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萧暥看着桌上那盘硬得可以砸死个人的馒头,舔了舔嘴唇,挣扎着吃还是不吃。
明显这馆驿里没有病号套餐,他默默拿起勺子,打算还是就喝碗粥算了。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
就在这时,秦羽大步如风地推门而入。显然他已经接到了京城的加急文书,以及嘉宁公主逃跑的消息。
萧暥立即道:“大哥莫急,我已经派程牧沿途去找嘉宁公主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即回报,至于京城的事情,我骑马先行回京,把这事儿料理妥当,大哥随后再护送陛下回京。”
秦羽道:“我不急,但是这次我去,你护送陛下回京。”
萧暥抬了抬眉,立即想说什么,被秦羽阻止了。
“这回听我的,你身体尚弱,还是乘车回去,我常年鞍马,就算在马背上都能睡。”
萧暥道:“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处理京城闹事的这些人?带兵镇压?”
秦羽:“难道不是?”
不镇压,还跟他们讲道理噢?
“这些豪强大族家底深厚,盘根错节,直接镇压,一来会和他们结怨,如今天下未定,四面诸侯虎视眈眈,我们还需要这些豪强的支持,二来,大梁城里街巷纵横,大军进入,杀鸡用牛刀,使不出力。而且这两个人在打架,我们是去劝架的,不是跟着一起打的。”
这一席话,说得秦羽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而且萧暥猜测,秦羽这人看起来勇猛,其实仁厚好忽悠,这帮人应该也不怕秦羽,对原主却很犯怵。
毕竟原主作风狠辣,手腕又邪得很,所以他去了,凭着原主的余威,都可以镇得住场子。
而且萧暥还有一点点私心没有说:他实在不想留下来陪着桓帝啊!
每次遇到桓帝这奥斯卡影帝,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桓帝还不停赐他花里胡哨的锦袍,不是摸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就是用意味不明的眼光阴恻恻地打量他,简直一身鸡皮疙瘩啊!!
“彦昭,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秦羽叹了口气道。
秦羽走后,萧暥怕他改变主意,立即对云越道:“你挑选数十锐士,备马。随我即刻返京。”
冬日里天气寒凉,这几句话的功夫,桌上的粥已经凉了。
萧暥瞥了一眼,好了,都不需要纠结吃什么了。
*** ***
一路狂奔,只花了大半天就到了大梁城外。
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市上空升起的浓烟,看来火还没有熄。
一路上不时有拖家带口出城避难的老百姓。城外的客栈也住满了人。
萧暥很快看到了半个月前他跟刘武住过的福源客栈,此刻客栈里里外外,连院子里,墙根下都挨挨挤挤的都是难民,就像早高峰的地铁站。
客栈里住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在墙根下凑合了,毕竟寒冬里有一堵墙多少可以挡点儿风。
“曹璋,你去北大营调配一些军帐来,给这些难民搭建临时的住所。”萧暥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个纤细的声音:“哥……哥哥。”
然后马缰似乎被什么挂住了,那声音道,“你是那天那个买竹马的哥哥吗?”
萧暥低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一只手费劲地攀着他的缰绳,抬起的小脸蛋又红又黑。他顿时想起来了,就是半个月前卖他竹马的那个小姑娘。
那天他到客栈的时候,脸上的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原主这姿容又刹是惹眼,所以这小姑娘对他印象深刻。
萧暥下了马,温言问道:“怎么只有你?弟弟呢?姥姥还好吗?”
他连日赶路,声音中带着一丝低哑的倦柔,听着莫名地温煦可亲。
那小姑娘闻言哇地一声就哭了,抽噎道:“姥姥救出来了,但弟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哥哥,他会不会出事?”
萧暥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别怕,我这就进城了,帮你找到弟弟。”
他那声音本来就温柔好听,这哄起来更是听着人心头酥软。
连一旁的曹璋都听得杵在那里。
萧暥便对他道:“这孩子和她姥姥,你去安顿一下,老人双目失明,给找间客栈房间。”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看曹璋奇特的抽屉下巴,又有点害怕地看了看他。
“放心,这哥哥是好人,你跟他去吧。”萧暥道。
这曹璋后勤工作总应该能处理好吧。
安顿好小姑娘后,萧暥重新跨上马。
云越瞥了眼那个牵着曹璋的手还屡屡回头看的小姑娘,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主公何时认识的?”
萧暥驱马进城,随口道:“上次安阳城回来。”
云越蹙眉,“这姑娘长得普通。”
萧暥一愣,这小子想什么呢?
即刻表示‘你家主公没有吃嫩草的爱好’。而且按照原主十三岁就成了桃花渡的‘常客’,说不定他还喜欢比他大的?
“她喜欢你。”云越的结论和刘武出奇一致。
然后他还一脸嫌弃地表示,‘当小妾都太小,而且长得也普通’
萧暥无语,知道这小子又要进入脑补模式了,遂不去睬他,一马当先进了城。
*** *** ***
大梁城的情况比他想象地更严重。他才离开了十多天,这地方成了匪窝吗?
东西市已经被烧成了平地,一片残砖废瓦里,好几路人马乱哄哄地砍杀在一起,个个凶神恶煞,匪气十足,混战正酣。许多人身上脸上都血糊拉搽的,也分不清彼此的服饰了,见人就砍,跟疯狗一样,连自己人都咬,完全是杀红了眼。
而且这些私兵里很多人都有案底前科的,纪律性不强,不但是砍杀,开始发展成趁乱破打劫街坊百姓,不开门就踹,放火烧屋。
这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萧暥皱了皱眉,对云越道,“去北大营调兵。”
他随身只带了几十个锐士亲兵,直接去了京兆尹衙门里,毕竟抓人维护秩序,他们应该业务比较熟练。
这会儿大梁城闹得那么凶,难不成是京兆府的衙门大牢都塞不下人了?
可是当他一跨进京兆尹府,就是一愣,这也……太清闲了吧?
只见京兆尹孙霖正不紧不慢地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小厮拉着胡琴唱小曲儿。
那孙霖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那么快赶回来,脸色顿时一变,赶紧挥挥手让唱曲儿的出去,然后一脸苦相道:“萧将军,你总算回来了,这东西市都被烧了,这会儿,京城豪强李重家的私兵和王祥家的私兵还在打,还搅进了九州风雷堂的势力。三股人马,混战呦,吓死人了。这不,我正在写奏疏么。”
写奏疏?这会儿外面都火烧眉毛了,还写写写!别说写奏疏了,就是写天书也没用!
萧暥是明白了,看来这货什么都没做。
以往原主是太彪悍,所以这大梁城的各股势力都一直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京兆尹没什么事可以做,清闲惯了。一旦真遇到事情,两眼一黑,只知道写奏疏,等着别人给他擦屁股。
然后他再看衙门里,差役都晃荡着两手没事干,有的在屋檐下打起了瞌睡,有的干脆在衙门廊下赌起了六博。
这什么情况?古代的国企?上班三件事,喝水看报噶珊瑚。
哦,他们更厉害,还赌上了?
萧暥也实在得很,罚就不罚了,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就数十个随身亲卫,缺人也缺钱,于是直接手一挥,见者有份,赌资全部没收。
然后所有人跟他干活去!干得好,钱就还你们。而且抓住那些□□份子,罚单随便开噢!
经济利益加物质刺激,一众赌徒顿时眼睛都红了,个个精神抖擞嗷嗷叫,屁颠颠跟着他去平乱了。
萧暥清点了一下人数,大概有百来人,唔,一支城管大军有了!还是眼睛通红战斗力爆表嗷!
可是当他带着人马抵达战场的时候,他深刻意识到了什么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这支临时拼凑的城管大军,顿时蔫了。
这……哪来的正规军?
只见数百披甲执锐的武士,这装备一看就老烧钱啊,萧暥有一种北宫皓重出江湖的既视感。盔甲居然是金灿灿的,无比得炫目。先不提实力如何,视觉效果绝对震撼。而他们的敌对方,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刀枪棍棒,流星锤,龙须钩,三节棍五花八门,什么武器都有,连空中还飘散着呛人的石灰粉和不知什么臭烘烘的味道,二氧化硫?萧暥心道。
他吸了几口气,觉得肺都有点难受,这烟有没有毒?还上生\化武器了?
他这念头还没转过,紧接着,就听到街道那头传来隆隆的轮子滚动声,他循声望去,终于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居然是云车和投石机!比他在安阳城看到的还要硕大!这攻城的装备都上来了是要闹哪样?
只见云车被改装成了一辆指挥车,高高在上地坐着一个人,那人细眼白面,长得像个胖头鱼,身穿精细的盔甲,手中却揣着把折扇,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萧暥注视了他片刻,琢磨着他到底是要抖威风?还是装风雅?装逼还装出行为艺术来了?
等等……这胖头鱼是谁?
随即他就看到那人身后还挂了面旗,仿照着将帅出征的军旗,当中龙飞凤舞写了个 ‘王’字。
乍一眼看过去,萧暥一懵。
呦,还是方正舒体?
……挺潮的噢!
只是这旗子树立的角度实在还不太友好,从萧暥这边看过去,那旗子就像插在那胖头鱼脖子上,货真价实的‘插标卖首’。
只见那王祥拿着扇子,随手往人堆里一指。顿时雨点般的石头就向街面上斗殴的人群砸去。
这不是打仗来的,这是拆迁大队来了啊!
这碗口大小的石头,砸到人头破血流,砸地上一个坑,砸屋子就直接开了天窗!
这特么丧心病狂啊,这样打,连自己人都一块儿砸死砸伤一片了罢?
萧暥心道,可不能让他这么砸下去,不然这大梁城就要被砸成月球表面了。
“住手!”萧暥喝道。
可这场面乱哄哄的,一个人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于是他下令身边的衙役们齐声喊停,并鸣金示警。
事实证明这对杀红了眼的暴徒完全没有用,你个京兆尹算老几啊。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
萧暥静静想了想,一抬手。
旁边的亲卫立即会意,将弓箭交给他。
萧暥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微微偏了下头。
在一众差役的注视下,嗖的一支羽箭穿云而出,将高车上那耀武扬威的胖头鱼的头盔连同那面方正舒体的帅旗一同钉在了车上。
那胖头鱼顿时吓得瘫倒在座椅上,变成了一条咸鱼。
另一方风雷堂的人目瞪口呆之后,朝李重比了个大哥厉害啊老子服你的手势,乘机一拥而上疯狂反扑。
萧暥不紧不慢,搭弓引箭,又是一箭疾驰而出,一连穿过三个暴徒的发髻,几个大汉脑门磕在一起,撞得嗷嗷直叫,被像糖葫芦一样窜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所有人好像都明白过来了。
这手段,还有谁?
就在这时,云越也赶到了,“启禀主公,王宅,李宅,以及风雷堂总堂都已经被包围。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候命。”
萧暥点头,干得好。
他是料定了,这些豪强家族带着私兵出来干架,家宅里守卫空虚,一拿一个准。
“全部拿下,送到京兆衙门。”
他的声音并不响,可是此刻四周是出奇地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王祥反应最快,在云车上,歇斯底里喊话道,“将军,我家里有六十岁老母,孀居在家,经不起惊吓,还请将军放过!”
萧暥心道,特么的这老套的台词都拿出来忽悠我,当我不知道你把孀居的老母扔在乡下,这家里有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倒是真的。
旁边的李重一听如醍醐灌顶,立即唉声道:“将军,我家有六十岁老父,也是孀居在家……”
萧暥一愕。
这个……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老父?孀居?
……你确定?
敢情这些酒囊饭袋,字都认不全,李重那货根本不理解孀居是什么意思?
云越被他逗乐了:“你放心,你家老父,我们不敢娶。”
萧暥扫了他一眼,云越摸了摸鼻尖,乖乖闭嘴了。
萧暥道:“要我放了你们家小也行,你们立即放下武器,自己到京兆衙门去认罪。”
“认罪?”李重面色一惨,“要坐牢吗?”
王祥闻言,顿时脸也青了。紧张地看向他。
萧暥道:“不用坐牢,但是得交钱,至于交多少,等我清点了这次的损失,还有这安顿善后的银钱也都要你们两家出,可服气?”
“服气服气。”李重赶紧道。
萧暥看了看王祥,王祥虽然不甘心,咬了咬牙道,“全听将军的。”
“还有,你们把名下所有宅子空出来,安置受灾的百姓。”
“是是”
这王祥和李重听说只要交钱就放人,顿时是如释重负。
萧暥也不想和这些豪强大族结仇,把这场乱子平息下去,再让他们出点血,长点记性就是了。
把这些事料理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东西市的赈灾和救人工作。
火还没有熄灭,不时有烧断的梁柱砸下来,扑腾起一片火苗。火势还蔓延开去,烧毁了安康里和清平里的民居。几百户人家已经成了一片碎砖残瓦。
这古代又没有消防车和高压水龙头,只能靠水井和护城河运过来的水,灭火效率极其低下。
萧暥没辙了,只能亲自坐镇指挥那些衙役和士卒,一边灭火,一边搜救。这一忙,就忙活到大半夜,
萧暥从猎场到京城,连轴转没停过,只觉得浑身上下累得都麻木了,头疼欲裂,胸口更是像堵着一块巨石,压得透不过气来。等到火终于熄灭了,天都蒙蒙亮了,他才回府休息。
“云越,你也回去休息罢,不用跟来。”
这孩子都跟着他忙了一晚上了,嗯,加班工资我可不开啊,我穷。
萧暥脑子里没正经地想着,才走出几步,忽然心口一阵绞痛,他仓皇扶住一旁的亲卫,但一股鲜血还是猝不及防地从口中涌出。
“主公!”
他只觉眼前一黑,胸中翻滚的血气和剧痛就将他淹没了。
第42章 谢映之
萧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胸口像是有一团火般灼痛,嗓子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他觉得喘气都有点困难。
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想,什么病是像他这样的?
重症肌无力?半身不遂?中风偏瘫?
算了,越想越凉……
他还是盼着自己点好吧。
比如,有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啊?他可是病号啊。
那天早晨他匆匆离开驿馆回京,可是连冷碗都没喝上,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秦羽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他的眼中掺着血丝,看来是熬夜了。
“彦昭,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秦羽急切道。
“唔,我没事,什么时辰了?”他说着颤巍巍就想要地起身。
秦羽赶紧伸手搭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在床榻上,才道,“刚过了巳时,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这台词还真熟悉……萧暥脑子里不着调地想着。
看来他饿了四天,难怪浑身都没劲,他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陛下和晋王平安回宫了吗?”
秦羽道:“东西市以及附近安康里、清平里等几个里坊的废墟已经在清理了,伤者也陆续救出,大多是受了轻伤,虽然看起来血糊拉搽的,但多数都不碍事,到医馆包扎一下就能走了,就只有几个重伤的还住在医馆,命应该能保住,至于陛下和殿下都已经回宫了,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病。”
“哦,还有件事。”萧暥攀着秦羽的手臂道,“大哥帮我找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姐姐是在城外卖竹马的,若是发现,带来见我……”
秦羽不解,“彦昭,你认识那孩子?”
萧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
秦羽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
交代完所有事情,萧暥才缓过一口气,正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没?
他饿了四天,不该有点营养套餐慰劳一下吗?
还没等他开口,秦羽就转身就从徐翁手中接过一大碗黑黢黢的药汤,“来,喝了。”
萧暥:……
他屏住呼吸,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苦得发慌的药汁喝了下去。只觉得这胃里是翻江倒海,拼命忍住才没吐出来。
这药是纪夫子开的,因为味道太苦,平时云越煎药时都会给他添一些蜂蜜进去。
他这大哥太实诚了,什么调料不加,原汁原味,熬得还特么地浓,喝到口里,苦在心里,苦得他掏心挖肺怀疑人生啊!
萧暥刚才好不容易喘过来的一口气,顿时又蔫了下去。
连想说什么也忘记了。
缓了半天劲,他才有气无力道,“大哥,那……云越呢?”
还是小媳妇好啊……
秦羽道:“出去给你找大夫了。”
“什么?”萧暥一愣,找大夫?
秦羽道:“你昏迷不醒,他急得整天在外面找大夫,别说是大夫了,这两天方士都来了好几拨,又是敷药又是画符……”
萧暥这才发现床头好像贴着奇怪的东西,揭下来,是一道朱砂画的符咒。
萧暥叹了口气,封建迷信要不得啊!这云越还信这种玩意儿?
秦羽道,“大夫说你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次醒不醒得了。但你水米不进,药也灌不下,这不他就急疯了,所以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萧暥:……
这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啊。
萧暥自己心里清楚,他这病,寻常的大夫根本治不了,更别说什么半吊子的方士了。
纪夫子都说了,他这病是残毒损伤心肺,深入血脉,只能靠自己保养,切忌劳累,损耗过度,急火攻心。好好休养当个闲人,或许还能能苟延残喘。
想了想,还真是惨……
如果说他是身处在一个清平世道,倒是大可以悠游岁月,好生休养,可这是个乱世啊!
举世满朝皆虎狼,他敢休息吗?敢放松懈怠下来吗?
不但不能松懈,还要硬撑着一口血都咽下肚里。
否则一旦让人揪住弱点,别说小命保不保得住,搞不好要被一群恶狼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可不指望秦羽能保护他,他这大哥为人厚重,但乱世里讲的是尔虞我诈,多的是明枪暗箭。
所以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有保住周围人的命,还是要靠他啊。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再艰难也得撑下去,活下去。
不过比较乐观的是,他这个身体每回犯病,只要当时没死成,缓过一口气来了,那就还能再蹦跶好一阵子噢!其实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嘛!
他这边正在胡思乱想,徐翁进来禀报道,“陛下召大司马进宫,询问东西市的重建事宜。”
桓帝召见啊……
萧暥顿时一阵鸡皮疙瘩,非常同情地对秦羽道,“既然如此,大哥先去回话。”
秦羽还是犹豫,“但彦昭你……”
“大哥,我没事了,若陛下问起我,就请他放心就是。”萧暥想了想又道,“你若不去回禀,怕陛下又要生出别的想法,我这里还有徐翁在。”
秦羽点点头,“外面的事有我,这些日子你就别过问了。好好休养。”
秦羽走后,萧暥靠着床头真的养了会儿神。
但一边又闲不下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未交待的事情。
就在这时,徐翁走上前,手中端着个漆盘,“主公,吃点东西吧,下厨刚做好的。”
萧暥瞥了一眼 清汤寡水的一碗粟米粥。
他皱了皱眉,莫名怀念起那晚馆驿里丰盛可口的小菜啊。小魏瑄现在已经回宫了吧……
他道,“那个……能加点菜吗?榨菜也行啊。”
榨菜?
徐翁一懵,反应过来,笑道,“主公是说黄齑?”
萧暥想了想,大概就是榨菜的意思?
徐翁笑道:“主公身体还虚弱了,等养好了,再吃好的。”
“唔。”
也就是说没有咯……
萧暥舔了舔嘴角,清苦的药味还没有褪去。
“徐翁,那把我带回来的那包梅子拿来罢。”
算了,没有菜就嗑点零食吧。
这东西腌制得十分入味,就着粥吃鲜嫩可口,倒是正好。
他这边正苦哈哈地磕着梅子当榨菜吃,这时房门开了,云越快步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醒了,云越又惊又喜,萧暥简直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三天不见,这孩子一身风尘仆仆,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如寒星般熠熠,看来他这几天也是强打着精神到处奔波。
“主公,大梁城里来了位神医。”云越振奋道,“听说他已经到了医馆,正在给给受伤的百姓治病,我这正打算去请他。”
……神医?谁?
萧暥立即拽住云越问,“等等,先别去,告诉我那人如何称呼?”
“哦,人称纪夫子。”云越道。
萧暥恍然,老爷子云游天下行医,见这大梁城糟了灾,于是便奔过来了。
萧暥道,“你先别去,这老爷子脾气倔得很,你请不动的。”
“可是……”云越眼睛发红。
“你总不能把人绑来罢。”萧暥说着看了看云越的脸色。
好嘛,这小子真的有这打算……
“行了,我自有办法,你先替我去做件事。”
*** *** ***
萧暥当然不是真有什么事需要云越去做,只不过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开。
因为他不能这样去见纪夫子。纪夫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萧暥,但如果他知道了,还会睬他吗?
萧暥心里没底。
好在刚吃了碗粥,稍微攒了点力气,他挣扎着起身,翻出去安阳城的那身布衫穿上,偷偷从小门溜出了府。
这段路他走得很是费劲,一来大病未愈,浑身乏力,脚步虚浮,犹如风中飘零之叶。二来,他还不能坐车。
因为大梁城经这一遭,地上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有掉落的断木残砖拦着路,乘车要绕道拐个九曲十八弯,所以他选择走路。
好在古代的城市,尤其在乱世,人口有限,大梁城规模不算大,他走走歇歇,花了几刻钟就到了那条燃灯巷。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当时给他做易妆术的师傅,让他做了个当时一样的妆容。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就耗去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他到医馆时已经是午后。
医馆里的伤员不少,但情况比安阳城那会儿要好多了。就像秦羽说的,大多数人是轻伤。
有烧伤的,砸伤的,被牵连进械斗误伤的,但伤得都不重。
这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这些私兵的战斗力不行。武力值等同街头混混水平,斗殴看上去血糊拉搽的,其实就是看着吓人,到医院缝几针,出来后照样到处蹦跶。
纪夫子正在专注地给一个伤员缝合,他低着头,手一伸,道,“针”
旁边打杂的少年懵逼地看着一盒粗粗细细的针,不知道该拿哪一支。
萧暥立即上前,从针盒里取出最细的那支递给纪夫子。
纪夫子接过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萧暥赶紧笑了笑,“夫子。”
纪夫子一愕,随即就眉头簇起,丝毫没有别后重逢的喜悦,低头继续专注地给病患缝合伤口。
萧暥知道这老爷子就这牛脾气,站在一旁,依旧像安阳城那样替他打下手。
纪夫子诊治完毕转身,然后一言不发撩起萧暥的袖子,沉着脸把脉。
萧暥观察着老爷子不悦的神色,心里虚得很。
为医者最忌讳病患不配合治疗。尤其是萧暥这种不但不配合,还挺能折腾的。
片刻后,纪夫子板着脸,“你把我的话都当做耳边风了。”
萧暥赶紧哄老爷子:“夫子,我哪敢,你的话可是保命的。”
“保命?你都快没命了。”纪夫子毫不客气道。
萧暥:……
“你可按时服药?可好生休养?”
“我……休养了,休养好几天了。”三天三夜都没下过床……
“休要骗我。”纪夫子脸色铁青,“你这病已入膏肓,分明是这些日子以来损耗无度,身体不得喘息所致。你是不是最近还一直在咯血?”
“前几天有过。”萧暥被他说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所以他……还能活多久?
“三五年。”纪夫子毫不留情道,“好生将养,你这身体或许还能支撑三五年。你这一回凶险得很,若再发一次病,你怕是挨不过去。”
挨不过去是不是就要凉了啊……萧暥心道,深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上次纪夫子还说能活十年,好嘛,这才多少天,就打了个对折?
纪夫子一边提笔写下药方,道:“这次的药,药性更猛,你服用后,若有不适立即来此找我。”
萧暥接过药方,小心收好。
纪夫子又问,“上次我让你去晋阳找我师父,你定是没去罢?”
这个……
不是他不想去啊,一来他根本没机会去,晋阳远在江南,千里迢迢,他当时急着去鹿鸣山保住阿迦罗的小命,哪里有工夫去江南?
二来,他是看过书的,谢映之其人俊雅孤逸,品性高洁,平生最瞧不上萧暥这种乱臣贼子,他就算拿着帖子登门拜访,这谢大名士肯不肯见他也是个问题吧?
而且易妆术也行不通,因为晋阳谢氏起于玄门。
没错,玄门,而并非是医家出身。
《庄武史录》中记载了大雍朝四大名门世家:盛京王氏,宛陵云氏,晋阳谢氏,以及魏氏王族。
他后来找云越确认过,王氏起于商贾,云氏乃开国元勋,而谢氏起于玄门名家,虽不过问朝野政事,但是天下诸侯,无不想拉拢他们。
所以易妆术这种小伎俩,在谢映之这样的玄门大家眼里,简直如同儿戏。
萧暥叹气,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活多久是多久了。
纪夫子心知肚明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丝毫都不拿自家性命当回事。”
不不不,老爷子你别这样,我还没有放弃治疗。
“罢了。”纪夫子摇头,“如今你想去晋阳,也找不到他了。”
“为何?”萧暥问。
“师父他十天前离开晋阳,寻山访友去了,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何时归来。”
萧暥明白,这些名士隐者,一出去云游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甚至十几年。
他这身子最多也就拖三五年,这三五年中,谢映之会不会回晋阳,根本不好说。
“等我料理完医馆这些事,我替你走一趟罢。”纪夫子道。
萧暥一愣,什么?难道说纪夫子要为他去找谢映之?
这山海茫茫,哪里去找啊?
而且这是古代,交通闭塞,道上险阻难行,这老夫子一把年纪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实在是过意不去让老爷子为他涉险奔忙,且找到的希望渺茫。
就算找到了,谢大名士得知他是萧暥,肯不肯给他治病还是个问题。
难道要救他这乱臣贼子的命?东郭先生了解一下?
要知道,原本谢映之就是死在原主手里的啊!这说明这两人从来不对付。
他道,“夫子,我……没事的,你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喧哗。随即几个医馆的学徒仓促地架着一个头破血流的汉子跌跌撞撞进来了。
纪夫子立即站起来给他查看。
“出了什么事?”萧暥问。
一个学徒道,“清平居旁边的一堵墙塌了,把他压的,哦,听说还有人被压在下面呐。”
“知道了。”萧暥拍了下他的肩,快步走出医馆。
*** *** ***
路边烟尘滚滚,有好多人围着一堆倒塌的废墟指指点点。
那里原本是一栋平房,横梁被火烤地脆弱不堪,最终垮塌下来,整个屋子像一条沉船般向西倾斜,摇摇欲坠。屋子的门被塌落的砖石堵死了。
屋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小孩的哭叫声。
周围的人束手无策。
有人道,“那屋子本来就塌了一半,大家都知道危险,走路都绕开去,偏那小孩顽劣,追着一个黄皮子似的东西就进了去,结果就在那会儿另半边屋子也塌了,刚才那汉子想从上头翻下去救人,脚才踩上屋顶,又塌了一大片,如果不是大伙儿捞起他,他差点被压死。”
萧暥看了看,倾斜的屋顶东边确实有个类似狗洞大小的窟窿。
他心里琢磨着,刚才那汉子体型健硕,体重也不轻,这一脚踩上去,这酥油饼似的屋顶当然支持不住,就垮塌了一片。
就算这屋顶不垮塌,以这些寻常百姓的身手,进了屋,别说救人,自己说不定都出不来,那汉子倒是勇气可嘉。
这时有人拿来了梯子,一个身材精瘦的医馆学徒撸起袖子正要上前,被萧暥一把拦住。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刮过带起飞沙走石,那破屋似乎跟着晃了晃,众人又发出一阵紧张的呼声。
他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跃上破屋的房檐。
他的身体本来就轻,加上重病后,更是没什么份量。整个人在风中如同一片凌空飞旋的柳叶般,轻轻落下屋顶,然后从那个窟窿里跃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昏暗,木头烧焦的烟火气呛得他嗓子疼。
好在他身手敏捷,目力又好,很快就发现了堵死的门前扒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正无助地边哭边磕着门。
浑然不觉头顶上一根烧断的横梁正摇摇欲坠,就在这时,咔一下塌了。
萧暥眼疾手快,飞身跃起,一把抱起他孩子,随即横梁带着一堆砖瓦碎石哗啦地垮了下来。萧暥甚至感到脚下的地似乎跟着晃了晃。
不好,这破屋顷刻间就要翻了!
他听到外面的人群也发出的惊呼和尖叫。
再不走,他们都要埋在下面了!
他抱着那孩子刚要飞身掠出窟窿,忽然,寂静中他听到一声娇嗲的叫声。
这声音极像人声,好像还是……婴儿?
他一诧,随即眼角就掠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想都不想,腾出手一捞,随即就带着那东西和小男孩跃出了废屋。
他们前脚刚刚落地,就听到背后轰地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跟着震了震。
那歪歪斜斜的屋子彻底终于倒塌了,腾起漫天烟尘。
他跟那孩子以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顿时都成了‘粉尘人’。
萧暥把那孩子带到了医馆,纪夫子立刻给他查看了一遍,吩咐学徒带他去洗个脸。
“这孩子没事儿,你也让我看看。”纪夫子道。
萧暥赶紧道,“我没事。”
他是心虚,就怕纪夫子也让他洗脸,他脸上的妆容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吧,全靠这一脸粉尘掩护着。
他赶紧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掏出来,问“它没事吧?”
纪夫子无语。
那是一只灰色的猫,看上去还是只小奶猫,像一团棉花,一手就能握住。
“你倒好,不但救人,还救猫。”纪夫子没好气道。
萧暥用手指骚了骚小猫的肚皮,那小东西灵活地一个翻身抱住他的手指就要舔。
纪夫子看了看,“没事儿,洗洗干净是只好猫,能拿耗子。”
萧暥:……
旁边一个学徒道,“那孩子刚才莫不是追这只猫,才进了那栋屋子?这猫蹿得贼溜着,我们还以为是黄鼠狼。”
这时那孩子已经洗干净了脸被带出来了,纪夫子对学徒道,“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孩子,太顽劣了,送回去给看好了,敢别再跑出来惹事就捆起来。”
那小男孩看了一眼这凶巴巴的老头吓得直往萧暥后缩。
萧暥道:“不用了,我知道是谁家的,我送他回去。”
因为这熊孩子他见过!不是别人,就是城外那个卖竹马的小姑娘的弟弟!
萧暥扶额,当时在客栈初见,看起来很腼腆的一个小男孩,居然那么顽皮。
萧暥问:“你姐姐在城外的福源客栈等你,你知道吗?”
熊孩子摇头:“我……我就是来找猫。”
萧暥愕然:“你这几天都在城里找猫?”
孩子点点头,然后像宝贝似的抱起那只小奶猫,也不管脏不脏,在脸上蹭了蹭。
“你这几天就在城里追一只猫?”纪夫子感到不可思议,问道,“那你怎么过的?”
“嗯,白天找灰儿,晚上就去施粥的帐篷吃饭睡觉”
纪夫子再次无语,对萧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男孩的脸贴着猫,“灰儿皮得很,一不留神就跑了。”
萧暥面无表情‘哦’了声,然后捏住猫脖子后面的软肉一拎,就把小奶猫提了起来,“这猫我没收了。”
小男孩目瞪口呆。
他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这个刚才还舍命救他脱困的哥哥,转眼……抢了他的猫。
萧暥眼梢一挑,“我救了你罢,这猫就归我了。不然今天这事儿,我告诉你姥姥。”
纪夫子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开,表示不认识这个人……
其实萧暥是有打算的,这猫贼灵活,以后还得乱蹿,这孩子再追着猫到处乱钻,城里又那么乱,不知道会出什么危险。而且……这小绒团子,手感还真好。
“好……好吧。”被抢了宠物的小男孩无奈。
萧暥摸了摸他的脑袋,表示安慰,然后对纪夫子道,“夫子,我送这孩子回去。”
纪夫子摆摆手,刚想转身回去,就听到那孩子问,“哥哥,你会好好照顾灰儿吗?”
萧暥边走边道,“那你以后就要听姥姥和姐姐的话,不要乱跑,不然……”他眼睛一弯,“最近我正好嘴里寡淡…”
那小男孩像收到了最大的威胁,赶紧使劲点头,“我一定乖乖听姐姐话,再也不乱跑了,哥哥你,你别……别吃灰儿。 ”
纪夫子看着他牵着娃的背影,觉得此人真是一言难尽。
救了孩子,又厚着脸皮抢了猫,还扬言要……吃掉?
“夫子,这身手不凡的青年是你徒弟?”有人问,
纪夫子摆摆手道,“散了散了,有什么好打听的。”
他一脸古板,看起来就不好惹,围观群众闻言泱泱散去。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动,那人戴着幕篱站在原地。
虽然看不到容貌却仍给人一种感觉:这是一个清雅逸致的青年。
他身材颀长,衣衫淡雅,刚才立在一众人就中犹如孤云白鹤般卓尔不群。
但纪夫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照样对他挥手打发道,“走走走,别看了。”
别多打听,这人我不认识。
但他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只见那人不紧不慢摘下了幕篱。
纪夫子向来横眉冷目的一张脸顿时怔住了,惊喜交加后,毕恭毕敬道,“师父。”
他和纪夫子站在一起,俨然是迥异的两种气质。
一个风霜遒劲如孤松苍柏,一个清寒修逸似古菊危兰。
谁都想不到,居然是一师一徒。
青年为师,老者是徒。
那青年的声音极为温雅,好像悠扬的风拂面而过,态度又非常亲和,他问,“此人是谁?”
他一开口说话,医馆里一众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学徒倏地噤了声,似乎在屏息凝神聆听,一片嘈杂竟然顿时安静了下去。
纪夫子道:“他是弟子在安阳城遇到的一个小友。”然后想了想,不忘为萧暥解释道,“哦,他也不是故意抢那孩子的猫,因为刚才……”
“有趣”那青年忽而微一笑。
“啊?”纪夫子不明白。
“救了人,抢走猫,此人有趣。”
第43章 他的猫
萧暥回到了府里就让徐翁照着纪夫子的方子去抓了药。然后吩咐下人烧了热水,去洗了个澡,把这一身的粉尘洗洗干净,顺便把抢来的小奶猫也洗了,装在一个小木碗里。
没错,就是一个碗,汤碗。
片刻后,萧暥泡在浴桶里眯起眼睛,两根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又揉又搓着小猫的脑袋。心里寻思着,这只猫什么品种?怎么没见过。这眼睛仔细看还是一只蓝色一只紫色的噢!波斯猫的变异吗?
这猫挺灵气,叫‘灰儿’太普通了,他的猫得起个响亮的名字。
对,是他的猫了!
他是将军对吧,所以他的猫也要起个威武点的名字。
他想了想,古代厉害的将军有谁?
……秦琼?张飞?
然后他看了看那只被他揉成一团毛线的小奶猫。
唔,这么软萌,实在没法跟豹头环眼,喝断当阳桥的黑面大汉联系在一起……
这以后让他怎么撸猫?撸上去怎么觉得有点扎手啊。
算了,还是起个文艺点名字吧。
所以……艺术点还是哲学点?毕加索还是苏格拉底?
萧暥决定就叫苏格拉底吧!
小名叫苏苏,他很满意地挠了挠苏苏软乎乎的脑袋,真的很苏噢!
名如其人,哦不,名如其猫。
他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手指在小猫脑袋上揉来搓去,那可怜的小东西很快被搓地顶着一头稻草,敢怒不敢言。
而且任凭它再反应灵活,此时也没地方可逃。
因为这小可怜正蹲在一只小木碗里漂浮在水面上,四周蒸汽袅绕。有个手很欠的家伙正懒洋洋地靠着木桶,把那小木碗转着圈儿玩,弄得它晕头转向。
萧暥心道:泡澡的时候有个漂浮玩具真的很好哦!
难怪小黄鸭那么受欢迎?
最后那小猫实在忍无可忍,鼓起勇气一扭身,冒着掉到水里的危险挣脱了魔爪,并给了他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但某人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又抬起手想去戳那根小尾巴。
就在这时,门响了两下,徐翁站在外面道:“主公,云副将回来了。”
萧暥手一颤,差点把小木碗打翻。小猫吓得紧紧扒住他的手指,不知道这人又犯什么抽了?
“跟他说我还在睡,让他不要打扰,在书房等着。”萧暥立即道。
然后他稳了稳神,才开始慢吞吞起身,奇道:我刚才紧张什么?我才是主公啊。
这个念头没来得及转过,他就想起了在猎场的时候……嗯,他才是主公,但是……
为什么搞得他现在想舒舒服服泡个澡都要趁云越不在啊?
他以前对原主也是这风格?
不过那原主脑回路清奇,连《御中术》这种带颜色的书都堂而皇之放书架上的豪放人士,怎么会在意这种小节?
可是他在意啊!每一次都尴尬症发作!
而且这孩子目光坦然,毫无避讳。搞得他实在没法淡定啊。
虽然他其实也早就没有什么光好走了。
哦,好像他前几天吐血,迷迷糊糊里衣服还是云越给他换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这孩子一心扑在工作上会找不到老婆的。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慢吞吞开始穿衣,顺便把猫也搓干了。
然后他回到卧室,装作刚刚醒来,召唤云越进来说话。
云越注视着他带着湿气的发丝片刻,幽幽问,“主公适才……休息得可好?”
“好好好。”萧暥心虚得紧,赶紧转移话题道,“找我何事?”
“哦,主公,陛下差曾公公送来了一些鹿茸山参。”
萧暥看了一眼那一摞彩绘漆盒,心道:这还不如让小魏瑄给他做点好吃的。
“晋王怎么样了?”他问。
云越道:“差点忘了,这是晋王塞给曾公公带出来的。”
说着云越从漆盒的夹层里取出一个晒干的荷叶包。
什么东西呀?
当一层层拆开包得严严实实的荷叶时,萧暥顿时眼前一亮。
唔,粉蒸肉!好吃!
*** *** ***
太阳在云层后时隐时现,稀薄的光线照着一片荒芜阴郁的宫殿,宫墙斑驳黯淡,地上杂草丛生,看起来就像是前朝遗留的建筑。
一个清俊的小内官正低着头快步走进一扇狭长的门,门上的铜锁已经锈透了,他用长长的钥匙费劲得拧了拧,才吱嘎吱嘎地转动了锁芯。
这钥匙是半个时辰前,他翻窗从看守的内官身上偷来的,那人正在值班房里睡午觉,鼾声如雷。
其实,这地方从兰台之变后就彻底废弃了,有没有人值班根本无所谓。
这里是皇家的典籍档案库。
这个清秀的小内官正是魏瑄。
他平时藏了一身内官的服饰,方便混出宫。
但是这两天却混不出去了,由于大梁城很多地方的房舍都有坍塌,道路阻塞,四处都在搜救和抓人,所以桓帝下了宫禁令。
皇宫的守卫也变得格外严格,任何内官没有皇帝的批准都不许私自出宫。
好在今天他听说萧暥的病情已经无恙了,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既然无法出宫,他就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由于这几天宫禁,守卫都调派去监察宫城了,这一片久无人问津的禁苑,几乎完全向他开放了。
机不可失。
他记得北宫皓说过,他的母亲是个番妃,关于他母亲的事情,皇家的典籍档藏中有记载。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北宫皓说她是蛮夷妖女?只是单纯的恶意咒骂,还是另有所指?
走进殿内,一排排一人多高的书架把光线都遮挡了大半,穿梭其间,到处都透着卷牍霉腐的气息。
好在每一个书架前都有按照年份和内容的归类签子,只是经历兰台之变后,这些案卷大多不全。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
那份卷宗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塞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是关于幽帝的后妃的记载,那些可怜的女人们。
幽帝暗弱无能,后期还迷信方术,整天炼丹制药,王皇后仗着有盛京王氏的撑腰,在后宫里非常跋扈,这些女人除非是不得宠,或许可以苟活下来,幽帝稍微表现出一点好感,那么她们就要遭殃了。
魏瑄迅速地扫了一遍案卷,写得很笼统,只有进宫的年月,原来的身份,所封的妃位,所住的宫殿,有没有生子,以及去世年份。
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么一条记录:番女孟离,景元七年入宫,初为美人,有绮色,得主幸,住绛雪阁,生皇子瑄,遂封为婕妤。卒于景元九年。
魏瑄一算,也就是她入宫的第二年,刚生下自己以后就去世了,是不是王皇后害死的不得而知。
档案上说孟离有有绮色,这个绮字就很耐人寻味,因为蛮夷女子高鼻深目,和中原人五官有明显不同。
但魏瑄确信这个蛮夷不是指北狄。
因为他见过北狄人,北狄人虽然高鼻深目,但是大多粗犷强壮,五官线条硬朗。就像阿迦罗那样,肤色也比较深,很多人还有一头略微弯曲的卷发,编成一把小辫子。
魏瑄觉得自己的样貌虽然和中原人虽然有所不同,但他母亲不会是北狄人。
他的眼睛深邃溟濛,五官却更为精致,不似北狄人那么粗犷,显得纤细秀气,皮肤雪白。他的头发也不是卷曲的,而和中原人一样漆黑如瀑,当然也可能是随的幽帝。
对照卷宗上那个绮色。就不可能是粗犷的北狄人了。
魏瑄虽然不是自恋,但也没有必要妄自菲薄,他现在才十三岁,已经是修眉俊目,将来长开了,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清秀中带着一丝忧郁不明的异域气息。
所以,他的母亲不可能是北狄人,那么到底是哪个蛮夷?
他把案卷放回原处,心里寻思着,改天找个机会去母亲生前住过的绛雪阁,询问一下还有没有旧日的宫人?
他边想便离开典籍室,把钥匙还了回去,正沿着宫殿的长廊下走着,忽然眼前一黯。
一个人就那么突兀地闪现在了他面前。魏瑄都没看到他是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面目的人,正是桓帝身边的异人无相。
魏瑄和这人见过几次,也知道此人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装扮,就直接道:“大师也是来此处查阅卷宗的吗?”
无相意味不明地道:“和殿下一样。”
然后他走近一步,“殿下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魏瑄不想跟他多言,简洁道:“没有。”
“也是,经过兰台之变,幽帝年间的档案很多都有缺失。”
魏瑄眉心一跳。
无相拖着调子道:“放心,我不会把殿下来此的事情告诉陛下的。”
魏瑄针锋相对:“大师来此,我也不会说。”
无相好像是笑了一下:“殿下真有意思,其实我来这里是想问殿下一件事的。”
“何事?”
无相道:“殿下会不会驱狼?或者听说过驱狼?”
魏瑄顿时心中一震,莫名地就联想到了猎场遇到了三次的那头黑毛狼王。
他警觉道:“什么意思?我不懂?”然后故意装作无知道,“你是说像训练猎犬一样训练狼吗?”
无相沉吟片刻:“看来殿下是不会了。”
魏瑄见机反问:“大师为何问我这个?”
无相没有正面回答,忽然转而道:“那么殿下想学驱兽吗?”
魏瑄一诧。
“驱兽?”
“对,驱兽。”无相道,“驱兽和训兽不同,驱兽首先要和野兽心灵相通,让它感受到你的愿望,把你的愿望转化成它的愿望,它就能为你效力了。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它都会为你去做,就像你使唤自己的手脚一样。”
“学会了,任何兽都可以驱使?”魏瑄问。
“也不是任何兽,必须要是有灵性的兽,比如狼,乌鸦,狐狸,灵蛇,还有猫,尤其是纯色的猫,灵性最强,若能从小养大,与之心灵相通,甚至能做到入定移魂。”
无相神秘地笑了笑,“所以殿下若见到这几种动物,切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定就是为人所操控的。”
“移魂,你是指借猫的舍吗?”
“殿下真是一点就透,修行者打坐入定后,可用意识操控猫,修为高者可做到合二为一,见其所见,感其所感,这相当于短时间内化身为猫,来去屋檐之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魏瑄看了看高高的宫墙,他小时候就很羡慕宫墙上的那只独来独往的黑猫,自由地来去宫墙内外,敏捷,机警,神出鬼没。就像一个独行侠。
化身成猫,就能在高高的宫墙上来去自由吗?再也不用偷偷溜出去了?
无相道:“最好是黑猫,灵性最强,其次是灰猫。但是有一种灰猫却比任何兽灵性都强。”
魏瑄有点感兴趣了,“哪一种?”
“殿下知道苍冥魔族吗?他们驯养的一种沧岚山灰猫,毛皮为灰色,眼瞳异色,极其通灵,但是百年前,已随着苍冥族的覆灭,也绝迹了。”无相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魏瑄的神色,“除了这两种猫,其他的猫,其他的狸猫或者花猫就是庸常俗物了,没有灵性可言,更不要说移魂俯身。”
魏瑄点点头,“受教了,我没有猫。所以也不想学驱兽。”
小时候高高宫墙上看得那只黑猫,不过是一个困在宫中的孩子渴望自由的影子罢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告辞了。”
“等等。”无相道:“殿下对此术很有天赋。真的不想学?”
魏瑄脚步一滞,警觉问,“你为何那么说。”
无相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记得那头惊吓了陛下的狼王吗?你看到它的眼睛时,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魏瑄心中诧愕,但表面上冷淡道,“大师还真有意思,我能感觉到什么。”
说罢他拱手道,“多谢大师美意,我不想学驱兽,也没什么天赋,就此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
无相似乎还不死心,只在他身后说道:“殿下他日若又想学了,便来明华宗找我。”
魏瑄没有搭理,加快脚步离去。
第44章 商会
云越站在一边,看着某人把几根野鸡毛吊在一个苇杆上。
“主公这是做什么?”
“钓猫。”
但是萧暥拿着那猫杆戳了苏苏半天,那几根野鸡毛都快搔秃了,只小灰猫就像一尊石佛,纹丝不动,完全不睬他,并白了一眼表示鄙夷。
萧暥不解:“公猫不是应该很活跃的吗?”
云越一脸不可描述的表情,“主公,你……看过?”
这孩子这是什么意思,搞得好像他是色鬼一样?
天地良心啊,他又没偷窥妹子,他只是看了只猫,还是只公的。
然后他不由有点同情自己,为什么是连捡到只猫都是公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这辈子注定没妹子?鳏寡孤独?
萧暥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伸手去拉苏苏的耳朵:“这猫不理人,不会是抑郁了吧?”
“抑郁?”云越没听明白什么。
然后他认真想了想,得出结论,“主公,这只猫,嫌弃你。”
萧暥哦了声,意味深长道,“每只猫都嫌弃它的铲屎官。”
然后他干脆扔了猫杆,抓起苏苏揣在怀里揉了揉,片刻,那柔软的毛顿时被撸得如同狂风刮过的树林,横七竖八一片乱糟糟。
云越看一眼,挺好的一只猫,早晚要被揉秃了。
这人的手得多欠?
正想着,萧暥撸着猫,忽然弯起眼睛看向他:“云越啊,我们来分工一下可好,我撸猫,你铲屎。”
什么?铲什么?云越没明白。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他摸着苏苏软绒绒的小脑袋。心想如果这日子就真的能这样太太平平过下去,整日里无所事事,撸撸猫铲铲屎该有多好。
只可惜内忧外患。
东北有北宫达虎视眈眈,西北有阿迦罗厉兵秣马。
这北宫达还容易对付些,毕竟书中写此人好大喜功,外宽内忌,最终被原主所败,可是阿迦罗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蛮人每一次出现,都给他一种如临大敌的强烈的威胁感。
此人有勇有谋还有野心,最关键是,他还要娶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想到这个萧暥就脑仁疼。
如果他运气再差一点,阿迦罗统一了十八部落挥军南下,北宫达那货同时发难,到时他该怎么办?
虽然明年早春,安阳城有魏西陵给他练兵,但这军费还只够一年的。着实是捉襟见肘。
本来他还指望着这上元灯会能好好赚一笔,结果这一场斗殴,全给搅和没了。
就在这时,徐翁来报道:“主公,京兆尹求见,说是东西市以及周围里坊已经清理干净了,道路已经可以通车了。”
哦,这货急于将功补过,速度倒是快了。
“云越,备车,我去看看。”
*** *** ***
东西市占地很大,萧暥看了一圈,有种视察建筑工地的感觉。
真彻底,都完全被夷为平地了,空旷地都可以放风筝。
萧暥道:“这里重建需要多久?还有两个月就是上元节了,赶不赶得及灯会?”
孙霖道:“搭建市场,一个月就够了,但是……”
“但是什么?”
孙霖道:“市场搭建好了,但是若没商户进来也没用。这上元灯会筹办闹出这样的事情,商贾损失惨重,原本要来看灯会的百姓,怕是也不再来了,就算这东西市修好了,一没商贾,二没客人。这……”
萧暥明白了,这孙霖说的没错,别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一个新建的大型商场,建成后没有商户入驻,或者商户入驻后没有客流,无人无津,最后冷掉了场子,变成鬼楼的也不少。
但是怎么把人气再吸引回来呢?
萧暥想了想,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孙霖,你给我选一个大梁城里最大的酒楼,两个时辰后,把大梁城的商贾都给我召集过来”
孙霖是知道此人的强硬手腕的,都快哭出来了:“将军,强取豪夺豪可不行啊,那些商人滑不溜秋,就更跑了。”
萧暥道:“是巧取,不豪夺。”
*** *** ***
大梁最大的酒楼叫做宝琼阁,萧暥一下车,就觉得金碧辉煌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孙霖还很会选地方,俗是俗了点,但是壕气!很容易让人头脑发热一掷千金。萧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萧暥抱着苏苏出现在酒楼的时候,原来气氛紧张道一片死寂的酒楼里,私底下响起了一片低弱的窃窃低语。
萧暥挠了挠苏苏的小脑袋,猫不是招财吗?
所以苏苏就是他的招财猫了!
萧暥知道在原主的积威之下,这些人都怕他,他们来这里是不敢不来,而并不是出于自愿。
于是他先抛出橄榄枝,表明他没有强取豪夺的意思,“诸位,我今天请大家来这里,是有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邀请诸位加盟。”
没错,他确实带着一份企划书来的噢!
其实在查看了东西市的地理位置时候,萧暥就萌发了一个念头:城市中心黄金地段这么大一块空地噢!可以建一个综合性商场!
既然原来的市场被夷为平地了,原地重建不如干脆建造和更大的,不仅是规模大,而且要集合娱乐购物餐饮酒店一条龙!
到时候,不仅是雍州的百姓,还要把其他各州的人气都吸引过来。
至于广告投放,他也想好了,那个……就有劳云渊大名士这种自带流量的大咖了。
其实古人的娱乐也是非常丰富的,所以他不仅要把上元灯会办起来,还要办得更大。
把原本五天的灯会,延长成从除夕到上元十五天,期间取消宵禁,彻夜灯火如昼游人如织,那都是赚钱的好机会。
之后,他还要把这个综合性商城建成九州最繁华的商城。既然是上元灯会开张,就叫做尚元城咯。
但是要把这个尚元城建起来,光靠王李两家的罚款就远远不够了。
所以他的下一步计划,就是要成立一个商会,为建立尚元城招商引资。
他没钱,所以他要用一份漂亮的企划书吸引各大商贾加盟。
说白了,他纯属是借鸡生蛋,空手套白狼。用加盟入股的豪商们的钱作为商会启动资金,再给他们按照股份分红。
至于其他的,他仓促间也没有想好。
“各位愿意投资的,就算入股了,将来按照所出银钱的比例份额分红。”
这一通陈辞扔出去,在座的商人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人经商多年,还第一听说这种事。
投资?入股?分红?
什么意思?
但是听起来好像很新鲜噢!很有钱赚的样子噢!这个尚元城好像也很有赚头哎!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好些人面露跃跃欲试之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表态。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别人的反应,都在等别人先表态。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明明似乎都对他的商业计划很感兴趣,但就是没有人表示投资或者入驻。
那就好像你上市一款产品,很多人感兴趣,但就是没有人买,这是怎么回事?
萧暥想了想,难道是这些现代玩意儿对于这些古人冲击还是比较大,所以他们需要有时间适应?
于是道:“诸位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是否投资入股,再答复不迟。”
片刻后,萧暥边撸猫走出宝琼阁的时候,心里还在寻思着,这些人到底在犹豫什么。
怎么觉得好像有……难言之隐啊?是他想多了吗?
就在这时,背后悠悠飘来一道声音:“将军这猫不是凡品,鄙人可以看看吗?”
萧暥回头,见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自我介绍道:“鄙人是云峰茶庄的掌柜,姓齐。别人相面,我相猫,此猫颇有贵相,必非凡品。”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问,“我可以沾点福运吗?”
萧暥心道,原来想撸他的猫。
于是大方道,“哦,无妨。”
那齐掌柜曲起手指,微微在苏苏脖子上挠了起来,那指法很灵活,挠地又巧妙,苏苏立即舒服地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萧暥大开眼界,原来撸猫也是有技巧的噢!
所以他是技巧太差才被嫌弃的?
正当他想跟这位齐掌柜讨论一下撸猫的正确姿势。这时,忽然那干燥的手指倏地往下一滑,竟滑到了他的手背上。
凉幽幽的感觉,轻轻刮过手背光洁的皮肤。!
不是撸猫吗?怎么变成撸他了?
旁边的云越目光一厉,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萧暥忽然感觉到手背传来一丝异样。
他一个眼神让云越退下。
齐掌柜随即微笑着移开手,对萧暥道:“将军睿智,此猫一定会给将军带来财运。”
然后拱手作别。
“主公,他无礼!”云越眼中撩起一股煞气。
萧暥没说话,只摸了摸苏苏的脑袋。
刚才,齐掌柜悄悄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一个‘王’字。
一语惊破梦中人。
盛京王氏起于商贾,王家名下的商铺老字号遍布九州,如今萧暥要成立商会,还要这些商贾加盟投资,不仅是在跟老王家叫板,还要让这些商贾选择阵营而立了。
这些商人不是对赚钱的机会不感兴趣,而是害怕得罪王家,从此生意都做不成,断了活路。
萧暥觉得自己刚才就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满脑子新想法,野心勃勃想创业,一头就撞上了行业大佬。
他着实有点沮丧。怎么又是这老王?这是跟他有仇啊?
看来他这赚钱强军的宏图大业一开场就遭遇滑铁卢了。
萧暥回到府邸时已经是傍晚了。
这大半天奔波下来,他身心俱疲不说,还没奔出什么成果,有点失落啊。
当他心神涣散地跨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吃了两天粥的某人顿时精神一振。
徐翁迎上前来,道,“主公,你不在时晋王殿下来了。”
魏瑄?
萧暥一愕,立即明白过来,这大梁城里的道路都已经清理干净,该抓的人也抓了,所以这皇城的宫禁也应该解除了?
“晋王在何处?”他问。
徐翁道,“哦,在后厨。”
萧暥:……
第45章 好吃
萧暥看着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看得他忍不住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
“后厨里的食材就这些,就我随便做了点家常的。”魏瑄道。
萧暥心道这孩子太谦虚了,这些家常菜于一个在昏迷病中饿了四天后,又喝了两天粥,连根榨菜都没有捞到,还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的的人来说,这简直称得上是珍馐美味饕餮大餐好不好!
这一整天的疲惫都顿时一扫而空了!
尤其是那道糖醋鲤鱼,酱汁浓郁,又酸又甜,入口鲜滑香嫩,仔细辨了辨,好像,还没有骨头?
“鱼刺我都剃掉了。”魏瑄笑道。
萧暥蓦然怔了怔,这是条鲤鱼他没看错吧?那么多鱼刺,都剃掉了?
这心得多细,工夫得多深?
就在这时,他的衣襟簌簌动了动,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小脑袋,从他衣襟里面探了出来。
魏瑄惊讶地睁大眼睛。
只见那小家伙就像刚刚睡醒从被窝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嗅来嗅去。
萧暥扶额,这货大概是闻到鱼香味儿了。
见魏瑄一脸错愕,他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解释道:“苏苏最近掉毛,怕冷。”
毛还不是被你撸掉的……
他哪里是在撸猫,完全就是在薅毛。
“苏苏……?”魏瑄吃力地消化了一下,所以这只猫刚才是窝在他的衣襟里取暖?
再看那只小奶猫,耳朵尖尖地竖起,琉璃般的眼睛一紫一蓝,晶莹剔透,魏瑄心中暗暗地就是一惊。
难道是……是沧岚山灰猫?
无相所说的那种世间最通灵的奇兽?
可是这种猫不是已经随着苍冥族的消失,了无踪迹了吗?
他忽然想起无相昨天说的话。
“殿下若见到这几种动物,切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定就是为人所操/控的。”
他心中暗暗抽了口冷气,苍岚山灰猫最为通灵,这猫该不会被人操/控了吧?
魏瑄定了定神,再看向那只在萧暥胸前蹭来蹭去卖乖的小猫时,忽然觉得那小东西乖巧中透出了一丝狡黠。
他仔细回忆了无相说过操/控兽类的细节:首先要从小就开始培养感情,建立联系,接着开始潜移默化中施行御兽术,但是多久才能成功,视各施术者的天赋了,快则半年,慢则数年,这只猫明显才刚刚断奶,出生怕不过月余。
所以……应该是没有□□/控的可能。
话虽那么说,但这年头在心里兜了个圈子后,魏瑄对这只猫生出了说不清的异样感。
他像看着一只小妖怪一样盯着苏苏,问,“将军,这猫哪里来的?”
“苏苏啊?我在东市旁的废屋里捡到的。”萧暥道。
总不能说他从小孩手中抢来的吧……
但他话音未落,只见那小东西扒在他胸前,探长了脖子,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唔,这小家伙是在卖萌?
萧暥还没反应过来,苏苏已经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向他那温濡浅淡的唇。!?
萧暥脑子里一空,赶紧敏捷地偏开了头。
好险。
……这什么情况啊?
他刚才差点被一只猫强吻了?
等等,这猫不是很嫌弃他吗?
怎么突然性情变了?难道是……因为闻到鱼腥味了?
一旁的魏瑄不是那么想,他的眼色一沉,看着那只猫的目光竟带了一丝锐利的寒意。
这猫……真没被哪个登徒子操控?
苏苏刚才舔了个空,正委屈地巴巴望着萧暥。
萧暥看了眼魏瑄不知为何变得郁结的脸色。
怎么觉得这孩子好像对这只猫意见很大?
苏苏啊,我知道你想吃鱼,但拜托吃相好看点,别给我丢人行不?
于是他用筷子夹下小块鱼肉。本来是想让徐翁拿个猫碗来。但是和武帝一起吃饭,他搁个猫碗在桌上算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有点……无礼。
“就给你吃一块,我还不够吃呐。”他用指尖托着那一小块鱼,送到苏苏嘴边。
苏苏早就眼睛都绿了,三下两下把那撮鱼肉吃个精光,然后意犹未尽地抱着他修长的手指开始舔起来。
萧暥:……
丢人啊!做猫做到这份上……
他的指尖沾了酱汁,灯光下莹润光洁,苏苏眯着眼睛,一脸餍足地抱着他的手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舔。
萧暥颇为无语,这猫把他当做鱼了。
不知道是不是味道实在太好,苏苏似乎舔得不过瘾,粉色的小舌头又顺着他皮肤细致的手背,一路舔到清修白皙的手腕,还要往温暖的袖子里钻。
萧暥:这是猫还是狗?
魏瑄阴着脸,眼底渗出一线红丝,他盯着那只肆无忌惮的小东西,脑子里一直在天人交战。
这猫被操控了吗?还是没有?
这么小的猫应该没有被操控的可能吧?
可是这猫的举动怎么这么像在占便宜?
他该不该提醒萧暥一下留神这只怪猫?
但是这怎么说?御兽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说出来萧暥能信吗?
而且这还是无相告诉他的,无相是个妄人,他口中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魏瑄看着萧暥一脸宠溺地任凭这么只小妖怪得寸进尺,心情复杂。
*** *** ***
魏瑄回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这个时候宫禁有一班换岗,相对比较容易混进去。
他一落地,就被黑暗中藏在宫墙下的一双眼睛看在了眼里。
片刻后,奉常站在御书房的靠榻前,一五一十地把魏瑄的行踪说了一遍。
桓帝半闭着眼睛听着,只是哼哼了几声,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
“让他去吧,大师上回说过,让阿季和萧暥走近点没什么不好,将来还能为我们所用。”他回过头瞭了一眼身边,“是不是啊大师?”
无相立即躬身上前道:“陛下圣明。”
“陛下今天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
被他这一点破,桓帝本来端着的一张脸顿时笑歪了,道:“嘿嘿,确实有件有趣的事情要说与大师听听。”
然后他兴致勃勃搓着手道,“今天午后,萧暥在宝琼阁召集了大梁的商贾们,好像是异想天开办个什么商会?结果呢,没有一个商贾愿意加入的他的什么商会,真是……哈哈哈……真是好不尴尬啊!朕都有点同情我们萧将军了。”
“这大梁城里,哦不,这整个九州天下最大的商会就是王家的盛京商行,迁都大梁这些年,王家虽然比不上以往了,这些年也处事比较低调,但毕竟是几百年的源远流长的家族生意摆在那里,有多少商户,都和王家有直接间接的生意往来,萧暥他无论多厉害,在经商这条路上,进的是王家的地盘。”
无相道:“我知道宝琼阁是京城最豪奢的酒楼,萧将军应该开出了不错的条件,商皆是趋利,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动心?”
桓帝眯了眯眼,“大师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个人,好像是有一个什么云峰茶庄的掌柜的跟他搭话,只可惜人家对他的商会没兴趣,倒是感兴趣他抱着的那只猫,说就这猫金贵。啧啧,我们萧将军合着不如一只猫。”
无相眼皮一跳:“猫?金贵?知道是何品种?”
桓帝抬抬眉,搞不懂国师怎么会问起一只猫?还是何品种?
他怎么知道这些畜儿什么品种。
随即他转头瞥了眼奉祥。
奉祥这才敢上前道:“听说叫‘招财猫’,就是这个品种。”
无相历来高深莫测的脸空白了一下。
招财猫?这品种,没听说过?
“没有听错?”他确认一遍问。
奉祥道:“千真万确,萧将军自己亲口说的,那云峰茶庄的掌柜也道,养这种猫招财进宝,所以叫做招财猫。”
桓帝一脸不屑,“这名字一听就俗,看来我们的萧将军钻到钱眼里了。”
无相紧追不舍问道:“这猫什么模样?”
奉祥想了想道:“杂毛,还乱,那毛乱地跟鸡窝一样,还有点秃,丑的很。”
无相摇头。
不可能是沧岚山灰猫了。且不说这东西绝迹百年了。而且,沧岚灰猫性格高傲,不喜欢人触碰,怎么可能被人抓在手里当球玩。
最重要的一点是,沧岚猫毛色灰中隐隐带蓝紫,柔滑绵密,非常华丽漂亮,这又乱又秃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啊。
刚才那古怪的念头真是来得毫无道理,难道是因为昨天和魏瑄说起过御兽术,所以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沧岚灰猫?
桓帝道:“大师在想什么?”
无相这才回过神来,回话道:“我适才在想,萧暥此人做事果敢,当机立断,不易对付,此番,我本想烧一把火,挑王祥李重他们狠狠闹起来,让他不得消停,不得喘息,可没想到此人反应如此之快,抢在我们回京之前就先行进京把王祥他们彻底给料理了。看来这些个豪强还是不堪大用。”
桓帝今天心情很好,宽宏大量地摆摆手,“这回大师失算了,朕不怪大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无相道:“萧暥缺钱,没有钱,他什么事都办不了。”
桓帝道:“朕也是好奇啊,他怎么会缺钱,以往他不是直接强取豪夺摊派征收吗,谁敢不给?这回他是怎么了,居然斯文起来了,想自己经商赚钱。只可惜啊,盛京王氏不点头,别说是大梁了,九州的商贩哪一个敢跟他做生意。”
无相道,“我听说盛京王氏的族长现为两人,是陛下的舅舅?”
桓帝道,“王戎为长,在先帝时曾出任大司马统天下兵权,王勋辅之。后来兰台之变后,王戎受伤,脾气也不好,加上萧暥使了个诡计,欺骗他说,这盛京已毁,重建需要时日,且北狄等蛮人随时就在京郊,随时可能再次反扑,为了天子的安全,不如先到大梁城暂缓半年,一来腾出时间来重修盛京,二来,在后方也更安全些。朕这舅舅骨子里就是个武人,居然相信他了,其实当时王勋是强烈反对的,可是没用啊,他当时还不是族长,而且那时萧暥装得谦逊乖巧,王戎还很是赞赏他,整天夸他青年俊杰,结果被萧暥狠狠摆了一道,最后,别说半年了,几年过去了,他有还都盛京的意思吗?还干脆把盛京改为西京,王戎直接气得不上朝了,现在他又要来动他们的生意,王氏能容得下步步紧逼吗。”
无相点头道:“话虽如此,陛下还是需要把这事儿立即跟王氏族长通个气。”
桓帝道: “大师考虑得周到,朕这就给两个舅舅都去书一封。让他们暗下禁令不许任何商贾和萧暥往来,萧暥想要经商,朕就让他寸步难行!”
第46章 交易
隔日,到了约定的各家商贾考虑完毕表态答复的时候,萧暥带着几个亲随去了宝琼阁。
云越这两天都不在。因为云渊大名士来大梁了。
云渊此来两件事,一来天气寒冷,清平里等里坊的受灾百姓还住在军帐中,于是他从各地调集一些赈济保暖的物资带来京城。
二来,一年一度的冬日雅集就要到了,赏梅作诗饮酒,都是文人名士交流集会的风雅之事。
宛陵云氏作为作为士林风向之一,便来提前来准备雅集的各项事宜。
萧暥并不知道原主和云渊是否有交集,但是看到云越作为原主的副将,云渊也没有反对,说明他对自己并没有反感。
此次又是雪中送炭,萧暥心里颇为感佩。并放了云越的假,让他去陪老父亲。云越很不情愿地‘被放假’了。
萧暥看他无精打采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秋狩又是跟公主动手,又是给晋王使绊子,回去少不了又要被唠叨一阵。
萧暥心道,你还有老爹唠叨,他这穿越过来举目无亲,原主又是个孤儿,倒是想要有人唠叨唠叨他,都没有。
*** *** ***
到了宝琼阁楼,萧暥是有心理准备会冷场的,这些商贾滑不溜秋的,都不愿意得罪王家,估计这回根本就不会有几个人来了。
不过既然有心理准备,他此番倒是有点好奇了,想看看这老王家在大梁城的商贾间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但当他踱步进楼一看,还是不禁一诧。
冷场他是知道的,但是冷场到如此彻底,冷到如此整齐划一,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宝琼阁的万宾阁雅间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宝琼阁的赵掌柜一脸尴尬地陪坐在那里。见到他来了赶紧站起身相迎。陪笑着谢罪。
萧暥是明白人,知道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赵掌柜拿着一摞柬册道:“这些早上送来的。”
萧暥接过来看了看,心里失笑,怎么跟小学生的请假条一样?
他翻了翻,这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忽生急病,什么媳妇生产,什么占卜凶兆不能出行,反正是无所不有脑洞大开。
萧暥翻着翻着倒翻出兴趣来了,琢磨着谁的字写得比较好,谁的理由比较清新脱俗。
这赵掌柜站在他身边陪着,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是看着看着,发现萧暥神情怡然,根本没有生气的迹象,也没有把这一摞请假条拍在桌上,或者拍他脸上。
赵掌柜倒是也听说了,自从一个月多前,镇压郑国舅兵变,造成京城流血夜皇后被杀这一系列事情之后,萧暥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丧命,这大病之后人就变化了很多,之后身体也一直都不怎么好。
坊间传言,萧暥曾便装南行求医,遇到一神医,告知他这病必须平心静气,好生静养,不可再造杀戮,积怨太重,伤身伤神,活不长久。
所以萧暥此后倒是真的收敛了很多。
听说在秋狩猎场,他还救了北狄的阿迦罗世子和晋王,连以前怼他怼得最起劲的何琰,此后居然也不吭气了。甚至坊间不知哪里冒出的风评,萧暥为人随和大度,随和?大度?萧暥?
赵掌柜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萧暥,萧暥正好看完了最后一张请假条,上面写着,“经水不调,腹中胀痛。”
萧暥啧了声,“有才!”
然后转而问赵掌柜:“你们这楼里有什么特色的酒菜?”
自从小魏瑄给他做了两顿好吃的之后,他好像发现这是越吃越馋啊……
片刻后,一桌色泽诱人的美味佳肴就已经摆在了萧暥面前。
萧暥一看到有醋鱼,夹起一小块尝了尝。
心道:唔,不如小魏瑄的手艺!
接着他一延手,请赵掌柜坐下,“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不如掌柜的和我一起吃。”
赵掌柜心道,难道他怀疑饭菜里会做手脚?于是赶紧便坐了下来,陪着萧暥一起吃饭。
两人边吃边闲聊了几句,大抵是这宝琼阁的生意规模如何,每天有多少食客,这大梁城的商行有哪些,那一行业比较有商机之类的话题,赵掌柜也一五一十地都详细解说。
萧暥听得很仔细,兴致勃勃,问题总能切中要害,让赵掌柜不敢怠慢,尽心尽力地答疑解惑。
看起来这萧将军似乎是真的想要学习经商了。
赵掌柜四十多岁了,也带了不少学徒了。见他年纪轻轻,人又长得好看,态度亲和好学。加上萧暥这副清减的病容,说话轻缓柔和,让他无端对这年轻人有了些同情和可惜的意味。所以不由地,说着说着就倾囊相授,连自己年轻的时候起在商行怎么做学徒,又是如何一步步经商,被掌柜发掘,到后来生意做大了,又被现在的东家看中,将宝琼阁这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交给他打理。
萧暥听得入神,那双眼睛专注认真地看着赵掌柜。
那原本清夭逼人的眼眸,敛去了锐意后,反倒莫名含着一层温柔的深意。很容易让人坠入这目光的注视中。
赵掌柜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话也就多了,简直问一答三,知无不言。
聊了好一阵子,萧暥基本上对这宝琼阁的生意,大梁城内的商行都摸了个底,然后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掌柜的,再跟我说说王家吧。”
赵掌柜聊的兴起,正在啜着小酒,手中的酒盅陡然一顿。
萧暥的眼梢一撩,微笑不变:“我知道这大梁城里一半以上的商贾都和王家有密切的生意往来,恐怕这这宝琼阁能做得那么大,背后也少不了有盛京王氏的支持吧。”
赵掌柜搁下酒杯,眉头微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暥道:“掌柜的已经跟我说得很多了,其实我也能猜出个五六成,掌柜不妨再多说一点,这样今后我也会承情照顾掌柜的。”
赵掌柜暗暗吃惊,这年轻人才开始学生意,就开始跟他现学现卖了。
显然刚才他是在套自己的话,把这大梁城里的商行的底子摸得差不多了,再反将一军,问到了要害上——幕后的大东家是谁。
萧暥道:“再退一步说,天下没有永远顺风顺水的船,掌柜的在两边都留一条路,不好吗?”
赵掌柜思索良久,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机密,既然将军想听,我就说说。”
“盛京王氏开创基业是在两百年前,王氏的先祖王禹,他往来于九州贩运货物,眼光精准,常能预先知道什么会涨价,就买什么,囤积可赚取几倍的差利,王氏的生意就越做越大,渐渐富甲一方,但是真正将王氏推上全盛的是王谋。”
萧暥之前听云越解说过这个王谋,这个人做了一件和吕不韦一样的事情,那就是‘立国之主获利无数。’
王谋出身于大雍景帝时期,这也是大雍朝最强盛的时期,当时大雍荡平海内,驱逐四夷,连善于秘术的苍冥族也被绞杀驱逐。
而王谋最大的投资就是投资了不受景帝看中的五皇子魏浔。他一路金银铺路,砸钱无数,其流程基本上和吕不韦扶持子楚大同小异。
自此之后,王谋就成为了大雍的太师,这一掌权就辅佐了两代国君。
当然这期间王氏的生意是如日中天,风生水起,连原本国家控制的盐铁生意也插手了进去。
王谋在朝堂上大权独揽,满朝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出自他的推荐,或者就是王氏子弟。
九州的商行,大半都是王氏的分号,或者由王氏支持并抽成,各类大宗生意都是王氏幕后垄断,那些没有表示愿意听从王氏,或者任由王氏插手抽成的商贾,渐渐的就越来越做不下去。最后只能远走异地,去西域,下南疆,渡东瀛,甚至还有冒险去北狄求生计的。
商人谋国的缺陷是贪利无度,整个国家成了王谋的赚钱机器。王家的后辈更是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圈占土地,哄抬物价,囤积居奇,榨取百姓膏脂。渐渐地国运凋敝,朝中贪腐成风。
到了幽帝的时期,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原主就是出生在这个时候,流落市井,饿得急了就不要命地去偷取附近剿匪的魏淙的军粮,后来被魏淙捡回去,才算吃上了饱饭。
幽帝晚期,大雍朝腐朽地已经摇摇欲坠。
这时北狄呼邪单于联合各蛮族部落发动了兰台之变,势如破竹攻入盛京,当时王氏族长是大司马王戎,他紧急组织抵抗,但是军无战心,瞬间土崩瓦解。
北狄攻入盛京,烧杀掳掠,捣毁京城。
原主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抢先接走皇帝到大梁,狠狠摆了王戎一道。王氏从此失去了对大雍朝廷的控制。
这些其实萧暥听云越说过,但对于商行之事,云越是局外人,讲得远没有赵掌柜透彻。而且就算同样的内容,再听另一个人说起,还可以查漏补缺,补足信息的不全。
比如萧暥此刻就想到了一个问题,王氏失权后怎么办。
一般来说,这种曾经权倾朝野的家族失去权力后,很快就会衰弱下去,但王氏却没有垮下,王氏的商业帝国依旧屹立不倒,在九州众商贾间的影响力,依旧可以堵得他想办个商会都寸步难行。
所以,王氏族中必有能人力挽狂澜。
是谁?
这个人才是王氏的核心。
看来,想要开始他的经商之路,必须要拿下这个人。
萧暥问:“王戎既然是武将出身,这营生的事,他怕是不拿手吧?所以经营这些商行生意的是谁?”
这个人才是手持金钥匙的人。
赵掌柜眉心跳了下。
萧暥紧追不舍道:“是不是王勋?”
赵掌柜叹气,“将军都猜到了,何必再问我。”
萧暥道,“那么跟我说说这个人,我想跟他合作。”
赵掌柜一愕,他没料到萧暥那么直白。
想当年兰台之变,萧暥可是把王家狠狠摆了一道,如今他倒想合作了?
而且,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王氏商行的照会,不许和萧暥合作生意,想必其他家商贾也都是一样。
这萧暥倒也出人意料,他干脆直接跳开了他们这些商贾,竟然想和王家谈合作了?
照理说,你当年坑人坑得那么溜,谁愿意再跟你合作?
萧暥看出了赵掌柜脸上的疑虑。
他道:“我有王家想要的东西,他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可以合作。”
萧暥指的是权力,这两天他仔细想了,他有权力没有钱,照样办不成事,所以他考虑可以让渡一部分权力出来,给王氏族人,比如把一些实权官职让给王氏族人担任,只要王勋愿意让他插手这九州的生意场。
老王要权,他想要钱,各取所需,只要把度控制好,也就是说,绝对不能让老王重新掌握大权挟制自己就行。
所以,他想要知道这王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能对症下药,一举搞定。
赵掌柜刚犹豫着该怎么说,就在这个时候,雅间的门轻轻扣响了两下,“掌柜的,容绪先生来了。”
赵掌柜脸色一诧,赶紧起身道:“快,请他去观云雅间稍坐,我片刻后就来。”
可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道沉蕴的男声:“我来晚了,听说萧将军在此处召集商贾,出资修建尚元城,鄙人很有兴趣,不知是否可以一叙?”
萧暥一诧。
噢!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来嘛!
最后还是有一个人,顶着老王家的压力来了吗?
第47章 风流
此人沉稳儒雅,生着锐利的刀眉,眉梢斜飞入鬓,古潭一般深沉的双眼,眼中微微含着笑意,而显得温柔多情。
他看面相才三十出头,但再看那两鬓灰白的头发,眼角眉梢烙刻的风霜历练之色,约莫却已经五十出头了。
引起萧暥注意的是他的衣品,对的,萧暥想到的词是衣品。
实在太有特色了,让人过目不忘。
他穿着一身松花色衣袍,腰系金缕带,上面还挂着一枚蟠螭纹玉佩,那玉纹理细腻,光泽水润,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但更吸引萧暥注意的是他袍服的袖子,原本的宽袍大袖被改成胡服的窄袖,显得既潇洒又利落。
这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一种服饰,在大梁城的纨绔子弟里非常受欢迎。但在正经高门大户里,却颇受非议。
卫道之士尤其是对其口诛笔伐。
理由很简单,泱泱大国,居然学习蛮族胡人的服饰,还把华服改得不伦不类。
所以很多世家子弟,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敢真穿出来招摇。他们会悄悄订做一套在屋子里镜子前自己穿着玩儿,或者小型的友人聚会上,几个人穿着玩玩过把瘾。
当真把这衣服堂而皇之穿出来的人其实为数不多。除非是早就名声在外的浪荡子弟或者富贵纨绔,既不想走仕途,也不用爱惜名声,倒是无所谓。
但此人年过五旬,居然还穿着青年浪子的服饰,这使得他的儒雅中透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
萧暥细细回想起前天,他召集大梁城内的所有商贾来宝琼阁,这人若来过,此等品貌,他没有理由毫无映像。
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大梁城内的商贾。
那人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他的目光中似带桃花:“鄙人乃朱璧居主人容绪,久闻萧将军风仪出众,如今一见真是惊为天人。”
萧暥一边回礼,一边寻思:朱璧居?什么地方?
云越小助手不在,真的不方便。
好在这赵掌柜非常有眼力见儿,悄声道:“朱璧居乃是九州风流雅士集会,探讨文章学问乐曲之所,将军不知道也是正常。”
萧暥心想,所以……这应该算是个文艺协会吧?
但这名字起的,听起来怎么却透着风月之地的韵味?隐隐有一股绯色暗香的风流气。
还有,他的目的是招商引资,招来个名士算怎么回事?
虽然以往他还是很欣赏名士的,疏狂不羁,自由放浪,比如竹林七贤的阮籍,嵇康。
可经过猎场这一番闹腾,萧暥对现实中的名士的印象就是除了一张嘴能怼人,其他一无是处。
比如那个何琰,真是他走到哪儿,这货就跟着怼到哪儿。他只要稍微哪里表现出一点不妥,这货不管三七二十一怼了再说,揪住吊打,绝不放过。
偏生你还动不得他,这些人都自带流量,迫害名士的罪名,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这就是一群狂热掐架份子。
萧暥最不想和名士打交道,但是人都来了,只能聊聊呗?
不然这位容绪大名士还是朱璧居的主人,等等一回头就说萧暥倨傲无礼,轻狂慢士。
赵掌柜赶紧让人把桌面收拾赶紧,然后上了一壶清茶,点了熏香,又拉下珠帘,珠帘后袅袅婷婷来了抱着琵琶的女子。
这氛围立即就完全不同了。
萧暥想了想,这赵掌柜如此娴熟,看来这一套清茶雅乐美女在旁,应该是这位容绪先生的标配了。
看起来这位名士和何琰这样的白手书生不同,这人应该很有钱。
他敏锐地嗅到了金钱的气息。
双方入座,萧暥问道:“前日未见容绪先生来,先生不是大梁人士罢?”
容绪道:“我乃西京人士,此来大梁是来参与云渊云先生的冬日雅集之筹备,途径此处,听说萧将军在这宝琼阁里招商欲修建尚元城,故而进来一观。”
萧暥心道,看热闹的……
只可惜他这人气太差了,门可罗雀,连个热闹都看不到。
容绪饮了口茶道:“萧将军可否跟我说说这尚元城,我听传言,将军想把它建成一个容纳教坊雅乐佳丽,集南北商货、美食、品香、游赏、会友之包罗万象之所在,若真是如此,实在是海内仅有一家,前所未闻,极为引人期待了。”
萧暥心中一顿:原来休闲美食购物娱乐一体化商城还可以有这么个文雅的说法噢!
果然是名士,同样的东西,从这容绪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陡然高雅脱俗有品位了?
萧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浑身都舒畅。兴致也起来了,于是详细地跟这位容绪先生介绍了他的尚元城建设计划。
容绪凝视他神采熠熠的眼睛,听得很着迷。
萧暥发现,此人尤其对乐舞、佳丽、会友这一块感兴趣。
容绪道:“天下皆知,江南有十里桃花渡,萧将军是否有意在大梁也建成一个?”
一听到桃花渡,萧暥眼梢微微一撩。
那一次酒后的深睡里,萧暥几乎是同原主共享着记忆,完全是感同身受地在桃花渡走了一遭,所以这印象深刻。
还有……女装大佬……咳……他也亲身体验了一回。
只听容绪道,“若尚元城里也能辟出那么一块风月怡人之所,如此这北方的名士们,若要寻花访香,便不用远下江南了。”
萧暥道:“这修建的具体事宜,我还没有思考妥当,容绪先生若有什么好的建议,愿闻其详。”
容绪道:“如果要学桃花渡,萧将军最好去江南择美,江南女子姿容秀美,肤如凝脂,聪明颖悟,再配以良师教导,习琴棋书画,在其中遴选花魁,若得一妙人,芳名远播,天下世家名士皆争相前来……”
萧暥不解:“为何要远去江南寻访,这北方也有佳人。”
容绪失笑,抱歉道:“是我自己的一方念想了,将军见笑了,想那当年桃花渡的清邈姑娘,神姿仙貌,见之难忘。”
伊清邈?萧暥心中微微一震,不禁问道,“容绪先生见过?”
容绪抿了口茶,叹道:“惊才绝羡,美人一见误终身啊。”
伊清邈,萧暥是借着原主的记忆见过的,色艺双绝,为人亲和,与之相处如沐春风,确实让人留恋难忘,难怪原主整天往桃花渡跑。恐怕只有魏西陵那种万年不化的冰山,才会对其无动于衷。
萧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位五十有余的容绪先生为了清邈姑娘,至今未娶妻?
但这种问题不能问,太无礼。所以他也跟着低头喝了口茶,闲闲看向珠帘后弹琵琶的佳人。
不料容绪先生却自己淡淡道,“我妻子已亡故多年,我也已过不惑之年,不想续弦了,何况这乱世之中,人如飘萍,不想再有家室拖累。除非……”
“除非什么?”
容绪看着他的眼睛一笑:“没什么。”
然后他就岔开了话题,道:“我虽然不是商贾,无法给将军投资银钱,但是一旦将军的尚元城要建,我朱璧居里有著名的画师,精通土木的大匠,都可以为将军效力,除此以外,将军的尚元城建成后,我拟将来年的开春雅集的地点设在尚元城。”
萧暥心中不禁一动。
原本他听到容绪无意投资的时候,还小失落了一下。但听到容绪虽不出钱,但愿意出力,建筑设计,建造这方面可以大力支持。
除此之外,他若将开春雅集放在新开张的尚元城,那么到时候天下文人名士云集尚元城,吃喝住玩一条龙,他这尚元城立马就能火遍九州啊。赚的钱也绝对不会比他搞除夕上元灯会要少。
这样接下来,他的下一步计划的启动资金足够了,对,他想建兵工厂。
阿迦罗的草原铁骑不仅是马匹彪壮,还有一个强悍的优势,他们的弯刀是非常致命的武器,用西域的玄铁打造,锐利异常。
所以萧暥接下来的计划,还要为他的骑兵部队装配最好的兵器。
建造兵工厂是一笔庞大的军费开支,但是他等不了慢慢筹集了。必须明年开春后就把这件事情办起来。
一来,安阳城之约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二来,阿迦罗这头草原狼,如果真的以雷霆之势统一了十八部落,到时候草原铁蹄大兵压境,他若还没有准备好,中原将土地沦陷,生灵涂炭。具体可以参照多年前兰台之变,北狄呼邪单于率领各蛮族铁骑捣毁京城的例子。那可真是惨,烧杀掳掠,人间地狱。
他不会相信只要他‘嫁’过去阿迦罗就会收兵的鬼话。
此人野心勃勃,恐怕到时候比呼邪单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军在手,一看到中原的锦绣河山,怎么可能为了他收兵?
怕是江山也要,人也要。
萧暥一想到这里,心头就像压着一座大山。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将军,面有忧色。”容绪道。
萧暥刚才想到阿迦罗的事情,一失神,居然被看出来了,赶紧敷衍道:“哦,我是在想这筹建尚元城的银钱尚且没有头绪。”
容绪闻言,解下了腰带上的那枚蟠螭玉佩:“我非商贾,不能解将军之忧,这枚玉佩聊表一点心意罢。”
萧暥谢过了,接过来,倒也没有推辞。这东西应该挺值钱。
这时,一个蓝衣侍女端上了水果点心。这点心做得极为精致,水果都切成了细细的薄片,刀功快赶上那次山洞里魏瑄给他切的狼肉饼干了。
接着萧暥注意到,这宝琼阁的侍女,颜值是非常地高啊!
那女子身材高挑,瓜子脸蛋,娥眉杏目,走起路来盈盈款款,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自从萧暥穿越到这个乱世,除了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嘉宁公主,就没有见过几个女子,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他倒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太久没看到姑娘了。
苍天可鉴,他整天在一群糙汉子里,都要把云越当成姑娘了。再这样长久下去可不大妙。所以趁着有姑娘,就多瞅几眼。
容绪彬彬有礼起身相迎,轻声跟那姑娘说了什么。
萧暥猜测该是夸赞的话语,只见那姑娘桃腮带笑,眼波含情一转。
这容绪先生果真风流坯子,很有一手,三言两语间,那姑娘已经娇羞地在他耳边切切低语。
难道是约了?这么快?
萧暥目瞪口呆。
送那姑娘出去时,容绪很优雅地揽着她的腰,还折下一支花,插在女子发间。
这种举动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耍牛氓了,可是偏生在容绪做来,却是让人觉得无比自然,风流倜傥。
萧暥眼睁睁看着,才片刻,那姑娘已经被容绪迷得魂不守舍。
萧暥莫名想到一部电影的名字《那个迷人的混蛋》。
这容绪优雅中带着痞气,深沉里略带沧桑,杀伤力实在太强。
萧暥感叹,看来自己没有妹子,撇除环境因素,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又闲聊了片刻,容绪似乎对他要筹建商行的想法也很感兴趣,萧暥心里苦,你感兴趣也没用,我现在可是寸步难行,连筹资造一个尚元楼,到现在为止,还只筹到了一块玉璧,眼看明年开春后,安阳城练兵迫在眉睫,他心里犯愁啊。
但这些他也不想跟容绪详谈,毕竟此人不是商贾,能把自己随身佩戴之玉割爱给他,萧暥已经很感念,不能再强人所难。
此时已过了午后,不知不觉已经谈了一个多时辰。
萧暥想到自己出来有些时间,便想告辞。
容绪道:“今日有幸结识将军,一见如故,我在大梁也会住一阵子,他日可否到将军府上拜会?”
萧暥微笑:“先生若来,是我之幸。”
容绪大喜,起身送他离开。
出门的时候,萧暥注意到,这位容绪先生依旧很自然地伸出手,虚扶着他的腰。
萧暥:……
他这是扶女孩子的腰习惯了么?
萧暥回到府邸已经快到申时了,他才刚刚进门,就听闻家中有客。
正寻思着,难道是秦羽?他不算客吧?小魏瑄?更不对,这孩子不会在客厅等他,这个时间点,肯定是在厨房啊……
他便寻思着就进了厅堂。
只见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身着绸袍,上来就行礼道,“鄙人是大梁绸缎商行的东家邱嵩。此来是思前想后,觉得将军的尚元城颇有商机,想投些银钱,希望将军不要嫌少。”
然后曹璋便把这位邱东家的银钱票据呈递了上来。
萧暥瞥了一眼,呦,这还叫少,大手笔啊!
等等?邱嵩,这名字有点熟悉。
他的记性也是很好的,稍微一想就记起来了,这人不是媳妇生产吗?怎么了?忽然来了?
不过既然人来了,钱也投了,萧暥不想追计较什么。只是他觉得这事情蹊跷,正待寻思。外面徐翁来报,千香酒庄的东家吴籍来了。
吴籍?经水不利的那位?
只见那吴籍满头大汗,生怕落人之后一般匆匆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好不狼狈。
怎么好像是赶着来投诚的?
这边他还未来得及和吴籍说上话,外面又来报道燕丰钱庄的东家周臣备礼前来……
不消片刻,就是一茬接一茬,一波接一波人,萧暥来不及接待,就让曹璋帮忙统计人员和投资的银钱。
他真的有点懵,怎么了这是,忽然一窝蜂全涌来了?早上你们不是一个个都递了请假条吗?
他这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从门可罗雀忽然变成了门庭若市。
这感觉太诡异了,一定有什么环节出现了变化。
可这几个时辰他没做什么啊,就是跟赵掌柜吃了顿饭,打听了一下老王家,按照赵掌柜对他谨小慎微的态度,此人最多就是提供些消息,不至于让这些商贾们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一个个争先恐后是怎么回事?
那么就剩下那位容绪先生了。
但他只是和这位容绪先生喝茶聊天,容绪本人并没有银钱投资给他,只是给了他一块玉璧。
难道这玉璧有什么来头?
第48章 爬床
入夜后,还是有一波一波的人争前恐后,踏破门槛,萧暥应接不暇,很想在府门前挂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
云越不在身边,萧暥只能亲自接待。并让曹璋来登记他们的姓名和所投资的银钱数额,并统计造册。
这一忙就忙就到了戌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商贾后,萧暥揉了揉眉心,感到筋疲力尽。
徐翁给他端上了一些简单的饭菜,萧暥才吃到一半,曹璋就抱着账本上前。
“主、主公,账目、已、已经算出来了。”
这么快?
这曹璋可以啊,这会儿就统计出来了?
萧暥立即放下碗,拿起账本一页页翻看。
账目清晰,每一笔都有明细。
今日总共登记了五十二人,所投资的银钱总额达到三万七千余金。
这个数字萧暥一下子有点懵,这么多!
建造尚元城耗资一万金,余下的钱他可以开始筹建兵工厂了。
在猎场的时候,康远候就提及过他的封地里铜铁矿不少,可以提供他原矿,但是矿的质量不知道,他还要派人去勘察一下,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就要开始筹备运输线路,也就是说他要搭桥修路了,或者也可以走水运,到时候权衡一下如何方便。
其次,他还要拨出一部分资金准备兴修水利。几个月后就是春耕时节了,军粮要屯起来了,所以这产粮也要列入日程规划。
他一边想一边说,那边曹璋已经下笔疾书,同时做好了记录。
萧暥发现这曹璋虽然嘴巴木讷,手头那支笔却很勤快,今天这么多人,这么多银钱,曹璋才这一会儿就把明细账目都列出来了,看不出他还是个做会计的好材料啊!
想起他哥曹雄嘲讽他连剑都拿不稳,萧暥心道,难道不是人各有所长吗?
萧暥合上账本和备忘单,颇为欣赏:“做的得很好,曹璋,没料到你这筹算的功夫竟如此了得。”
曹璋万没想到萧暥会夸他,脸腾得一下子憋地通红,脑袋更是像个陀螺一下垂在胸前,更加看都不敢看他。
萧暥觉得这人也太有趣了,怎么感觉夸他,反向像是在训他一样。
于是他和颜悦色道:“明天我料想还有一拨人来,既然你是我的主簿,就替我接待罢。”
曹璋双肩骤然一颤,抬起头,谨慎地避开萧暥的目光,“我?”
萧暥道:“对,你替我接待他们,并把名单,金额都记录造册,像今天一样就行。”
曹璋愕然:“可是、这、金额、重大,我…我…”
萧暥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相信你。”
曹璋喉咙一哽,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突出的抽屉下巴有点发颤。
倘若他有心贪墨的话,实在太容易了。只要在银钱入账的时候稍微动点手脚,萧暥事情那么忙,是不会再招来那些商行东家们核对账目的。
“我看出来了,你善于筹算,将来这将军府的银钱账目就交给你管了。”萧暥道。
曹璋更是浑身一震,嗓子发涩:“主、主公……我、我怕……我不、不能、胜、胜任。”
“不要妄自菲薄,人各有长。”
曹璋点点头,憋着嘴说不出话。
萧暥又道,“还有,云副将,他就这脾气,你比他年长,不要跟他计较,凡事担待着点。若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
曹璋顿时眼眶就红了:“主公、我、我、没有委屈,这里、比、比、家里好。”
萧暥看他快要哭出来了,心道,这孩子以前在家里恐怕也过得不如意吧,毕竟他那个父亲和哥哥都不是善茬啊。
萧暥道:“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罢。”
“主公!”这曹璋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像是鼓足了勇气,抖着嗓子道,“我、我去打热水。”
打水?萧暥一懵。
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云越不在,他是要侍候自己洗漱。
萧暥失笑:“好了,你下去吧。不用学云越。”
他是身体不好,但又不是残疾……
曹璋才低着头下去了。
他今天真的是很累了,明天想晚点起床,外面的事情就让曹璋替他应付罢。
*** *** ***
奔忙了一整天,萧暥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可是,他还是睡不安稳…
半夜里,萧暥正睡得朦朦胧胧间,忽然觉得脖颈和下巴痒痒的,好像还…湿嗒嗒的…
怎么回事啊?
然后他隐约闻到了一股鱼腥味,还没反应过来。某只小动物凉丝丝的鼻尖,就凑到他唇边,小舌头刚刚伸出来。萧暥虽然半睡半醒,但反应还是非常敏捷,几乎是立即偏开了头。
接着他就听到黑暗中一声小猫乖嗲的娇声,像是在抗议。
萧暥有点方?
这只猫想做什么?
刚吃过鱼,一股子腥味儿都没洗干净就爬床?还想…舔他?
他有点无语,刚想抬手把那一小团绒毛挪开,接着,……唔!
苏苏!爪子往哪里伸呢?!
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已经探进了他中衣里,爪子上的肉垫清晰可感。
萧暥有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可是伸出咸猪手的是一只猫……
萧暥没脾气了,但这还是冬天啊,春天还没到罢?而且,这不是只公猫吗?
萧暥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难道这猫还挺记仇,白天是我撸它,晚上报复我来了?
癒夕睁嚟S
被一只猫折腾了一整晚,清早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可没睡多久,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萧暥:……
真是…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啊!
这个时候被叫醒感觉真是非常不好啊,萧暥太阳穴隐隐跳动,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然后就瞥到了身边,苏苏睡得四仰八叉地,姿势极为嚣张。
这小东西折腾了他一晚,自己倒睡得心安理得。
接着他就听屋外徐翁道:“主公,程牧将军来了。说是有嘉宁公主的消息。”
萧暥登时睡意一扫而空。
*** *** ***
清早,一缕曦光照进御书房。
桓帝听完奉祥的报告,额头青筋凸起,把一个汉白玉搁笔狠狠地砸在奉祥身上。
奉祥当然不敢躲,硬着头皮挨了一下,还紧张地抱住搁笔,生怕摔碎了,战战兢兢地给桓帝放回去,准备他再摔一次。
桓帝的脸色很难看,像霜打的茄子,又黑又蔫。
他恼羞成怒转向无相,道,“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大梁城里的商贾都不想做生意了?他们要造反吗?”
无相垂着眼皮,波澜不惊问:“陛下可曾给王氏写信?”
桓帝道,“秘信昨天就送到了!舅舅也回复照会禁止任何商行与萧暥往来,但现在是怎的么回事?王家已经沦落到使唤不动一群商贩了?”
无相道:“陛下慎言。”
桓帝冷哼了声:“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这几年王戎眼疾快要瞎了,王勋就是个奸商,比泥鳅还滑,朕让他做什么事,各种敷衍推脱,还要让朕沉住气!”
无相道:“我听说九州三分之二的生意都还是掌握在王家的手中。王家并没有失去对商会的控制。”
桓帝棱眼道:“那怎么回事?那些商贩抢破头地去给萧暥送钱,难道王家还帮着萧暥了?”
无相想了想,谨慎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陛下放心,王族长必然是向着陛下的,可能这事情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变故?”
就在这时,内官曾贤上前报道:“陛下,容绪先生来了。”
桓帝一个错愕,赶紧道:“请,快请。”
片刻后,就见一温文尔雅的男子走上殿来,他两鬓灰白,温雅持重,风度翩翩,雍容中带着洒脱不羁。
正是容绪。或者说,王勋。
容绪只是他混迹士林圈子给自己起的别号,也可以说是化名。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王勋虽出身王氏,却不是嫡出,他自小颖悟通透,知道自己在王家不可能有什么地位,于是青年时就是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成天厮混在酒楼歌坊寻花觅柳。
当年的王勋仪容俊美,风流倜傥又放浪不羁,曾是风靡盛京一时的公子哥儿,不知道惹得多少妙龄女子芳心暗许夜不能寐。
后来,这人居然骗到了长阳郡主的芳心,于是成家后才稍微收敛了行迹,但是坊间传闻,此人依旧死性不改,在京城里碍于郡主的颜面,他不能太过放纵,所以他干脆跑远了去,若有机会就到江南放浪去了。
虽然此人混账得很,但是头脑极为好使,在王氏掌权时,他为王戎出谋划策,目光长远,思虑缜密,从未出过差错。
当年,萧暥要将朝廷迁都大梁时,也是他极力反对,但是王戎当时被萧暥骗得晕乎乎的,没有听他的话。
最后,果不出王勋所料,王戎被萧暥狠狠摆了一道。恼羞成怒,只想着带兵杀到大梁去。
王勋道:“皇帝和朝臣们都在大梁,兄长带兵攻打大梁,是想造反吗?”
王戎顿时脸色都变了:“当然不是!”
王勋道:“皇帝在他手里,萧暥说你是,你就是。”
王戎脸色擦黑。
王勋道:“届时,萧暥先给你扣个反贼的帽子,然后帅兵讨伐,我们刚经历过兰台之变,兄长手下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到时倾巢翻覆,整个王氏家族将不复存在!”
王戎听得脸色铁青,冷汗直冒,挣扎道:“那怎么办?让我当他萧暥朝中的臣子,让那乳臭小儿爬在我头上发号施令?”
“兄长不必去大梁。不但兄长不能去大梁,王氏主脉也留在盛京,只派一些旁支脉系去大梁装个样子,这样盛京依旧是我们的地盘,王氏根基未动,兄长也不需要入朝看萧暥脸色。”
王戎没好气道:“那萧暥就不会怀疑我有所企图?”
王勋道:“兄长先托病延缓几日,我再暗中运筹,引得西北蛮族来攻打几座小城,烧杀抢掠一番,届时兄长便可言盛京的防务不可无人,王氏留在盛京,可以作为大梁的屏障,抵御蛮夷的入侵,萧暥必然没有理由再让兄长去大梁。只要不去大梁,王氏根基未动,经营好盛京,表面上和萧暥和睦相处,暗中静候时机。”
王戎皱着眉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这番话,深以为然,点头:“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王勋淡淡道:“时机一到,我们和陛下里应外合,一举翻覆了萧暥,重掌大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这位陛下,不知道是否有这心气和城府…”
在王勋的暗中经营下,接下来王氏韬光养晦,着力经营生意,积蓄实力。
而王勋作为王氏幕后的掌舵者,化名为容绪,成立朱璧居,以朱璧居主人的身份周游于士林,暗中招徕人才,发展势力。
此刻,容绪看了一眼桓帝身边那个没有面貌的人,毫不客气道:“陛下,我们舅甥间叙话,可否让外人走开。”
桓帝无声看了看无相。
无相立即识趣地说:“陛下,我先退下了。”
*** *** ***
无相走出御书房,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只乌鸦拍着翅膀停在檐脊上。
无相眉头一皱,盯着那只乌鸦的眼睛,正要驱动咒辞。
忽然就听到身后一道清悦的声音道:“大师是想驱动那只鸟吗?”
无相蓦地一回头,就见魏瑄站在那里。
屋檐上的乌鸦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无相顾不上听壁了,赶紧拱手行礼道:“殿下找我有事?”
魏瑄谨慎道:“日前,大师跟我提及了驭兽术,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第49章 图谋
等到无相走后,容绪一拂衣袍,大大方方在桓帝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道,“陛下为何用这种小人,将这一条毒蛇养在身边,不怕反受其害吗?”
桓帝尴尬了一下,道:“舅舅不知,这位无相大师精通异术… ”
容绪不等他说完,便道:“陛下忘了先帝之事吗?”
桓帝脸色一僵。
“先帝迷信术士,最终为其所害,陛下要重蹈覆辙?”
桓帝的脸色更难看了:“舅舅,朕让无相回明华宗就是了。”然后他阴沉着脸道:“舅舅此来就是来教训朕的吗?”
容绪道:“臣不敢教训陛下,只是提醒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轻易冒进,坏了我们的大事。”
桓帝话中带刺道:“舅舅倒还记得我们有大事要谋?这两年朕夙夜忧患,处心积虑,舅舅倒是过得风流快活!”
容绪毫不客气道:“陛下的处心积虑就是轻信郑图这种蠢才,贸然发难,差点坏了大事。”
桓帝闻言骤然站了起来,额头青筋跳动:“郑图虽蠢,却还有以卵击石的一搏之勇!总比某些平日里畏缩不前,庸碌无为的人强上百倍!更何况有些人自己不做事就罢了,还暗中资敌…”
容绪闻言倒也不急,反而一晒手道:“臣确实庸碌之人,且年过不惑,没有陛下的匹夫之勇,但这资敌从何说起?”
桓帝被他气得脸色发白, “舅舅不是明知故问吗?朕给舅舅的密信,让舅舅暗中下令任何商户不得资助萧暥,舅舅没收到?”
容绪大咧咧道,“收到了,臣兄王戎愚钝,下令商户不准资助萧暥,于是臣只有亡羊补牢,亲自赶来给萧暥的尚元城投入银钱。”
桓帝闻言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舅舅这还不叫资敌?”
容绪坦言:“臣是商人,这尚元城立意新颖,臣预见,若真建成,大大有利可图,且萧暥有言在先,谁投的银钱多,谁分的红利就多,臣也不傻为何有钱不赚?”
桓帝朝天翻了个白眼,讥讽道:“舅舅还真是唯利是图,敌友不分。”
容绪针锋相对道:“陛下是不是搞不清楚谁是敌,谁是盟友?”
“舅舅真会说笑,难道萧暥还能是盟友?”
容绪一弹衣袍,不紧不慢问道,“陛下为何如此仇视萧暥?”
桓帝斜眼:“舅舅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臣不知,所以才请问陛下,郑皇后和小皇子真是萧暥所杀?”
桓帝大惊失色,“你听到什么?”
容绪抿了口茶,淡漫道:“陛下放心,臣什么也没听到,只是臣推断杀皇后和小皇子这种事,除了引来滔天骂名激起天下愤怒,毫无实际利益,以萧暥的聪敏绝不会做。”
他放下茶盏看向桓帝,“所以,陛下是如何说服郑皇后自尽的?”
闻言,桓帝面色一僵,沉默不语,他的脸有点扭曲。
许久后他才阴森森道,“那日,萧暥来宫中抓皇后问话,皇后求朕,朕暗中给了她一颗药丸…”
容绪道:“所以,是陛下杀了皇后。”
桓帝歇斯底里道,“错!皇后殉于社稷!”
“但是陛下,你这样就失去了唯一的继承人。”
桓帝阴沉道:“那又如何,朕还年轻!”
容绪微微皱眉,“皇后死后,哪个世家还敢送女儿入宫,郑家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朕还有弟弟,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朕什么不能牺牲?”
“但陛下的牺牲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容绪道,“皇后之死虽然让天下人对萧暥口诛笔伐,但是,有谁真的出兵讨伐他了吗?没有!这天下诸侯都是唯利是图,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而且,经过猎场之事,萧暥再次拉拢了人心,现今已经鲜有人再提萧暥杀皇后之事了。当然,原本也不是他杀的。”
桓帝咬着牙,沉默不许。
容绪进一步道,“还有一件事,陛下想到过没有?如今天下诸侯群起,就算是陛下真除掉了萧暥,陛下有实力周旋于狼群之中吗?陛下接下来想做谁的傀儡?曹满还是北宫达?”
桓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北宫达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容绪毫不留情道,
桓帝眉心一跳,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
“臣听说这次秋狩,北宫皓丝毫不把皇室放在眼里,陛下觉得北宫达对陛下会比萧暥对陛下更好?更恭敬?”
最后桓帝咬牙道:“难道舅舅想让朕一辈子做萧暥的傀儡?”
容绪道:“当然不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反制萧暥?”
桓帝眼睛一亮,急切问:“如何反制?”
“臣已经在部署了。”容绪笃定道,“陛下以为臣投给萧暥的银钱,真的单单只是为了获利?”
桓帝脸色一喜,问,“难道舅舅别有所图?”
“我图的就是他。” 容绪微笑。
桓帝亲自给他奉上茶盏,“愿闻舅舅妙计。”
容绪胸有成竹道,“要控制萧暥,就要先抛出香饵,让他吞下去,等他上了勾,就吐不出来了。臣要让他在银钱上,越来越依赖臣。下一步,臣会以朱璧居主人的身份接近他,届时,臣自有办法控制他。”
*** *** ***
无相回头看了眼宫门,对魏瑄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请随我来。”
皇城的北门外有一座不高的山,名叫玉山,山体坡度平缓,山顶上有一大片陈旧的宫室,这是景帝年间扩建皇城的时候,把玉山囊括进去的。因为景帝喜欢在山顶上眺望他恢宏的都城。
如今这些宫殿大多黯淡陈旧,年久失修。被沿阶的野草和丛生的树木遮盖了大半。
明华宗的宗寺明华宫修在半山腰,寺里香火袅绕,光线幽暗,门和窗户都很窄,白天都要点着灯烛。
穿过明华宫,在院墙西面有一扇挂着锁的小门,无相用随身的钥匙开了门。出门后是一处山岩,绕过山岩,就是一条草木萧索的山间小道。
魏瑄边走边看,只觉此处虽然不高,但山势起伏,道路曲折,居然还有些险峻的感觉。
因为目前正是冬季,万物萧索,倘若是春夏草木茂盛之季,这条小道应该是极为隐蔽。
又走了片刻,魏瑄听到了潺潺水流声,前方山路回转间出现了一个幽蔽的山洞。
虽然是隆冬干燥之季,这山洞中却温暖湿润,洞中设有草席案几香炉之类物品,初看去,好一处清静的修行之所。
再看去,有点怪异。
因为四周的岩壁前有几个大小不等的铁笼子,魏瑄瞥了一眼,较大的笼子里关的是狼,小一点的笼子里关着狐狸、黄皮子之类的动物,还有一只黑猫。
无相道:“驭兽术所驱控的兽。”
魏瑄疑问道:“既然被驭兽术所控制的兽,为何还要关在笼子里?”
无相笑了下:“殿下,这驭兽术和驯兽是不同的,驭兽术是一种秘术,意在操/控兽的行为,也就是说一旦法术结束,兽就脱离了驭兽者的控制,还是那头野兽,而驯兽是驯服野兽,将它变成家畜,当然我这么说有点夸大,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魏瑄明白了,也就是说驭兽术是暂时控制一只兽的行为,不是长久的,一旦法术结束,那兽还是原来的野兽。
自从在将军府里看到那只怪猫,又听闻了驭兽术的存在,魏瑄的心里一直非常介意。
他问无相:“怎么样才能看出一只兽有没有被人控制或者俯身?”
无相道:“最简单的方法是试着控制它,一只兽若已经有了‘控制者’,那么便不能再被其他施术者控制。再者,兽若被人操/控,仔细观察,也会发现其行为举止和普通的兽类不同,更接近于人,当然这点破绽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精通驭兽术的人才能看出来。”
“举止更接近于人?”魏瑄的喉咙梗了一下,“比如说……好色?”
无相笑了,“殿下所言差矣,为何兽不能好色?兽有时比人更好色。比如沧岚山灰猫就很好色。”
听到沧岚山灰猫,魏瑄一惊,问,“大师不是说此猫最有灵性吗?”
“正因为有灵性,所以这猫极擅模仿,我的师祖据说曾经有一只沧岚山灰猫,有一次偶尔下山,这小畜生溜进了一间画本铺子,殿下可能不知道宫外有些画本比较……轻佻低俗。”
说到这里,无相谨慎地斟酌用词,心道,毕竟魏瑄是皇子,不会看过民间那种本子的。所以这解释起来有点费劲。
其实那种本子魏瑄也是看到过的,在某人的书房里……
所以无相一说,他就明白是什么画本了。
“咳……总之,当时那只猫偷窥了画本后,就开始骚扰师祖的女弟子了,而且它很挑人,只选容貌最为妙丽的两名女子,其他人,它依旧是爱答不理。”
魏瑄皱眉,“那后来,这两名女子怎么样了?”
“还能如何,不堪其扰,连师祖一月开坛讲法的课业,都不敢前去听讲,就怕遇见那只猫,那小畜生不知道收敛,还喜好偷袭,她们防不防胜,每每很是狼狈。”
魏瑄眉心越蹙越紧,犹豫问,“所以这猫只好女色?”
无相道:“照理来说,沧岚山灰猫母猫娴静,只是公猫好色,所以对男子应该不感兴趣。”
魏瑄又问,“如果是容貌极其俊美的男子呢……”
无相一诧,被难住了:“记载中没有沧岚山灰猫骚扰男子之事。但不知殿下说的容貌极其俊美,得要美到何种程度?比女子更美?”
魏瑄语塞,再问下去他怕被无相瞧出端倪,于是淡淡一笑,话锋一转促狭道:“比如我呢?”
无相赶紧奉迎道,“殿下有龙凤之姿,岂是此等小兽敢觊觎的。”
魏瑄点头,装作脸色怡然,心中却暗暗郁结。
这只猫好色,且喜欢模仿,他想到萧暥书房里的那些书,心里感觉更加怪异。
他不知为何忽然莫名涌起一股焦躁,很想拎着这只小妖怪的耳朵,把它从将军府里扔出去。
“我想学驭兽术。”魏瑄忽然道。
学了驭兽术,他就知道这只苏苏有没有被人控制。
如果被人控制了,果断除掉。
倘若没有,那么他就先下手控制苏苏,如此,其他的施术者就再也没有机会控制苏苏了。这样对萧暥来说,是不是更安全一些?
而且他可以看住那只妖猫,让它老实点。
无相眼皮一抬,“殿下想好了?”
然后他伸手向那几个笼子一指,“殿下想用什么兽开始?”
魏瑄问:“必须要选一种?”
驭兽术学会了,难道不是可以驱使所有的兽吗?
无相摇头,道:“初学者最好选定一种兽驱使,因为每种兽的生性不同,施术者能控制兽的同时,也会被兽影响。驭使狼的人性格会变得凶残,驭使蛇的人会变得阴毒,驭使狐狸的人会变得狡诈,驭使猫的人会变得机敏乖张……”
魏瑄问:“大师的意思是,被驱使的兽会对驱使者产生影响,所以驭兽术的过程,是人和兽是在相互影响?施术者还会被兽的习性控制?”
随后心道:那驭使岚山灰猫,岂不是会变得……好色?
无相道:“殿下也不用紧张,只要驭兽师有强大的心念力,就不会被兽类影响,就算有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只是初学者会对这种影响表现得敏感一些,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
“我还是选猫罢。”魏瑄指着那只黑猫,“就用它试试。”
*** *** ***
程牧一边向萧暥报告,一边忍不住奇怪地看了眼蜷在他腿上打瞌睡的秃毛猫。
这猫实在太丑了,毛就像被狂风刮过一样乱糟糟的,还东一簇西一撮地,还有点秃……
程牧想不出萧暥为什么要养这么个东西?将军府闹耗子了?
程牧在几天前就找到了嘉宁公主,但是不出萧暥所料,嘉宁公主以死相逼,谁敢强迫她回来。所以程牧就按照萧暥的吩咐,暗中派人一路保护公主去北狄草原。
阿迦罗对公主还是很客气的,专门给她设了营帐,还调派了几个北狄女子侍候公主。甚至亲自教□□箭术马术,把公主哄得非常高兴。
萧暥明白,阿迦罗果然是打算利用嘉宁公主。
阿迦罗和原主一样是枭雄。所谓枭雄,不单有野心,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迦罗利用起嘉宁公主对他的爱慕,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将来如果他要同阿迦罗开战,阿迦罗手中捏着公主这枚棋子,会让他投鼠忌器,非常被动。必须早做打算。
萧暥想了想,道,“程牧,你的人能潜入北狄大营吗?”
“我派了韦康等几名锐士,一直保护公主身边,将军放心。”
萧暥道,“好,你帮我捎带个东西给嘉宁公主。”
程牧走后,萧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猫,想到这必将要来临的大战,心里思绪万千。
既然银钱已经到账,那么修建尚元城,制造兵工厂,兴修水利春耕屯粮,这三件事要立即着手做起来了。
苏苏那小东西很会察言观色,似乎感觉到他面有忧色,于是翻了个身,抱着他的手指讨好地又是蹭又是舔。
萧暥觉得有些奇怪,这小东西以前不是很嫌弃他吗?最近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就是从钻进他衣襟里取暖那次开始的……
难道这小东西最近掉毛掉得厉害,天气又越来越冷,就对他粘得紧,把他当做暖宝宝了?
还是他这么多天的撸猫终于有成果了?这只猫终于对他有点好感了?
萧暥挠着它的脑袋,看你那么乖,中午给你加餐多一条鱼。
午后,萧暥正召集了几个掌管工事的署员商议建造尚元城的具体事宜,曹璋负责记录。苏苏在一旁埋头吃着它的双份大餐。
就在这时,徐翁进门来报:“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朱璧居的容绪先生,前来拜访将军。”
萧暥一诧,容绪?
这么快就上门拜访了?
第50章 雅集
萧暥这边正在商议尚元城的建造方案,便让徐翁带容绪去书房稍待片刻。
等他走进书房时,容绪正站在书架边,悠然地翻看着书。
这个书架已经被萧暥清理过了。
所有带色彩的不正经读物全部处理掉了。所以萧暥才敢让徐翁带他去书房候着。
他气定神闲地走进书房时,容绪正合上了一本辞论,望着这硕大的书架叹息道,“看来将军平日里过得挺枯燥。”
萧暥顺水推舟道:“事务繁忙,哪得先生这般潇洒闲雅。”
容绪摇头:“可惜了。”
然后他悠游自在地在案前坐下,从袖中取出了一封请柬,搁在案头。
“三日后就是冬日雅集,地点在仙弈阁,今日来此,只为邀请将军。”
萧暥一诧。
什么意思?让他去参加冬日雅集?
和一群喷子,哦不,一群名士在一起?
确定不会被口水淹死?
虽然说郑皇后之事已经过去了,而且经过秋狩他拼命刷正面形象,现在的口碑也比以往好了不少,但人多了,仍旧难免会遇到一些刺头。
回想猎场的时候,光一个何琰就够他闹心了,这回还来一群?
这是个坑,萧暥表示他不跳,绝对不跳。
于是他委婉道:“我听说冬日雅集,满座皆是文人墨客,席间清谈作诗,饮酒赏花,都是风雅之事,我除了喝酒,其他几样就一概不会,去了,岂不是闹了笑话,还是多谢容绪先生的邀约,我只能辜负好意了。”
容绪哈哈一笑,飒然道:“我闻将军年少就带兵剿匪,英雄豪气,沙场里几进几出,为何还会拘泥于陈俗偏见?且不要管那些酸菜醋精,我们只管喝酒,顺便,我介绍你结识几位匠作大师,将军要营建尚元城,可以跟他们商讨商讨。”
萧暥心中微微一动,他刚才还在跟几个署员商讨尚元城的建造事宜,只是几个建造设想都不合他心意……这容绪似乎能猜到他需要什么。
相比云越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的默契,这容绪对他的细心,让他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想了想,反问道,“容绪先生,我猜想士林的诸君应该都不怎么欢迎我,先生这请我去,就不怕得罪人吗?”
容绪道:“我朱璧居的士人都不拘泥于世俗之偏见,只求自在快活,至于那些涵青堂的老酸菜,不用管他们,本来也不待见我们。”
这句话萧暥就听出了一点端倪,这大雍的士林圈子分为两派?
他观这容绪的做派,应该是属于放浪风流的,那么,看不惯他们的‘老酸菜们’,应该就是保守,固执的。
正当他想问一句那些老酸菜都有谁的时候,不知道那何琰是不是其中的一朵?
就听容绪又道:“再者,世人皆只听说将军威名,从未见过将军真容。其实也不见得能认出将军。”
其实这倒是句实话,原主和士林圈一向不容,不可能有什么交集,除了在秋狩猎场上,何琰等几个名士见过他的容貌,其他人应该鲜少有见过他真容的。
容绪微微眯起眼睛,靠近了些,颇为欣赏地仔细打量他,“将军品貌倾世绝羡,如月照惊鸿,可谓天下第二,不该如此寂寂而没于浮云沧海之间,令人惋惜。”
萧暥本来倒是不在乎说他长得什么模样,不过既然容绪说他是品貌第二,他就要好奇问一声:“这第一是谁啊?”
容绪慨然叹道:“云中白鹤,世上谪仙,九州天下,清风霁月第一人。”
萧暥脱口而出道,“谢映之?”
容绪微笑,“对,他也会来参加此次冬日雅集,几日前已经到了大梁,将军就不想见见吗?”
萧暥心念一动。
这几天又是招商又是找投资,他疲累过度,晚上睡个觉还被一只猫折腾,已经隐隐觉得身体不适。
可是谢映之如此反感他,休说是为他诊治,愿不愿意搭理他都还难说啊……
*** *** ***
无相将铁笼子打开,将那只黑猫捉了出来,让魏瑄抱着。
然后他又从岩石上的一个坑洞里取出一个小陶罐,从里面拿出一条腌制的鱼干,交给魏瑄,“殿下先跟它熟络一下。”
所以驭兽术的第一步,喂猫。
魏瑄抱着那只黑猫,只见这猫一身乌黑,油光泛亮,眼睛像两盏小灯熠熠发光,非常神气,一看就极有灵气。
魏瑄一手抱着黑猫,一只手拿着鱼干喂。
然后他静静看着那只毛皮漂亮的黑猫歪着脑袋啃着鱼干,脑子里就莫名地想起某只秃毛,脑袋乱糟糟,总是眯着眼睛状似萎靡不振地窝在萧暥怀里。
那只灰毛小妖怪装得乖巧,趴在他胸前,伸长脖子,还想去舔他的唇。
魏瑄自己都没意识到,手中不知觉就暗暗加了力,那只黑猫忽然吃痛,尖叫一声,从他手中梭地一下窜出。钻到岩石后躲了起来。
魏瑄拎着吃剩的半条鱼,一脸懵地看着那只猫跑了。
怎么跑了?他没干什么呀?
无相摇头道:“殿下若讨厌这只猫,我们还是选其他的兽。”
“我?讨厌它?没有。”魏瑄矢口否认,
然后他一指那只躲在岩石后警觉地露出半只眼睛的黑猫,明显杠上了,“我就要它。”
无相不知道这少年怎么就跟一只猫赌上气了。
看起来这位小殿下不知什么原因,非常讨厌猫,但是却非要选择猫来驱使。
心中有旁念,有好恶,这是驭兽术的大忌。
无相指出道:“殿下,第一个环节,与兽建立信任,你已经没有通过,这只猫现在怕你,你是无法……”
他的话没说完,魏瑄倔强看向角落里警惕的黑猫,静静道:“走过来。”
那只黑猫忽然瑟缩了一下,竟犹犹豫豫地就从岩石后走了出来。
无相一愕,似乎不相信这一幕,暗暗地驱动咒术与之对抗。
在咒术的影响下,那黑猫似乎停顿了一下,看向魏瑄,少年漆黑的眼眸里一片冰凉的幽深。
那只黑猫像是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竟就完全不顾无相禁止前行的咒术命令,亦步亦趋地走向魏瑄,乖顺地垂着头。
魏瑄俯下身,满意地摸了摸黑猫背上光滑的毛,道,“大师,我这样算是通过了吗?可以接下去了吗?”
无相的脸色灰白。
这个少年的天赋太厉害了。他从没见过天赋那么厉害的人。
无相不敢怠慢,接下来仔细地教了魏瑄各种驭兽的咒术。
而魏瑄把这些咒术一一试验在黑猫身上,过了片刻,就能像用眼睛指挥手一般,毫无障碍地让那只黑猫像表演杂技一样跳跃,奔跑、攀爬。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无相说着把黑猫关进笼子。
魏瑄道:“可今天时间尚早。”
无相低眉道:“殿下的进展已经让我吃惊。”
魏瑄不想放弃,道,“我想学入定移魂,彻底地控制一只兽。”
……控制那只作怪的妖猫。
无相道:“殿下,可这只猫虽是灵物,怕也得让它歇歇了,这也是我好不容易访得,虽比不上沧岚山灰猫,也是难得的。”
魏瑄明白了,怕猫被他折腾坏了……
魏瑄道:“好,那我明日再来找大师。”
“等等。”无相叫住他道,“殿下且慢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殿下。”
魏瑄回头:“大师请问。”
无相斟酌道:“殿下知道苍冥族吗?”
“苍冥魔族?”魏瑄道,“听说过一二,苍冥族精通秘术,制作的器物如摄魂箭之类极为诡谲,是为魔族。”
无相阴沉道:“这驭兽术就是秘术的一种。”
魏瑄脸色一诧:“所以我学的其实是秘术。”
无相道:“殿下后悔了吗?”
魏瑄道,“我的老师卫宛跟我说,秘术是魔族的邪术,但我既然学了,就没什么后悔的。”
无相冷哼一声道,“魔族是中原人有意的蔑称,秘术也并非邪术,中原之人向来擅长用不同的标准来评判同一事物。其实苍冥族精通秘术,和中原人追崇的玄术颇有相通之处,但晋阳谢氏精通玄术,就成为玄门名士备受推崇,而苍冥秘术就被归为邪道异类。”
魏瑄想了想,问:“大师为何跟我说这些?”
无相道:“我从小修行秘术,无奈天赋低微,第一次用驭兽术命令一只乌鸦飞到屋檐上,花了我整整七天的时间,而殿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殿下极其有修行秘术的天赋,殿下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然后他眼睛一眯,“殿下回去不妨再去那个地方查一查苍冥族的卷宗,或许有所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