而自乱了阵脚,以至于被皇帝亲自抓到。


    “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你心里很清楚吧,无论你做什么狡辩,都难逃一死。”


    在说话间,裴玄琰又一下将刀子给拔了出来。


    而刀子上带着倒刺,一拔出来便带着血肉,更是叫人生不如死。


    裴玄琰却丝毫不给曾邺喘气的机会,又换了一把更为锋利的刀子,反手一刀,白光闪现之间,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曾邺痛苦的惨叫。


    “朕想,你一个人的话,也便是贱命一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便去见阎王了,但杀你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呢。”


    “曾家本族、九族,一个个的,都跑不掉,以你一人之力,让整个曾家全族为你所做之事,用性命与满族荣耀来填补,这才够啊。”


    裴玄琰登基至今,还未抄过九族,即便是那些旧党,在牵扯出贪污腐败后,也只是被查抄了府邸,或者是个人斩首而已。


    唯有曾邺,即将成为裴玄琰登基以来,第一个被夷灭九族的罪人。


    他一人死也便算了,祸及了整个曾家九族,那他便算是死,到了阴曹地府,他有何颜面,面对曾家九族的亡魂。


    曾邺哭着喊着求饶:“陛下,陛下这都是罪臣之人之过,是罪臣一时被鬼迷心窍了,但罪臣也是被逼无奈,是、是……”


    他一咬牙:“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找上了罪臣,让罪臣必须杀了闻析,否则罪臣这辈子,都无法再返回京师。”


    裴玄琰眸中寒光乍现,“母后当不是这次,才找上的你吧?”


    直到此刻,裴玄琰才想起了最为关键的一件事。


    “朕记得,先前将你贬为总骑的时候,你所下放之地,便是潮州吧?所以三年前,庭雪坠河一事,也是你所为,是吗?”


    三年前,裴玄琰因为闻析的失踪,而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与理智。


    他杀了许多人,可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当时他以为是闻析身边的人护卫不利,所以便将明面上的人都给处理了。


    而曾邺聪明就聪明在,在闻析到潮州赈灾后,曾邺始终没有出现在明面上过。


    且在闻析出事后,曾邺便又跑到了西北抗敌,自然便更不会出现在潮州官员的名单之中。


    裴玄琰早已将这么一号人,给完全忘在了脑后。


    而也正是因为他无法冷静,导致的疏忽,以至于叫曾邺逃脱了三年。


    如今想来,曾邺敢如此冒险,怕是担心若是闻析清醒过来了,那他三年前所做之事便会彻底瞒不住了。


    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把,只是到底,老天爷这次没有站在他这边。


    叫他侥幸多活了三年,裴玄琰只觉得,夷灭九族都还远远不够。


    都是因为这个该是的家伙,才会让他失去了闻析三年,让闻析这三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更不会落到西戎人的手中,命悬一线。


    这些苦难,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蠢货所造成的!


    “这些事情,都是太后娘娘逼迫罪臣做的,罪臣被贬潮州,无路可走,若是不听从太后娘娘,便是一死。”


    “罪臣自知死罪难逃,罪臣愿意以一死来恕罪,只求陛下,看在罪臣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便饶过曾家九族吧?”


    裴玄琰嗤笑了声,“饶过曾家九族?曾邺,原来朕在你的心中,原来是这么仁慈的吗?”


    “你敢对朕的庭雪下手,只是夷灭九族,朕觉得,实在还是太便宜了。”


    曾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陛下,罪臣真的知道错了,请陛下赐罪臣一死,便算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罪臣也不会有任何二话。”


    “但罪臣的家人们都是无辜的,陛下,求您,求您放过曾家,求您求求您——”


    曾邺所有的求饶,都已是徒劳,不过便是将死之人无谓的垂死挣扎罢了。


    裴玄琰反手将刀子扎入了另外一边的肩膀,只留下一句:“你的所有忏悔,去阴曹地府,向你的全族忏悔吧。”


    “至于你,以及整个曾家,即便是死了,千千万万年,也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之上,朕会让曾家,遗臭万年。”


    只是杀了曾家人,这太简单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曾邺的罪过,让他们即便是死,即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是带着满身的罪孽,连阎王都无法受他们。


    地牢之内,传荡着曾邺凄厉的哭喊求饶。


    但裴玄琰不会心软,更不会改变主意,只会后悔,抓出这个该死的家伙还是太晚了,才会叫他的闻析吃了这么多苦。


    而裴玄琰更后悔的,是三年前,在闻析让裴玄琰赐死曾邺的时候,他因为出于大局的考虑,而并未依闻析所愿,只是将其贬官。


    若是当初,他没有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若是他将威胁到闻析的人,都给直接杀了,也便没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


    他的闻析,也便不会如此伤痕累累,命若悬丝的至今还昏迷不醒。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才对!


    裴玄琰身子一晃,幸而一旁的罗永怀及时扶住了他。


    “陛下,当心龙体,您手上的伤,还是要尽快处理的。”


    但裴玄琰却是精神恍惚:“都是朕,都怪朕,若是朕当初便随了庭雪,直接杀了曾邺,又如何会让他后来还有机会,伤害庭雪。”


    “三年,朕竟然如此愚蠢,让他逃脱了三年,这三年来,庭雪在西戎王庭,该是受了多少苦、多少罪。”


    “该死的是朕,是朕!”


    罗永怀只能规劝:“这三年来,陛下从未停歇过一日,一直不曾放弃寻找问侍郎的下落,陛下待闻侍郎,已是情真意切。”


    “即便是闻侍郎的家人,也无法做到如您这般,您已经为闻侍郎做了许多了,而且世事无常,末将想,闻侍郎一贯善解人意,他必然也是不会怪您的。”


    “眼下,闻侍郎能慢慢好转过来,便是头等大事,陛下您也要多加保重,不然谁来照顾闻侍郎呢?”


    裴玄琰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眼时,眼里只剩下了决绝与狠辣。


    “传朕旨意,曾家九族,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曾氏满门罪孽,公之于众,记入史册,世世代代,罪孽不减。”


    “至于曾邺,一刀了解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庭雪受了三年的苦,便以这三年一日为计,剜下他身上的每一块肉。”


    “让他也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如此残酷的惩罚,可谓是古今少有了。


    但是无人敢为曾邺求情,何况他所为,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让闻析受苦的真正罪魁祸首,不是曾邺,而是——


    他的母亲,崔太后。


    若非崔太后找上了曾邺,以曾家的荣耀为诱饵,也不至于让曾邺有胆子敢去谋害闻析。


    他的生母,伤害了他的爱人,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的地位,因为在世人的眼中,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不为世人所容。


    所以他的生母,煞费苦心的,即便是都被安置在荆州养老了,也还想要闻析的性命。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无数次的,答应要保护好闻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食言,让他一次伤的比一次重。


    都是因为他的无能,他的瞻前顾后,他那愚蠢的孝道,愚蠢的千古明君的执念,才会一步步的,让闻析遍体鳞伤。


    裴玄琰仰头望天,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想法和怀疑。


    “你说,若是朕不做这个皇帝了,是不是便不会让庭雪因为朕,而遭受这么多的磨难,朕便能随心所欲的,与他相守相伴,永不分离?”


    罗永怀吓得立时跪地,“陛下三思!”


    “陛下一心为闻侍郎,他自也是明白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但陛下亦是要考虑,闻侍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朝中上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而且潮州的百姓还自发为他建了不少功德庙,赞扬他的丰功伟绩。”


    “如此桩桩件件,倘若坐在龙椅之上的并非是陛下,那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想要将闻侍郎给拉下马。”


    “又能有何人,能如陛下这般,不会因为闻侍郎的功高盖主,而不有所忌惮?恕末将直言,除了陛下,没有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一点。”


    最后,罗永怀真心实意的总结:“所以除了陛下,这世上无人能护住闻侍郎,若陛下不再是皇帝,没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又如何再能护得住闻侍郎呢?”


    罗永怀很清楚,若是直接劝裴玄琰莫要想不开,必然是起不到作用的。


    倒不如用闻析的安危,果然三言两语的,便让裴玄琰逐渐恢复了冷静。


    但他很快,便联想到了另外一点。


    “你倒是提醒朕了,若是坐在这把龙椅上,除了朕,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看中庭雪的才能,让他毫无顾忌的,施展抱负。”


    “也包括了,他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裴子逾。”


    裴玄琰知道,无论他如何说太子,闻析也是听不进去的。


    他不明白,为何闻析一心认为,裴子逾若是顺利继位,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所以先前,即便知道会惹他生气,让他无比忌惮,闻析依旧冒险,让裴子逾做回了太子。


    可同为裴家人,身上流着的,都是一个老祖宗的血脉。


    没人比裴玄琰更为清楚,裴子逾,就是一头暗藏利爪的恶狼。


    伺机伏动,一旦有了可以反击的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咬死对方,绝不会留任何余地。


    这话,罗永怀却是万万不敢接了。


    裴玄琰至今膝下无子,而且看这情况,怕是他这辈子也是不会再有子嗣了。


    那么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待他百年之后,继位的便是裴子逾。


    可此刻,听着裴玄琰的这话,罗永怀却是听出了另一番味道。


    裴玄琰并不想,让裴子逾继续当这个太子。


    “但你也说的没错,至少在朕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之前,这把龙椅,朕必须要坐稳了,才能护好朕的庭雪。”


    *


    闻析是在三日后清醒的。


    裴玄琰正好像往常一样,打了水,打算给闻析净面。


    一推开门,便猝不及防的与那双如琥珀湖盏般漂亮的琉璃眸。


    就这么,直直的与他的视线交织。


    裴玄琰激动惊喜的,险些没端住手中的银盆。


    “庭雪!”


    几大步,便来到了床畔边,裴玄琰简直是喜极而泣,根本便无法克制的,将人抱入了怀中。


    但又担心他身上的外伤,不敢抱得太久。


    “朕便知,你一定舍不得抛下朕的,不过也没关系,若是你走了,朕也绝不会独活于世。”


    三年了,裴玄琰有千言万语,要与眼前人说,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但现在,他还要告诉闻析一个最好的消息。


    “朕已经抓到了当年害你的真凶,该死的曾邺,朕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便该听你的,若是当初一刀了结了他,又如何会让朕的庭雪,与朕分开三年之久,又吃了这么多的苦。”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转起来,庭雪,朕向你保证,日后只要是你所不喜,只要你说的,朕都依你。”


    他以性命起誓:“若是朕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朕先杀了对方,再向你谢罪。”


    说着,裴玄琰握住闻析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


    “庭雪你自可以挖出朕的心,朕之言,句句真心,君无戏言。”


    但他说了这么多,闻析依旧只是用一双平静的琉璃眸,平静的望着他。


    直到他字字情真意切的发誓完,闻析才开了口,嗓音是未曾恢复的虚弱与沙哑。


    “裴玄琰,我们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谢谢带ash逃跑的那个夜晚小可爱的地雷,爱你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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