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廿不是第一次见到赵煊的家人，但却是第一次以alpha伴侣的身份出席过赵煊的家庭宴会。他在赵煊身后下车，入眼的首先是一片黄色背景与黑色波点汇合成的鲜艳图像。
为准备宴会，赵家在宅邸里添置了全新的装饰和收藏品，这次的主题是波点南瓜，来自日本现代女艺术家草间弥生的创作。
程廿也算半只脚掌踏进艺术殿堂的大门，审美品味却依旧与富人们不相通。他只知道草间弥生是现代身价最高的艺术家之一，厅堂中心那樽大南瓜雕像，三年前在拍卖会以九千万港币的价格成交，不知经过了怎样一番周折，又摆进了赵家迎宾大厅里。
“你不需要做什么，待会儿跟在我后面就行。要是我把谁介绍给你，你就打个招呼。”赵煊在他耳边轻声说，乌木信息素涌进程廿的鼻腔，他的眼睛一旦黏上面前的alpha，再移开就是无限艰难的过程。
“好、好的。”
“怎么，紧张了。”赵煊的声音低沉中又掺杂了些玩味，他今天似乎格外愉悦。
“我怕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是我的omega这一身份？还是误会我的品味？”
“没有。”程廿不愿意在人来人往的围栏外被赵煊调笑，拔腿往里走，赵煊从后面拽回他的手，厚实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手背，然后放在自己另一只臂弯里。
他们并肩，在众人目视下走进了庄园。
“小煊回来了？”
“三姑，半年没见，您气色越来越好了。”赵煊得体地招呼道。
“呦，你身边的这位是？”
“我的omega男朋友程廿，是s大中文系讲师。”
程廿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也叫人家“三姑”，上下两排牙磕了半天，蹦出来句：“您好。”
三姑笑呵呵打量他们：“这么年轻，看起来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原来早就当大学老师了，年轻有为啊，还是个omega，太不容易了。”
越来越多的亲朋好友凑上来客套。赵煊礼貌介绍了一番，程廿在边上点头微笑，做个称职的花瓶脸孔也从僵硬变得越来越自然。偶尔与几个omega家族成员握手。恍惚有种错觉，他们好像真是一对即将成婚的眷侣，走入婚姻殿堂的一路上，满是祝福的目光与掌声，他甚至甘愿让这种错觉在脑海中肆意绵延。此刻他忘记了悬殊的身份诧异，忘记了甘甜与辛苦交织的十年，忘记了几天前话筒中让他恐惧的声音。
直到他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抬头往二楼阳台看去，年长的alpha恰好与他对视，一瞬间后，对方移开了目光，举起高脚杯，轻蔑地饮了一口红酒。
赵煊的父亲不待见自己，程廿很早就知道这一点。除生育能力外，omega赖以为生的还有出色的感知力，尤其是针对其他alpha的情绪捕获，可以帮助他们在感知到敌意后，避免因体能差异过大而带来的伤害。六年前他从国外回来，见赵鹤行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个由赵煊继承其信息素的2s级alpha，绝对是少惹为妙。
还有自己目前住的房子登记在人家名下，他见了真正主人，自然而然得矮一头。
古典乐曲中，寒暄闲聊进行了一大半，周围的信息素杂乱起来，高等级的ao不管是外貌还是信息素，都散发着高贵宜人的气息。迎面走来一位管家模样的beta，低声对赵煊说：“总裁，赵董喊您过去。”
程廿心里发慌，恐惧被丢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应付一群等级比他高的ao，赵煊看了程廿一眼，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我去去就来。”
程廿点点头，赵煊跟着管家上了旋转楼梯，脸色是阴沉的。
赵煊一走，围绕他们的亲友很快散开，程廿忽然又孤零零一个人了。其实他们主要的巴结对象是赵煊，身边带的omega并不能表示什么。这也侧面说明了赵煊从前没少与别的omega相伴出席宴会。而他们认为程廿只是众多主动贴上赵煊的omega里的一个。
程廿走向餐区，正好肚子有些饿了，白桌布铺着的长桌围成一圈，带高帽的厨师挥舞着片肉刀，在一条网球拍形状的火腿上滑来滑去，
伊比利亚橡果火腿，西班牙殿堂级美食。程廿与高贵的赵家人艺术造诣不相通，味蕾倒还是统一构造，微笑着让厨师帮他切了一小块，放在盘子里。
大理石板的肉质纹理红白相间，入口能感觉到细腻肉质与橡木芳香交融，火腿取材于西班牙橡树林中饲养的黑猪，腌制工艺极为繁琐，在天然恒温的地窖里呆3-4年才能出售，一条售价高达20w。
程廿又自取了一些别的食物，这是他一天里唯一放松愉悦的时刻。好景不长，他听到了几声不满的抱怨——
“干嘛只给这么一点？又不是你花的钱，你打发叫花子呢？知道我是谁吗？”
程廿望过去，看到一个小头小脸，身材纤细多姿的omega，正在指着一位年轻厨师的鼻子呵斥。他手中拖着一个餐盘，里面放了蛋糕和两三小块奶酪，似乎嫌弃给厨师他切得太少了，但是意大利奶酪醇香厚重，一般一小点就够，吃太多容易齁。
程廿对那人的侧面有些熟悉，语气和说话的方式他也熟悉。“我说每样都给我切一块，没听见吗？”
程廿听那倒霉的厨师说：“您餐盘里这些食物，搭配这些奶酪就很够了。一般我们不建议……”
“你教训我？你敢教训我？！你知道我是谁的omega吗？”omega训斥的声音不大，应该是不愿意别人听见。此刻他身边没有旁人，才无所顾忌地撒泼，如果主人或者别的客人在，想必就会装作修养很好无事发生了。可能是心虚的缘故，他前后左右瞟了几眼，这一瞟可不得了，程廿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毫秒，然后默不作声挪开视线，走到离对方远一些的地方。
程廿没想到能在赵家遇到他的老同学，还是有些“过节”的老同学。而那个omega见到他的同时，表情不可谓不精彩，窘迫、恼怒、不甘、怨怼……仿佛尘封的往事霎那间从江底泥沙里掀起，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程廿一个人心神不定地呆了几分钟，中途有几个赵家请来的商圈贵客与他打招呼，他应付几句，有些魂不守舍。正当他放下酒杯打算去外面透透气时，迎面撞上一对吸人眼球的ao，alpha俊美年轻，一身贵气的西装剪裁，omega貌美妖娆，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牌，被alpha勾着腰，似笑非笑地打量程廿。
“这不是……”alpha倾身往程廿这边靠来，“程老师吗？”
他怀里的omega惊讶又不满地说：“你们认识？”
“认识啊，我还听过程老师讲课呢。你不也认识？说说吧，把我拉过来是想演哪一出啊？”
omega娇羞地拍了拍alpha的胸口：“哎呀，人家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下我的老同学嘛。程廿，听说你留在s大当了老师，恭喜啊，不过怎么跑文学系去了呢？”
程廿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兴趣吧，钱伟，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听他说完，omega顿时冷脸，生气道：“你别叫这个名字，我早就改名了好吧，我现在叫rio，你……谁叫那个名字，你记错啦！”
“好吧，我想你也记错人了，我只知道我有个同学叫钱伟，不认识什么rio。”程廿破罐子破摔，拔腿想从这两人身边走过去。可惜钱伟一扯alpha的胳膊，又拦到他面前，一股子的神气：“我是谁不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赵氏集团的二公子，我俩在m国认识的。”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程廿懂了，他是来炫耀的。人都希望自己过得好，一是为了让自己在意的人欣喜，二是向自己厌恶，或是厌恶自己的人炫耀显摆，钱伟现在做的正是后者。可惜的是程廿丝毫没有被打击到，他觉得这一对组合挺好的，如果赵极棋能专心找个omega收收心……算了，钱伟自己就不是个能收心的。七八年前他们做同学时是这样，现在更严重了。
赵极棋笑呵呵对rio道：“这么看得起我啊，不怕程老师把我抢走吗？”他的声音很年轻，虽然打扮上一副成熟的商界精英派头，实际年龄却比两个omega都要小几岁。
“我可一点不怕，程老师的人品，我很放心。”
程廿深深换了口气，一秒钟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吃劣质狗粮，丢下一句“少陪”，往外走去。
“你干嘛去？”钱伟不依不饶，“老同学一场，就这么不念旧情，想跟我撇清关系啊？”
程廿怕他又拦，道：“我去卫生间，你也要跟来吗？”
钱伟哑然，然后跺了跺脚，气哼哼地“呸”了一声。
程廿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拘着水泼了两把脸。他很疲累，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是。下午有三节的大课是到晚上六点才下课的，为了赶上赵家的晚宴。他取消了两次课间休息，提早半小时放了学，后果就是连续两个小时不间断站立讲课带来的嗓门干哑和双腿酸疼。晚宴前沐浴、挑礼服、挑领带、做发型……一通折腾下来，加上刚经历的一系列，他好想立刻、马上、现在就回到家里，倒在床上睡到昏天黑地，什么糟心人也不需要面对，什么糟心事也不需要去想。
抽了擦手的纸巾揩干水滴，整理了一下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恢复成了正常状态。他点点头，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论文答辩的前一晚。对他来说，处理与赵煊相关的事比任何一次答辩都更具挑战性。
还没出卫生间的门，程廿就感知到冲击力十足的荆棘玫瑰信息素，下一刻，高大的alpha像一堵高墙，把他结结实实堵在了门口。
“程老师，”赵极棋阴测测笑道，“今天没化妆啊，原来你的皮肤这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