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为爱烦恼, 为恨怨怼,为名利争斗,为生计发愁, 亦或为蛋糕掉地可惜, 一杯奶茶泼洒郁闷
这些日常对陈窈却是奢侈的情绪。
她对世间绝大多数事物没感觉, 如同品尝色香俱全、价值千金的食物, 味蕾只传递白开水的味道。换言之,当人和动物在你眼里没区别, 杀掉一只兔子或杀掉一个人,其实也没区别。
从小父母教陈窈做正常人,模仿他人情绪言行。
可到头来钟清欢被陈泊序杀害分尸, 之后陈泊序推翻之前的教育, 教她毕生所学。
人体致命部位,利器入体角度,控制血喷溅最小范围,割分骨头最省力方法, 制作毒药毒品, 再简单, 避开摄像头,抹灭痕迹, 应付审问,逍遥法外。
她的身体与生俱来藏一把锋利的刀, 血液是坏血, 骨头是坏骨, 肉是腐肉。
她才是真正的天生坏种。
陈泊序做的一切无异于“锦上添花”。
所以, 她首先考虑,做一个人, 其次克制作恶的欲望,做正常人。
但原本尚能维持平衡的天平两年前就开始倾斜了。
当江归一说爱,她回报他一刀,回报监禁自己的人非致命伤害。
她不想杀他,更不想为杀人付出代价。
逃。
一、为自由,二、为解放自己。
而现在,杀意愈发强烈。
陈窈注视江归一。
对别人能放下屠刀,对他,日后她必定成为侩子手。
唇舌厮杀和格斗搏击有什么区别?
做.爱与骨肉拆分声有什么区别?
红色血液与红色心脏有什么区别?
她将手放到他胸腔之上,感受钝重有力的心跳。
“它在为你跳动。”江归一说。
她心脏剧烈跳动,思想也在剧烈翻腾。
如果把他的心脏挖出和她的心脏放一起,又是怎样的感觉?
这种没有道理的兴奋,毫无出路的苦恼和即将变成杀人犯的不安,比身体的囚禁更折磨。
并且,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心中生根发芽,后来,积聚,扩大,成熟,形成一个
可怕的念头,折磨她的心和脑,顽强到足以驱使行为。
陈窈特别想质问江归一这蠢货。
你估量自己爱的合理吗?有好处吗?你的牺牲有价值吗?我真的会杀了你懂不懂?你懂不懂?懂不懂?
也许还要更严重,更丑恶,更血腥。
因为陈泊序杀掉钟清欢,将她的骨头磨成粉和血液一起饮服,将她的心脏吞入腹中。
玫瑰园的尸骨根本不是我的母亲,是我的杀人狂父亲。
我遗传了他的基因,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陈窈胸腔起伏数次,终是将这些病态可怖的话咽回喉咙。
但气不过,抬手扇了下江归一的脸,力气大到指尖细细颤抖。
江归一:“”
两人姿势亲密,江归一坐床檐,陈窈正坐他大腿,被他圈着腰。
他想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突然挨了下,默默捞起她的手,拇指摩挲发红的掌心,若有所思须臾,说:“我顶着巴掌印出去赚钱,那些蠢货会觉得我是惧内的软蛋从而压价。”
陈窈二话不说挣脱他的手,又朝原位扇了一巴掌。
江归一:“”
他又把她的小手捉回来,瞧着红彤彤的掌心,低头吹了吹,落下细密的吻,“你打得手也疼,哪方面都不划算,下次换个地方。”
陈窈再度挣扎,江归一左手把她两只手包进掌心,抬起右手朝自己脸就是一巴掌,啪地声,尤为响亮,力道比她重得多,非常狠,仿若玉雕的脸庞立刻多了五道红色裂痕。
看着都疼,他跟没事人似的,平静地问:“行了?”
陈窈抿唇,“我要说不行呢?”
江归一眼睛都不眨,抬起手连扇三下,寸劲扬起鬓边发丝,声音利落而闷重,之前的小掌印被一大片玫瑰色覆盖,单独看有点瘆人,但印在他的脸又格外美丽。
两人四目相对。
“满意了?”
现有的感情认知让陈窈很难理解江归一的行为,她注视他脸颊的掌印。
天下能往他江二爷脸上招呼的人怕没有几个,更何况他自愿,她知道他为讨好她。
卑微的江归一,比两年前更卑微的江归一。
心里一阵酸意,不知如何是好。
电视剧文艺作品没有这种桥段,父母也没教过她怎么处理这种感觉。
沉默须臾,“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你?”
江归一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见陈窈打他的意图消释,手伸进床头柜酒瓶里捞冰块,缓慢眨眼,酝酿泪意,佯装委屈地说:“有什么好问的,无非发泄,发泄的途径只有三种,最简单的方法,花钱消费,其次,折磨别人或自己。”
“现在折磨完了,你若还想买东西”他用冰块敷脸,泪珠从眼尾那绺最长的睫毛滑落,“我给你张卡去刷就是了。”
陈窈烦躁地爆粗口:“你他妈又哭什么!”
“疼。”
“你自己打的!”
“嗯。”
“”
“幺幺,吹一下吧。”
有前车之鉴她不想浪费时间,对着他的脸使劲吹了下。
江归一心满意足地圈陈窈入怀,下巴搁在她肩窝,嘴角微微上扬。当她与他交颈相拥,笑容瞬间消失。
那简直是从天堂坠入地狱。
融化的冰水顺掌纹流向手臂,寒意似乎从毛孔渗进身体。
他知道,她只要表现得主动乖顺,那么心里必定有其它筹谋。
就和两年前一样。
江归一突然真的觉得有点委屈。
就像幼时咬死狗被母亲嫌弃一样。
陈窈。
陈窈。
陈窈。
幺幺。
幺幺。
幺幺。
他蹙起眉,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让血液流淌她的名字。
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难。
要怎么做才能和她生活一起。
如果她这次再逃走
操。该死的女人。
江归一缓慢侧头,阴冷地盯着她细瘦脖颈。
微妙的窥视感,陈窈蓦然脊背发凉,甚至觉得毛骨悚然。
妈的。这该死的疯子刚刚脑补了什么,又要发神经?
“你困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非常默契。
滴答——
滴答——
窗外雨声轻响,缠绕成独特交响乐。
肌肤滚烫触感格外清晰,不知因色欲、杀欲,亦或梅雨季节独有的氛围。
两人同时咬住对方的脖子,身上的气息相融,缠绵悱恻,又带着搅碎骸骨的狠劲,哪怕铁锈味蔓延,紧紧咬在一起。
亚当和夏娃天生一对,互相吸引。
偷到禁果的他们会被周遭当作异类,排斥、歧视。
但如果苹果内核是腐烂的——
那就只能一起下地狱.
从这天后,陈窈江归一莫名其妙陷入冷战,谁也不搭理谁,但晚上又莫名其妙睡到一起,有时在公寓,有时在酒店。
那两条杜宾不知是不是观看太多,眼睛发亮,叫声粗大,提前进入发情期,分别看上一条有老公的德牧,以及一条博美。
江归一偏偏不如它们愿,高价从外地买了两条杜宾最怕的狗,纯种藏獒,前肢离地比陈窈还高,两名壮汉才能拉住狗绳。结果四条狗没配对,天天打架,江归一又叫人在Gallop酒店旁买了套独栋别墅,把四条狗关里面培养感情。
而陈窈每天白天在戏里杀人,晚上躺江归一旁边在梦里杀他。变态激烈的生活持续一周,她先体虚了,表示休战。
也是从这天起,江归一剿杀山间株式会社的行为受到反扑,梨花组成员拦住江家的货车或工作人员的汽车进行抢劫,港澳那边更严重,不止被使了作弊手段渗透到赌场赌马各个方面,偶尔在某条公路水沟发现尸体。
而凉川,黑哥从边境入市不知蛰伏何处,市中心的两家夜总会以及各地大小酒吧共计六家被严云朝叫人以消防安全、私下聚众赌.博为由暂时查封调查。
同时与江颂竹勾结的齐秦,彻底杠上江归一的人王迪翰,因此连累不少下面的人,大批人进监狱,还有人找高楼纵身跃下一了百了。
黑白局势陷入动荡,导致娱乐圈风向跟着摇摆,金主倒台,失去资源财力支持的艺人岂能忍受一朝跌下云端,打起别家金主的心思,夜场酒会的矛盾延伸至片场、综艺录制等,从而引申社交平台无下限的扒料,网络一片骂战。
短短一个月,整个凉川妖风弥漫,乌烟瘴气。
陈窈拍戏没受影响,但失去自由活动,江归一把最可靠的亲信双胞胎兄弟二人调回来,安排在她身边,每天防弹车接送,就连江颂竹与何商岐也派了保镖保护。
与变相软禁没区别,且意味她没有与何商岐见面的机会,于是一个损人伤己的招悄然形成。
陈窈特意在暗网以匿名的形式指控自己手上有绝密消息。
十一月底,三个恐怖分子袭击陈窈坐的车,手持冲锋枪,击裂了玻璃窗,有三发子弹钉进玻璃。
此外这次袭击后,片场发生爆炸一次,不过没有任何伤亡。明面上的敲山震虎,实际祸水东引。
江归一果然震怒,联合江家十五个系纠集海外黑色家族的力量,对山间株式进行疯狂报复。
他联络时从不避讳陈窈,信息就是最好的棋子,陈窈反手将信息给何商岐,捏造江归一与各国建立合作机构,进行数个价值上十亿的走私生意的假消息,以及称江家旗下一家信贷公司向国外黑色家族提供贷款,导致资金外流、洗钱。
这天,江归一正好在那家信贷公司处理事务。代理人的办公室有两个巨大玻璃缸,每天十点半,他的女秘书都拎着桶金鱼投喂两条凶残的食人鱼。
江归一站在玻璃缸边,欣赏大鱼吃小鱼的把戏,听完汇报,朝后招手。属下立刻得到命令,将叛徒的手插进其中一
个玻璃缸,没一会儿,水里氤氲血气,两根手指头在食人鱼口中断了一截,痛得他连连求饶在地上打滚。
“我错了二爷!我再也不敢了!”
江归一充耳不闻,执着根钓竿,漫不经心地逗弄食人鱼。
旁边属下一脚踹过去,“你在江家的场子开赌,弄虚作假往骰子灌水银作弊,知道贴封条的几天损失多少钱吗!还敢向二爷求饶!”
叛徒很快被拖下去,现场处理干净,江归一把鱼杆扔进玻璃缸,语气随意地问:“最近江家出了很多叛徒,资金外流洗钱这事查出来是谁了?”
这时公司冲进一队警察,“举起手,凉川公安局的!”
江归一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警察,缓缓优雅地举起双手配合搜身,直到警察宣布现场逮捕,他拧了下眉,语调仍旧平静,言辞精准,“请问是什么指控,或,有证据证明我们的犯罪事实?”
“江先生,您法律倒了解得透彻,不过可惜,怀疑有危害国家安全、公共安全就能直接逮捕。”
这些指控当然为假,江归一自然没做这些事,但谁了解他最近动向且利用得如此充分,他沉吟半响,得出了答案。
除了陈窈没有第二个人。
但就算至此,江归一仍旧保留一丝希望,相信陈窈没有在他全然信任她,在这种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
可她一直想逃跑
匆匆到来的双胞胎证实猜想。
“我不是让你们看住她?!”
“可陈小姐说她很担心您——”
骗子!一派胡言!
肉.体、精神、灵魂同时裂出缺口,碎片划伤每寸皮肉。江归一再次感受到久违的窒息与焦虑,他不顾形象地咆哮:“她人呢!”
警察面面相觑,早听闻江二爷对一女人迷恋到近乎疯魔,没想到竟有如此程度。自己被逮捕不着急,却因为左膀右臂失职大发雷霆。
闻确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定位,“二爷,冷静,陈小姐这次没跑,我来的路上一直盯着,还在凉川”
江归一抢过手机,紧紧盯着屏幕的红点,气息急促地吩咐:“速度联系六系取保候审。”
第092章 反客为主092
江家六系法务与公安机关交涉, 因案件性质和举报者报出的天文数字,确认缴纳100万元的巨额保证金取保,调查仍在进行中。江归一释放已是下午四点半, 此时他并不知陈窈设计这出戏的目的。
不过比起她逃跑, 一切他都可自我原宥。
他按照程序去晦气, 车后座用湿纸巾擦拭全身, 换了套整齐干净的西装,以容光焕发的面貌找她。
近日事多而繁杂, 和两年前争夺权力时一样,等她睡着,他再起床开会。情绪大起大落, 眉目不免染上几分疲惫, 他支着太阳穴,与港澳那边的负责人交流,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红点,仿佛漏看一眼, 她就会再次消失。
从警察局到市中心, 从霓虹到吵闹街区。
余光里, 道路上的情侣夫妻越来越多,有甜心蜜意、情浓时相拥亲吻的, 有背叛互相看不顺眼站街叫骂的,也有受生活岁月蹉跎平静而行的
江归一不禁猜想大街上接吻的人等下会去做什么, 是不是会就近在商场找家合胃口的餐厅排队吃晚饭, 亦或坐在麦当劳的窗边一起吃汉堡。
他们好像没有排队吃饭的经历, 也想试试普通情侣的生活。
这么想着, 车减速停住。等不及属下拉开后座,他自己下了车。
以江归一为中心辐射的区域, 喧闹自动消匿,路人纷纷像按了暂停键,连豪车都看不见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至怔然。
江归一也愣住,视线定格于铁牌的正楷字——
凉川市民政局。
那是接近寂静的数秒。
等路人回过神,江家鹰犬在江归一左右、后方以身竖起阶级的屏障,阻挡大部分视线,以及上前制止拍照行为。
双胞胎看了眼江归一的表情不敢说话,一大群人就那么凶神恶煞或面无表情地矗立门口等待。
屏幕的红点越来越近,江归一终于看到从民政局门口走出的陈窈,后面是江家的保镖,岳山秦倩,旁边则是,何商岐。
两人今天都穿的白衬衫,她戴了口罩,扎了高马尾,眼睛似乎还化了上镜的淡妆。
陈窈与他对上视线,或者说,她算无遗策,正在等他。
大概从被暗杀,预测他暴怒之下联合国外家族剿杀,掉入她的圈套。
再用六小时困住他,不逃不避,让他亲眼见证她嫁给别的男人,等他来时木已成舟。
他看到她手中的红本,和其它杂碎的结婚证,鲜艳到刺目。
可笑的是,他第一想法。
如此速战速决,杀伐果断,不愧是陈窈。
瞧瞧她多聪明,多无情,选择背景不可撼动的何商岐,而不是陪了她两年江颂竹。
这是他理想的爱人,但过度理想化与实在的爱人之间存在裂缝、鸿沟。
早上裂出的缺口,再次扩大,江归一自以为是、千锤百炼的坚硬外壳,在这个瞬间被她手上不过两页纸的结婚证碾碎。
铺天盖地的疼痛蔓延,连随如此充沛的爱恨淹没他的听觉,耳鸣目眩,但仍走向了她。
他立她面前,看不见其他人,表情呈现一种凝固遏制的平静,“为什么?”
四目相对。
夕阳在两人之间开辟出一道艰难的道路,路上雾霭重重。
陈窈口罩上方那眼睛依旧纯真又冷漠,找不出任何破绽,“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为什么。”
他居然变成需要问为什么的蠢货了。
江归一眼眶通红,一把攥住她的腕,却被何商岐钳制。
“江归一,她现在是我的人。”
江归一俯视何商岐,身上质感顶级的黑西装衬得那张脸奢贵冷艳,简直像刚从名利场拔得头筹的名流,但幽深目光渗出的血色,让他整个人像亡命暴徒。
他一字一句地说:“她未满十八岁,我见她第一面,她二十岁,我从父亲手里抢来,往她身上刻下江归一的名字,她二十二岁,身上所有角落被我统统打上烙印。”
“江家她不要说跑就跑,我花了几百亿没得到一次好脸,你花九元人民币买个破本子,你告诉我,她是你的?”
他冷嗤,“贻笑大方。”
民政局门口的小情侣一听,还以为在拍电视剧。
“四年而已,她以后的几十年都是我的,物质我会给得比你更多。更重要的,”何商岐扬眉,“她现在是我的太太。”
江归一转而抓起何商岐的领口,额头青筋爆起,手背凶兽张开獠牙,然而一双白皙干净的小手按住了他,他先愣了下,低头看她,眼神交汇的过程,他瞳孔边缘逐渐充血,随后慢慢松开了手,又问了遍,“为什么”
陈窈攥紧红色的本子,凝望他,目光一如两年前那般,淡然而悲悯。
“我喜欢,九元就抵得过百亿。”
江归一细细咀嚼这句话,失去偏向的风吹起黑色长发,黄昏淡薄的光晕在他脸上重现、拆散、迷失。
他再次看了眼她手里的结婚证,笑了,“陈窈,你真的没有心。”
她说:“是,两年前告诉过你了。”
他又看她,那一眼,化成实质的、隐忍的痛楚和委屈,轻轻与她碰撞,试图得到只有他们俩人能读懂的答案。
陈窈从未见过他如此,心中上千万只蚂蚁在细小的脉络爬行,每一只触脚的倒刺刮得皮肉泛酸。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想靠近他,但也想远离他。
“何商岐,走吧,我饿了。”
江归一没了任何表情,倒突显五官轮廓本身的棱锐深刻。他深深地注视陈窈,泛金的瞳色逐渐幽邃阴沉。
何商岐觉得江归一这样冷静反而更瘆人,就像正酝酿毁天灭地的大招。他想了想,“我有点话和江归一谈,你先上车等我
吧。”
陈窈点头,掠过他们下楼梯,岳山秦倩跟后面。
之前保护她的保镖踌躇不定,不知该继续任务还是回江家。
“秦倩,你别跟着我了,回江家吧。”
秦倩面色复杂,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看懂过陈窈,“您真的与何商岐领证了吗?”
陈窈没说话,无视路人投来的目光,快步走向前方的黑色迈巴赫,拉开车门的人面孔陌生,她没多想,委身进后座,头往后仰,闭眼,长疏一口气。
彼时江归一盯着后座的黑面车窗,何商岐的泛泛而谈他全然没听,突然眉头一紧,“你的车装了防弹玻璃?”
何商岐摸不着头脑,“当然。”
话音落,面前的男人飞奔,边扎头发,边连跳五格阶梯,身影矫健快如闪电。
何商岐茫然追寻,发现陈窈上的那辆迈巴赫不是他的军A。跟着跑起来,大吼道:“快!拦住那辆车!”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场面,乌泱泱的人全部冲向一辆车。只见车发动引擎正要提速,冲最前方的男人倒退半步,遽然纵身一跃,因为速度太快,看上去像飞向车头。他半伏,头发飘飞,左手扣紧引擎盖,右手空拳砸向挡风玻璃,连砸三拳,带起的鲜血清晰可见,随后双手抓住车顶,两条长腿直踢挡风玻璃,啪地声,硬生生撞破了!
“我靠!!!”
“这他妈演电影吗!”
听到巨大响声的陈窈睁开眼,车身剧烈摇晃,朝左边漂移,她的头磕向车窗,还没反应过来,听见江归一喊道:“幺幺!坐稳!”
她下意识抓住后座安全带,“什么情况!”
江归一两条腿锁住司机的脑袋,力道强悍而恐怖,正想回答,余光瞥见副驾的男人掏枪,他双臂用力,身体斜滑,一只脚先发制人踢飞手枪,接着颀长身躯破窗而入,与两人激烈打斗。
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在民政局前方的道路乱撞,陈窈瞳孔紧缩,但很快冷静,随手拿起后座中央扶手盒的烟灰缸,扒着座椅探身,仔细辨认六对胳膊腿,抡起烟灰缸逮着机会往人身上猛砸。想象和实操总有差距,咣地声夯到了江归一脑门。
江归一防不胜防,登时眼冒金星,“你他妈哪边的?!”
“”
他两手各掐住人的脖子往座椅用力怼。
车身倏然飞甩。
轰!
左侧撞向一棵珙桐树,轮胎几乎嵌进新修的柏油路。
陈窈惊惧不定地睁眼,混沌的视线被温热猩咸的血阻挡,依稀能见江归一染血的领带,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头被手护着,而他右半部分身体撞在被树杆撞瘪的车门,两条腿踩蹬在前座。
她仰头与他对视,血从高耸眉弓往下流,他全然不顾,身上惯有的黑衣看不出究竟受伤与否,拇指食指掐开她的腮颊,发了狂地吮吸她,像信子的舌头蛮横往里钻、扫荡。
浓烟弥漫在变形车厢,陈窈猜测车某个部位失火,那么意味极有可能爆炸,她推江归一,他扣得更紧,血淋淋的大掌几乎包住她整个头颅,五指伸开或从发梢按压头皮,或耳朵,压迫占有她的每条神经。
她尝到血腥,听到背后惊慌失措的呼喊,嗅到属于他的焚香味,以及燃烧的汽油味,这个吻短暂又漫长,轻易让人迷失在死亡的边缘。
氧气稀薄之际,他唇辗转到她汗涔涔的鼻尖,哑声说:“这下真成偷情了,幺幺。”
陈窈一声不吭,垂在身侧的手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她明白,这是拍摄电影时,出现过无数次的嗜杀之意。
他掐她腰间刺青的位置,掐得她眉毛揪起,“如果我叫你离婚,听吗?”
陈窈呼吸急促,但表情冷血:“不可能。”
“嗯,我猜也是。”
江归一踹开车门,将她横抱出车厢,结婚证一并带出,随后于浓烟中低头看她。
男人不再温情脉脉,眼底迸发的冷光杀戮,是挫骨扬灰的气势,是无法揣摩的深沉。
陈窈被震摄,身体自然蜷缩。
他将她放下来,把她与别人的结婚证塞进她手心紧紧捏住,语气凛然,带有尚未咽下的血,“陈窈,你对我总如此残忍,我次次心软从未报复过,这次你且等着。”
“如果没办法承受,也是你咎由自取。”
第093章 连环计093
恐袭事件必定是山间株式会社的人, 无休止的残杀他们求之不得,这样就能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猜测谣言对于江归一或严云朝, 甚至与这件事牵扯的人非常不利。
诸多保护下陈窈坐进何商岐的防弹车, 他与江归一、警方三方交涉, 对比何商岐, 江归一的表情可谓肃杀而深不可测,他用双胞胎递来的手帕擦脸、手, 随后歪头衔了支烟,血从背在身后的左手袖口滴到地上,无人察觉, 或以江家首领的身份, 不值一提。
她收回视线,发现车旁岳山注视自己,打开车窗直言了当道:“怎么,你也想来问我为什么?”
两人毕竟知根知底, 岳山多少知道陈窈反人类的思想, 摇头, “没有,你一向聪明又有主见, 我只是担心有危险,如果今天没有二爷——”
“没他, 我也死不了。”陈窈淡然打断并解释:“他们只是抓我, 并不想取我性命。”
无非利用她威胁江归一, 或, 制毒。
但从今天开始,局势将由这一颗棋子改变。
无论山间株式会社或严云朝, 都得掂量自己是否真的资格决心与何家背后的靠山对抗。
她不再有性命危险,江归一也不再有后顾之忧,她还可以利用何商岐报复严云朝。
一石三鸟。
其次,离江归一越远,内心越平静无波,成为杀人犯的可能性越小,于她,于他,都是最安全最完美的计划。
“陈窈,你今天是不是难过了?”
她回神,“什么难过?”
岳山回想陈窈看江归一的表情,眉头微微上扬,眉眼开散。
虽然不明显,但对岳山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
那时,父母刚去世不久,陈泊序把他当成陈窈练手的目标,打着照顾的幌子,用张伪善的脸将他骗进家中,没被囚禁到仓库前,他总是看到陈窈用这样的表情静静地望着玫瑰园。
“因为看到二爷难过,你也难过了。”岳山轻轻说。
萧瑟凉意从车窗钻进脖子,陈窈裹紧外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眼睛再朝车外的江归一望,他似乎有所察觉,侧目,视线穿过漫天疮痍灰烬,晚高峰的人流熙攘,凋零的泛黄秋叶,精准捕捉她。
没初见的蔑视,也不是充满爱意。
他恨她。
陈窈心里滋味难言,但很快被一种怒气代替,心里模仿他的语气说“咎由自取”,同时按下升降按钮隔断接触,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我只是被美色迷惑罢了。”
再破坏她的好事,定亲手剜出他的眼睛做成塑化标本。
车窗留道缝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岳山,“你在江归一身边呆了两年,他给你很多好处?”
“二爷对下属都很大方慷慨。”
“所以你觉得我对他不公平。”
岳山捉住即将飘进车窗的叶子,“陈窈,你知道的,从你放过我那天起,我就永远站你这边。”
陈窈其实觉得岳山更适合跟着江归一,作为她的私人保镖太屈才。车窗严丝合缝,她倚靠座椅,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结婚证。
简直像真的,难怪江归一那么快信了。
陈窈细细摩挲钢印,伪造各种证件经验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这他妈好像就是真的!
可,何商岐的身份,在政工机关申请再逐级盖章的流程必不可少。
江归一之所以恨来得那样快,估计想通这点,认为她和何商岐早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
反推江归一既然不怀疑,那么意味何商岐确实通天能将两个月的流程缩短,但最重要的一环,对她背景进行审查。
陈泊序犯下的滔天罪行,她不能言说的前科,这关怎么过?
陈窈把结婚证左翻右看,心中疑团愈深,琢磨时,何商岐回到车里,身上混杂着两种烟草味。
“等久了吧。”他离她很
近,看到她手里捏的结婚证,匪气刚毅的眉毛一挑,“爱不释手了?”
陈窈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不虞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她眯眼,心中顿生一丝了然,“你倒会开玩笑,说正事吧。”
他笑吟吟地说好,弯腰打开保险箱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陈窈仔细游览,说:“你抬举我了,我造不出来这玩意。”
“那是现在,若经过系统学习,我相信你可以。”他凝色,敛去嬉皮笑脸,话里有话,“陈窈,无论从哪方面你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自古红颜薄命天才易折,只有最坚实的靠山能帮你逆天改命。”
陈窈沉默须臾,“改什么命?”
“上次我说你的能力足以进秘密机关,以此得到最高级别保护。你拒绝了。”何商岐脊背像被直尺抻直,是种惯性的挺拔,他坦诚地说:“我回去查到关于你的一些事,但我不认为你有错。”
他指着车里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只要你愿意为它效力,我会让你成为只有未来的人。”
且不论结婚证的事,陈窈不明白他已摸清她底细仍义无反顾的动机,“为什么帮我?”
“我惜才。”
“哦。”
“还有,为了讨好你。”何商岐歪身碰她肩膀,笑得俊朗痞气,“虽然钱财方面我不如江归一,但能给你的绝不少,选我不吃亏。”
江归一脸蛋的杀伤力比何商岐大多,陈窈不为所动,打开手机发给他一份关于何家内宅局势的企划书。本是交易的交换条件,此时为利用他,她含糊不明地说:“选我你也不会吃亏。”
何商岐大笑,扫了眼电子档内容,不可思议地问:“上?你这种东西还分上下两份?”
“当然。”陈窈从未忘记自己受的奇耻大辱,“你什么时候帮我把严云朝绑出来,我什么时候开始做下份。”
“不是,你要弄死他不可能”
“放心,我又不蠢,我只是想找几个女人让严云朝爽一爽。”
何商岐已经知道陈窈心是黑的,狐疑地看她,她露出比真金还真的微笑,他脑袋一昏咕哝咕哝冒粉色泡泡,心里寻思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严云朝的背景也是顶天,除非他老子倒台,他自己犯大事。
两人吃完饭,来到凉川一处民国时期的独栋别墅,这是作为瞒人眼球的必要品。其实是因为何家不接受陈窈戏子的身份,将何商岐赶了出来。
没回公寓的缘故,迟一步得到消息的江颂竹晚间一通电话,言辞间那叫个哀切。当时陈窈正在泡澡,构想如何逃之夭夭,听到他扔出和江归一相同的三字,不免感到好笑。
江颂竹失去利用价值,她索性也不装了,吹开浮在水面的泡沫,“为什么?当然因为我坏。付出与回报在我这不成立,别忘了当初你怎么骗我是甄先生,在泰国又怎么把我丢进TopOne,你不会以为几巴掌这事就了结吧?”
江颂竹哑然少顷,“我没想到你记到现在”
“当然。”陈窈直接摊牌,“不然我为什么从无数种方法里,挑出你助我从江家逃走这一种?”
当然因为报复。谁知江颂竹毅然决然离开江家,江归一神经病满世界发通缉,她只好继续伪装。
“你”
江颂竹叹息数次,最终说了句晚安,先一步挂掉电话。
他陷在沙发,双手撑头,如丧家之犬静默将近三十分钟,决定打电话约见江归一。
将近凌晨,抵达Gallop酒吧的二楼包厢,江归一坐在凌驾众人之上的位置,从巨大玻璃窗俯视楼下舞池的声色犬马。
他那张脸实在魅力四射,再加上点石成金,滚滚钞票源源不断的能力,往上观望的女人恨不得把他搂进R沟。
进入房间走近才有明显感觉,江归一身上令人胆寒的森冷怒火没有通过姿态或语调表现,而是一股死亡般从他身上散发的阴森寒意。
江颂竹知道这是陈窈选择何商岐导致,就像他能勉强接受陈窈选择江归一,但何商岐这后来者什么都没做,凭什么?
显然江归一也这么想,两人喝了酒,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没那背景,他就是一端着机枪扫射的暴徒,连小三都不算。”
“”江颂竹模糊觉得江归一口中的小三指的自己,喝了口酒,看着醉意深浓的江归一,附和道:“是的,简直荒唐。我宁愿她选你。”
江归一斜觑他,“找我做什么?”
“我本想带着一定权势回到江家与你争夺,但现在有了新的入侵者。而且最近我的人也死了很多,山间株式会社做事不讲伦理道德、法理结构,我一个人无法抗衡。”江颂竹说:“江家的叛徒不是我,也不是江梵,是江亚卿。他恨你,早通过仇家搭上了严云朝。”
江归一没表示,摩挲玻璃杯,“你不恨我?”
“恨吧,但我更恨江家,还有父亲。”江颂竹低笑,“现在又多了个陈窈,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挑我助她逃跑是为报复。虽然我知道她就是那性子,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往前一歪,晃悠悠向后倒,接着直挺挺从沙发摔向地面。江归一在他着地前抓住他,“你不能喝酒,别再喝了。”
尽管他在警告江颂竹,但警告也只存在于字眼中,声音冷淡而四平八稳,仿佛事不关己。
江颂竹点头,从包里取出注射器,熟练插进胳膊,推了一管药水。血色重回面颊,像血脉恢复畅通似的。他点了一支烟,“二哥,你什么都不做吗?”
江归一双臂搭沙发背,长腿跷茶几,仰着脖子吐烟圈。近乎无礼的沉默和不加理睬。
少顷,烟丢进酒杯,高浓度烈酒一点即燃,霎时腾起幽蓝火焰。
他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江颂竹,“我只是喝多了,收起你那点狡猾的心思。”
江颂竹讪笑,“看来把你耍到团团转的人,惟有她而已。”
江归一开了瓶新酒,沉默地喝着,自闭于一隅空间,江颂竹什么离开和他无关,他酒量很好,也扛不住烈酒侵袭,到半夜烂醉如泥,他走至房间暗墙,指纹解锁后出现一个摆满皮箱和金条的保险柜。
江归一拎出一皮箱走回玻璃墙前,按下升降开关,打开皮箱,百万现金从楼上倾倒,鼓风机吹得漫天飞舞。
夜店经常有仿纸钞的氛围膜具,楼下舞池男女先还沉浸在激情舞曲,直到其中一人从头顶摘下张百元大钞,对着灯光一瞧,清晰完美的毛爷爷水印,恍恍惚惚又朝二楼张望,看到长发男人手里的皮箱,大喊道:“操!是真钱!”
顿时,舞池爆炸般,人头攒动,玩客一窝蜂跳起来抢从天而降的人民币,音乐进入高潮,咚、咚、咚,射频灯光穿梭,各处灯球、玻璃酒瓶,以及纸钞微妙的反光,形成一个绚丽的光影漩涡,飞速上升的高温将欲望烹饪鼎沸。
江归一手肘撑在栏杆,垂着眼睑,欣赏纸醉金迷的场面。还是南楚第一纨绔时,他经常这么玩。
渐渐的,因为利益冲昏头脑的人们开始叫骂,厮杀搏斗。
他嘴角上勾,那是极为恶劣玩味的笑,忽地又平直抿成一条线。
一切索然无味因为谁,他一清二楚,于是愤怒地踢栏杆,踢得乓乓响。
双胞胎和江家鹰犬们一看,面面相觑,明白他们家首领又又又失恋了。
之前渝水巡逻亲自体验三连爆的人说:
“我就纳闷了,老大这配置要什么女人不行,非要栽那祸害身上……”
“不想做苦力就闭嘴!”闻确视线楼上楼下来回转悠,无奈扶额,“叫安保队点场,避免踩踏事件。再叫上头的人注意二爷。”
“我操了!那女人真的!唉!”
而楼上地面一片狼籍,江归一陷在沙发,喧嚣狂欢的盛宴让他体内的失重感更加明显,就像不停下坠,下坠,而在这过程无可依附束手无策。
他摸索手机,注视屏幕,打电话给陈窈。
挂掉三次,到第四次才接通,她不耐烦地说:“江归一,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
江归一没说话,她说不讲话就挂了,他问,“幺幺,你是不是也在报复我?”
沉默的时间,江归一心脏疼得发慌,他毫无办法,只好灌了一大口酒让胃腑灼烧刺痛取代心痛。
“江颂竹找你了。”
她一语点破。
“嗯。”他扶着额头,压住泛红的眼,“我琢磨了,你报复他的理由,回想自己做的事,你肯定记恨到死。可如果当初没拆穿你,你不会进看守所,更不会因为报复进江家,那我们就不可能相遇。那我该怎么办?这本身就是悖论,本来就不公平。”
“之前一直觉得你说我和江乌龟是两个人是扯淡。凭什么那时我可以爱你,现在不行。但我现在觉得又有几分道理,毕竟他对你来说是好人,而我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但我变不回去了,幺幺,我变不回去了。”
过去的两个的自我对峙,现在的自我像被抛弃在原地般无助。江归一语声终是哽咽,“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出巴瑶族。”
陈窈似乎轻轻叹息了声,“不可能,你喝多了。”
“是,我喝多了。”江归一苦涩地笑,“所以我现在就像废物,非但——”
不恨你,还非常爱你,非常想你。
“非但?”
他说:“我恨你。”
“我知道。”
一颗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不可置信,摊开掌心接住。
“矫情完没?”
“闭嘴!别说风凉话。我他妈在哭。”
陈窈:“”
夜店音乐震耳欲聋,电光扫射,江归一无声无息掉泪,眼睛通红地盯着掌心掬捧的小水洼。
这么多亮晶晶,如果陈窈在面前不知道能换多少次吻。
这么一想更伤心,不知过去多久,他哭到酒醒,聚集手心的眼泪嫌弃地往前一泼,“陈窈,你别想好过!”
“哦,哭醒了啊。”陈窈语气浅淡的嘲谑,“不好意思,即使我不好过也比你强,毕竟哭得像悲伤蛙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愤怒挂掉电话,她打呵欠,手机从掌心滑落,困倦地合上眼,脑子闪过那双湿润的丹凤眼,不知怎么又不困了。
陈窈从床上爬起来,侧身坐在窗台。这没有玫瑰园,从民国传下来的旧楼,窗户爬满藤蔓,似乎能闻到外墙苔藓的味道。
潮湿阴暗的苔藓,往往潜滋暗长,悄无声息就蔓延了。
她坐了很久,不知想什么。
低垂夜幕与院墙相交的地方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举头月光照映他脸上冰人三尺的霜。
看到她后,他表情罕见怔愣僵硬,像被拆穿心思。
陈窈也无言讶异,过了会儿,颇无奈地问:“你到底装了多少定位?”
他不说话,暗夜里的金色眼睛像铁钉一样深深钉住她。
她想起轮船翻窗的那幕,莫名好笑,云淡风轻地问:“江二爷,大半夜翻别人家的院墙,擅自动用我的手机,这就是江家的教养?”
这么一问,他眼眶就泛红了。
她偏头,“你来做什么?”
很久没得到回应,左侧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她没动作,闻到熟悉的味道,怔然。
再回头时,院里的男人消失了,只留下铁杆挂的纸袋。
陈窈探身取过纸袋,拆开拧成皱巴巴的封口。
满满一包酥黄焦脆的薯条,上面的番茄酱挤得乱七八糟,没有爱心。
捻起一根送进嘴里,还是热的。
神经病。
她沉默地吃着,心中杀欲愈发浓烈.
那天后,江归一再没出现,听何商岐说江家某天被匿名举报数个港口,但江归一太精明,狡兔三窟,货早换了位置,且隔天正朝日本岛的港口燃起大火,据说三分之一的货全烧了。
因为那天江归一亲自驻守港口,浓烟中发尾的九眼天珠和刀这俩样标识尤为清晰,道上称这次报复行动“归元硝烟”。
至此江家与山间株式会社战争全面爆发,从南至北,从国内到国外,各行各业,娱乐电影制作,金融证券,斗争激烈。
陈窈与何商岐的婚事,据说是她的锦囊妙计让何家除掉数位棘手人物,老将军觉得她是将才,又听何商岐说她不止是斯坦福的高材生,又在军事方面颇有研究,好感度拉满,表示等戏拍完先补订婚宴。
陈窈没兴趣假戏真做,琢磨是时候逃跑了。
而这时圈里发生一个大事,柯丽露死了。是真死了,像玛丽莲梦露那样赤身裸体死在自己公寓的房间,尸体上两封绝笔信就是明证。
陈窈当天拍摄完《七缺一》第五个杀人案,岳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媒体登载的死讯。
柯丽露作为连通过去江家,牵扯第二把交椅齐秦的二奶,在这种关头死亡绝不是巧合。
不出所料先接到何商岐的电话,第二通电话是江颂竹,两人都问她是否安全,身边是否出现可疑人员。第三个电话则是严云朝,他说:“陈小姐,当时对我说的那些话当真是神机妙算。不过,当柯小姐的身份被一点点挖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背后东西肯定也会真相大白吧。”
严云朝与江归一因为山间株式会社水火不容,她已经与何商岐结婚,陈窈不明白他还来敲打她的意图。
琢磨一路,回到家里,家仆惊慌失措地给她一份凉川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开庭传票,案由【商业秘密侵犯纠纷】。
不用想也知道是江归一,陈窈做事从不留把柄,唯一的证据,大概是那条被设置反追踪,当年遗留在江家的梨花项链。
她自然要回报,但又不能告他强.奸,于是也送了纸传票,案由【非法拘禁】。
这两张传票,导致何商岐不得不扯理由拖延定婚宴的日程。
正合陈窈意。
而她也在传票抵达的三天后,与江归一约见共进晚餐。
夕阳沉入望江堤畔时,特设警卫撤走,秘书在会客间用内线为陈窈开门。她穿过长长的花园来到临江到房间。壮实的男人带她来到一片碧绿,连着江的起居室。
江归一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陈窈正在等他,不知是不是将近大半个月没见,她比记忆里更加漂亮。黑色头发又变回了棕色,她的上衣、宽大的裤子都是青绿色,仿佛要融化在身后的万顷碧波中。
他无法将视线移开,因为这种颜色在记忆中太过深刻。
他不得不低头,不去看她在夕阳下金色,奶油色肌肤,和卧椅子里的模样。
他将酸橙味的矿泉水放在茶几,坐她对面,她喝了口,“你到底想怎样?”
江归一更加心醉神迷,一种急切的欲望在心头燃起,想抚摸她,亲近她,占有她。
还未到时机,必须忍。
他翻转天珠,“陈小姐一般都用这种语气和人谈判?”
“对人。”陈窈不再望着窗外江面,凝视他的眼睛,光影准瞬即逝,“你起诉我,要用到项链里面的证据,可那里面的秘密包含江家的丑事,江先生想自取灭亡吗?”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生意人。”江归一无动于衷,“我不像陈小姐,需
要纯白背景做靠,你告我非法拘禁,丑事多一则,少一则,又有什么关系。”
“确实。你有最好的律师,也不必让步。”
他看不穿她的想法,沉吟片刻说:“律师那是为了保证存活,我不想树敌。”
“嗯。”陈窈掀着眼,“我可以撤回起诉。”
江归一顺势说:“我一说陈小姐就撤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位念及旧情的人。”
陈窈从椅子起身,站在观景窗边。江水朦胧地映出公路和高楼大厦。她注视着翻涌的细浪,“我今天找你,不是因为传票。柯丽露怎么死的?就算她留下一百张绝笔信我也不信她会自杀。”
“死了就是死了。”他说。
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可是你刚抢了部山间株式会社的电影,她就自杀了。”
江归一表情冷峻,声调略微不平,“你怀疑是我?电影公司?山间株式会社?齐秦和严云朝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几率大。”
陈窈朝他走过去,他下意识起身,她拉过他的手。江归一能闻到她的体香。
“我了解你,你是什么人,借刀杀人比我玩得更熟练,不是吗?”
他猛然警觉,她在诱导他。因为她非法拘禁拿不到证据,所以她要找新的证据,来制衡他的起诉。从衣服、开头的对话她就开始设立陷阱了。
江归一愤怒地甩开她的手,甚至眼中闪出愤怒火焰,“陈窈!你明知道不是我,还要栽赃我?”
女演员的戏已经炉火纯青了。陈窈可惜地拍手,“你这次反应快了点。那我们上床吧。”
江归一气得恨不得一刀结果她。让他最气愤的是她语气里的嘲弄,嘲弄他还纠缠不休,就是想求欢。
他冷淡地说:“怎么,何商岐一晚上来不了七次,满足不了你?”
看到她垮下来的脸,他感到一阵愉悦,但很快失去所有稳定。
“不好意思,我没数过。不过应该不止七次。毕竟我老公才二十五岁,而且军队的人都挺猛。”陈窈蹙起眉,漫不经心地说:“江先生今年二十六,快二十七,年纪大了,认知也退化了。”
江归一猛地掐住她的脖子,阴沉沉地说:“你再敢叫他老公,试试。”
第094章 连环计094
江归一的手非常大, 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脖子,呼吸受制,陈窈抓他的腕, 比他更狠的力道, 指甲往里戳, 掐得白皮渗出血水。
她语气冷又轻蔑, “江归一,你怎么跟主人说话的?”
只见两米多的男人下意识轻轻颤栗, 随即嗤笑了声,厉声反问:“陈窈,你又怎么跟主人说话的?”
她也本能抖擞, 不甘心地仰头, 两人视线赤裸直接交汇,彼此的敌意和怒气都恨不得立刻弄死对方,不死不休。
但杀欲往往与爱欲相伴。
“我问你。”江归一嗓音有点哑了,“叫过何商岐老公没?”
翻云覆雨那么多次, 对方身体细微的变化了若指掌。陈窈眼睛朝下扫了眼, “你是不是有病?”
他掐得她睫毛不停抖, “回答我。”
想起被起诉,火气蹭蹭往上窜, 她抬腿狠狠碾踩他一尘不染的皮鞋,讥笑, “关你屁事。我爱叫谁老公就叫谁老公。”
他表情不善危险, “行。”
手臂挥过, 酒杯、烟灰缸、杂志哗啦啦掉一地, 左臂搂住她的腰往茶几按,右手利落抽皮带, “那也叫我老公。”
陈窈双手使劲想撑起上半身,腰被死死按住,视野里落地窗倒影的两张脸都扭曲了。
“江归一,你是不是畜生?我他妈和别人结婚了你还不放过?”
“哈?我看你脑袋瓜被何商岐那杂碎养坏了。”
江归一咬开天珠绳串,衔着,左手将头发往后捋,同时膝盖撇开她的腿,毫无道德底线地说:“你当父亲女人时做少了?现在不过多了张结婚证的人.妻,没区别。”
诚然陈窈无法再反驳,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的内心同样罔顾世俗纲常。
她咬牙,“我拒绝。”
“拒绝无效。”
“你不是说自己爱我?”
她以此要挟,他笑得漂亮阴森,“我也说过恨你。”
陈窈扭头,恶狠狠瞪他,“别逼我弄死你。”
江归一扎好头发,一巴掌啪地扇到她臀部,语气平静:“你也别逼我弄死你。”
“呵,你不是已经做吗?起诉我商业秘密侵犯罪。”陈窈冷哼,“到时候随便叫律师添油加醋,加重量刑七年。”
那本意逼她离婚,逼她回来,但她总能给他“惊喜”,总比他想象得更坏。
江归一再次用力扇她的臀,眯着眼说:“你不也起诉我非法拘禁?你甚至觉得没证据,试图把柯丽露的死栽赃给我。”
“谁让你先起诉我?”
“你确定要讨论前因后果?”
陈窈从没觉得自己有错,她也无法产生愧疚的情绪,更理解不了心里陌生的情绪。
善恶、是非的界限混淆,但美丑是绝对的客观存在。
她又不瞎,要怪就怪他长得太好看,否则她不会想捕获他眼睛里的金色蝴蝶,不会控制不住想杀他,做成永久封存的标本。
她认真地说:“前因后果,就是你长得太好看,这是你的罪孽。”
“骗子。”
江归一倾身而下,将陈窈的头掰到侧面,紧紧扣住后脑勺,因愤怒凸起的青筋盘踞在手背刺青,有生长力般往外延伸,缠住她的脖子。
“满嘴谎话的骗子。”
“陈窈,你就是骗子。”
“你——”
他捂她的嘴不准她说话。
鼻尖拨开她的长发,叼起颈后最薄的皮肤,尖利的犬牙往里刺,用近乎狠决的力度告诉她——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不复存在。
陈窈痛得呼吸凝固,身体颤抖。
她明明说的实话!
她明明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不识好歹的王八蛋。
陈窈反手狠狠抓住小王八蛋,尺寸差异逆天,以致虎口恰好卡进接壤的沟。
江归一脊背陡然弓起,闷哼声,松开齿关,陈窈后颈赫然两排渗血的牙印。他皱眉,心疼地想吻一吻,结果她死死攥着,恨不得连根拔起!
他眉心直跳,低吼:“放手!”
“你先!否则我让你再也不能人道!”她恶毒地说:“断子绝孙!”
她小小的头颅、脸被他控住,鼻尖挨近掌心,呼吸簇簇喷洒时,睫毛跟着轻轻煽动,乍一看像依附他生存的小精灵。
江归一痛恨她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几乎嚼穿龈血,“同时!三声!谁不放谁是狗!”
陈窈飞速答应,“好!你数!谁不放谁是狗!”
“三!”
“二!”
“一!”
气荡回肠的三声,陈窈的头还是被兽爪压着,艰难呼吸,小王八蛋还是被她掐得紫胀,一动不敢动。
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无可匹敌的默契,彼此恨得牙痒痒,又萌生一种诡异的快感。
天灵盖都在发麻。
炙热到发烫。
陈窈匍匐在茶几,眼睛、后背,全身每一处神经质冒汗,湿润。
好想杀了他。
好想杀了他。
江归一倏而握住她的手。粗粝的茧子磨得她一抖,陈窈预料他的意图,叫骂道:“滚啊!江归一你就是个低等畜生!”
两年前,她将刀插入他胸口,他握住她的手连同刀往自己身体插。两年后,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连同利刃往她身体插。
积攒两年的愤怒,怨气、悲伤、酸涩太多复杂的情绪,彻底冲昏了江归一的理智,他在这刻只想捅死她。
尖锐疼痛让陈窈一瞬间叫出来,“你真是该死!”
那双狠决邪魅的丹凤眼通红,江归一将刀整根埋没,低吼:“一起死!”
卧室非常大,房间最顶层的窗台,可以看到飞鸟在江面低飞。陈窈感觉能听到翅膀呼啦啦的声音,她双手抓着茶几,哪怕抖得不像样子,还要咄咄逼人地讽刺,“哼,还一起死。平心而论,江归一你就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你舍得杀我吗?我和别人结婚,你每天往剧组送餐车,往我卡里打钱,隔几天就送衣服鞋子包包,怎么,在外面看到好看的就想跟我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闭嘴!”他狠狠頂。
地板刺啦刺啦响,她连连失声,嘴上更不饶人,“前天我点的果汁是你调包的,对不对?除了你也没人搞橙子草莓这种鬼东西,不好意思,我全给何商岐喝了,他还说很难喝。”
陈窈总能精准找到点击碎江归一,他气得按着她的头,扇得她屁股都是掌印,“他有没有碰过你!?”
“呵,一夜七次呢。”
“叫老公!”
“滚!”
“叫老公!”
“蠢
货!你就是个蠢货!”
他将她掰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叫老公。”
陈窈不带怂,“叫你个王八蛋!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再这样缠着我,你会死!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江归一从不半途而废,深吸气,抓着陈窈的脚踝,直接往上抬,粗鲁地扯掉高跟鞋往窗户砸,随砰地声,含住她小巧玲珑的脚趾,眉宇既放荡风流又戾气浓重,“有种你就杀了我,没种就只能被老子干到死。”
电流从脚趾到膝盖骨传遍全身,陈窈皱着眉,梗着红透的脖子骂,“有病吧你!恶不恶心!”
他吮得双颊凹陷,“喜欢得要命,还装作恶心,陈窈,你就是个孬种。”
“你他妈找死!”
她扒开江归一的西装外套,隔着衬衣用力掐他,她又逮着两点使劲揪,他又喘又吼,耳垂的红痣滴血般妖异。
她又骂,羞辱他,“看看,主人的惩罚让你如此快乐,江归一,你天生就适合当狗。”
江归一低觑着她,摘下领带夹和钉珠。
陈窈警惕,“干什么?”
他将它们夹在小鸽子上,注视她痛苦又快乐的表情,“帮助你认清,我们才是同类。”
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领带夹,江归一非常奢侈,饰品只用最好的材料,璀璨夺目的黄金宝石,和他眼睛相似的颜色,夹住了她。
陈窈痴痴地看着,看着受到压迫逐渐红肿,胸脯起伏着,不屑地说:“笑话,从你有心开始我们就不同,谁跟你这种自甘堕落的人一样?”
他本清心寡欲。
他本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他本和她一样。
江归一大脑血液循环紊乱,疯狂撞击,嘶吼道:“是你!害我染上无法治愈的瘾!引诱我堕落!”
他眼里浸出泪,动作凶狠又残暴,“我为什么会想回到巴瑶族?我他妈最该回到的时间应该是没遇见你之前!”
“是你毁了我!”
面前的人疯了般吻下来,温度炙热,黑色的火焰焚烧所有,陈窈躺在茶几,碧绿的衣衫如江水,在火里涌动着。
被打碎的江归一,暴躁又渴求的江归一,说恨的江归一,衣冠禽兽的江归一,汗淋淋的江归一。
她视线逐渐灼热,残缺的心脏怦怦跳动,纤细的胳膊腿缠住他,宿敌般与他激烈地厮杀搏斗。
哪怕她咬的他伤痕累累,只要她有所回应,他就期待更多。
江归一大掌掴了下她的屁股,手肘撑在她发顶,从她唇角一直舔到眼皮,“为什么回应?”
也不知在问与何商岐结婚,还是问她为什么夹住他的腰不松。陈窈咬破那颗性感的喉结,血从皮肉溢出,她又用唇腔包裹,吸吮腥甜的血。
他止不住低吟,长发散了,凌乱不堪地黏在汗湿的额头和脖子,泪从下颌滴落。
“为什么吻我?”
她用指尖接住亮晶晶的泪珠,目光无法掩饰的喜爱,“因为你流泪的样子,漂亮又可怜。”
江归一没来得及高兴,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力道很重,瞬间耳鸣,他整个头往侧偏,头发掉了几绺。
他回头,迅速将陈窈双腿压到耳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阴沉地问:“又玩这招?”
陈窈呼吸不畅,手里握着那枚胸针,眼睛不再黑白分明,通红、潮湿、诡异。那里似乎长出一朵畸形扭曲的花,通体以冰冷钢铁浇铸,一瓣足以封喉。
这时掉地上的手机震响,那是陈窈的手机。来电显示,商岐。
没有姓,亲昵的名。
江归一收回视线,掰开她的手取出胸针,慢慢舔掉掌心的血,等铃声停止,托住她起身,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拨电话。
来电显示,无备注。
他面无表情踩碎她的手机屏,把她怼在玻璃,使劲掐她腰腹的“归一”刺青。
“一个标记还没办法让你记住自己是谁的人,是吗?”
她手指深深插进他的头发,“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江归一单手抵住陈窈,从西装内衬掏出一根钢笔,咬开笔帽,开始签名,从脖子、锁骨,边頂边写、边说:“跟我念,江、归、一。”
“江、归、一。”
“江、归、一。”
他像教小孩说话,一遍又一遍,简直魔音贯耳。
哪怕陈窈破口大骂,密密麻麻的“江归一”很快布满身体,汗墨交融,两人身上、脚下脏污不堪,他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用笔尖轻轻一点,“叫老公,不然我在这里写。”
陈窈眼皮狂跳,面色怪异,“笔给我。”
江归一挑眉,笔塞她手里,然后双臂搂住她。
玻璃砰砰响,江面飞鸟四惊。
她颤颤巍巍握着笔刺向江归一的脖,却在渗出血丝后,笔尖放松,转向他的额头。
他目光灼烫,“写的什么?”
看着迅速被汗水浸透而斑驳的两字,陈窈冷笑,“公狗。”
“哦。”
陈窈闭眼,感觉身体的秩序正在崩坏,快控制不住了,她似乎看到大片大片、邪恶诱人的红,让人牵挂着迷,恨不得塞进身体,占为己有。
她不知道陈泊序第一次杀人是不是也这样,她感觉杀人犯三字正在朝自己招手。
沉默须臾。
“江归一,你也毁了我,我也开始恨你了。”
两三秒寂静。也许只有一瞬间。
“随便。”江归一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你也不可能爱我。”
“我当然不可能爱你。”
江归一没再说话,抱着陈窈走过两面怪诞而艳丽的壁画,进入一间房,北面墙壁被厚重的天鹅绒幕帘覆盖。
他按下开关。
幕帘缓缓朝两边拉开,单面玻璃唰地下,房间正中央悬吊着一男人,身上制服规整,头颅垂下,黑色布条遮住眼睛。
陈窈眼睛眯起,“你疯了?把他弄到这里,你想死。”
能动何严两家的人只有他们彼此。就算真的想报复,绝能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这点江归一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现在叫何商岐当替罪羊,让他们狗咬狗。”
隐藏附加属性,何商岐知道他们偷情。
陈窈恍然大悟,她算计江归一的同时,他也在算计自己。
江归一的唇贴向她耳边,亲自把刀的使用权交给她,这是他用爱恨、痛苦思念铸成的刀。
他轻描淡写地说:“二、我死。”
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陈窈不信江归一没有后招。
他做事向来运筹帷幄。
他又用这种方式逼她做选择。
不过,就算没准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巴不得他赶紧消失,她还省的逃跑,世界从此清净。
她说:“我选二,你去死吧。”
第095章 连环计095
陈窈说完选第二个选项, 江归一又问她一遍,确定第二个选项?
她说是。
他轻笑,说不上失望悲伤还是愤怒, 语气非常平缓, “但你想我死, 你也得死, 别忘了,我说过下地狱也会拉着你, 你永远别想独善其身。”
随即给她更猛烈、刺激、沸腾的,如同末日的飓风暴雨,极致到病态, 两人像疯子一样吞噬对方。到处都是墨、血、汗, 幺幺归一两处刺青紧紧贴合摩擦,融化在对方的体温。
后来江归一抱陈窈去洗澡,两人相对而坐躺在浴缸,四周都是玻璃, 望不到尽头的江水。他仰着头吞云吐雾, 焚香味缭绕在水蒸气, 衬得那副满是抓痕咬痕的躯体格外诱人。
陈窈满身都是字,看他悠闲的模样不舒服, 但让他帮自己搓掉,万一又擦枪走火。
他双臂展开, 喉结滑动, “我不会帮你, 除非你叫老公。”
陈窈转过身背对他擦身体, 背后的视线太灼热,“能不能别看了?”
他像吃火药, “看你几眼湿了?”
她手臂斜拍,撩起水花浇灭他的烟,不甘示弱地回讽,“你不也湿了?”
江归一半个箭步,陈窈的头按进水,她如法炮制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脸也按进水。两人又在浴缸打了一架,呛得肺快炸裂,幸好水有浮力比较省力气
夜幕降临,浴缸新换了水,家仆端来红豆黑米粥,补充蛋白质的小零食。陈窈说要吃炸土豆,江归一语气鄙夷,“何商岐家里没土豆?”
她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
他秒懂,嗤笑,“你嫁给别人,我当奸夫尚能找点刺激,你要我去死,我当厨夫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好处。陈窈不再回话,小口喝粥补充体力。
江归一猛拍水面,长腿跨出浴缸,带起大朵水花,扯了条黑色浴巾围到胯骨,站在浴缸外盯着她。湿的及腰长发,挂水珠的肌肉,白里透红的肤色,不可多得的美男出浴图。
陈窈托腮喝粥,偷偷欣赏,他头发一甩,溅得碗和她脸全是水。
“有病吧?!”
“色中饿鬼!”
江归一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二十分钟后,一碗酸辣拌土豆咣地声砸到搁板,陈窈挑眉,拿起牙签戳一块塞嘴细细咀嚼,随即狼吞虎咽。
“个子小,眼睛圆,长得就像个傻不愣登的土豆。”他刻薄地评价。
“傻大个,头发长,长得也挺像老不死的千年王八。”
看到他气到胸膛起伏,她开心到弯了眼,他默了几秒,回到浴缸,“父亲当年算了黄道吉日,身份证上的年份月份都是假的,我今天才26岁,只比你大4岁。”
“跟我说这干嘛?”
江归一幽幽地说:“你说我比何商岐老。”
“”她吃了几块土豆,“今天?你生日在十一月最后一天?”
“不重要。”江归一说:“我不过生日。”
陈窈不置可否,她生日在清明节,不吉利,从小到大也不过生日。
不过,江归一接任江家的时间在十二月第一天,也不知江之贤选这天没有当成生日礼物的成分。
想着想着,她突然记起来两年前这时候,江归一兴致冲冲地拉她去江家新电影院看电影,没看成,她晚上为篡改他手机里的追踪系统,第一次主动骑乘上位,第二天就跑了。
不会掐着点算计把她骗来陪他过生日?还是准备绑她回去?
陈窈抬头,江归一正在看她,棱角分明的眉眼融化在昏黄灯光,粼粼水波衬得目光深邃温柔,又带着无法解释的哀愁。
她嗓子蓦地发紧,搞不懂这种心情的含义,随口掩饰慌乱,“胸口新刀伤自己弄的?”
江归一侧头望向窗外,肘弯搁浴缸边缘,手掌撑着脸。看似放松的姿态,小臂绷着青色的筋。
“我又没疯,为什么要干自残这种蠢事。”
“那谁有本事能”
江归一回头,她及时打住,低头戳了几下土豆,他嘲弄地笑,“快吃,吃完去抽严云朝,完事赶紧滚。”
陈窈讶异,“你不关我?”
短暂寂静,他舀起一捧水,五指分开,任由水流从指缝溜走,“关。但不是现在。”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回家,那时你永远无法从我身边逃走。”
陈窈前推搁板,从浴缸站起,水过身体而无痕,江归一目不转睛,神态不自觉流露痴迷。她手指弯曲,故意弹他满脸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杀了你,你咽气前就会明白,咎由自取的人是你。”
江归一收回视线,拉住她的手,她警惕地往回抽,他强硬握住,接着从旁边托盘取药膏挤到她掌心被胸针扎出的伤痕,用拇指慢慢涂匀,平静地说:“我早就咎由自取了。你应该最明白。”
她眨了下眼,“你活该。”
江归一将药膏砸到墙壁,“那你也是活该。”
然后搂着她出浴缸,扯了条浴巾把人裹得像粽子,将她抱到洗手台,用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身高差异太大,江归一腰背只能弯着,形状狭长优美的锁骨正对陈窈,避无可避,荷尔蒙冲得头昏脑胀,脸颊悄然爬上红晕,因为室内恒温,她以为热的,完全没意识。
专注吹头发的江归一同样没看见。
洗漱完毕秦倩送衣服进来,她看陈窈的眼神哀怨又委屈,带上门时眼眶湿红。
江归一凉嗖嗖地说:“你抛弃秦倩,她很伤心,闻确说她回来对着那两条不听话的杜宾哭了很久。”
“秦倩是江家的管家。”
陈窈心里,除了忠心耿耿的岳山,江家没有她能带走的人或事物。
“从她帮你骗我,她就是你的管家了。”
“那为什么还留她。”
江归一不再回答,或许有的答案,即使不说,陈窈也明白。
“杜宾和藏獒配对成功了吗?”
他沉默须臾,说:“杜宾被藏獒咬死吃了。”
陈窈神经性一抖,想到什么,看向掌心的伤痕,眸中悲悯难掩。江归一为她换上纯兔毛的白绒连衣裙,捞起她冰凉的小脚以掌心体温捂暖,“藏獒昨天也死了,幺幺。”
陈窈本想嘲讽两句,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对金色虹膜的血丝,“你果然还是只能养蚂蚁。”
江归一垂睫,为她套上同质地的小腿袜,系蝴蝶结,“工蚁活不了多久,长的3-7年,蚁后的寿命最久20年,我养过两批工蚁部落,只养了一只蚁后,他们的寿命连在一起,你离开的那年刚好是蚁后的二十年寿命。”
“它们也死了。”
他抬头,眸中又出现那种天真又隐秘、难以言明的失落。
陈窈情不自禁抚触江归一上翘的眼尾,仿佛在替他擦去无人能见的眼泪。
他回神,恢复密不透风的冷漠,继续给她编辫子,往脑袋别一枚小礼帽形状的发卡。
陈窈其实不是位精致的女人,她怀疑江归一在玩真人版换装小游戏,事实上每次被他单臂抱着走时,她总觉得自己像人偶挂件。
男人爱不释手地薅腰间柔软兔毛。想到身在敌营,亦或别的原因,她忍气吞声,断了扯他头发的念头。
很快抵达关押严云朝房间的隔壁,双胞胎、江宇和几位属下在廊厅等待,通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严云朝不可忽视的生理反应,汗水从头流到脚滴到地板,想必药量下得非常猛。
江归一单臂托着陈窈,肃冷黑西装和白净兔毛差异非常明显,他手里摸个不停,表情是作为首领的冷漠睥睨,令人敬畏胆寒。
众人目不斜视,“二爷。”
江归一和陈窈的身影映于玻璃,他说:“他身体还能承受多少药。”
闻确说:“老马说那些剂量就是人的极限。”
“嗯。”江归一眉头微皱似乎不满意,揽住陈窈的手臂紧了些,“放他们进去。”
“是。”闻确按开传呼机,“开门放人!陈小姐在,男人们不得脱衣。”
陈窈:“”
她正寻思江归一使得什么手段,隔壁房间的门开了,烟雾和音乐同时飘进,迷幻暧昧,随后一群脱衣舞娘和男人们手挽手走进房间,开始围着吊在半空的严云朝寻欢作乐。他穿的黑白制服,简直像唐僧误闯盘丝洞。
陈窈看着严云朝身体细微颤抖,衣服湿透滴水,眉梢逐渐挑起。她那时被喂了药也是如此,耳边全是淫靡的声音,药效的作用下身心倍受折磨。不得不说这种一模一样、不入流的方式回击让人发自内心舒爽。
江归一侧目瞟了眼陈窈,将她放到地面,伸手,“鞭子。”
闻确对自家老大的昏君行为无语至极,但经历教训不敢
发表意见。闻彻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皮包掏出条黑到油亮的牛皮鞭——这可不是情趣用品,实实在在用劲道的牛皮鞣制,武术防身、驱赶牲畜、驯兽一等好鞭。
江宇看到皮鞭下意识瑟缩,上次因为女明星的事,他被抽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江归一接过皮鞭给陈窈。她兴奋不已,两边拉扯试韧性。但鞭子扎实又长,对她的身高和力气实在不衬手。他嘴角上扬,戴好手套,从她手里夺回来。
两手突然空落的陈窈,表情呆滞一秒,不满地说:“还我。”
江归一将皮鞭绕成两圈,让柄上的归一刻字暴露在灯光下,慢条斯理地说:“陈小姐好霸道,独自跑到我的地盘撒泼,还想抢我的私人物品。”
陈窈:“”
江归一执着鞭子走到门口,陈窈跟过去,一是为自己争取,二则是他以身改局着实危险,她态度出奇得好,“二爷,您的身份不适合,而且您也知道这事儿只有何商岐——”
“你知道的事我会不知道?”江归一听不得何商岐三字,冷淡地说:“你已经选了两次,现在关心我的死活没必要。”
她一哽,“你少自作多情。”
“放心,经过这两次我醍醐灌顶。”
江归一走进房间,手持黑色长鞭,随意往地面挥砸,啪地声响,苟且亲热的男女如雷贯耳,自动避开让出一条路。
“反正谁当这颗棋子对你而言无所谓,我为车前卒,你做马后炮,一样。”
他说的不是引申谚语的意思,而是象棋规则,他愿作车前卒,甘为帐下兵,成为牺牲的棋子。而她只需以马控将帅,炮照将,方可完胜。
疯子。
陈窈闯进去,愤怒地抓住他的衣摆,压低声音,“谁要你帮我?!我自己能做到!”
他轻易拨开她的手,陈窈趔趄两步,愣了下,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忘了他们的力量如此悬殊。
“谁说我帮你。”江归一背影高大孤傲,“我为自己的女人报仇,这是迟早的事,可惜她从不信我,跟别人跑了。”
他都知道,知道她与何商岐结婚的目的。
果然在算计她。
陈窈不再阻挠,无波无澜地看着江归一大步走向严云朝,看着他利落优雅扬臂,皮鞭每一下的力道狠决,落点精准,只抽同一处,三下必皮开肉绽出血。
啪!啪!啪!
从不手下留情,暴戾狠辣的江二爷。
重击声令人胆战心惊,击碎了暧昧旖旎的氛围。
房间里的男女女女缩进角落,大气不敢出。
陈窈朝隔壁望,单面玻璃阻挠了视线,她忽然有种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的预感。
她表情深沉复杂,犹豫不决间,走近些。
那时江归一已抬起手臂,听到脚步声,立刻反手抓住扬出的皮鞭,啪地声抽在掌心,他无视疼痛,回头看她,双手拉扯对折的皮鞭,宛若冷酷无情的行刑者。
陈窈什么也没说,一把薅住那头长发,往门外拉。本就有恃无恐,更加肆无忌惮。
隔壁房间的江家鹰犬下巴骸惊得合不拢,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
就在江归一暴跳如雷前半秒,他听见前面不及他胸口的小雪团子威胁道:“我警告你,现在闭嘴。”
“”
两人出房间,陈窈丝毫不给面子,撇开人的头发往门外走。江归一气得把皮鞭往地上狠狠一砸。
闻确小心翼翼地问:“二爷,这严”
男人怒吼:“让他滚!”
江归一气势汹汹地追出门,一把扯住陈窈的胳膊,“要报仇的人是你!不让报仇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闭嘴!你就是个蠢货!”陈窈烦躁地说:“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他妈是我家!”
她甩开他的手,“那我滚!”
“滚!你滚!”他指着大门,傲骨嶙峋地说:“你看老子拦不拦你!有多远滚多远!”
陈窈气噔噔地走了两步,回头,“送我去电影院!”
“老子凭——”江归一及时收住语声,三步一并几乎是跑着过去,双手背后,稍稍弯腰,“哪家影院?什么片子?你一个人?”
陈窈冷哼,“关你屁事?”
他速度扛起人。
“干什么!”
“关你屁事。”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跑到电影院,结果看了部烂片,陈窈本来看电影不说话,之前和江颂竹看电影几乎零交流,但江归一就是暴躁的碎嘴,不是点评剧情就是嫌弃演技,她也跟着吐槽,于是两人亢奋地骂骂咧咧了两小时。
等从电影院出来,雨沥沥淅淅落下,江归一说肚子饿想去对面火锅店吃宵夜,陈窈攥紧手心,“江归一,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他突然意会到什么,垂眸看她,与众不同的金色经过雨水洗涤,更显几分姝艳。
暗与明过渡的三秒,两人眸光跟着摇曳的灯火微微颤动,屋檐雨迹藕断丝连。
江归一问:“你在可怜我?”
陈窈说:“是。”
他喃喃道:“可我没有掉眼泪。”
陈窈心脏倏然抽疼,“江归一,你不要爱我了,做回你的江二爷吧。”
江归一陷入长久沉默,想摸烟疏解,但他单独出门从来不带烟盒。
他看着雨也不知想什么,忽然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窈轻声,“你觉得呢?猜猜。”
江归一眯了下眼,回头,手指抬起慢慢覆上她面颊,如丝线缠绕,她纤瘦的身形几乎一瞬间被锢进怀。
“现在局势已乱,棋盘不可控量的棋子多了数个。我给你一次机会。”
猎手伺机而动,猎物战术忽变投隙。
他表情浅淡,不知是纵容还是以退为进。
熟稔翻转她的耳垂,揉搓、摁动,温热刺痒的触感惹得头皮发麻。
“幺幺,逃吧。”
“如果这次能成功,我就放过你。”
陈窈语气恹恹,“说话能算数?”
他握了下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不然,我能怎么办?”
灯光下暗潮涌动,潜藏的棋手与棋子,眼神狡诈,揭露无意遮掩的目的与算计。
第096章 连环计096
于陈窈而言, 除自己,但凡妨碍者,皆为敌。
而势力最强大、最难以摆脱的敌人——
亦是最稳定、最易利用的棋子——
江归一。
他摒弃原则、底线, 天主教徒皈依耶稣般奉她为上位。她想要的一切, 甚至不用正比付出, 他就会亲手送到面前。
所谓连环计。
将多兵众, 不可以敌,使其自累, 以杀其势。
古有,庞统怂恿曹操把战舰用铁链勾连,纵火焚烧, 使之无法逃脱。
实操的铁链, 敌人自我牵制,再以其他计谋进攻。
江归一既是战舰也是铁链。
她如果真想躲,找一个深山僻壤即可。
为何偏偏与江颂竹?偏偏选择与南楚渊源颇深的凉川?偏偏在江家主系定为娱乐后接下电影公开露面?
因为,陈窈比谁都清楚她在江归一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从江家逃跑, 无论他是否相信她死亡, 必定满世界“通缉”。
她在等, 等时间流逝,等江归一的答案, 如果他淡忘皆大欢喜,如果他顽固不化, 那么她就等不可避免的重逢。
她要金蝉脱壳后的反客为主。
她要他明白她一辈子不可能当该死的金丝雀。
她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走向不完整的自我, 不屈自由地活出自己的命运。
她要, 彻彻底底的,赢。
一次次欲情故纵、迂回曲折的试探, 降低江归一的底线,卑劣无耻地利用他的感情。
哪怕心悬上钢丝,哪怕她分不清某些时刻究竟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分不清是为屠杀还是保护。
难移的本性是被诅咒的恶之花。
从陈窈查到金秋背后与山间株式会社有牵连,这盘棋就开始了。
她需要强
大有力的棋子作为辅助。
以身试险进入德菲洛,拉山间株式会社入局牵制江归一。
此为第一环。
之后看见齐秦、柯丽露、江颂竹,陈窈便将他们设置成待定。
看到特殊车牌,听到江归一与何商岐通话,陈窈就知道,最能与江归一抗衡的人出现了。
故意骂人引起注意,本想与何商岐做交易,谁知道这蠢货居然自己上套,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为第二环。
严云朝的入局是意外,但她装可怜,暗示江归一向严云朝复仇却是铺垫。越想要爱,越容易失身,没有戒心,没有防范。他必记在心里。
此为第三环。
果然第三环起作用,拍卖会江严之争,时机已到,顺势提出与何商岐结婚。
此为第四环。
视频会议得知江归一与山间株式会社展开争斗,再加上前四环连锁反应,成功制衡江归一,她设计引开他,与何商岐结婚,上册企划为饵——报复严云朝?
No。
目标,拥有话语权的何家掌权者,只要何老爷子知道与何商岐结婚的人非戏子,知道她绝非心思普通的女人,必有试探,定婚宴乃幌子。
此为第五环。
江归一本就对亲手送她看守所耿耿于怀,利用江颂竹告诉江归一,丰满她从未忘记复仇的形象。
攻心,双管齐下。
只要江归一抓了严云朝,他将受到更多限制。
此为第六环。
柯丽露之死是意外,江归一起诉拖延时间意料之中。但他既然想要她的心,怎么可能犯忌送她进监狱?
她生气归生气,实则有恃无恐,反起诉不过是手段。
目的有二。
一、通过严云朝的电话与凉川最近的局势,柯丽露之死必定牵扯诸多,她必须确保江归一有没有做出超出范围外的事,再从中分析凉川的局势,制造混乱。
二、赌江归一是否猜到她结婚目的,为证明她选择何商岐错误,不顾自身安危抓住何商岐。
此为第七环。
一切尽在掌控。
变数是陈窈无法控制的心跳,日益浓烈的杀意,以及江归一的连环计。
江家掌控娱乐界半边天,柯丽露与江家牵连,她见证过江归一当初如何算计江家十四个系全身而退,以他的性格怎会容许自杀与绝笔书的消息泄露?
江归一连环计又是什么?
陈窈看不透。
但不影响她临时设计,第八环。
生日。电影。
对他不忍和杀意是真,利用也是真。
一巴掌一颗甜枣,恒古不变的训戒方式。
反之,一颗甜枣再一巴掌,就能看到——
因戒断反应而心甘情愿妥协的人。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需求,请给我那颗甜枣。
而江归一。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求你给我那颗甜枣。
——若这次能成功,我就放过你。
笑话,鬼才信。
他笃定她逃不脱,并且要让她明白自己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巧,她就要他产生这种心理。
好戏还在后头。
霓虹在夜色晕染开,陈窈从江归一怀里挣脱,佯装不乐意,“什么叫你能怎么办?别说得像你看我可怜,施舍我一次逃跑机会似的。”
江归一不动声色为她挡去飘摇风雨,“现在可以吃宵夜了?”
“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他皱眉,斤斤计较一个字,“那不是你的家。”
道路尽头一辆黑色轿车破雨而来,陈窈勾唇,环住江归一劲瘦的腰,主动献上拥抱,嗓音云朵般柔软,“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江归一,生日快乐啊。”
他愣了愣,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不知该说什么表达此刻心情,于是低声:“我们再去看一场电影吧。”
“还看啊都是烂片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
“嗯?之没去过电影院?”
“榆宁有电影院。”
该死的有钱人。
陈窈保持拥抱姿势,随口问:“你很喜欢看电影?”
“不喜欢。”
江归一只是嫉妒江颂竹,但今天体验过后,黑暗并排坐,肩抵肩,有种近在迟尺的安心感。
正当他准备问她和自己一起看电影的感受,地面扩大的光影照得水洼如镜,开门声与讨厌的嗓音插入他们之间,“江先生,是不是该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了?”
听到妻子二字江归一登时戾气横生,但那双眼睛稍眯,便洞悉其中奥妙,他犹豫了一会儿,眸中划过长而无声的叹息,将娇小的陈窈挡得严严实实,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到底谁异想天开?”
何商岐步下生风,他刚处理完事务,找人调马路监控找了半天,独自驱车赶来,衣服都没来及换,飘起的风衣一角显露正统的军绿色。
江归一将陈窈从怀里拉出,扣住她的后颈不允许她躲避,低头吻下去,深入浅出,吮着她的唇瓣。
何商岐看着两人几乎重叠的身影,婚后他与陈窈从未亲密过,与日俱增的占有欲搅得醋火翻天。
他迅速逼近,口袋突起一杆圆孔抵住江归一的腰,直接爆粗口,“江归一!你越界了!”
江归一不动如山,啄了啄陈窈的唇珠,将她挡住,轻蔑地看向何商岐,“越界?我从无界限,不知越了哪条界?”
何商岐抓住陈窈的胳膊,“你他妈放手!”
江归一反手钳制他,稳操胜券地说:“我就是不放又能如何?何大校难道要在闹市知法犯法?”
陈窈手抵在江归一胸膛,触摸着他西装下方坚实的肌肉,焚香味和雄性气息包裹,而侧面属于何商岐气味,略微粗糙,更野性。
两种气味对峙,言辞像冷飕飕的利刃互刺。
她嘴角悄然、慢慢上扬。
第九环。
何商岐在她身上也放了定位,至于在手机里,还是遗落在江归一家的饰品里,无从得知,但只要他找到她,撞见她与江归一亲密,那么这颗棋子就不得不淌过楚河汉界,捍卫尊严与主权,从而制裁江归一。
还需再加把火。
江归一端详陈窈的微表情,骨节因用力泛白,心脏慢慢被攥紧。但他什么也没说,垂下浓长睫毛,颧骨海藻般阴影浮动。
“何商岐。”
刚出声,陈窈头被江归一猛地摁进胸口,几乎透不过气的力道,她嗓音发闷,“何商岐,你疯了吗?收起那东西,很危险。”
何商岐甚至还没吃饭,此时憋了一肚子火,但他本就在争取路上,如果不听话,她回到江归一身边,他就没有机会了。
他深呼吸数次,双手从兜里拿出,垂在裤缝两侧握成拳,“陈窈,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我才是你的丈夫。你要在另一位男人怀里呆到什么时候?”
江归一无法忍受何商岐用这种语气质问陈窈,听起来就像他们才是合法光明正大的关系,而他是“另一位”,是外人。
他忍耐黑暗暴力的想法,说:“自然是呆到白头,呆到死。”
“我跟你说话了?放手!”
“你放手!”
何商岐拳打脚踢,江归一见招拆招,两人过了数个回合,谁也没讨得便宜。而陈窈反复被搂住扯出,搂住扯出,几番折腾,她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地说:“能不能把我先放一边再打架,我要吐了。”
江归一:“”
何商岐:“”
江归一退至半米外,何商岐越看他越像美艳的男狐狸精,阴阳怪气道:“没看出来大名鼎鼎的江二爷喜欢当小三。”
“哈?到底谁是小三?”江归一觉得何商岐和巴瑶族的黑皮猴子多少沾亲带故,满目讥讽,“第一天见面就想翘墙角,天天想法设法勾引我女人,我真替何老爷子悲哀,教出你这种没道德没素质没教养的杂碎。”
两人长相出众,气度不凡,当街不顾形象地叫骂实在稀奇,惹得路人驻足看热闹,有年轻女孩掏手机,卡嚓一声,两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地吼:“拍什么拍!删了!”
简直气吞山河,不说路人被震慑,女孩的手机掉到地上,思考下一步计划的陈窈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抖了抖。
江归一以为雨天降温冻到陈窈,脱下外套从她背后往前围,就在这时
何商岐揪着衣角使劲一掀,江归一立刻黑脸,双手下压非要盖到陈窈肩膀。
以前在军校两人都属于非常蛮横粗暴的人,高档的天然布料很快在拉扯之下变形。
江归一眸中闪烁精光,使出浑身力气,何商岐也效仿,陈窈被两人手劲压得肩膀发沉,正想骂人,江归一倏然松开,大幅度摆手,反作用力,何商岐条件反射后仰头,但为时已晚,袖子上的钻石袖扣啪地弹到鼻梁,鼻血从鼻腔缓缓流出。
江归一若无其事摘掉袖扣塞进陈窈上衣口袋,嫌弃地把外套扔到地上,语气无辜,“哎呀,何先生火气真大,激动到流鼻血了。”
陈窈:“”
何商岐也是犟种,鼻血不擦,双手抄兜抬腿,一脚猛跌到江归一面前的水洼,脏水溅飞半米高,江归一本能为陈窈挡,侧边西装都湿了,还有几片粘泥的破叶子挂在打湿的长发。
“江先生火气也很大,我先帮你祛火。”
江归一瞟了眼头发,表情明显想杀人灭口,陈窈内心无语至极,轻轻拂掉他头发的叶子,怜惜不已地说:“没事哦,不是硫酸,死不了。”
江归一低头,顷刻之间换上受宠若惊的表情。
何商岐一看,使劲捏了下鼻子,弯腰,脸凑到陈窈面前,“我鼻子好疼,带我去看医生吧?”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不要脸疯狂加戏的男人,以前训练时他可是鼻血流到嘴巴都要干架的糙汉子。
但莫名觉得这幕眼熟,江归一沉吟须臾,该死杂碎竟然偷师,心里不爽到极致,看到陈窈从荷包掏纸巾准备一碗水端平,他忍无可忍,一记直拳照着何商岐鼻子猛击。
何商岐正美滋滋等陈窈给自己擦血,猝不及防被抡了拳,鼻梁差点骨折,狼狈地弯下腰,大骂道:“江归一我干你娘!偷袭算什么男人!”
江归一轻挽袖管,腕素白,骨节像玉做的兵器,漂亮又凌厉,他慢悠悠活动腕骨,姿态优雅,“兵不厌诈。”
陈窈受够幼稚的你来我往,还是决定自己上马结束战斗,挽着江归一的臂弯,笑吟吟地说:“有点困了,走吧。”
江归一惊喜又匪夷所思,而何商岐怒不可遏,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黏在同一处。
雾蒙蒙的灯光下,雨丝透明,陈窈一身白色兔毛显得柔软,整个轮廓散发温暖微光,连脸庞、脖子的细小汗毛都绒绒的,可爱极了。
“嗯?”她略微疑惑,继而松开江归一,挽向何商岐的臂弯,“抱歉抱歉,习惯成自然,牵错人了。”
无论有意无意,这话非常没情商,两人同时有种,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从天而降扣向头顶,连带冷冰冰的雨水浇得透心凉。
陈窈自我感觉良好,拉着何商岐往车方向走。他的司机连忙上前撑伞。
“陈窈。”
她挑眉,当何商岐的面回头朝江归一飞了个吻,用口型说: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霓虹与烟火浓重,男人高大的身形截截僵硬,表情在雨幕里堙灭,模糊不清。
给人一种即将客死他乡的错觉。
陈窈抿唇,抄在兜里的手指摸到冰冷的钻石袖扣,原本兴奋愉快的心情似乎被一种偏移内心的失温反噬。
何商岐将陈窈的表情尽收眼底,沉默地看了眼衣领下方的吻痕,她发间的清香穿梭于空气与鼻腔,他不动声色将衣领拉高,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陈窈回正头,不自在地说:“怎么了?”
“天冷了,怕你感冒。”
沉默须臾。
“严云朝”
“已经回去了。”
消息这么快。
何商岐说:“江归一会付出代价,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动他。”
那两颗钻石有体温加持,竟有灼烧感。
她心不在焉,“哦。”
夜色下,两人背影渐行渐远,盯着看他们的那双眼睛,从疯狂诡谲逐渐变得冷静落寞。
第097章 连环计097
是夜。凉川一处带刺铁丝网围住的大院, 六幢红砖砌的小楼,院内种满桂花树。
一辆宾利和奔驰SL300停在门口,黑金标族徽就是通行的人身份牌, 门卫放行, 车停在最里面的院子。双胞胎先下车拉开后座门, 撑起一把黑伞, 鳄鱼皮鞋踩地,男人出车门, 黑发高束,探照灯扫过,天珠和刀熠熠生辉。
三人在保安带领下穿过长廊, 进入一间宽阔明亮的房间。墙壁挂着两幅南宋时期的佛教画像, 看似仿作,实则全是真迹,一幅价值上亿。江归一从小耳濡目染,一眼瞧出门道。
进入房间, 浑身是血的严云朝狼狈跪地, 坐他前面的老者耳鬓发白, 几乎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气质和蔼却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凉川一把手。他慢慢锨茶盖, 品着茶,面前一盆火烧得噼啪作响。他没抬眼, “归一, 十年不见, 记得当初你与阿朝、商岐来这吃饭, 我与你们评说历史,你与阿朝争得不可开交, 我岁数大了,那时你们讨论哪位人物来着?”
“年少高位,权臣帝师,张居正。”
“是他啊,可惜面对非盛世。”
江归一实在聪慧,立刻明白严老爷子的话里有话。
“没有绝对的盛世之说,人无完人,水无至清。”他话锋一转,“可绝不能污浊。张居正非清官但却是能官。”
“嗯。先坐吧。”
房间内有且只有一把椅子,就在严云朝旁边。对方给足面子,江归一坐下,严云朝抬头看他,两人地位此刻分明。他在位与他老子平齐,他只能跪地负荆请罪。
严老爷子抬头,随手将空杯给管家,淡淡从头到脚扫了眼江归一,“你还是年少时一般颜如美玉,翩若惊鸿。那把与秦始皇相比的鬼刀如今可还是出刀必见血?”
江归一沉默,双胞胎看着他沉默。
“看来有人让你破了例。我猜是那位引得你和商岐相争的姑娘吧。”
他说是。
老爷子瞧江归一为情所困的表情,笑道:“她一定是位没眼光的姑娘,选了商岐那莽夫,唉,她若看过你年少演练控三军的意气满襟,定会为你倾心。”
严云朝脸色苍白地说:“控完就被开除的丧家犬,那女人不嘲讽就不错了。”
茶杯砸过去,严老爷子中气十足地骂:“混账东西!还说风凉话!是不是让严家为你的愚蠢陪葬就满意了?!”
气氛凝固几秒,严老爷子一笑,“抱歉,让各位看笑话了,家丑不可外扬,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这意思,严云朝所做之事,请守口如瓶。
“归一啊,港口本就不是严家涉足之地,江家与山间株式会社为利益相争,两虎争斗非死即伤,日后多加小心。”
三言两语撇得干干净净,姜还是老的辣。江归一略微抬眼,“江家一向谨小慎微,除了个别妄想登天的人,譬如江亚卿。”
跪地严云朝心一惊,他什么都知道。
“倒是严家我瞧方才那两幅佛像画不像凡品,不知——”
严老爷子打断,既是
给台阶也是遮掩,“有需要只会一声,就当我谢你帮我管教阿朝这混账东西。”
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归一向来步步为营,严家之所以不敢来硬,自然最近凉川已有变天趋向。他摆手,闻确将牛皮纸袋呈过去,神情尽显商人狡猾本色,“自然需要您的帮忙。”
严老爷子戴好眼镜,纸上白字黑字,确凿证据与索要利益一比一呈现。
这混小子有备而来趁火打劫!
他忍着脾气浏览足足十分钟之久,将所有纸张扔进火盆。
“胃口不小。不过那块建设用地阿朝已经奉上25亿当你掌权江家的贺礼,再加一国家级科研实验室基地,姑且算江家想做慈善为国家做奉献。”他伸手,双手放置火盆之上,“但你把阿朝绑了去折磨,有违情理,人还得讲究公平些才能和睦相处。”
江归一绑了严云朝那一刻就知道后果,严老爷子睚眦必报,爱子如命,就算不以此为由,必想法设法让他付出代价。
本可以推诿,但那块地江归一非要不可,实验室的审批时间也迫在眉睫。
无论如何,从踏进严家他没想过完好无损返回,否则也不会只带双胞胎。
但江二爷何许人,当年回国恒悦百货那事闹得人尽皆知,想从他手里拿到一分钱绝无可能。
“日后竞选,只要严云朝恪守法律法规,江家提供全媒体宣传。”江归一扫了眼严云朝衬衫透出的血印,淡定地说:“外加他受的二十鞭,三瓶药,我还四十鞭。”
严家父子同时看向江归一,神色惊讶万分,当年江归一被军校开除,就是因为演练中手段太阴险狡诈,丝毫不留情面,事后不服管教、不认罚,简单来说,惊才绝艳本就招人眼红,但一身坏骨,行事作风恶劣又缺德,得罪太多人,江之贤也懒的管,这才被开除。
“没带鞭子。”就是这样的硬茬,取下腰间的无鞘之刀,“用我的刀。”
“归一啊,你认真的?”
江归一双指并拢回勾,闻确欲言又止,还是从随身烟盒掏出一条雪茄,烤燃放他指间。
他起身,刀扔给闻彻,闻彻二爷已说出口,被不耐烦的眼神警告。
所有人看着江归一走到房间最宽敞的侧门,转身,面对大雨滂沱的庭院,背影挺拔硬朗,轻易窥见西装之下的铁骨铮铮。
他将高束的长发捋到胸前,天珠晃了下,“闻彻,四十下,不必手下留情。”
命令的口吻。
闻彻咬牙,心里把陈窈骂得狗血淋头,走到江归一背后,“二爷,冒犯了。”
绷带透出的雪亮刀光一闪而过,划破阴沉的雨夜。
啪!
沉闷钝重的一声。
不用验证也能知其力道绝无参杂水分。
江归一高昂的头颅上方冒出团浓重白雾,素来平整的西装出现一道褶皱。
闻确抿唇,扬起手臂,落下。
第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他心里默数,怕打断江归一的脊梁,换不同方位来,天然羊绒本就易皱,顷刻之间数道折痕交错。
第十五下,十六下,一声惊雷响,刺白的光划过天穹,雨势渐猛,狂风吹得庭院的桂花树飘摇,没半分蟾宫折桂的雅致,倒显凄零。
而那道黑色的背影矗立不动,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闻彻已经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莫名想起过去天台的一幕,心中惴惴不安,低声:“二爷。”
一团烟雾散开。
“继续。”
刀光闪了一下又一下,鞭挞声渐渐生出顿滞黏涩,不知何时,那截雪茄掉落在地,空气里的水汽和血腥味一起漫漶。
严家父子没叫停,一报还一报乃是人之常情,况且谁不想挫了平日倨傲狂妄之人的锐气。
闻确不忍偏头,闻彻手抖不止,咬着牙根,继续行刑。
终于第四十下结束,江归一缓缓转身,面容苍白如纸,湿漉鬓发间青筋延至脖颈。
“相信你们会言而有信。这事到此为止,不必再牵扯他人。”
恐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严家父子不约而同地想,又感叹此人体格还是那么强悍。
“但严云朝,如果你再敢动她。”江归一眸中迸发狠厉杀戮之意,一字一句地说:“严家不倒,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大步踏出房间走进雨幕。
双胞胎连忙跟上,一人握刀,一人撑伞。江归一走得非常快,脚下不避水洼,直到接近江家的车,身体前倾,手撑向车门。
“二爷!”
“闭嘴。没死哭什么丧。”
车门砰地声响。
“”
双胞胎面面相觑时,车窗下降一道缝,男人有气无力扔出两句话。
“刀。”
“闻确进来擦药。”
闻彻下意识问:“为什么不是我?”
“你想我拿刀砍你?”
“”
闻确推开闻彻,钻进后座,一股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皱巴巴的西装扔在地毯,江归一里面那件黑衬衣湿透了,洇成更深的黑,像刚从墨池里捞出。当褪去最后一层伪装,皮开肉绽的后背暴露,相当瘆人,猩红的血顺背沟没入裤腰,只能从交错的红痕间窥见原本冷白肤色。
闻确打开车上常备的医药箱,江归一嫌弃碘酒的颜色,他用纱布蘸酒精擦拭,这才瞥见男人裤管之下渗出的血已经滴到棕褐色地毯。
那把刀由钢铁制作,整整四十下怎么可能是轻伤。
闻确了解江归一,走那么快是在维持江家颜面,作为领袖决不能倒在敌人面前,而方才那些话也只是想让闻彻不自责。
他不明白为什么江归一总如此倒霉,被母亲厌弃,被父亲忌惮,被兄弟背叛,好不容易复仇了上位了,又爱上一个没心的女人,即便再情深也没有归路。
闻确鼻头发酸,“二爷”
下一刻,江归一的身体再也扛不住,颓然倾斜,他靠着座椅,抚着腰腹间的幺幺刺青,黑鸦长睫因疼痛止不住战栗。
闻确不知道江归一想什么,就像过去两年无数个静默的瞬间,以及今夜四十下的鞭挞中,江归一的心思隐秘无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闻确看着他的表情,不禁红了眼眶。
过了会儿,江归一疲惫闭眼,陷入昏厥前,低声喃喃:“算了”
这天江归一回去后高烧不退,再次被梦魇缠身,零碎的呓语中只有四字清晰。
幺幺,别走.
而陈窈也没清净,何商岐比想象得更难缠,并且江归一没撤诉,她不得不前往法庭,当天江归一没来,闻确作为代理人,开庭前说他是来撤诉的,然后给她看了一份电子版的文书。
那是名为“九一科研试验基地建设项目”的文件。页脚编码520页,密密麻麻的字列举条件、概况、范围诸多事项。
依托单位凉川大学,对标国家战略性需求为导向,科技生物医药等重大领域的多领域的实验室体系。包括不限于8个功能研究所,48个创新、创制中心,9个成果转化所,21个科研试验基地,2个产业孵化园,13个运行保障部门。
总投资规模高达300百亿,财政投入40亿,撬动企业和社会资本投入200亿元。
而最大的投资方,九一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陈窈第一反应,这种东西不是有钱就能拿下的,背后肯定批了最高级别的红头文件。
闻确把手中牛皮袋塞到陈窈手里,面无表情地说:“恭喜陈小姐,您现在可以回家了。”
陈窈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您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打开牛皮纸袋,一份企业登记证书。
企业名称:九一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类型:有限责任公司(自然人独资)
法人代表:江归一
自然人独资,意味百分百控股。
陈窈眼珠转了转,“你别告诉我这家公司的董事是我?”
闻确只想翻白眼,“是,所以那实验室也是您的。”
成立日期在两年前,登记机关是南楚的审批局。那意味,江归一偷拿她身份证注册的。
“我不要。”她把东西无所谓地扔回去,“不过,为什么单独成立公司?”
闻确就知道是这结果,他就没见过如此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人。
“新公司干净!”他没好气地说。
“哦。”陈窈没表情,“没事我走了。”
“二爷受伤了!”
她转身动作一顿,犹豫几秒,慢吞吞地说:“他那体质,只要没死,多吃几碗饭不就好了,大惊小怪。”
“你!”闻确气愤地说:“严云朝个狗日的言而无信,把江家的消息给了山间株式会社,何商岐江颂竹各处使绊子,二爷现在腹
背受敌,陈小姐满意了?”
陈窈不搭理了,头不回地离开法院前往片场。途中何商岐电话询问状况,得知撤诉后,高兴地说那咱们的订婚宴可以提上日程了。她表现出惊喜情绪周旋几句,直切主题。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陈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江归一今天之所以放弃起诉,最重要的原因是山间株式会社有异动,他们好像造了批新型毒品通过一些特定途径运进了凉川,江家的场子最近发现了不少……”
“我觉得这可以作为下册计划。”
“什么意思?”
她微笑,“何大校,如果缴毒以吨计算,捉到潜伏在国内的犯罪团伙,有一等功吗?”
“那你可以叫我何上将了。”何商岐调侃道:“怎么现在大校夫人满足不了你?”
“什么夫人,我们只是假结婚。”陈窈佯装不知他背地耍的手段,“不过,我最近发现和你一起挺舒心,如果……”
“ 别如果了。我说过,你的任何要求,我何商岐都甘之如饴。”他顿了下,“如果我一直这么听话,你能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吗?”
“当然。如果你不强迫我,不骗我。”
何商岐干笑两声,陈窈心里也冷笑两声,又聊了些日常,挂掉电话,开始施行逃跑计划的布局。
她拿出笔记本打开Evolution Market,进入山间株式会社的内置信息系统,登陆这段时间养的海外假账号——科学怪人的形象,已经获粉数万。
追杀的仇陈窈一直惦记到现在,如今终于可以报复了,她飞速敲键盘,发布信息。
Y.【我手上有一批illusion Connoisseur,每当吸食1克,其中就有45毫克的活性成分PB22-5F,可以根据浓度换成illusion Massif,程度安全,可以拿到国外精神药物监督局的毒品授予执照,且规避各种禁令。M】
接着陆续登陆多个海外账号,模仿毒贩的语气在下面回复增加可信度,坐等山间株式会社的人上钩。
做完这些,陈窈问开车的岳山,“还有多久到片场?”
“十分钟。”
她想了想,“你帮我打电话给江颂竹,说我想跟他道歉。如果他有空让他去片场等我。”
“”岳山从后视镜看她,“为什么不自己说?”
“哦,当然是因为不好意思。这样可信度更高。”
“”
说完陈窈打开一个自制的模拟声音系统,用虚拟号码拨打甄佩文之前的未知号码。
响了三声才接通。她调整语气,“是我。”
对方沉默须臾,“归一,你找我是”
陈窈向后仰靠,模仿江归一刻薄的调性,“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找你自然是想通了。”
甄佩文古怪地问:“你不因为陈窈的事恨我了?”
“恨。”陈窈冷哼,表情代入江归一,拿出这段时间练就的台词功底,咬牙切齿地说:“但我现在更恨那该死的女人。”
岳山:“……”
甄佩文:“为什么?”
“我给她买几个亿的珠宝,费尽心思给她清除障碍,拿出几百亿跟她建废物实验室,她不识好歹就算了还骂我犯贱,无视我的付出,践踏我的真心,背叛我和别的男人结婚,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陈窈,奥斯卡影后非你莫属。
“哦不,”她眼睛兴奋得发亮,语气凶狠戾气浓重,“老子要将她挫骨扬灰。”
第098章 连环计098
陈窈模仿得惟妙惟肖, 骗得甄佩文相信江归一因爱生恨要报复社会,游说她之前那批真货必须掺进新型毒品稀释纯度,这样售卖更安全, 利润更高。甄佩文也不傻, 反复试探, 可惜江归一所有的私密信息陈窈一清二楚, 言辞滴水不漏。
聊了一路,到了片场化妆室才挂掉电话, 岳山说江颂竹等会来,陈窈点头,他不再多话, 从包里取出份小包装薯片撕开放到桌面, 又拿保温杯接了杯温水,绕着房间转两圈确认没危险,坐到最角落的沙发当隐形。
“钟小姐,你的助理对你真好。”化妆师说, “像哥哥一样。”
“嗯。”
陈窈理解不了岳山对她的复杂感情。可毫无疑问他确实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心里没有回报这概念, 但脑子里却明白“付出与回报的关系”。所以前两天, 她跟岳山说,你继续写小说, 如果有机会我扮演你书中的角色。
分神须臾,她继续计划的下一环, 拨通江归一的号码。等待的时间, 她见马上要涂口红, 撕开包装拿薯片。
音筒嘟嘟几声, 略微浑浊、粗重的呼吸声入耳。陈窈嘴里的薯片都忘了嚼,面色古怪地问:“你在干嘛?”
音筒传出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压抑地喘了两声,哑声说:“打飞机。”
她嘴瓢,“打什么飞机?”
江归一在电话那头低笑,“手Y。”
“”
陈窈的脑子如经历重锤,思路断裂,她表情空白、恍恍惚惚地望向镜子,安静了三秒钟,“闻确说你受伤了。”
“不冲突。”
“”
细微快速的摩擦声并没停止的意思,她无言地又等了十几秒,“还没结束?”
“嗯……有事说。”
她一说话,他就喘。
死变态。
“你这样我怎么说!”
陈窈脸部肌肉因为情绪而起伏,化妆师连忙提醒:“哎呀别动别动,口红还没化好。”
她压着火,维持头部稳定,“你快点解决。”
“哈嗬……快不了,嗯我手上都是茧子,你知道我的时间而且我受伤了,不方便”
江归一喘得厉害,听着性感撩人,陈窈贴着话筒的耳朵红了。
他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一副拿捏戏谑的语气,“怎么,你很急。”
陈窈捏得手机咯吱响,“你是不是有病?”
“是,X瘾。”
“?”
他压低声线,慢悠悠地说:“你急,找地方跟我开视频。”
陈窈这种人为达目的必是不择手段,当即答应江归一的要求,抓着手机往更衣室冲,岳山问怎么了。
“衣服穿的不舒服。”
“穿的什么衣服”
陈窈面无表情挂掉电话,钻进更衣室,靠着门板拨视频过去。
对方接得非常快,潮湿粘腻声瞬间滑进她的耳道,首先映入视野的是敞开的领口,胸肌、锁骨因为右手捞着什么东西摆弄而隐颤,随后镜头上挪,铺开的乌黑长发,是那张充满情欲的脸,额头布满隐忍的汗,颧骨连至耳朵烧得坨红,微张的唇小幅度张合。
更衣室的温度仿佛都上升了,陈窈不自觉夹紧腿,摩擦低喘与她的心跳同频。
他也不说话,视线穿过屏幕,抓着她,琥珀金瞳孔暗含痴迷兴奋,“这套校服不错,我很喜欢。现在没戴,会s满,也许会溅脏你的新衣服。”
明明什么都没做,陈窈还是抖了下,越来越多dirty talk穿透电子设备,她往换衣间的角落缩,企图掩饰自己的变化。
逐渐,江归一眼睫沾染生理性水汽。
看他这样就想起那天。
陈窈原本毫无攻击性的眼睛透出几分侵略性,逗留在他肩膀属于自己的齿痕牙印,咬下去的美妙触感令人难忘,她抬起指尖戳屏幕,他看见后,用偏冷的声线娇俏地
哼了下,她心里一紧,命令道:“叫主人。”
“主人。”他蹙起眉,嗓音嘶哑,“主人,我的名字。”
她咽下口腔分泌的唾液,“江归一。”
“嗯——”江归一下颌微抬,肩头青筋鼓出来,一跳一跳的,可想而知这疯子对自己有多粗暴。他倏然把手机拍到床上,像隔空掐着她的脖子,神色凶狠地低吼:“谁是主人?我看你是欠扇!*死你!”
……
火急火燎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掌心的手机蕴湿,陈窈感觉有片三角布料也变得粘黏,她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冷脸盯着屏幕。江归一将手机拿远,抽了几张纸巾,手背原本凶戾的刺青似乎都被一滩纯净的白融化了。
她正欲偏开脸,看见他侧腰几道鞭打伤痕的末梢,难怪刚刚不靠着。
“那伤谁弄的?转过来给我看看。”
谁都没意识这俩句话潜藏了占有欲,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非常不爽的语气。
江归一丢掉纸团,抓着烟盒和烟灰缸,歪着头趴到床檐,长长的黑发如瀑布垂坠,肌肤在灯光下白净如玉。
“谁伤的不重要,给你看,你会心疼吗?”
他用拇指擦了几下火石,一簇幽蓝腾起,他深吸,朝镜头缓吐。一团水母形状的烟雾似乎喷向她的脸,缭了圈,而后扩散开,屏幕里的他慵懒地咬着烟,眼梢微挑,眸中遗留情事后的潋滟,“心疼到与何商岐离婚吗?心疼到自愿回到我身边吗?”
“如果不会,那么别看了。”
陈窈失神,突然觉得这王八蛋又好看了些,跟妖精似的勾魂摄魄。
江归一笑,唇红齿白,“知道自己这样叫什么?”
她盯着他的嘴巴,“叫什么?”
他冷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得无厌。”
陈窈低头扒拉自己的头发,嗤笑,“少臭美,看你几眼还真把自己当颗蒜了。”
“你他妈眼睛都在流口水!还看几眼!”回味自己被调教训化,江归一痛定思痛,烟抽得飞快,“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潜移默化让我接受这种身份和你偷情!你没道德底线得寸进尺,我有——”
“你什么时候有道德底线了?”陈窈不可思议地问。
“”江归一锨熄烟,坚定而刻薄地说:“我没道德底线也比你好千万倍,从来没产生过三个人生活的念头,所以你想都别想。”
“”
陈窈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误解这么深,食指扣着手机壳边缘,“江归一,你是不是有妄想症?还是脑子受伤的后遗症?”
江归一表情像抓到出轨妻子的丈夫,“你这是心虚的表现。”
她翻白眼,“我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与你一起更开心,所以与何商岐已经约定离婚了。爱信不信。”
他愣了下,惊喜道:“真的?”
“真的。”她纤细的指抚唇,“但是有条件。”
江归一目光犀利洞察,他双手交叠,侧脸缓缓枕向小臂,“什么条件?”
“其实我与何商岐结婚本就是交易。”陈窈半真半假地说:“他给我一个安全保障,我帮他在何家站稳脚拔得头筹。原本这周期很长,但江归一……”
她停住,不知在衡量什么,大概半秒,轻声、磕绊地说:“我、我有点想你。”
江归一呼吸顿窒,错愕抬头,恨不得从手机穿越到她的面前,求证最后一句话的真实性。他整张脸色度明亮几分,语气非常急切,“重复最后一句。”
陈窈端详他的神色,计策果然百分百奏效。她唇角微翘,“我有点想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像能轻易分辨两句“我有点想你”中的真情与假意。
“怎么想?”
这问题实在难。
想一个人如何想?
陈窈只能搜寻记忆里从影视文学作品搜刮的标准答案。
但代替生硬格式的是,江归一或笑或哭或爱恨交加的眼睛,灯影下的轮廓,抽烟的姿势,喝酒滚动的喉结,她伏在他肩头闻到的发香,他进入的喘息和心跳
一腔笨拙青涩的感情束缚她的思维和语言能力,属于天生坏种那颗冰冷的心脏,展开利刃想将其斩灭。
她眼睛眨来眨去,眸中迸发一种矛盾的杀机。
原来想,是想杀了他。
见陈窈迟迟不回答,江归一等不及,即使有理性的分辨能力,也无法抵抗渴望回应的心。
“我想你。”
“我特别想你,每分每秒。”
他又觉得这样太容易原谅她,补充道:“但我还是恨你。”
“哦。”
陈窈垂睫,靠着门板弓腰,一手撑膝盖,一手拿手机,平复挣扎的心,“我也恨你。”
两人沉默。
试衣间外纷杂喧闹。
陈窈踮脚缓解长久站立的酸痛,江归一像装了透视眼,“小废物,不知道拿把椅子?”
她懒得搭理,拉回话题,“言归正传。如果何商岐缴获毒品,抓捕犯罪团伙,他就能拿到一等功。那时协议自动终止。我们就离婚。”
归元硝烟中江归一只烧了三分之一的货,剩余三分之二,只有三种用途,一、换取利益,二、做局仙人跳,三、防止处事狠决遭反噬。
所以这三分之二对江归一也是烫手山芋,现在她抛出诱饵,如果他真想她离婚,必将这批真货还回,以此让何商岐缴获。
但如此反常举动,经验老道的山间株式会社绝无可能信任,而江家树大招风,背后无数双眼睛,真货数量巨大,归还途中若有心人做文章,江家非但讨不得好处还将惹得一身骚。
江归一姿势变成侧躺在床头,手机靠烟灰缸,他点了支烟,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条斯理抽了几口。丝缕烟气水流般从唇间溢出,淌向敞开的领口,干涸时,他说出她心中设想的问题。
“你把我忘了?”陈窈莞尔一笑,“我可以成为你与何商岐之间的桥梁。你定一个只有我俩知道的交货时间和地点,我再叫何商岐来缴。”
锁链就环环相扣了——
何商岐得知新型毒品进行调查求证,散播出消息;
冒充江归一与甄佩文协商,以他们的关系绝不会主动联系,且甄佩文因被报复肯定被家族责罚,那么急于求成的人就是认知片面的人,山间株式会社在已知市场出现新毒品的情况,为拿回江家手里纯度高的真货,从而咬住以Y身份放下的饵,购买不存在的新型毒品进行假交易;
江归一手上的真货交返还,时间定在假交易的相同时间地点;
假交易变真交易,何商岐收缴真毒品,缉拿山间株式会社犯罪团伙;
山间株式会社因真毒品以为Y是江家人做的套,从而怨恨值拉满牵制江归一,而江归一以为自己被出卖把这笔帐算到何商岐头上。
狗咬狗的混战,逃跑的最佳时间。
江归一似笑非笑,“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做,何商岐拿了一等功,你不离婚,或,趁机逃跑,我岂不是成了被你玩弄股掌之间的蠢货?”
“蠢货。”陈窈缓慢眨眼,故意露出狡猾又有点可爱的表情,撒娇一样说:“若我不守信用,你可以反手举报我售毒,举报何商岐弄虚作假渎职。”
他眯眼,这表情她很熟悉,石更了。
于是她眼神急遽失温转而淡漠,“而且,是你自己说要给我一次逃跑机会。”
“怎么,你又要反悔?”
江归一眸底高深莫测转瞬即逝,掐着烟的两指翻转,半截烟掉进拇指与食指间,他徒手灭烟,慢慢磨、慢慢碾,烟纸烟丝碎成渣屑,簌簌掉在手机屏幕,遮住镜头。
“不反悔。希望你也别反悔。”.
从试衣间出来,化妆师见陈窈鼻头出汗脱了粉,为她一点点补粉。她心里想着江归一最后那句话,思考自己是否有疏漏掉进他的圈套。不过搅完浑水自然得安排后路。
“江颂竹还没来吗?”
岳山摇头,“说有事耽搁了。”
陈窈陷入沉思
,补完妆,进入《七缺一》片场。边叙讲了遍剧本。
七宗罪,色欲、暴食、贪婪、懒惰、暴怒,而最后一罪,最严重的罪恶,傲慢。
傲慢之罪的角色,表面是位富家公子哥,实则是城市的猎杀者。和女主一样,高高在上藐视一切,制裁逃脱法律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在一次次对手戏产生扭曲激烈的感情。
然而最后,他们发现对方“傲慢”死亡名单的最后一人写的是彼此的名字,只有杀了作品才能完整。
他心软了,她毫不犹豫骗取他的信任,手起刀落了结他的生命。电影最后一个镜头的设定是座无名坟墓,一黑一白两道背影一闪而过,OE开放式结局。
之前拍摄时,陈窈少见NG,怎么都无法演出边叙想要的效果。可电影剧本明明是她设计的剧本,那本遗留在榆宁的笔记,七杀,最后一杀,就是江归一。
因为故事情节发展相似,所以当初看一遍就决定接下女主角。
陈泊序残杀钟清欢的前因后果,刀插入江归一胸口的画面在脑海帧帧闪映。
她眼珠是黑夜的颜色,此刻明昧扑朔,像有一头猛兽困在囹圄。
在旁守护的岳山端详陈窈的表情,皱起眉头,拧开水杯递过去。陈窈回神,说了声谢谢。
“其实很好理解,你错杀他,失去自己在这世界唯一的爱人,万念俱灰。”边叙不解地问:“就这么难理解?”
沉默少倾,陈窈摸了下腰腹的刺青,淡漠的眼睛少见浮现迷茫与天真。
“可他们是同类,相遇的开端注定是必死局。”
“既然如此为什么成为彼此的爱人?”
第099章 连环计099
暴雨怒嚎, 雨雾弥漫,一座废弃的灯塔在海湾延伸的平台之上。男人静静地站在雨幕,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飞溅的雨打湿肩头, 黑色西装衣摆不停滴水。
他推开塔底虚掩的门, 踏上老旧生锈的螺旋梯, 每走走一步,离他的爱人越近, 离死亡也越近。
当迈上最后一节阶梯,看到她在风雨里的背影,他笑了, 然后从口袋掏出枪, 她听到声响,转身,枪口对准他的脑门。
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射击。
然而暴雨里的清脆响声惟响了一次。
她瞳孔瞬间放大,利声:“你算计我!”
“是你先欺骗我, 约好一起死, 昨夜却掏空了我的子弹。亲爱的, 我只是还击。”
男人的目光在雨水下模糊,持枪走向她, 嗓音宛如审判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无视他人痛苦欢愉, 自以为拥有分辨罪恶无辜的能力, 从不为过错懊悔, 不为不可避免痛苦,肮脏皮肉骨血之下是无法饶恕的傲慢。”
这是他每次杀人之前的仪式感, 她输了,再无翻盘可能。
她本性傲慢,不可能祈求。
看着面前不能称之为爱人的男人,死在他手里,也算给自己短短一生画上完美句号。
她神情从愤怒、绝望转而平静淡漠,
他走到她面前,近在咫尺,然后和过去一样将她拥入怀抱。
砰!
一声枪响,子弹射进男人心脏。
风雨悲鸣不止,湿冷风吹起衣摆,他在她额头落下羽毛似的吻,轻声道:“亲爱的,这是我最后的礼物——”
制片导演围在屏幕前观看录制视频。
“虽然没按剧本走,但我觉得临场发挥更有感觉诶……”
“确实,这么一看之前的人设有点OOC了,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这表情绝了。”
视频播到最后一幕,之前NG数次的镜头。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安静地注视屏幕,眼眶渐渐红了。边叙更是掩面抹泪。
“钟幼呢?”
“和朋友走了。”
“怎么换人了,上回不是那位——”
“别讨论了!别忘记前段时间柯丽露的事,这些人碾死我们跟蚂蚁一样容易”
“那钟幼不会有事吧?咱们这电影刚拍完。”
“谁出事,她都不会出事。”
边叙说完手机响起,看了眼来电号码,起身快步跑回休息室,接通了,恭敬道:“闻先生。陈小姐和一位穿灰青色西装的男人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对方可是娱乐界的天,谁敢得罪,除非不想混了。
闻确吩咐几句,边叙笑眯眯地说:“稍等,我马上叫人把底片发您。”.
望江公园商业街,晚上商铺是酒馆,白天就是水吧。陈窈和江颂竹面对面相坐,岳山和管良坐在另一张桌子。
好像又回到两年前的一幕。江颂竹的表情清淡,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模样。但若真不想搭理她,听岳山说她要道歉又为什么去片场找她?
陈窈吸鼻子,江颂竹瞟她一眼,叫了声管良,管良便送来条羊绒披肩。她没推辞,裹好自己,扔出颗平地惊雷,“江家过去死了不少人,其中自杀的人,体内有一种特殊药剂,它是通过塞进肛.门流进血液,和安眠药混一起可以伪造自杀假象,你说柯丽露的死和这有没有关系?”
本就发凉的空气凝固成冰,源源不断的寒气从江颂竹身上冒出。他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垂着睫,“不是我下的手。”
陈窈脑海闪过柯丽露的脸,又想很久以前她说帮她摆脱受人胁迫的困境,可她没做到,而她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她不知为何感到一种悲哀,起身,两巴掌扇到江颂竹脸上。
啪啪两声,其他桌的人惊呆了,后桌岳山管良也马上起身。江颂竹朝后挥手,管良先坐下,岳山紧跟坐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劝你别和山间株式会社走太近。这是这两年的补偿。”陈窈淡声说:“还有,找条船,帮我离开中国。”
江颂竹没管脸颊火辣辣的巴掌印,紧紧盯适着她,“陈窈,这两年,我们在这里喝了多少杯酒,一起听过多少首歌,从公园到公寓的那座喷泉扔过多少枚硬币,早上晨跑路过的那家面馆吃了多少碗土豆面,看了多少部电影,你记得吗?”
陈窈两手一摊,耸肩,“我又没疯,为什么要记得这种没用的东西。”
动作似曾相识,江颂竹分神一秒,“可我记得。”
“131杯酒,49首歌,302枚硬币,127碗土豆面,54部电影。”
他摩挲杯子,“尽管如此,仍旧无法消解那一次的仇恨。甚至你选择何商岐时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对你来说是更好的棋子,而面对我这个弃子你连装都不愿意装。”
“你别装了,江颂竹。”陈窈望向江面,眼皮薄红,略微有点肿,“你帮我难道不是想日后挟制江归一?”
江颂竹眉间散着哀愁,“我是真心的。”
她不说话。
“陈窈,没人能保持绝对的善,欲望,阴暗面人人都有,我也不例外。我甚至想过杀了母亲,亲弟弟,但都没去实行。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从未产生这种念头?”他自嘲一笑,“我问你做什么呢,你大概天天都是这种想法。”
“你知道就好。”
江面的雾气和阴影笼在陈窈的周身,尘世烟火气,喜怒哀乐裹挟其中,叫人猜不透,以至江颂竹痴痴望着,却感觉距离这样近,自己永远触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
“算了。算了。”他无奈叹息,“起码你逃跑,谁也得不到,我的心理也稍微平衡点”
江颂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就是这种人。得到想要的东西,陈窈毫不留恋起身,脱掉披风对折放在他的桌面,他叫住她,“能不
能再陪我看一场电影?”
“不能。”
他似乎并不意外,不再看她,抚着脸颊的巴掌印,遥望江面倒映的水中月,“真遗憾啊。”
陈窈满脸漠然,和岳山一起离开,路过那家面馆,她摸摸肚子,进去叫了两碗土豆面。尽管客人很多,店家速度非常快,没过五分钟,两碗面就端了上来,她看着面条讨厌的绿色不禁皱眉。
岳山默默抽双新筷子撇去自己那碗,推到她面前,“不至于生气,他们生意好,忘了而已。”
过去两年吃的每一碗,似乎都没有绿色配料,但这种事情在陈窈心里燕去无痕,她戳了块土豆,嚼了几下,忽然问:“岳山,我是不是很坏?”
岳山有点讶异,这种明显带反思的语气不应该从陈窈嘴里说出。
“为什么这么问?”
“江颂竹今天的表情和江归一很像。”她嚼着软烂咸鲜的土豆,“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岳山想起今天在片场拍摄的画面,看着她兴致缺缺的表情,“陈窈,你今天拍摄最后一幕是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真的在伤心。”
她面露迷茫,“是吗?”
岳山知道陈窈天生缺陷的脑功能无法区别真心和理智,他问:“你那时想到谁了?是想到父母的事还是二爷?”
陈窈戳了几下土豆,不高兴地说:“那是因为那结局看起来像我演的角色赢了,其实输的一塌糊涂。我讨厌输的感觉。”
她要赢,就算失败,她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陈窈继续迷惑何商岐的视线,他脑子不好,按照她设的方向一步步掉进陷阱。他暗示要不要同房睡,她同意了,因为这样可以争取最大限度的信任。
陈窈洗完澡,穿条真丝睡衣坐在床檐,何商岐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他的身材属于看起来就很猛的类型,麦色肌肉像掺了牛奶的德芙巧克力,伤痕为这幅躯体增添了几分野性。
他在她身边坐下,摩挲她的手背,“陈窈,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会不会对我日久生情?”
陈窈心里没波澜,捏了下他的手背,“何商岐,很晚了,你到底做不做呀?”
“做做做!但我尺寸可能会伤着你”何商岐不动声色看了眼她颈间的吻痕,将她的手包进掌心,“江归一怎么帮你的,我也那么帮你,好不好?”
陈窈惊讶侧目,“你确定?”
何商岐读懂她的表情,眉梢微挑。
没想到江归一那么倨傲的人竟然愿意跪舔,这着实出乎意料。
何家也是名门望族,何商岐从小在凉川也是横着走的霸王,性格又有点大男子主义,犹豫了几秒,很快说服了自己。如果做的没江归一好,怎么能取代他们相处的时间。
他动身,单膝跪在陈窈面前,握住那对纤细的脚踝,抬眼看她,哑声道:“我没帮人干过这种事,哪里舒服,你就拍下我的头。”
何商岐的瞳孔是接近黑的深褐色,陈窈抚上他的眼尾,指尖轻轻颤动,随后用掌心盖住了他的眼。
就在这时床头柜的手机疯狂震动。
就像得到特赦,陈窈松了口气,“等等。”
她抬腿,爬到床头另一边探身摸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突然打了个寒颤,铃声断掉,一条转账通知跳出屏幕。
【江归一向您尾号4836的账户汇入444444.44元,如汇款信息有误,银行将退回处理。】
接着第二条短信。
【你敢让他舔,我现在过来把你们全杀了。】
铃声再次响起,陈窈后背冷汗直冒,因为这铃声不是手机本来的响铃。而且江归一怎么知道她在做什么。
“谁啊?”何商岐不满地问。
第三条短信,只有一个字。
【接】
她看着手机黑乎乎的摄像头,心脏往下坠,手指止不住发抖。
第三次铃声响起,这次更加尖锐,刺得耳膜生疼。
连何商岐都发出疑惑,“你怎么设置了那么多不同的铃声?”
第四条短信。
【确定不接?】
陈窈额头细密的汗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她几乎能想象江归一的表情此时有多阴郁,这条短信无疑是最后的警告或威胁。
脑袋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搅浑导致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隐藏手机里的高科技监控何时装的,这段时间的计划又被他知道多少,她只知道再不接,后果不堪设想。
陈窈吞咽唾沫,按下接听键,“喂”
“陈窈。”江归一连名带姓,嗓音索命阎罗般可怖阴森,“别作死。”
她还没说话,何商岐不悦地问:“是不是江归一那狗日的?”
“陈窈。”
“让他滚。”
这次江归一的嗓音更低沉,威慑魄力全开,是来自江家十五个系首领的口吻。
即便陈窈心理素质好也有点膝盖发软,想跪一跪的冲动。
“赶紧挂了吧,别让他打扰我们的好事。”
“陈窈,我再说一遍,让他滚。”
何商岐凑过来,抬臂想搂她,陈窈像躲洪水猛兽往旁边缩,肩撞到床头柜木板,手机从掌心滑进地毯。
江归一没说话,何商岐看她一眼,视线投向手机,弯腰想捡的动作。陈窈以迅雷之势,冲过去抢他前面捡起手机。何商岐瞬间明白,目光深沉审视,而江归一此刻开口了,“电话给他。”
陈窈有种江归一就在面前,自己卡进两人中间进退两难的错觉。她抿唇,然而何商岐暴露土匪本性,一把抢过手机,梗着脖子开骂,“江归一!你是不是有病?这么晚打电话打扰别人好事?你丫的祖上缺德吧!”
手机传来更凶悍的怒骂:“什么好事?哪来的好事?还尺寸呸!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我怎么帮幺幺关你屁事!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少在那丢人现眼!”
“哎呦喂!不就当舔狗?谁不会?”何商岐扯着嗓门,“我几斤几两你看过了?总比你个娘娘腔好!”
江归一几乎在咆哮了,“你他妈再说一遍!!!???”
“死娘娘腔!像你这种一看就是不行的秒男!又细!又小!又短!”
“哈?我看你是自己垃圾根本没见过猛的!你他妈问陈窈我的兄弟有多好看!多大!多硬!多快!多持久!多爽!”
陈窈两眼一黑,默默缩进角落。
结婚那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吃,结果被打搅不说还质疑男性尊严。何商岐怎么可能问陈窈,失了智地喊:“这还用问?你他妈现在开视频!我们比一比!”
江归一醋火滔天,吵得上头,真接了比对。“开!你开!我他妈倒想看看你是个什么鸟玩意!谁怂谁是孙子!”
陈窈两眼又一黑,太阳穴微微抽搐。不敢相信这两人在外头一个是呼风唤雨的大佬,一个是神通广大的大校。凉川军校果然名不虚传,都不是正经人。
何商岐当即要解皮带,手指拽到皮扣。
“操你妈的!滚厕所去!”
江归一的声音简直是手机发狂般喷出来。
“凭什么?老子在自己家为什么要去厕所!”
“操!操操!”江归一急了,“幺幺别看!别看脏东西!”
“你他妈才脏东西!”何商岐吼完扭头看陈窈,颧骨飘起一抹可疑的红,像是害羞了,“你别听他胡说,我的也挺好看。”
陈窈:“”
听到江归一飙脏话,随即砰地声车门响,陈窈蓦然从“嫌弃但免费看戏”的状态抽离,按住何商岐的手,眉头轻轻一皱,咬唇,咬得粉里透白,“何商岐,我肚子有点疼。”
江归一声音停了。
因为陈窈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何商岐弯腰蹲下来,担心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眨眼,“唔好像来例假了。”
何商岐心里猫挠似的,电话往床头一拍,“我给你揉揉。”
“不用了,你去叫阿嫂给我弄点红糖水,我先洗洗,等会睡了”
“”
何商岐胸膛起伏,咬肌统统绷紧。他抄起床头手机,咬牙切齿地骂:“江归一!操你妈的!”
说完摔门而去。
电话传出江归一揶揄的声音,“真疼?”
陈窈沉默地坐在床头,身体随冷静下来的思绪慢慢失去
温度,犹如跌入冰窖通体发寒。
“监控什么时候装的?除了摄像头的监控是不是还有监听?你一直耍我玩?”
她连连质问。
他没回答前面两个问题,平静地说:“没耍你,我认真答应你的事从不食言。”
陈窈冷笑,被愚弄的感觉让她声音变得异常尖锐,“然后我洋洋得意时,像当初拆穿我的作案手法那般,拆穿我所有的计划,让我觉得无路可逃,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寂静无声。
江归一站在车前,黑色身影隐没在黑暗。他望着那栋民国时期的楼房,握拳的骨节血迹斑斑,背后伤痕掙裂,两年前无路可走的绝望疼痛再次席卷全身。
如果不是无法忍受她和别人亲密,怎会暴露?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能怎么办?”他恨自己在她面前如此不争气,咬牙说出时连嘴唇都在颤抖,“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眼睛是心脏的嘴巴,疼到受不了,眼眶就会湿润,他按压眼睛,实在不想像个废物掉泪,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让这颗心脏独自呐喊哭泣。
“幺幺,我尽力了。”他说:“我已经退到悬崖边。”
她讥讽,“你的意思再退就会粉身碎骨?”
“是。”
“但江归一,你往前也是粉身碎骨。”
“为什么?”
陈窈静默许久,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院墙外的身影不期然闯进视野,路灯昏昧,惟江归一的轮廓清晰。
他似乎看到她,下一刻,拉开车门,星星点点的亮光闪烁。
他在等她,否则不会开星空顶的劳斯莱斯。
客观呈现的事物总能让人心里感知强烈而厚重。
她遥望他为她亮起的一隅梦幻星空,第一次主动提及。
“你知道我母亲钟清欢是被父亲陈泊序杀死的吧。”
他嗯了声。
“他们十六岁在校园相遇,二十二岁结婚。”陈窈注视着江归一身影,语调平直,“她早知他是精神变态,为了所谓的爱奋不顾身,爱他十二年,以为能感化,结果二十八岁时被杀害分尸。”
“我遗传精神变态的基因。”她淡漠到像在谈及和自身无关的事,“弑父不是为母亲报仇,我六岁时就想杀他,可他太聪明,我呢又是个体力渣,一直等到十六岁,他精神失常有所松懈才动手,我是为自己报仇。”
“你要知道我们不一样。”
那是极为深刻的一字一句,“生活于我而言,一切不过是愚妄的游戏和死亡之舞,唯有胜利和杀戮绵延不朽。”
傲慢之罪,无需修饰,无需权利外貌附加条件,凌驾感性思维,没有敬畏心,没有信仰,没有有效的标准,没有一致原则。
这是最畸形的存在。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允许,身体的火焰和黑暗将无限扩张,发出野蛮尖叫、嘶吼,让他人为之惧怕、颤抖。
就像气球,无限充气膨胀,触探容量。这容量是世界律法、道德考量,是自身的荒谬虚无。抵达极限,终将爆裂,自取灭亡。
江归一永远不明白她对他人、对自己说了多少谎,杀死多少个畸形疯狂的自己才能像正常人活到如今。
他也不会明白,他身上的混乱癫狂,剧烈、巨大的生命张力,对她有多大的诱惑力,不断动摇她,让她无数次想起拿起屠刀。
“江归一。”
“嗯。”
相隔的院墙红砖砌筑,潮湿面爬满青苔,古老陈旧的霉味漫散在风中。她站在阳台,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江归一与她遥遥相望,背后是青蓝天穹,敞开的车门流泻出熠熠星灯,他的身影因此镀了层光边,音筒里的呼吸和她的呼吸交替,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将头发挽到耳后,垂下睫,“基因组序由持续数十万年的人类迁徙和对自然环境的适应演变而成,23对染色体,31.6亿个DNA碱基对,再由上一代传递到下一代。”
“全球240个国家,单中国14个亿,14亿人的力量智慧,尚且没有研究出成熟的基因编辑技术,以目前的技术,即便克服脱靶效应在坯胎时成功修改序列组合,否则它们就是世界最客观的存在,绝不会因为意识形态而改变,更不可能因为所谓的爱而扭转。”
“所以你问我怎么办。”
她仰头,望着夜空,似乎要透过那一层幕布,望向更浩渺的宇宙,“正确答案,放弃,这是句真话。”
再次陷入寂静。
江归一西装衣袂和长发飞扬,点了支烟,沉默地抽着。十二月,呵出的热气白腾腾,烟雾也发白,他的脸被烘得轮廓虚化了,视线也随之模糊。
当指尖的烟烧了半截,他掸落灰屑,“意思是爱你,等于自取灭亡。”
陈窈说:“是。”
“好吧。”
她不知道这好吧什么意思。
他又说:“你以后不要再强调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我会觉得你可怜,会——”
“你有病?”陈窈及时打断,她都猜到他要说我会心疼,手机背面发烫,她抵在上面的指尖弯曲泛起青白,面容狰狞,“好话歹话听不懂,到底谁可怜?”
“幺幺。”
“滚!别这么叫我!”
“幺幺。”他执意叫她,“监控上次装的,只有晚上开,你的计划,我不知道。”
陈窈压根不信,“还骗我?”
江归一碾灭烟,一本正经,“如果我骗你,我让你断命根子,从此以后没性生活。”
她冷笑,“那你现在告诉我时间。”
“两周后。”.
电影杀青,《七缺一》的片段在网络引起小风浪,但不知被谁压下去很快消失于娱乐洪流。
陈窈没再与江归一真正见过面,只是每晚夜深拉开窗帘,那片为她亮起的星光从未熄灭。
同时何商岐单方面宣布冷战,不知忙什么,每天早出晚归,但她提出的要求都会满足。她无所谓,做出新货样品后山间株式会社成功上钩。其余时间她表面继续研究他给的图纸,暗地用电脑黑进各种程序,包括不限于,房子的内外监控摄像头、行车记录仪还有各种药品、炸药制作,有备无患。
至于江颂竹的的贼船
陈窈看到短信轻笑,随后删除干净.
因为合作的事,甄佩文偶尔打电话。除了沟通工作,更像与世界上仅存的亲人倾诉。
她说起很久远的事,说她作为郦沛白时在黄天源戏台班练了十年,梦想是成为梅兰芳那样的戏曲大师,去国外巡演,弘扬民族文化。又聊和江之贤一见钟情的故事,说她第一面就知金麟非池中物,可惜情爱风月理性难抑。
陈窈无法理解,但听出些门道,模仿江归一的语调,“你不会还爱他吧?”
“归一,你父亲死去的那一刻,我顿悟了些事,恨不过是爱的衍生物。”甄佩文说:“我无法遗忘过去,郦沛白确实还爱他,但她爱的是记忆里种梨花树的男人,不是江家掌权人。”
陈窈嘴唇蠕动,“蠢货。”
她低笑,又聊现在的处境,说自己干了很多坏事,深陷漩涡无法抽离时突然有点理解江之贤了。
陈窈不耐烦的态度和江归一完全重叠,压根不用演。甄佩文深深叹息,“归一,抱歉。”
她眸中闪过丝精光,靠进沙发,双腿翘到茶几,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道歉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别废话连篇,东西买好没,过时不候。”
“买好了。”甄佩文说。
陈窈火速挂电话,打开笔记本登陆账号,表示交易要定分两个地方运送。一部分通过船只在凉川渔港,需要通过渔民用GPS找出藏在江里的“白鱼”,一部分通过轻型飞机运送,在凉川三环开外,停在农田,雇佣当地农民除草隐蔽。
安排好复制发给江归一,让他准备渔船和飞机,他很快抓住重点。
【两个地点?】
她挑眉,敲下两字。
【安全。】
回别墅开辟的工作室制作C4,岳山敲响门,近日清闲他灵感迸发,说写完一部短篇奇幻小说想给她看。她放下手头的事,和他一起在客厅边看电视剧边讨论。
主角以他们为原型,她是恶魔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小姑娘,他是被恶魔抓住的祭品,他们一起逃跑,他为报答她为她寻觅了一瓶神奇的药水,她喝下后背后黑色的翅膀脱落变成了人类。
陈窈嘎嘣嘎嘣吃着
薯片,看着五大三粗的岳山想起猛虎嗅蔷薇这词,理性思维趋使她问:“药水什么做的?”
岳山捡起地毯的碎屑丢进垃圾桶,挠头,“我一半的心脏?”
她翻白眼,“请问,你一个人类,挖出心脏还能活吗?”
“也是。”他嘿嘿傻笑,“而且你不喜欢吃内脏,那我再想个。”
她又不是陈泊序那变态。陈窈烦躁地说:“快点想。离开前还能走后门卖个版权。”
可版权能依靠谁?江归一。得出答案,她怔了下,继续拆第三包薯片,看着狗血琼瑶剧,心不在焉地问:“名字叫什么。”
陈窈像条猫儿窝在沙发,小小一只,骨骼纤细,头发蓬松发金,看起来非常柔软脆弱。岳山偷偷摸了下她的发梢,“你帮我想个吧。”
“嗯。”
“你以后稍微锻炼下,别老吃垃圾食品,看电视。”
果然在江归一身边呆久了把他那套都学了。陈窈揉零食袋,往嘴里咔咔倒碎成渣的薯片。不知道王八蛋到底忙什么,每天除了转账就是转账,她想了想,按开手机,关掉自己做的防火墙,竖起镜头,然后双腿盘膝,头慢慢歪向岳山。
【又作死?】
她眨眼,关掉防火墙.
时间过得很快。
交易日前一周。何商岐主动破冰送了陈窈一辆粉色法拉利。她十八岁解囚禁,两年时间在美国学习,两年时间不能用身份证,根本没空学驾照。
跑车反手卖给一网红,她主动要了辆黑色电动车,5000元,何商岐没见过这么便宜的车觉得十分稀奇,摸来摸去,她懒得搭理,骑着小电动满院溜达,实则检验摄像头。
晚间何商岐将老爷子搬出来把订婚宴提上日程,时间定在交易日同一天,交易日03:23,订婚宴13:30–20:00。而陈窈第一次使用金秋的权利,将《七缺一》的宣传连线视频定在上午10:30。
交易日前三天。礼服送到何家,那是件极其奢华的复古礼服,摆在乳白色的人形衣架。料子是真丝绸缎,从胸前到裙摆挂满镶嵌钻石的流苏,垂坠感十足,走一步便波光粼粼。这种尺寸合身的高定必然是提前定制的。陈窈看破不说破,提出临时改工的意见,表示裙摆太长,以及头纱厚度不够。
交易日前一天。江归一这两周没找过她,不变的是每晚站院墙外等她拉开窗帘。陈窈与江归一隔空对视。他穿一身黑大衣,半坐车头,指间掐根焚烧的香烟,端得是副运筹帷幄的架子。她双手撑栏杆,表情嘲弄。忍两星期不找她上床,如此笃定明天她必被他抓住。
陈窈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3:45,离交易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这时他发了两条语音,第一条腔调优雅的意语。
“L'amor che move il sole e l'altre stelle(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
第二条。
“明天见。”
陈窈冷嗤,拉上帘子。
确实明天见,不过是明天的凌晨。
何商岐已经出门了,估计现在和缉毒队的人呆一起,安全。
走进卫生间,陈窈换了套偏原宿朋克风的中性套装,铆钉皮夹克,牛仔裤,马丁靴。
她打开马桶冲水盒,翻出塑封工具,往右臂贴了个纹身贴,等待的时间,黑色无机质的眼睛盯着镜面的女人。
五分钟到,她诡异地笑了笑,抓起旁边的剪刀毫不犹豫将头发剪成齐肩,然后绑上痞里痞气的狼尾,眉骨贴上黑色金属钉,左右耳各带三个耳骨钉。
随后她掀开纹身贴,亮起黑灰色的蛇蝎花臂,对着镜子挑眉,吹了个流氓哨。
完美。
漂亮的小男孩。
陈窈戴上墨镜,双手抄兜,模仿江归一点下颌,学习他的神态和腔调,“hello,Y。”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科学怪人、最年轻网络毒枭,Y。
第100章 连环计100
准备就绪, 陈窈灌了三杯高浓度黑咖啡,打内线告诉家仆自己怕订婚宴太激动出丑,需要看礼服麻痹自己。平日她言行就让人琢磨不透, 他们没多想, 将礼服送进房间。
她收拾好行李, 想了想, 用遮瑕膏涂抹腰腹的归一刺青,随即戴好耳机, 背着双肩包站在卧室墙柜,打开手机的自制遥控程序,点了下, 进入墙柜后的工作室。
当初防止泄漏军事机密, 房间开辟的暗室,有且只有一个监控。而现在已替换成无人的监控视频。
从乱七八糟的工具箱翻出不起眼的东西,磁铁、线路,支架等, 以及从电动车拆下来的刹车片。她开始串联线路, 同时加热热熔胶, 看了眼时间,“去我给你的地点。”
“”岳山默了默, 苦口婆心地说:“陈窈,你真要交易日订婚日这种时候逃跑啊, 那交易现场很危险, 何商岐在家中安排了诸多保镖, 监控摄像, 一旦炸毁,他——”
“别废话, 按我说的做。”陈窈懒得解释,低声细语地命令:“现在,闭嘴,拿好东西,点支烟,告诉门卫说陈小姐急需一个材料。”
“好吧,小心点。”
一小时后,她带着做好的东西,蹲到角落墙壁。即便打扮成男生,还是小小一只,远看像朵小蘑菇。
然而,当她将两根电线连接插口,同时夹住另一头的线后,刹车片后的磁铁倏然旋转,俨然是台小型发电机。
一。
二。
三。
砰——!
电流负荷过载跳闸,房间灯灭,接着整栋别墅,连至门口的所有电子设备失去功能,陷入一片黑暗。
角落那朵小蘑菇起身,熟练地将“罪证”抹除。
想当年江归一怕她逃跑,防备到禁止使用任何电子设备,连准备好的零食屋都不让进。何商岐给这么大限度的物品使用权,她主动要求买电动车,他还傻乎乎地摸。
人脑差异性如此大,蠢货就是蠢货。
陈窈不屑地笑,脚步绊了下差点摔跤,她摸着墙低骂:“操。”
过了三分钟,物业派来的检修人员抵达门口,同时陈窈大摇大摆走出来,淡定打招呼,“Hi~”
检修人员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轮廓,寻思大晚上还戴墨镜装逼,“额,您是?”
陈窈压低声线,双手抄兜,耳朵六个耳骨钉闪闪发光,用地道的美式口音说:“You know,a man may dig his grave with his teeth。Mr.He hope you keep a lid on it。(你知道,祸从口出,何先生希望你们守口如瓶)”
何商岐的家世敢惹吗?机密敢问吗?我是谁,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惟有那双迷雾般的眼睛,冷漠又慧黠.
凌晨01:23,距离交货时间2小时。
抛弃配车,虚拟号码叫新车,陈窈坐进后座,她打开笔记本替换加消除监控的可疑镜头,不留一丝痕迹。
私家车抵达市中心有名的网红公寓。陈窈和提前抵达的岳山碰头。他看了眼她朋克风的装扮,视线逗留在狼尾,接过颇具重量的背包,欲言又止。今晚行动游走在边缘,他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心中疑问诸多。
“记住,叫我Y爷,中美日混血,真实身份保密,今年16岁,性格古怪暴躁,惹我不高兴,别说交易了,大家一起死。”
岳山默默想这模式怎么那么像江归一。
“而你,是我救下的孤儿,阿山。”她眨了下眼,“是我的马仔。”
“”
岳山风中凌乱,恍惚地跟随陈窈进入地下停车场,那辆骚包的粉色法拉利在一排黑灰色系豪车里格外显眼。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周前陈窈将车卖出再以虚拟的网红身份买回,拖长过户周期,导致这辆车牌照所属仍是何商岐。利用他的身份,利用网红身份,掩人耳目。
“来吧。”陈窈拿着理发推笑着说。
“一定要吗?”
“当然。”
五分钟后,岳山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欲哭无泪,陈窈将尺寸超大的纹身贴啪唧往他脑门黏,又过了五分钟,凶狠混子光头佬的形象横空出世。
陈窈坐进后备箱,翘着二郎腿,车钥匙一扔,特有富家小少爷的味,“送你了。猛男配粉车,道上的规矩。”
“”岳山半蹲帮陈窈系好鞋带,咳了下,进入状态,恭敬道:“感谢Y爷的慷慨。”
孺子可教。陈窈满意地笑,“给我一盒烟。”
凌晨02:58。距离交货时间75分钟。
两人上车,陈窈拿出手机连接落在家里那部装有监控的旧手机,打开反追踪。
Flex的技术高超,她在窝了两星期才攻破。屏幕一分为二,两个地图,两个定位点。控制红点走向交易的水路,江归一的蓝点立刻跟着挪动。
原本的安排,江归一找货船飞机退回真货,交到山间株式会社手中后,他们安全撤离,何商岐抓捕犯罪团伙,缴获毒品。全程压根不用江家露面。
狗日的王八蛋,要么就是不守信用,要么就是猜到她今天要逃跑。
陈窈勾唇,从双肩包零食袋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塑料包,里面装的正是illusion Connoisseur的样品,她将其塞进烟盒的烟里。
“阿山,走了,今晚干票大的。”
凌晨02:30,距离交货时间53分钟。
两架DC-6运输飞机从私人停机坪起飞,朝三环外的农田飞去。
三艘载重百万吨量级别的双壳货船驶向江中央。
同时。
凉川的便衣警察、缉毒队、武装部队,分别前往农田和江中央。
而江家停在港口的游艇带起暗色的浪,距离江中央时停住。
操控室灯火通明,显示屏分成九个小屏。最现代化的导航和指挥设备,租用与地球同步的卫星频道,可以对远在万里之外的飞机、货轮进行跟踪遥控,并反映实时情景。
江归一倚靠转椅,指间掐根古巴雪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的定位,双胞胎时不时汇报货船与飞机的行驶情况。
他挥手示意暂停汇报,淡声说:“江颂竹的位置。”
“船已经到港口。”
“嗯。”
手机响了声,闻确看了眼短信,说:“二爷,是线人传来的消息。山间株式会社一群狗娘养的,准备抢农田的货。”
闻彻哈哈大笑,“二爷果然料事如神!他们肯定要气死了!”
凌晨03:23,交货时间。
船舶尾部的快艇从两边冲出,中间那艘全球限量63艘,Tencnomar兰博基尼游艇,水中超跑,百万美金,超现代线条,Y字灯带,驰骋时简直像在水面飞。
江中央六艘货轮正在进行水上卸货,十三艘快艇距离十米的位置停住,灯与引擎一并熄灭,隐入黑暗中跟随海浪漂浮。
江归一对交易成功与否、毒的利润、功勋丝毫不感兴趣,他注视手机屏幕停止不动的红点,眉心慢慢拧起。
他确实没骗陈窈,她手机里的摄像监听监控在晚上开,只有定位是全天开启。
他并不知道她真正的计划,但按照猜测,既然订婚宴和交易日在同一天,她必会制造混乱逃跑,而江家和山间株式会社的船她没权限登陆,唯一的办法,通过警队混进日本的货船,或再谨慎点,途中下船,上江颂竹的船出境。
她为什么在江家的船上?
不对。
“Flex!”江归一冷声命令:“速度检查陈窈手机里的定位是否出现干扰。”
窝在皮椅打游戏的小卷毛打开笔记本。
因为两年前陈窈修改过定位,他这次上了IPV4|IPV6双栈、监测DDos攻击的防火墙。
Flex敲下几串代码,咬着拳头观察数据变化。
江归一见没回应,心脏立刻高悬,“Flex,告诉我结果。”
“稍等。”Flex眨巴大眼,脸色倏然一变,飞速敲下一长串代码。作为上过通缉名单的天才黑客,很快找到漏洞。他看了眼江归一,小心翼翼地问:“二爷,好消息,坏消息,您想先听哪条?”
“坏消息。”
“陈小姐两周前设立的防火墙藏匿了隐形程序,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系统——”
“好消息。”
江归一咬牙切齿。
“陈小姐正在前往农田。”
这话一出,江归一和双胞胎的脸色遽变。山间株式会社的抢货计划在江归一意料之中,这条路都是亡命之徒,武力抢货的事比比皆是。陆路靠山,抢货的最佳地点。他将计就计,唱了出空城计。那两袈飞机没真货全是同等重量的蔬果。
该死的!
水路离陆路相隔甚远,现在赶往绝对来不及。
江归一猛地拍船舱,“掉头!速度!”
“闻确联系那边,但凡看到身形瘦小的人。”他按压眉心,“首要任务,确保安全。”
这时侦察卫星红外遥感摄像机拍摄的DC-6的飞行轨迹,通过热像仪反馈给雷达监控。船舱的显示屏立刻出现白色亮点。
同时缉毒署情报处的荧光屏也显示了白点。但那不是DC-6的,而是另外不明国籍的飞机。何商岐指挥技术人员与该机对话。询问国际、飞行目的。
对方说:“我是金华航空俱乐部的航空运动教练,正在做教练飞行。”
其无线频率进入识别机,与资料库保存的资料相符合,该机属于贩毒集团的飞机,曾多次非法进入我国领空。
何商岐眯眼,与他联系的神秘人居然说的是真的。说这次交易,除了购货还有送货,两百桶乙.醚和三百桶丙酮。他下令继续监视,采取欲情故纵的方法,放长线掉大鱼。
得了空档时间,何商岐前往卫生间与家中打电话,他拨正制服的勋章,“跳闸了夫人有没有惊慌害怕?”
“没有,夫人睡的很香。”
他坚毅的脸庞柔和了些,想到什么,说:“订婚宴前不要让她出门。”
交代完事情,何商岐本着人道主义询问神秘人是否需要保护,毕竟她的身份可能是山间株式会社的高层。
“不用。”
他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
甄佩文望着农田丰收的庄稼,如果白天这里应该是一片可爱的金黄色。然而这里即将降临两只白色恶魔,随时吞噬无数生命。
为报仇已经做了太多错事。走在这条路的人谁手上没几条人命,杀了就杀了,尚能说服自己。可山间株式会社贪婪不改,侵犯她的国家,残害无辜同胞。
良心岂能安?她无法挣脱泥沼,背弃自己的血液,被亲儿子骂了两年,如今她终于有机会弥补罪孽。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归一突然愿意和解,但变干净的江家何必再跳进染缸。
江之贤虽然不是位好丈夫好父亲,严格意义上也不是一位合格的领袖,背信弃义,铲除异己,可他为江家铺得是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不管江归一是否真的接纳,这次,她不得不再骗他一次。
经过两年甄佩文的头发已蓄长,绸缎般浓黑顺滑,她摸着胸前的发梢,想到江归一的长发,那双丹凤眼弥漫化不开的哀伤与遗憾。
“世事无常,何必每件事都要追根究底去问为什么。”
沉默须臾,何商岐铿锵有力地说:“你要相信国家,这算戴罪立功。”
“何大校,我一直相信。”甄佩文坦然道:“可我必死无疑。”
况且,想回的故乡已经消逝在岁月长河中,而如今的故乡没资格踏足。
挂掉电话,她转身对梨花组的成员用日语询问:“老大和Y快到了?”
这时巨大轰鸣声划破夜空,众人卸货的动作稍顿,抬头张望,一辆跑车从国道驶来,竟然是辆骚包的粉色法拉利。
甄佩文眯着眼,田岗大雄这次出现的主要目的,除了输送,还有为这位神秘的Y。
illusion Connoisseur,新型避法毒品,避的是国外的法,对于欧洲、南美洲的市场绝对是非常有冲击力的东西,利润不可估量。做出这种东西的天才,哪个黑色家族不想招揽,准确而言,就算是绑,也得绑走。
甄佩文解开西装,确认内袋的枪。
这次行动成败与否无法预料,不如趁田岗大雄没到前杀了Y。
然而当她看到副驾驶的人出来时,眸中探究难掩。
未成年的小男生?
陈窈没想到陆地对接的人居然是甄佩文,幸亏戴了口罩墨镜。她低声,“人设有变,记住,等下照着我打的字回答问题。”
岳山:“是,Y爷。”
走近了,甄佩文微笑,即便穿着中性的黑西装,仍旧风韵犹存。
“Y,你来迟了。”
江归一长得那般勾人心魄,果然遗传了她的基因。陈窈视线梭巡,除梨花组的人还有另一拨人,应该是江家鹰犬。她用手机敲了一行字,岳山转述,“抱歉,对中国的路不熟。”
甄佩文挑眉,略微怀疑看着他们。
“Y爷从不与陌生人交流。”
岳山比想象更上道,陈窈赞许地看他一眼,撩起袖子露出花臂,从口袋掏出烟盒,敲了根烟递给甄佩文。粉末簌簌往下掉,她挑眉,“这是?”
岳山看着手机的字,不禁又开始佩服陈窈心思的缜密,说:“样品,尝尝味道。”
甄佩文将烟放在鼻尖轻嗅,心中了然,烟还回去,“抱歉,我不吸。等老大到了,你可以给他品鉴。”
操!偏偏是甄佩文,性格那么优柔寡断怎么绑她?江归一的敏锐度超乎想象,万一他发现赶到农田,她就跑不了。
陈窈心中焦躁,保持高冷,双手抄兜,遥望隐蔽于农田的飞机。
就在这时,灰云密布的天穹隐约闪烁红点。
还有变故?
她眯眼,想起甄佩文那张提醒江归一“有诈”的纸条,眉心慢慢蹙起。
砰!
一声枪响。
男人闷哼声在背后响起。陈窈惊讶转头,瞳孔放大,岳山捂着肩膀,鲜红的血从指缝溢出,而甄佩文那双和江归一相似的丹凤眼,目光冰冷狠决,杀机尽显,她再次扣动扳机,用日语大喊:“这人不是Y!是卧底!”
“立即射杀!”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两拨人如虎狼对峙,枪声此起彼伏。陈窈分不清究竟是想杀她还是保护,正想说话向甄佩文表明身份,不知情的岳山抗起她冲向路边的法拉利,把她塞进副驾驶位,一脚踩下油门,大吼:“低头!”
车如箭在弦,陈窈还没系上安全带,下意识低头,“岳——”
砰砰砰!车窗碎裂,玻璃飞溅。
车速飙快,风驰电掣。
陈窈额头猛地撞向中控,霎时眼冒金星,呼啦啦的风涌入车内,枪声隆隆震天,她弓着腰,边在颠簸中系好安全带,边无奈地说:“岳山……那人我认识,她是江归一的母亲,你动作太快了,我们现在只能跑命了”
无人回应,陈窈对感情迟钝的心脏陡然漏掉一拍,她这才意识到岳山中弹,侧头,男人握方向盘的手臂,血从浸透的黑色西装滴落,视线上抬,他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察觉她在看他,勉强露出笑容,“抱歉我太急了,你有没有受伤?”
陈窈怔然半秒,摇头。
他说那就好,“后面的车还在追我们不能停了,你看看跟谁打个电话?”
事情再次失去既定轨迹。到底是哪一步算错!为什么总背道而驰!她死死咬唇,掏出手机赶紧拨通甄佩文的号码,但无人接听,手指触到江归一的号码,犹豫间,砰地声,轮胎被子弹打爆,车陡地倾斜,冲向农田。
跑车底盘低,直接卡进沟渠,整个车侧翻,恰好副驾驶朝下,陈窈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拼命攥住安全带,千钧一发之际,岳山迅速解开安全带扑向她,将她搂进怀里。这好像是第一次抱她,他想。
哐当!哐当!
天旋地转,陈窈紧紧闭眼,胃腑翻江倒海,鼻腔充斥浓重血腥味。
哐当!原本抵挡外力撞击效果的弹簧装置松动,钢柱弹出。
噗嗤——
那是极为坚硬的东西穿破皮肉的闷重声,脸颊溅到温热液体。陈窈浑身僵硬发冷,“岳山……?”
当车停止翻动,空气充斥碎屑烟灰,她缓缓睁眼,一条钢柱从岳山背后穿透心脏,露出的一段,挂着血肉的筋膜组织,鲜血淋淋。
她的心跳瞬间失去频率,岳山也愕然地低头,血从他身体各处涌出,而后方追逐的人紧咬不放,轰鸣声与白灯愈来愈近。
一切迫在眉睫,陈窈慌忙掏手机,想打电话给江归一。岳山松开她的肩,按住她的手,声息虚弱地说:“陈窈,来不及了,无论你打给谁,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知道你包里有炸药,炸掉车,躲进稻田,再打电话给二爷”
陈窈知道岳山说的事实,这是最好的办法,反正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抛弃他,炸掉车逃跑。
她沉默,继续摆弄手机。
岳山明白陈窈的想法,突然笑了下,为她的改变感到欣慰。他眼眶泛酸,从压瘪的驾驶位拽出她的包,咳了一口血,“我撑不了那么久,陈窈,听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闭嘴!”陈窈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更好的解决方案。
“陈窈,你不是杀人犯……”
她抬头,“什么”
“真的”他说:“那天你为制造不在场证据提前离开,我一直在旁边盯着,那些浸透的纸被风吹掉了。我想帮你完成心愿,踏进了院子,结果你父亲醒了”
苏醒后的陈泊序看了岳山一眼,什么也没说,将陈窈留下的罪证全部清除,然后重新躺回暴雨里的玫瑰园用同样的方法自杀。
岳山不明所以,问为什么。陈泊序咽下钟清欢最后的骨粉,将红玫瑰压向唇鼻,雨水在他仰起的脸交错。他平静而绝望地说:殉情。
爱欲和杀欲本质那么像,他习以为常,可当再杀人时,无比清晰的区分让他崩溃了,原来他在爱意最浓烈时亲杀了自己唯一的爱人。
——别告诉陈窈这件事,太复杂的感情,她不会懂也不会信,让她以为这是场完美犯罪,做纯粹的坏人。
“你父亲想把你培养成杀人狂,帮你清除证据,他是自杀的。”岳山惭愧地说:“而我是帮凶,我看着他窒息没救他……”
“不可能!”陈窈浑身发抖,她竭力冷静,手指颤抖去解手机屏幕,这才发现触屏失灵了。她无意识呢喃,“不可能……”
“我中了弹,腿也被压住,以你的力气搬不开”
“闭嘴!闭嘴!”
“别浪费时间了”岳山流下眼泪,生命力在身体流逝,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了,“快跑吧,他们要抓你做坏事”
陈窈红着眼,“闭嘴!你给我闭嘴!闭嘴!”
“陈窈……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多活了好几年呢。”岳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不知道想到什么,从胸口沾点温热的血抹到她嘴巴,“神奇的药水分你一半”
眼泪从她乌黑的眼睛流淌,冲刷开灰暗雾气,她倔强执拗地用手背抹掉嘴巴的血。
仿佛这样岳山就不会死。
可她甚至不理解这种不希望他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她的脑功能天生缺陷,只能感到愤怒,异
常愤怒,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看到岳山眼神里的悲悯和怜爱,她开始疯狂叫骂,“我不要!我不要!你给我滚开!”
眼泪和血模糊一切,“滚开”
“陈窈,陈窈”岳山低声叫她名字,还是没说出那句,轻叹,“别哭”
他瞳孔开始涣散,用尽最后力气,用拳头咚咚砸车门,砸得骨节碎裂,血肉模糊。
陈窈的心脏随击打声发出震颤,原本已经出现裂缝的壁垒再次裂出缝隙,一种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是母亲去世后她拿着故事书发现文字和声音不一样——
那是发现父亲杀死母亲她看着满园的红玫瑰——
那是在巴瑶族江乌龟浴血奋战倒进她怀里——
那是将刀插进江归一胸口,滚烫的血从皮肤渗进心脏——
或许更早,但这种情绪太微弱而微妙,精密如同仪器的脑子无法分辨。
她透过车窗,看到农田的飞鸟掠过黑夜,低像素噪点包裹的天边有一线光亮,那是属于黎明的太阳。颠倒的视野,太阳像从坎坷跌宕的西边升起,如同神迹般。
她蜷缩着发抖,迷茫又绝望,表情经历分裂和矛盾,充血的眼睛流下的泪滑进嘴巴,苦涩的咸。
如果步步正确,如果算无遗策,那么踏上的就不会是这条路。
陈窈又想起两年前在泰国自己因为什么而失败,人心,人心的走向,是最无法预测的未来。
她如鲠在喉,像小朋友般天真地问:“岳山,你是不是会死”
岳山抿唇,左手握着她做的炸药,右手将她和背包一起从车里往外推,边推边说:“逃跑之后赶紧找二爷……他会保护你”
“我不要!”
“他很爱你,你不在的两年他死了三次”
她一愣,“什么?”
他彻底将她推出被鲜血和死亡气息笼罩的空间,缓缓、无力闭眼,“你要自己去找答案了”
“和十八岁一样,别回头,快逃吧。”
追寻你要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