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国都城。
师晟走进大盛使馆,在门口处蹭掉靴底的雪,再沿着回廊往里走。来到一间房门前,敲了敲,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进去。
屋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瞬间就温暖不少。
师晟再揭开毛毡帘子进里屋,这里面点着炉子,又比外头暖许多。
齐万生倚在炕上看书,此时抬眼看来:“回来了,上来喝杯茶。”
师晟一边脱下姬安赐的貉裘斗篷,一边念叨齐万生:“多点两支烛,别省着,我们钱够花。”
图国寒冷,门窗顶多留一点缝换气,哪怕是白日,屋里都得一直点灯。
齐万生:“我觉得够亮了呀。”
师晟取了蜡烛过来点:“别你觉得,按我的数量来。”
齐万生无奈一笑:“行行。”
点好蜡烛,师晟再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炕上的壶添了水,这才脱鞋坐上去。
自从来到图国后,两人都颇为清闲,每日在租住的院子和使馆之间来回跑,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事情做。
主要是冬天太冷,图国人自己冬天都不太爱出门。
使团来到之后,最忙碌的活是卖东西。
齐万生带来的东西完全不愁卖,他们甚至没有特意摆卖,只是在使馆前立了块牌子写上货品,就有发现的人自己找来看货。
最先卖完的是香皂,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块,依旧被众多图国贵族抢购一空,其他东西也陆陆续续卖掉许多。这几日是过年前的一次大集市,使团干脆也要了个摊位搞清仓。
师晟就是刚从集市上回来。
齐万生问:“生意如何。”
师晟喝着水道:“挺好,估计明日集市结束前就能卖完剩下的。”
齐万生:“我还当已经卖完了呢,你就回来了。”
师晟:“又不用我看摊子。”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进衣领里,从贴身的暗袋中掏出一颗小小蜡丸。
齐万生见状,放下书,却是从坑头拿过一本文集,坐直了身。
师晟手指一用力,捏碎蜡丸,从中取出张小纸条。
上面写的是密文。
齐万生翻开文集,对着密文一一找出映射的字。
信息很短,两人看完却都精神一振,相视而笑。
密文内容是——“雄已死”。
这里是使馆,两人谁都没提这事,嘴里继续聊着不闲不淡的话。
聊没多久,外头响起敲门声。
师晟扬声叫“进”,就有使团小官员进来禀:“齐大使,图国皇帝召你进宫。”
齐万生不由得和师晟对视一眼。
他们这边消息传得慢,皇甫雄身死的消息应该早两日就传回来了。这个时候被叫去,恐怕和此事有关。
两人起身下炕,师晟还给齐万生弄了个手炉,才一同去往皇宫。
齐万生没带别人,只有师晟随同保护。
两人随来传话的人去到宫门,师晟解了刀,再例行公事地被简单搜一下,才继续往里进。
图国皇帝只见了齐万生一人,师晟在外头等着。
倒是没有谈多久,约摸也就一刻多钟,齐万生便出来了,带上师晟一同离开。
出了宫门,师晟看看天色,也没问刚才的情况,只说:“直接回住处吧。”
齐万生点点头,拢下斗篷,两人一同往停车之处走。
走到车边之时,师晟突然跨前一步,将齐万生拦在后方。
下一刻,车后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厚衣,看不清身形,匆匆抬头看一眼两人,又低下头转身离开。
不过,那一眼就够了。哪怕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师晟都不会认错——是当初跟着孙氏去启阳的两名侍女之一。
师晟不动声色地和齐万生上了车,吩咐车夫:“去集市。”
集市是图国都城最热闹的一片地方。孙氏和大盛的暗线联系之时,每次都是让探子去集市,再有人领路。
车子去到集市,师晟和齐万生下车往里走。
这几日年前大集,街面上摆着许多摊子,两人就假装着看东西,停留在街口的几个摊子处。
没一会儿,师晟就发现了另一个侍女。
他伸手揽上齐万生肩膀,怕走散一般,一边装着逛集市,一边远远跟着那侍女往里走。
最后走进一家酒楼,被掌柜的带到后面雅院,见到等到包间里的孙氏。这是两人来到图国之后,第一次和她联系。
行过礼入了座,师晟先道:“再过不久就要天黑,麻烦太妃长话短说。”
孙氏打量两人几眼,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圣上刚才找齐大使去说了什么。”
齐万生从容开口:“前段时日我告知贵国陛下,我国有一批火器被卜察劫了去。这消息太妃可知道?”
孙氏没有诧异,点头道:“听说了。”
齐万生继续说:“刚才贵国陛下便是再问我了一回,被劫去的火器有多少。我没有收到新的消息,所以只是把上回的信息重复了一遍。”
孙氏思索片刻,还是不解,只提继续问:“你可看得出,他为何要再问一次这个。”
却是师晟开了口:“皇甫雄已经死了,太妃知道吗?”
孙氏脸上现出不像作伪的惊喜:“真的?”
师晟:“我们的消息比贵国皇帝的慢,太妃可在宫里探听。”
孙氏压抑着喜悦又思考片刻,再问:“可这事和刚才齐大使被叫进宫有什么联系。”
师晟:“贵国皇帝是在确认卜察已经用完了那批火器,说明他很快会做出新的军事部署。太妃也早做准备吧。”
说完,起身道:“若无他事,恕我们失陪。”
孙氏微点头,示意侍女送两人出去。
回到车中,两人挨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齐万生:“没想到孙太妃的消息这么不灵通。”
师晟:“她应该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这才一听说宫里召见你,就忍不住直接找上我们。”
齐万生:“希望她能找到机会动手。”
师晟:“反正陛下答应她的事现在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祝她早日成功吧。”
○●
上官钧在翻看自己府中库房的账册。
一共好几本,他都耐心地一页页翻到尾,然后抬眼去看黄义:“都在这里了?”
黄义:“全在这了。”
上官钧蹙起眉头,又开始往回翻。
黄义看他这神色,忍不住问:“二郎是想找什么?”
上官钧:“想寻一样给圣上的新年礼,你觉得送什么合适。”
黄义跟着犯了难:“奴只知道圣上喜欢书……要不,二郎看看府中的书目?”
上官钧当然也知道,但他这里的书再全,也全不过姬安的百宝囊。
黄义冥思苦想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一样,连忙说:“二郎不如参加元宵的花灯烟火会,做个特别的献给圣上。圣上自小长在宫中,还未欣赏过宫外那些花灯烟火,一定会喜欢。若是再能拔得头筹,就最好了。”
每一年的元宵佳节,京里都会举办花灯烟火会,由启阳府牵头,任何人都可自由报名。花灯从正月十三到十五展出三晚,烟火则是在元宵当晚燃放,启阳府还会组织一次评选。
虽然真正有实力做出精妙花灯和烟火,最后在评选中脱颖而出的,都是富贵之家和大商会,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要砸钱的,但百姓也能由此得以欣赏到更多的花灯烟火,热闹喜庆地过完一个新年。
而在元宵当晚,天子也会带群臣赏灯,与民同乐。
不过姬安以前没有被先帝带出宫过,都是在宫里过的元宵。尽管宫里也会挂上一些别致的花灯,也能看到个别放上夜空的烟火,但比起外面的热闹还是去甚远。
明年的元宵是姬安头一回看到京中的灯火盛景,必然会印象深刻。若是上官钧能拿出特别的花灯与烟火,的确能给姬安带来难忘的惊喜。
只是,上官钧无奈地瞥去一眼:“今日都腊月二十了,离元宵只有二十五日,我去哪里找人变出花灯和烟火来。”
想要在元宵的花灯烟火会里出彩,许多参加的人和组织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筹备,好的工匠更是早早就被定走。现在才想参加,不说赶不赶及做,连人都找不到。
听他这么一说,黄义也懊恼地拍拍头:“是奴想得太简单。”
但上官钧再细想了想,又说:“想法倒是不错。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手巧脑子灵的,不用在意名气,学徒也可以。”
黄义忙应了是。
上官钧转眼看看刻香,吩咐:“去问问午膳做好了没,做好了就摆膳吧。”
黄义跟着看去一眼,距离平常用午膳的时间还有两刻钟左右,以为上官钧肚子饿了,应过一声就行礼退出去。
他走到小厮们候着的小房间,见四人正玩牌,便道:“今日谁当值,去厨房看看午膳好了没。若没好,就先上些糕点,大司马饿了。”
结果四人都站起身。
黄义诧异:“去一个就好了。”
海晏笑道:“这两个月的休沐日大司马都用膳早,吃完就过立政殿去找圣上。这时候膳房该做好了,顺便也把咱们几个的饭一起拿过来,不然晚了赶不及吃。总管一会儿跟去立政殿吗?”
黄义一愣,回道:“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四人便一同出门去。
黄义挠挠头,小声嘀咕:“休沐日都出门吗……”
以前休沐日上官钧很少出府,偶尔约一些友人见面,也都是在大司马府中。
*
姬安的休沐日,还是正常地睡个懒觉。
今天有例行诊脉,他刚吃过东西,尚药奉御就带着一名侍御医助手求见。
姬安宣了人进来,见这回跟着奉御过来的是宋远之。
奉御给姬安诊过脉,再问过姬安最近的身体情况,便指示宋远之记脉案。
姬安跟奉御闲聊:“等下是还要给大司马诊脉吧。”
奉御应道:“是,待陛下这边记好了,臣就到思贤殿去。”
姬安笑道:“那便不用了,在这里等一会儿,大司马会过来。”
奉御微愣:“陛下召了大司马过来吗?”
姬安跟着微愣,才发现自己理所当然地认为上官钧会过来。但其实两人从来没有约过这事,只是最近上官钧过来得多了,自己不知不觉地就形成了习惯。
可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总不好自打脸。姬安含糊地应过一声,又暗暗对候在旁边的关忠使眼色:“去拿些糕点给奉御和宋御医。”
关忠应了是,退出去。
他转到外间内侍们候着的房间,见众人都在这儿喝茶聊天,何万利还一边织着毛衣,便道:“你们谁跑一趟思贤殿请一请大司马,我得去给圣上拿糕点。”
众人都抬起头,当值的汤开泰起身:“我去吧,圣上是为何请大司马。”
关忠就忍不住好笑地小声说:“刚才奉御说要去思贤殿给大司马诊平安脉,圣上听了,就顺口让奉御等等便好,大司马会过来。结果说完才想起,并未唤大司马前来,只得赶紧描补描补。”
汤开泰一愣:“那……我该怎么说?”
何万利:“就说圣上请大司马用午膳呗。”
汤开泰:“可圣上休沐日不用午膳,大司马知道的。”
徐小七开口道:“还是照实说吧,免得大司马不清楚,过来了还和圣上说岔。”
洪大福接一句:“最近休沐日大司马都会过来,说不定你走到半道就遇着人了呢。”
汤开泰点下头,加了衣服出门。
关忠去厨房端了点心回殿中。
姬安看宋远之记完脉案,随口问:“宋卿去藏书阁看过书了吗?”
宋远之忙答道:“陛下开放藏书阁,臣等实是受益匪浅。”
奉御也说:“是啊,臣见着了好几本失传的医书和经方,都抄了回来仔细研习。”
宋远之接着感慨道:“臣还帮一个太学里的同乡抄了两本外面见不到的典籍。”
姬安:“哦?太学里的同乡?”
宋远之:“臣的家乡偏远,文风不盛,书也少,难出举子和进士,这位同乡能考来太学实属不易。可他家里不太富裕,难以寻到好书,臣见藏书阁中有,便想帮他一把。”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宋卿有心。希望你那位同乡不辜负你的好意,勤奋好学,早日高中。”
宋远之笑道:“臣觉得他很有希望。太学的夫子都说他虽才思不够敏捷,但基础扎实,策论亦有独到之处,是个可朔之才,多看书作文,磨练几年便好。”
三人正说着话,这时有人来禀:“陛下,大司马到了。”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到了门外。
上官钧带着一身风雪的寒凉之气进来。
奉御和宋远之连忙起身行礼。
姬安感觉上官钧来得挺快,这点时间好像不够内侍过去传话。但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好。
又见他斗篷上落着雪,就问:“外头下雪了?”
上官钧目光在奉御和姬安之间打个转:“刚下起来,但下得不小。奉御年纪大了,一会儿陛下给个恩典,赐顶暖轿送他出宫吧。”
姬安总觉得他这话里彷佛另有所指,但看他神色又似乎眼里带点笑意,一时猜不透他什么意思,只顺着话道:“大司马说的是。关忠,你去安排一下。”
奉御赶紧谢了恩,又开药箱取出脉枕,再回过身却是有些诧异。他以为上官钧会坐到桌边,没想到上官钧直接坐到了榻上,彷佛和天子平起平坐的位置。
不过大司马和圣上之间的事轮不到他去想,奉御拿着脉枕过去,宋远之替他移好椅子,就例行诊脉。
奉御诊完了脉,也详细问过上官钧的近期身体情况,让宋远之记录好脉案,两人便行礼离开。
关忠换上热茶,再给姬安拿来织到尾声的围巾,就退了出去。
姬安还是好奇,忍不住问:“大司马是被我的内侍唤过来的,还是原本就要过来。”
上官钧拿起茶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过来的途中碰到了陛下的内侍。”
姬安:“什么好消息?”
上官钧:“皇甫雄死了。”
姬安手上一顿,惊喜抬头:“什么时候?”
上官钧:“六日前,今早送来的消息。图国那边应该还能早两日得知。”
姬安:“当真好消息!”
他心里高兴,看到上官钧手中茶杯,也拿起自己的杯,向着上官钧伸去。
上官钧看他杯中满着,不解地问:“陛下要换茶?”
姬安笑道:“你杯子伸过来。”
上官钧依言伸出茶杯。
姬安用杯沿轻轻碰一下他的杯沿,发出叮的一声。
上官钧:“这是?”
姬安:“庆祝之意。本该用酒,就以茶代酒吧。”
说完,收回茶杯,饮下杯中茶水。
上官钧目光落在刚才相碰的杯沿上,收回茶杯之时转了转杯子,也慢慢饮下这杯茶。
姬安完全没察觉他手上的小动作,放下杯子继续织围巾,一边说:“这样我们答应孙氏的就都做到了,希望她早日成功。”
上官钧提醒道:“若孙氏真能上位,或许我们就该提防卜察了。”
姬安:“不是说图国和卜察是世仇,卜察的首要目标应该还是图国?图国也算家大业大,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垮吧。”
上官钧:“那要看卜察皇帝的意思,他们内部本就分有西进派和南下派。现在的卜察皇帝已有四十八岁,哪日换了下一任皇帝,不知会是个什么想法。”
姬安一笑:“卜察不想西进,但图国总该想东进。我们和图国可是相互驻使的友邦,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当然要帮助一二嘛。”
上官钧跟着一笑:“陛下说的是。”
这时,关忠进来禀:“陛下,王内侍、郑永和朱顺领后宫管事们来了。”
姬安:“让他们三个进来,其他人先在外头候一候。”
关忠退出去传话。
上官钧奇道:“陛下的后宫又要有改动?”
姬安回他:“三个月结算一次,按需要做调整。不过,大家都没经验,我估计这头一回是得有些改动。”
王晦、郑永和朱顺进来屋中,向两人行礼问安,再得姬安赐座。
姬安:“王晦先说说整体情况如何。”
王晦准备充分,先总结一句:“肥皂作坊一切顺利,种植的各组也都与预期相差不大。养殖这边,鸡鸭鹅尚好,羊吃的草料多,供料有些麻烦,但养起来问题不大。兔子的问题比较大。”
姬安:“那便先说兔子。”
王晦细禀道:“老奴也是看着养了才知,兔子这小东西如此难伺候。凉水喝多一点就容易死,草料沾露水也能吃死,胆子还小,大点声响都能被吓死。吃饱了还特别闹腾,不闹腾的代表生病了。”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
朱顺翻开账本,跟着细禀了三家兔子的各种数据。总的来说,兔子可以说是亏损严重,容易死,吃得多,关键还不爱长肉。
姬安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叫王晦继续往下禀。
等把所有数据都听完,姬安也有了决定:“兔子留一家就好,剩下的都归到那家去,王晦你想想留哪一家。羊就都不留了,全送皇庄去。”
羊也不是个好项目。宫里的环境不合适,草料全得靠外面送,这个成本不划算,还是靠皇庄供应更好。
就禽类项目还算好,个体小,除了肉还能提供蛋。现在已经足够供应给姬安、上官钧和先帝的妃子们,连内侍和宫女的夥食里都时不时能见到蛋花。
但王晦听得挺诧异:“兔子还继续养吗?”
姬安:“先养着剩下这些。等明年开春,天暖起来,我再寻长毛的品种养,不吃肉,主要是取毛。”
王晦应下。
姬安续道:“其他照旧。空出来的五家,转两家养鸡,一家到肥皂作坊,再新开两家纺羊毛线的,羊毛从皇庄和牛羊司收。”
王晦就着姬安的安排,和姬安讨论过细节。
随后,管事们分批进来,姬安都勉励了一番。养兔的管事最为忐忑,养羊的管事也没想到要换差事,姬安也分别安抚一番。
待把这些事处理好,殿中终于恢复了安静。
姬安看看斜倚着软枕在榻上打棋谱的上官钧:“你也不嫌吵,怎么不换间屋摆。”
上官钧抬眼瞥来:“以前陛下还专程去思贤殿给我讲后宫之事,现在却是不想我听了?”
姬安现在已经能听出他这种风格的玩笑,笑道:“少歪曲我的话。”
上官钧唇角微勾,垂眼继续打棋谱。
姬安也拿回棒针继续织,一边说:“对了,我有个新想法,你帮着参考下可行不。”
上官钧:“陛下请说。”
姬安:“我想在京里办一家图书馆。”
上官钧:“图书馆?”
不过,刚说完他又有些理解了:“像藏书阁那样的?”
姬安点头:“嗯,不过暂时先不开放外借,只能在馆内看书,规则就和现在藏书阁阅览室一样,也可以自备纸笔抄书。”
上官钧:“陛下怎么会想起办这个。”
姬安:“刚才我听宋远之说,他有个太学的同乡,家里不太富裕,家乡又偏远书少,看书困难,才想到的。买不起书是一回事,主要很多书属于想买都没处买的。京中学子多,办图书馆许多人都能受益。”
上官钧想了想,道:“振兴文风是好事。陛下打算办在何处,又准备拨多少钱办这事。”
这类事情的拨款在政事堂还是好通过的,毕竟宰相们都是士人,支持这个政策都能有个好名声。
姬安却说:“朝廷拨的钱主要是里面请管理员和杂役的工钱,和日常消耗的煤、水一类,应该用不了多少。我想在京中搞次募捐,凡出资的,刻在碑上立于馆中;凡捐书的,都上表彰榜;再另记成册,作为图书馆史传下去。”
上官钧听得一愣,但立刻又意识到——的确是个好法子。
光是支持政策都能留下好名声,更别说出钱出书的,而且还刻碑、张榜、记册,这差不多就是青史留名。只是捐钱就能有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人愿意捧着钱来求。
姬安还继续说:“至于在哪里开……到时看钱办事吧。”
又笑道:“要是有人能捐座宅子,就最省钱了。我可以直接用捐赠人的名字来给图书馆命名。”
上官钧听到这里,再次抬眼看过去。
不过姬安在低头织围巾,没有看到。
上官钧垂眼,遮挡住眸中思量,开口道:“这件事,陛下可否交给我办。”
姬安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愿意啊,那当然好啊。”
先前开放藏书阁,姬安也是和上官钧一起讨论规则,上官钧对藏书阁现在的运作很了解,交由他来办是最好不过。姬安先前没考虑他,只是觉得上官钧大概不喜欢操办这种琐事。
上官钧没抬头,一边摆棋一边回:“在京里办,虽说可以交给庄洵,但与文教有关,礼部知道了也可以插一手。”
姬安听到“礼部”,想起周广世,瞭然地点头:“那的确是大司马亲自来办最合适。”
上官钧出面,就能保证完全照着姬安的意思来,不会受到别处掣肘。
这时,上官钧转个话题说:“陛下可知道元宵节要带群臣在京中赏灯。”
姬安点头应道:“听说了。还有个什么花灯烟火比赛,我还挺期待的。”
上官钧这时才抬眼:“花灯与烟火的两样优胜者,有面圣的殊荣,陛下可知道。”
姬安再应道:“知道,我会给他们颁奖嘛,第二名就是你颁,第三名是启阳知府颁。”
这是先帝之时的惯例。
上官钧忽尔一笑:“那陛下可知道,除了颁奖,还要提一幅字。”
姬安顿时就停下动作,抬头看过去:“啊?”
上官钧:“代表陛下的祝福。”
姬安:“……”
他不由得皱起眉:“我的字……”
上官钧:“新年假期长,陛下可以赶紧想一想写什么,好好练练。几个字而已,能练出来的。”
姬安悠悠地叹了口气。
第92章 岁除 今年的最后一日,还能有好事
随着新年的临近,姬安最明显的一个感觉是——奏疏变少了。
到了年关,过年就是最大的事,连议朝和政事堂的气氛都变得平和又喜庆。
腊月廿九这一天,政事堂议事都彷佛带有团拜会的味道。
随后,姬安给各部门的朝参官都送了精美的桃符。这是宫中每年都会有的一笔固定支出,每年藏书阁都会新雕一版桃符来印刷。
姬安还额外给自己的“秘书团”和《大盛旬报》编辑部每人都送了一份,意外收获一波好感度。让姬安暗暗感慨还是给低阶官员送东西值,上回冬至送肥皂,收获的好感度也全是来自低阶官员们。
不过,再想到高阶官员们马上会给自己的香皂供献销量,姬安也就心平气和了。
时间终于走到腊月三十,岁除。
这天姬安起得和平常一样早,又是一次焚香沐浴,穿上那套层层叠叠的礼服。
岁除日第一件事,祭祖。
郑永和朱顺扶着姬安出殿,等在殿外的马车也是只比祭天时用的那辆次一等。
上官钧同样穿戴得整肃,候在车旁。
姬安走到车门边,看见上官钧的坐骑在,就说:“大司马这一身不太方便骑马,和我一同乘车吧。”
上官钧应声“好”,跟着姬安一同上了车。
朱顺和郑永不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冬至那一回。
马车动起来,姬安倚着软枕假寐。太庙离得近,走不了多久就能到,没有躺下来补眠的时间。
上官钧见此,便没出声,同样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来到太庙。
上官钧将姬安唤醒,郑永和朱顺再为两人整好衣冠。
姬安下了车,等候的宗正卿连忙带着在京的一众宗室子弟迎上前。
再看到上官钧也从车里下来,宗正卿禁不住嘴唇动动,不过到底没说出话来。
祭祖不是官员参与的活动,能祭拜太庙的只有宗室。哪怕朝野皆知上官钧和先帝养子无异,想来祭拜先帝后亦是人之常情,可毕竟于礼法不合。
但,姬安明显准了,就更没人敢出来置疑。
姬安往宗正卿身后扫视一圈,问:“琳琅王还没到?”
未等宗正卿回话,就听见一阵车轮和脚步声。
姬安转头一看,见一辆车在一队家丁的护卫下驶来,停在不远处。
不一会儿,姬含思在华知允的搀扶下下了车。
见姬安已到,姬含思赶紧快步过来,先请罪道:“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姬安淡淡道:“跟在我与大司马身后。”
姬含思应过是,正要入队,宗正卿却上前一步拦下华知允。
姬安看到华知允不情不愿地放开姬含思,还极快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看上官钧,才退回姬含思的车旁。
姬安转过身,带队往太庙里走。
来到正殿前,宗正寺的官员已经候在门外,准备好递香。
按着规矩,天子先独自进去祭拜,再是宗室,三五人一起进。
姬安想了想,对上官钧道:“大司马与我同进。”
他觉得,先帝后要真在天有灵,那比起自己,肯定是更想见到上官钧。
上官钧看看他,点下头。
两人接了香,一同进殿。
殿里的牌位不少,虽然姬安前面只有三位皇帝,但还有配享太庙的皇后、宗室与功臣。
先帝后的牌位摆在前面明显的位置上,姬安一眼便看到了。
他在一排软垫中的一个上跪下,转头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也在看他。
姬安一笑:“来,先帝与先太后肯定也很想念你。”
上官钧垂眸,执着香在姬安旁边的垫子上跪下。
叩首之后,姬安为给上官钧留出点时间,闭目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中。
上官钧跟着起身,同样上前将香插进香炉。
姬安看向他,低声说:“以后,你也会在这里。”
上官钧微愣,转眼看来:“陛下……愿意吗?”
姬安笑道:“大司马乃国之柱石,自当配享太庙。”
上官钧眸光微闪,片刻才回道:“谢陛下。”
两人出了殿,姬安没等其他人祭拜,直接和上官钧上车离开。
车中,姬安自己扯开下巴的绑带,低头让朱顺给自己取冕冠,一边道:“告诉车夫,去大司马府。”
上官钧听到,回说:“陛下不用送我,我回宫中更衣换马。”
姬安:“直接过去近,何必还要绕个路。而且,今日不是亲友之间会相互拜年嘛,就当我去你府上给你拜年了。”
上官钧目光一片柔和,提壶倒杯热茶,递给姬安:“外头冷,陛下暖暖身子。”
*
天子车驾驶进大司马府。
姬安下了车,左右看看,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他虽在大司马府中住过三个月,但活动范围有限,还不如上个月跟上官钧回来赏花时逛的地方多。
上官钧问:“陛下要不要补一觉?”
姬安想了想,觉得也好。一是上官钧要祭祖,他不能跟着;二是晚上要守岁,的确睡饱些更好。
于是点头说:“那我去春和院休息吧,你不是说那里还给我留着。”
上官钧眉头一动,却道:“春和院那边没有暖墙。”
刚才在大门相迎的黄义收到他示意,赶紧接话:“对对,春和院那边不够暖和。主院屋中的暖墙已经烧好,陛下还是到主院休息吧。”
他俩都这么说,姬安也就没坚持,只说:“那就去主院好了。黄义送我过去就行,大司马不用特意过去了,去祠堂忙吧。”
上官钧微一点头,又道:“陛下穿着衮冕,行路与骑马都不便,还是坐轿过去快些。”
姬安低头看看衣袖衣摆,不得不承认上官钧说得对。
黄义原先就准备得充分,很快调来一顶暖轿。
姬安和上官钧挥手暂别,坐进轿中,被一路抬到主院里。
轿子摇晃得舒服,姬安被晃出困意,下轿时眼都要睁不开了。
黄义连忙将姬安引进卧房,又吩咐人上热水。
卧房里温暖如春,姬安净过面洗过手,让朱顺和郑永帮着脱了礼服,散开发髻,就钻进床上被子里。
他打着呵欠吩咐:“今日你俩不用再跟着了,先回宫去吧。”
朱顺应过一声,给姬安掖好被角,再放下窗前竹帘遮光,就和郑永退了出去。
姬安刚才还没觉得,现在屋里暗下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跟着涌上。
他半睁着眼,扫视一圈屋内。除了身边没有上官钧,一切都和先前一样。
甚至枕头和被子上载来的淡淡熏香味,都能勾起姬安的回忆。明明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住,此时却能轻易地回想起来。
连带着,姬安也想起那时每天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扒在上官钧身上,享受“人形暖炉”。
姬安笑着合上眼,感觉自己等下会做一个好梦。
此时的外间,朱顺小声对郑永说:“我还是留下来伺候陛下,你先回宫,让……小七过来,带一套陛下的常服。”
郑永点点头,独自离开。
上官钧祭完祖,走出祠堂,见黄义候在外面,就问:“圣上睡了?”
黄义:“该是睡了。朱顺还留在主院,郑永回了宫里。”
上官钧一边往主院去一边问:“可有准备午膳。”
黄义:“二郎放心,奴刚让厨房加了圣上喜欢的菜。”
上官钧进到主院屋中,小厮们已经备好了热水与更换的常服。
他净过洗手后,瞥一眼站在边上的朱顺,一边让人伺候更衣一边道:“把原先给圣上放东西那间屋暖起来,招待圣上的内侍休息。”
黄义微愣,但立刻转向朱顺,笑道:“朱内侍,原先那屋里的东西都全着,我这就让人点两个熏笼抬过去。”
朱顺却是向上官钧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谢大司马,不过,奴还是在这儿候着圣上召唤。奴跟着圣上久,圣上使唤奴更省心些。”
上官钧也不逼他,只点下头,再吩咐人:“上些茶点。”
又道:“我在榻上躺一下,可铺了被缛。”
黄义连忙说:“奴这便为二郎铺。”
上官钧:“动作轻些,别吵醒圣上。”
黄义应着是,随上官钧转进里屋去。
小厮们过来请朱顺坐,又有人去给他上茶点。
朱顺眸光微微闪烁,笑着道谢坐下。
上官钧进到卧房,先看了看床上的姬安。
姬安侧身躺着,双眉舒展,睡得安安静静。
或许是屋里暖墙烧得有些热,他被子滑到了肩头下,一只手抓着被沿,也不知是刚才把被子推开了,还是想将被子拉回去。
看他被下微微有点缩着肩的姿势,大概是被子漏进风又觉得凉了。
上官钧不自觉地扬唇,压着脚步声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给姬安扯好被子。
没一会儿,就能明显看到姬安的姿势展开了一些。
上官钧突然想起,刚复生回来那日,醒过来发现姬安扒在自己身上,之后姬安用的理由就是“被子漏风”。此起回想,可能真不是藉口?
在回忆中恍了会儿神,上官钧才察觉黄义来到身边候着,抬头看去,见黄义示意对面榻上已经铺好被缛。
上官钧就站起身,脱下外袍,散了头发,让黄义伺候着躺下,再将他遣出去。
屋内昏暗,上官钧隔着一段距离看床上的姬安,就看不太清脸。
不过,仅仅是这样,这屋里的气息都彷佛变得柔软。
上官钧记忆中的上一个温暖新年,已经相隔了十二年,是上官太后还在世之时。上官太后过世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也是和先帝一同度过,可两人都摆脱不了睹物思人的悲伤情绪。
再之后的十年里,上官钧就只能独自过新年,友人都有家人,也不好专程叫来陪自己。身边虽然还有忠心的仆从,但毕竟尊卑有别,他也不拘着人在身边,只让他们自己热闹。
上官钧先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本身就是个喜静的性子。然而现在看着姬安,突然便感觉,以前到底还是冷清了些。
有一个人在身边,就刚刚好。
这时,床上的姬安翻了个身。被子几乎完全遮挡住他,只留出半个后脑勺在外。
上官钧这才没再注视对面,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白日补眠或午睡的习惯,原以为自己睡不着,只打算闭目养神。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平和而温暖,竟然也渐渐睡了过去。
等上官钧再醒过来时,发现对面床上的姬安变成了仰睡。
并且,似乎是蹬了被子,被子又滑得露出肩头。
上官钧有些好笑,揭被起身,披上外袍,再次走到床边坐下,帮姬安拉被子。
姬安睡得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瞧着就极有生气。
几缕发丝黏在脸上,有一缕还粘在嘴角,一下就将上官钧的目光吸引过去。
姬安的唇色似乎也比平常更红一些,可见刚才大概是真睡热了。
突然,姬安动了动唇,还伸出点舌尖舔舔嘴角,好像是那缕发丝让他感觉到不适。只是舔了几下没能弄掉,又不快似地扁扁嘴。
上官钧不禁扬唇,伸手过去,小心地拨开那缕发丝。
手指滑过脸颊的触感让他留连,禁不住再轻轻抚过。
这时,姬安的睫毛颤动几下。
上官钧停下动作。
下一刻,姬安就微微睁开眼睛。
眼里带着惺忪,似醒非醒似的。
不过,姬安像是认出了人,冲上官钧露出个笑,还伸手抚上他的脸。
力道一时轻一时重,睡迷糊了一样。
上官钧刚想将他的手捉下来,那手却是又往后一滑,勾在自己后脖,向下施力。
上官钧本就前倾着身,没预料他突然用力,就顺势弯下身去。
姬安也挺身迎上来。
四片唇瓣贴合在一起。
上官钧微愣。
紧接着,他又感觉到姬安含住自己的唇吮,和刚才抚上脸的力道一样,也是一时轻一时重。
上官钧眯起眼,只觉心跳也像在跟着姬安的节奏,一时快一时慢。
然而,正当他想回应,姬安却突然松开手,重新睡回枕头上。
并且闭着双眼,气息均匀,好似又睡着过去。
上官钧凝视他好一会儿,依旧不见他再醒来。
最后,上官钧的目光移到姬安的唇上。
那唇瓣带着点水光,比先前还要诱人。
上官钧缓缓低下头去。
却在这时,他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些动静。
上官钧顿住,重新坐直,转头看向屏风。
能隐约看到屏风外有个身影,像是黄义。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黄义探出半边身向里张望,见上官钧醒着,便示意他有事找。
上官钧垂眼看看,姬安依旧睡得香甜,这才站起身,压着脚步声走出去。
姬安补了一觉,醒起来时还有点迷糊,只觉得眼前的房间和往常不一样,却又像是很熟悉。
恍惚片刻,他才想起来,这里是大司马府上官钧的卧房。
姬安揉揉眼睛,推被坐起,伸了个懒腰。
没等他去拉床头的铃,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进来,转头一上,正对上上官钧望过来的视线。
上官钧已经换上常服,此时脚下一顿,问道:“陛下睡醒了?”
姬安冲他一笑:“嗯,睡饱了,今晚绝对有精神守岁。”
上官钧转身对屏风外道:“陛下醒了,端热水来。”
没一会儿,徐小七就端着热水进来,后面跟着拿衣服的朱顺。
姬安不由得笑道:“朱顺没回去啊,还把小七叫来了。”
朱顺放下衣服,先去收窗前的帘子,一边笑着回道:“奴知道大司马这里不缺伺候的人手,但还是奴几个伺候得最合陛下的心意。”
姬安起身洗漱,一边说:“既然你们在,那一会儿就陪我一同逛逛街吧。”
上官钧坐在榻上等他更衣,听见这话,问:“陛下想逛哪里。”
姬安:“随便哪里,反正没什么事,四处走走。趁着过年这七日假,我想把一百二十坊逛完。”
上官钧扬眉:“那陛下准备何时练字。”
姬安:“晚上好了。”
上官钧:“陛下原本不是还说学一学透镜。”
姬安:“元宵不是还有五日假,等元宵吧。”
好不容易过个年,他也想懒一懒。
姬安换好衣服,两人一同出到外间,黄义已经领着人上午饭。
上官钧坐下,先给姬安夹了一筷子菜,随口似地问:“陛下心情这般好,刚才是不是做了好梦。”
姬安回他一筷子菜,一边回想:“好像是做了……”
梦里的情形渐渐浮现。
姬安捏着筷子的手就用了点力,强作镇定地道:“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个很温暖的梦,醒起来就心里暖暖的。”
说完,放下筷子,捧起黄义盛的汤,低头轻轻吹着。
上官钧转眼来看,见他耳根浮起一点红,不禁笑了下,倒也没拆穿。
姬安藉着喝汤来平复骤然加速的心跳,只是,梦境依旧盘旋在脑中不愿消散。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做着调解邻里关系、在小区里帮找猫这些繁琐小事。不过,上班累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打开门,见到煮好饭等着自己回家的人,疲惫感又彷佛瞬间飞走。
幸福,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
只不过,梦中那个在家里等他的人……
姬安捧着碗喝完汤,没有马上放下,而是藉着遮掩,偷偷看了看用餐动作优雅的上官钧。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前那个成亲梦的影响,这回居然又梦到两人在一起。而且进门就忍不住拥抱接吻,简直热恋模式。
姬安还不小心发散了一下思维——他们两人这种平日一同上班,时不时一起吃饭,休沐日又总会见面的相处模式,还真有点像普通小情侣……
不对,他怎么被一个梦给绕进去了!小情侣的前提是相互喜欢!
姬安连忙收回目光,放下碗开始吃菜。
刚伸出筷子去夹肉,恰好上官钧也向那一碟伸筷。
两双筷子撞在一处。
姬安受惊似地连忙收手。
上官钧看他一眼,夹起一块羊肉,却是放进姬安碗中,再去夹一块给自己。
姬安眨眨眼,夹起那块羊肉送进嘴里。
同时再次忍不住生出遗憾——如果能在以前的世界里遇到上官钧……
这餐饭吃得有点沉默,姬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上官钧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倒也不会尴尬,两人都已经习惯这样的气氛。
吃过饭,小厮们进来收拾桌子。
姬安见朱顺和徐小七也跟进来了,就问:“小七有没有带我的马来。”
徐小七摇下头:“奴不知陛下想骑马。”
黄义笑着接道:“陛下放心,另备了马。”
姬安夸了他一句办事伶俐,站起身说:“大司马,那我先告辞了,晚上等你进宫一同吃年夜饭。”
却没想到,上官钧也跟着起身:“陛下在说什么,我自然是和陛下一同去。”
姬安诧异:“你下午不用等人来拜年吗?”
上官钧:“我早先通知过,下午不定是在府里还是宫中,让人只送拜年帖子就好,不用上门。”
既然如此,姬安自然很高兴有人陪着一起逛街。
*
两人一同骑马出门,姬安挑了个先前没去过的街坊区。
过年的京城比姬安前几回出门时更加热闹,四处扎着彩棚,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小摊贩们也呦喝得格外卖力,卖糖果的、卖各色干果的、卖桃符的、卖门神的、卖幅字的,这些年货摊子都围着许多人。卖熟食的生意也特别好,百姓们都不吝于在年夜饭上比平日多花些钱。
姬安没有目的,只慢慢策马走着,看到什么新鲜的,就靠过去和上官钧聊上几句。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启阳府。
京城虽然随处都能见到小摊贩,但各处官衙门前还是会空着一片地方禁止摆摊,而且一般人也不会在衙门门口停留。
因此,停留在门前的人影就会尤其明显。
姬安望过去,见有个背着包袱的人站在启阳府的公告栏前。
他唤上官钧:“大司马,你看那边。”
上官钧已经看到了。
姬安:“寻人的告示是不是贴在那里。”
上官钧:“但他不一定是在看那一张。”
姬安笑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旁羽林卫,就向那边走去。
上官钧紧跟着下马,快走两步,跟在姬安身旁。
姬安走到近前,看清那是个挺年轻的男子,身高和自己相仿,大概也就二十来岁,长相颇为周正,浓眉大眼的,穿着方便行动的半旧衣服。
他面对的告示倒还真是那张《千金请人》,但皱着眉头的苦恼模样又不像是来应招的。
姬安唤了一声:“这位兄台。”
那人回神,转过头来,看姬安和上官钧两人像是富贵公子,脸上露出不解,却也行礼道:“二位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姬安看一眼告示,笑问:“我看你盯了许久,可是想揭榜?”
男子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这么想。”
姬安:“那为何不揭,是有什么顾虑。”
男子一叹,看看府衙门口:“我没算好时间,今日才到京城。明日就是新年,现在揭榜是不是太打扰知府了……”
他说得委婉了点,姬安听出他真正的意思是——现在揭榜,人家可能不想搭理。
姬安再问:“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男子目光在他和上官钧身上再次转过,回道:“在下姓章,家中行五,两位公子可以唤我一声章五。”
他不报全名,姬安也不介意,这样倒也好含糊自己和上官钧的身份,笑说:“是五郎啊,刚好和我临着。我姓安,行四,他行二。”
章五郎客套地点头见礼:“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笑眯眯地道:“其实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想来揭榜的。”
章五郎一愣。
姬安又接道:“不过刚才听了你的说法,我觉得你考虑得也很有道理,今日揭榜似乎不太好。”
章五郎摸不透他什么意思,没说话。
姬安看一眼他肩上包袱:“五郎刚进京,是不是还没地方落脚。不如住到我家里来吧,我们可以先讨论讨论透镜。”
说完,转向上官钧:“可以吧?”
上官钧扬眉:“四郎想招待朋友,我自然不会不欢迎。”
章五郎却推拒道:“萍水相逢,不好打扰二位家中过年。我寻间客栈就好。”
姬安:“不打扰,有人能和我讨论我才高兴呢。你知道通过凸透镜能在纸上映出倒立实像吗?可凹透镜我就怎么都弄不出像来。”
章五郎下意识接了句:“凹透镜是散光而非聚光,只能看到放大的虚像,当然映不出来。”
姬安双眼一亮,伸手就要去拉他:“来来来!我们好好聊聊!”
不过,手刚伸出去,就被上前一步的上官钧抬手拦下。
上官钧对章五郎拱拱手:“我二人诚意相邀,章公子若不放心,不如你我同进府衙问一问。”
章五郎此时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听姬安那一句就能知道姬安的确懂透镜,现在又听上官钧这么说,可见两人身份在府衙里是尽人皆知。
何况自己一个穷书生,也没什么可让别人图的,倒是结交之后,说不定两人对揭榜面圣能有帮助。至少,多一个人一同面圣,总能缓解一下紧张。
他就回礼道:“相逢即是有缘,难得还有人喜欢研究透镜,我也很想和四公子探讨一二。那便厚颜打扰一下两位,晚些我再去寻客栈。”
姬安听他应了跟自己走,没再多劝,只回身示意人牵马过来。
但马只有两匹。
姬安想了想,问:“五郎会骑马吗?”
章五郎点下头:“会。不过我跟着走就可以了。”
姬安:“会你就骑一匹,哪有让贵客跟着马走的道理。”
说完,再对上官钧道:“我们共骑吧。”
上官钧示意:“你先上马。”
姬安踩上镫,翻身上马。上官钧跟着再上,稳稳坐在他身后,伸手牵住前方缰绳。
章五郎看两人都已坐好,也就不再推辞,翻身坐上另一匹马。
姬安微微向后靠,小声对上官钧笑道:“你果然吉言,今年的最后一日还能召来一位人才。”
上官钧扬起唇:“如此,元宵假日你就能好好休息。”
一边说,一边脚跟轻磕马腹,策马走起来。
姬安猝不及防,一下全靠进他怀中。
上官钧稳稳坐着,一手环上姬安的腰,却是侧头对章五郎道:“章公子,随我来。”
姬安想向前挪一挪,环在腰间的手却收得紧了些。
上官钧低声道:“靠着我,别乱动,小心滑下去。”
姬安只得不再动,见章五郎跟上来,本着待客之道,和他聊起天。
第93章 过年 幸好还有上官钧陪着
姬安和上官钧将章五郎带回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的正门高大宏伟,一看便知这宅子非比寻常。
不过门上没有挂匾,章五郎不知这里具体是何处,只能暗暗猜测两人的身份估计不简单。
刚才上官钧先派了一名羽林卫回来报信,此时黄义候在门内迎接,并没有暴露两人身份。
上官钧领着姬安和章五郎去了一处暖阁。这里是冬天常用的待客之处,此时空心的暖墙已经烧热,走进其中便温暖如春。
姬安让朱顺和徐小七自去休息,不用留在跟前伺候,才到上位坐下。
仆从端上热茶与点心便退出去,阁中只留了黄义一人站在上官钧身后。
章五郎一路过来都在暗暗观察,观察两人,也观察这府邸,此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什么时候地方不太对。而且,两人不管是长相还是相处,看起来也都不太像兄弟。
只是,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姬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与他讨论起透镜。
说到这个,章五郎很快被姬安带进讨论节奏里,那些什么对不对劲的念头立刻被抛之脑后。一聊之下,他就越来越吃惊,完全没想到姬安的学识如此成体系,简直可以建构一整套完善的理论。
章五郎属于彻底的实践派,他的所有知识都源于自己对透镜的打磨和观察,再结合相关的数学知识进行总结。此时和姬安的理论一印证,对许多点都有种开悟之感。
两人越说越投机,章五郎甚至顾不上失礼,从包袱地取出笔墨纸,当场做记录。
只有上官钧一言不发,喝着茶旁观。
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哪怕知道姬安的打算,知道姬安是在招揽人才,但亲眼看着姬安和章五谈论自己听不明白的内容,这种如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依旧让他感到难以克制地烦燥。
上官钧只得靠着回忆中午那一个吻,才能压下心中不断冒出的不快。他甚至忍不住看了几次刻香,希望时间快些过去,才有藉口把姬安带走。
终于,姬安和章五郎聊得告一段落,停下话端杯喝茶。
章五郎还在奋笔急书,一边感慨道:“四郎你这套东西,整理出来都可以开宗立派了!”
姬安忍不住心下笑道——当然的,光学基础嘛。
完全没留意到旁边上官钧放茶杯的动静比平常大。
姬安继续对章五郎道:“这不是我研究的,我也只是从书上学来而已。”
章五郎脱口问:“能给我看看那本书吗?”
说完才发现不妥,连忙改口:“如此珍贵的书,不外传也是应该。”
姬安没直接回答,却是改了个方向问:“等揭了榜进宫面圣,你有什么要求想向圣上提吗?”
章五郎微微一愣,再摇摇头:“我没想过,先看看圣上想要做什么吧。”
又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其实就是冲着那一千金……哦,我们一同揭榜,是会两人分吧,那就五百金。能拿到五百金,我就很满足了。”
姬安也一笑:“一千金都是你的。圣上找的是磨透镜的人,我只是学了理论,没有动手能力。”
章五郎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刚刚我受益良多,一人一半是应该的。”
姬安:“五郎不必这么客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缺钱。既然你缺,你就拿去。”
章五郎:“我其实也不怎么缺。我是举人,有免税的田亩,家里人做点小买卖,过得还算不错。只是研究透镜需要水晶,通透度高的水晶实在难寻,价格更是我难以高攀,所以我才想要那笔赏钱。”
姬安听得心下甚慰——能真金白银地投钱,这种人才是真爱搞研究的。
这时,章五郎又道:“对了对了,刚才光顾着听理论去了。给四郎看看我磨的几块透镜,来试试你说的那几条。”
姬安高兴地点头:“好啊。”
但,章五郎的手刚摸到包袱,上官钧就先开了口:“陛下,差不多该回宫了。”
姬安一愣,转眼看看摆在屋角的刻香,惊讶:“哎呀,都这个时候了。”
章五郎手停在包袱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刚听到了什么?“陛下”?“陛下”不就是……
他渐渐瞪大眼睛,猛然抬头去看姬安。
上官钧向黄义使个眼色。
黄义会意地上前两步,开口道:“这位就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这位是大司马。”
姬安试探完了人,也没打算继续瞒,此时顺势笑道:“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一千金都是你的。”
章五郎震惊地张大嘴巴。
片刻之后,他才完全反应过来,连忙扔开包袱,起身郑重揖礼:“草民章实,拜见陛下,拜见大司马。”
姬安笑着抬手示意他免礼:“坐吧,不用紧张。”
章实还有些恍惚,不过刚才毕竟交谈过一番,见姬安始终如此亲切,倒是没感觉太拘谨。
姬安又道:“我需要你将磨透镜的方法与手艺教给别人,你可愿意?”
章实忙道:“若有人愿学,草民必定倾囊相授。愿意研究的人多起来,透镜的学问才能有发展。”
姬安对这回答相当满意,再打开系统探查一下他。
结果是——【对国忠诚度:75,对君忠诚度:85。】
姬安都没想到章实对自己的忠诚度能有85这么高,估计是刚才那一番讨论给直接拉高起来的。
心中有了底,姬安才说:“朝廷明日起要放假七日,五郎就先在大司马府中住着,体验一下京中过年的气氛。等过完年,我再具体安排你。”
章实下意识看一眼上官钧,忙道:“不用麻烦大司马,草民带有盘缠在身,可以住客栈。”
上官钧淡淡开口:“你如今是陛下好不容易寻到的重要人才,我自当替陛下好好款待你。你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的总管提。”
说完,再吩咐黄义:“黄义,照顾好章公子。”
黄义笑着向章实躬身:“章公子,您的住处小的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小的送您过去。”
姬安也劝道:“五郎不用有顾虑,安心住下就好,再慢慢在京中找房子。定租契要到启阳府,这种不急的事情,总得等到初八才能办。”
天子开口,章实只得略带忐忑地应了是。
上官钧再次催促:“陛下,该回宫了。”
姬安站起身,却是说:“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结上官钧使个眼色,自己出了门。
接到姬安那眼神,上官钧没来由地感觉心中烦躁消散不少。他大概猜得到,姬安可能是要找个地方用百宝囊。
上官钧看向章实,客套般地问:“听你的口音,你是越州人?”
章实有些惊讶:“正是。”
上官钧微微颔首,再问:“家中可有妻室。”
章实老实回道:“未曾娶妻。”
上官钧:“可有婚约。”
章实:“也没有。”
上官钧没再继续问。
章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大司马,该不会有做媒的喜好吧……
他虽然考取了举人,但因无出仕的打算,没有关注过朝堂,其实并不清楚大司马是个什么官职。不过看上官钧和姬安如此亲密,想来该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章实正暗自寻思着,姬安回来了,他赶忙起身。
上官钧也站起,等着姬安坐下,才再落座。
姬安将手中的书递给黄义,示意他转给章实,同时对章实道:“五郎先看看这本《光学基础》,有我刚才和你讨论的那些内容,你可以系统地学习一下。”
章实再次起身,欣喜地接过那本书。
姬安这才对上官钧说:“那我们便回宫吧,刚才我顺便让人备车了。”
上官钧温声应个“好”。
两人起身出了暖阁,黄义自然跟上,章实也跟着送。
姬安突然想到,侧身问章实:“你知道石庭芝吗?”
章实一愣:“陛下是指《大盛旬报》的执行主编?”
姬安笑道:“你看过《旬报》啊,觉得如何。”
章实:“草民正是看见《旬报》上所登寻人,才进京来。草民觉得《旬报》是一份很棒的刊物。”
随后把好友在《旬报》上发现寻人的经过讲了讲,也顺带提到好友所在那个村子的情况:“他们村长挺重视《旬报》,肥已经堆起来,口罩也有不少人戴,茶叶蛋极受村人喜爱。”
姬安相当欣慰地点点头,才继续说:“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应该能和石庭芝聊得来。你若有兴趣,可以上门拜访他。回头我写封引荐信,你要想结识他,可以带信去找他。”
章实连忙谢恩。
上官钧却突然插话说:“拿我的名帖便好。黄义,一会儿取一封给章公子。”
黄义应下。
姬安笑道:“也好,那还省我的事了。”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上了上午坐来的天子车驾,带队回宫。
章实看到那辆奢华的马车,以及穿回盔甲的羽林卫,才终于有了刚才就是面圣的实感,恍恍惚惚地跟着黄义将马车送出门。
姬安倚在软枕上,心情非常愉悦地对上官钧道:“那日大司马问我的愿望,这就实现了一个。借你吉言,希望另一个也不会让我等太久。”
接着又叹一句:“元宵假我也能好好休息了,太好了!”
上官钧眸光微微闪烁,也莞尔一笑:“嗯,太好了。”
*
两人回到宫中之时,天色已经转暗。立政殿里各处廊下全换成了红色灯笼,非常喜庆。
众内侍也都提着红灯笼迎候,高高兴兴地将姬安和上官钧迎进殿中。
年夜饭的菜品一样一样摆上,鸡、鸭、鹅、兔、羊、鱼,都是后宫出品,当然也少不了蛋的各种吃法,和新收的、腌制的各种瓜菜。
平日里姬安对菜量有限制,今日全放开了,让大厨们一展身手,大盘小盘的摆了满满一桌。
两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多,但姬安想着,余下的就给立政殿、思贤殿的杂役内侍们分着尝尝。虽然今晚宫中也有加菜,但比起姬安亲近的内侍和高薪的羽林卫,他们平日里几乎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不过,哪怕上了这么多菜,姬安依旧没留人伺候,还是让内侍小厮们也吃年夜饭去,只他和上官钧两个人自在吃喝。为此,姬安还早早就画了图纸,让少府做出一张转盘圆桌。
上官钧转着桌子夹菜:“陛下这小巧思颇为有趣。”
姬安给他夹一筷子羊肉:“萝卜羊肉煲,以前说过要给你做的,一直拖了这么久。”
上官钧尝了尝:“可惜少了点辣味。”
姬安好笑道:“等明年辣椒种出来,你不会发展到无辣不欢吧。那以后我们再一起吃饭,是不是一样菜要分两碟子,辣和不辣的。”
上官钧跟着一笑:“也不是每道菜都合适辣味。而且,陛下不是说过,还可以熬辣油、做辣酱。我可以迁就陛下,单给我配一碗蘸料即可。”
两人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吃,虽然和平日里一同吃饭没多大差别,但或许是一大桌菜的热闹,也或许是过年的心理暗示,气氛好似真有几分温馨祥和。
上官钧拿起姬安的空汤碗,盛上汤摆回来,再给自己也盛一碗。
姬安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中午那个梦,就莫名觉得,似乎和梦中的感觉有一点点重叠。
他喝着暖暖的汤,心中不禁感慨——幸好还有上官钧陪着自己。
往年的除夕,内侍们都会和原主一起玩耍守岁。但那时原主只是皇子,现在姬安是天子了,即使姬安再亲和,尊卑之分还是会比以前明显。而且姬安毕竟不是原主,没有那十年的相伴,总归不一样。
以前姬安是和妈妈一起过除夕,妈妈过世后,新年假他都会主动要求值年夜班,让同事回家团聚。那时和留守的几个同事一起点上几个好菜,也就算是热闹过个年。
但来到大盛,姬安就连同事都没有了。
幸好,现在还有个相处融洽的上官钧,至少今年不是一个人吃饭。
吃完这一顿,亲近的内侍小厮们来给两人拜年。
姬安大方,给每人都发了压岁钱,还赐了制作精美的绒花,给他们簪花过年。
众人欢欢喜喜地谢了赏。河清、海晏、岁丰、时和四人没想到自己也能得赏,着实惊喜不已。
上官钧也发了一份压岁钱,让姬安的六名内侍同样颇感惊喜。
离子时尚有一段时间,上官钧问:“陛下想玩什么。”
姬安神秘一笑:“玩样新奇的给你看看。”
再吩咐内侍们:“去把准备的东西拿来吧。”
内侍们高高兴兴地去了,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堆东西。
几乎都是厨房里的用品,有油、糖、小锅、炉子、勺、竹签、小铲子,还有一块白色的石板。
上官钧看得扬眉:“陛下要做糖块?那石板又是做什么的。”
姬安摇摇手指:“非也非也,你就看着吧。”
又对内侍小厮们说:“都留下来,人多热闹点。”
上官钧跟着看向众内侍,不过他们也是满脸好奇,似乎并不知晓姬安到底打算做什么。
姬安将糖倒进锅中,兑上合适的水,让人点起炉子,放锅上去加热并搅拌。
这一步就煮了好一段时间。随着锅里的水分渐渐蒸发,焦黄的糖液先是冒起大泡泡,随后越来越黏稠,大泡泡变成小泡泡。姬安这才让取出一块煤,再堵了一半炉眼,只用小火温着。
接着,姬安让人把白色石板抬上桌,先刷上一层薄薄的油。再抬起右手,在空中来回划动。
上官钧奇道:“陛下难道是在施咒?”
姬安失笑:“不是,我就是先想一想动作。”
上官钧就耐心地继续看。
片刻之后,姬安思考清楚了,拿起小勺子舀起一勺糖浆,再划着圈地倒回锅里。
黏稠的糖浆在空中流出一道线,随着姬安的倾倒时而粗些,时而细些。
上官钧又问:“这又是做什么。”
姬安:“练习一下倒糖,手太生了。”
这样倒了三次,姬安再次舀起一勺糖浆,这回没再往锅里倒,而是小心地移到白石板上方。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姬安深吸口气,如刚才那般,移动着手将勺中糖浆往石板上倒。
焦黄色的糖浆滴在雪白石板上,随着姬安的手延伸轨迹。
就如同以勺为笔、以糖为墨,在石板上做画。
姬安屏气凝神,小心地移动着手中勺子,尽量均匀地往下倒糖浆。
糖浆在石板上画出一道又一道弧,最后首尾相接,再移到中间转了几个圆圈。
最后,姬安手腕一转,停下倾倒。
石板上就留下了一朵简单可爱的小花。
姬安呼出口气,把勺子放回锅中,抬头问众人:“如何?”
内侍小厮们立刻送上夸赞。先不说画得怎么样,这种用糖画画的新奇玩法的确是众人头一回见。
姬安再转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如何。”
上官钧看着那朵小花,查找了一下词汇:“颇有童趣。”
姬安哈哈大笑。
这项技能是以前他向一名同事学的。有一回所里组织去慰问福利院的孩子,那名同事带了工具去给孩子们做糖画,姬安觉得有意思,就跟着学了学。
姬安再拿起一根竹签,粘到糖花中间,等糖浆冷凝,最后用小铲子小心地从石板上铲下整朵花。
他一转手,将那朵小糖花递给上官钧,笑眯眯地道:“大司马为我大盛辛劳一年,奖励一朵小花。”
上官钧看看他,伸手接过,送到嘴边咬下一块,片刻后说:“好甜。”
姬安:“就是糖嘛,当然甜。”
说完,往石板刷层油,再伸手去拿勺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他画起来就比上次流畅不少。
等姬安停了手,众人一看,发现这次的不是画,而是字。
一个圆润得略显可爱的“钧”。
内侍小厮们都忍不住悄悄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看着那个字,面上没有多少特别之色,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姬安再粘上签子,铲下来,继续递给他,笑问:“大司马要不要玩。”
上官钧把手中两支糖画交给小厮拿着,起身道:“那我便试试。”
姬安起身和他换位置。
上官钧刷过油,拿起勺子试过一回倒糖,就移到石板之上。
虽是头一次画糖画,但他对勺子的掌控却很稳,手动起来也没有犹豫迟滞感。
姬安看得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句——不愧是长年练剑和写毛笔字的人,一下就能看出手上的功力。
上官钧很快收手,姬安仔细一看,发现也是个字。
“安”,和刚才姬安写的圆润感不同,虽也是笔划平滑,但依旧能看出整个字的骨架感。
上官钧粘上竹签,铲下字递给姬安:“给陛下的回礼。”
姬安笑着接过:“大司马好字。”
上官钧没起身,刷油拿勺,再次动作。
但后来的两次都画失败了,画到中途他就不满意地停下,姬安都没看出来是什么。不过糖也没浪费,铲起来放回锅中,融了继续用。
第三次,上官钧终于满意地画到了最后,铲下来递给姬安。
姬安看着这只胖嘟嘟的兔子,问:“怎么想到画兔子。”
上官钧看着他道:“像陛下。”
姬安一脸莫名:“我像兔子吗?”
上官钧总结:“能吃,爱闹腾,不爱长肉。”
姬安失笑:“但我可不胆小。”
上官钧:“嗯,陛下是稀有的胆大兔子。”
姬安一口咬下糖兔子的耳朵:“好甜的兔子。”
上官钧看他一眼,站起身,拿回自己的两支糖吃。
姬安就对内侍小厮们说:“你们谁想玩,都来试试吧。”
众人顿时欢呼一声。
姬安和上官钧坐在一旁,看着内侍小厮们欢声笑语地画糖画。
姬安不爱吃糖,不过上官钧画的这两支都不大,没用多少糖浆,而且难得过年,最后他还是把两支都吃完了。
再转头看看上官钧那边,发现也只剩两支签子,姬安不禁笑得更开心。
等内侍小厮们把熬的糖浆用得差不多,姬安看看时间,就道:“把这个收拾了吧,下一样拿进来,你们就点炮去。”
上官钧闻言看看他,不过这回没问,反正一会儿就能知道。
内侍们将糖画用具搬走,再给姬安拿来几盘面皮,和一碗拌好的馅,就到院中去点炮。
姬安就着外头响起的热闹鞭炮声,拿起一片面皮,放上馅,双手翻飞几下,眨眼便包好一只漂亮的饺子。
上官钧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手:“饺子?”
姬安点头:“守一晚岁,一会儿吃几个。”
上官钧奇道:“陛下怎会想到除夕吃饺子,还自己包。”
大盛也有吃饺子的风俗,不过是在冬至,那天晚上的宫宴里就上了一小碗饺子。
姬安随意找藉口:“就想吃呗。反正没事,自己包几个自己吃。”
以前过年的时候,他和妈妈都会包一顿饺子当宵夜。他们住的地方其实过年不讲究吃饺子,但妈妈说爸爸爱吃,以前都会包,姬安也就跟着妈妈包。
只是,以前妈妈包饺子是怀念爸爸,现在姬安包饺子,则是怀念妈妈和曾经的那个世界。
上官钧看着姬安包了两个,也拿起一片面皮,放上馅,学着姬安的动作包起来捏上。
但,他刚一松手,那只饺子并没有像姬安的饺子那样立住,而软软地倒在桌上。
上官钧:“……”
姬安看得一笑:“我教你。来,一步一步跟我做。”
上官钧再拿起一片面皮,跟着姬安放慢的动作,一步一步学。
可饺子依旧没有立起来。
上官钧再拿起第三片。
姬安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凑到他耳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再伸手过去捏住他手指摆放:“是这样……这么折,差不多这个幅度……”
话语声就响在耳旁,温热的气息在耳朵上拂过,上官钧不由得动作一滞。片刻才将心神拉回来,却觉得不仅耳朵一片热,连被姬安捏着的手指都像在发热。
在姬安手柄手的指导下,这只饺子终于立住了。
姬安重新坐回去,一边包一边笑道:“其实吃着都一样,也就是瞧着好看点。”
上官钧看他一眼,默默回忆着刚才的要领,努力包下一个。
两人没包多少,总共也就二十来个。守到子时就能休息,吃多了积食。
姬安又拉着上官钧到院子里看内侍小厮们放鞭炮。原主以前玩不上炮,上官钧是没有兴趣,因此他们的内侍和小厮都没机会玩。今晚是头一回,又是年轻爱热闹的年纪,都玩得兴致高昂。
新年就在这喧嚣的炮声中来到。
姬安特意让人将煮好的饺子一整锅端上来。
锅中饺子个个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谁包的。
上官钧后来包的虽然也立住了,但和姬安十几年的手艺还是差别分明。又或许是,上官钧可能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
姬安笑着拿起漏勺,拣着上官钧包的那些舀出来。
上官钧垂眸看着。
姬安端着这一碗,对他一笑,却是把碗放在自己面前。再把锅里那些自己包的舀了,放到他面前。
上官钧抬眼看他:“陛下不用照顾我,比不上陛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姬安眨眨眼,却道:“说不定你以后都不包了呢,这么珍贵的一回,我怎么都得吃上。”
上官钧愣了下。
姬安已经倒上酱油和醋,拿筷子吃起来。
上官钧拿起自己那碗看看,动筷子慢慢夹着吃。
一顿饺子宵夜吃完,姬安起身伸个懒腰,对上官钧道:“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进了内屋。
不一会儿,姬安再次出来,怀里抱着一团洁白的东西。
是他织了两个月的围巾。
上官钧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待姬安走到面前,伸手去接。
姬安却说:“你站起来。”
上官钧依言起身。
姬安抖开围巾,抬手套到上官钧脖子上,绕了个圈,再帮他抽出垂下的长发。
接着退后几步打量,满意地点头:“甚好甚好!幸好我努力织到七八尺,不然就显短了。”
上官钧高,姬安看着时间够就一直往下织,现在戴起来效果刚好。
此时上官钧只觉脖子处热烘烘,软蓬的毛线轻轻刮着下巴,微一低头,下巴就能埋进围巾里,气息也彷佛弹回到脸上。
就像刚才姬安的气息在耳边带来的感觉。
他伸手抚上包围着脖子的柔软:“很舒服。”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新年如意。”
上官钧眸中一片温和:“新年如意。”
姬安接着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思贤殿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上官钧扬眉:“陛下这时才拿围巾出来送我,莫非就是想顺势让我走。”
姬安笑道:“夜里冷,这不是正好用上了。”
上官钧没有强留,唤了小厮们进来收拾东西。
姬安送他往外走。
到殿门处,上官钧劝道:“陛下也早些休息,外面冷,不用送了。”
姬安:“路上当心。”
上官钧点下头,转身迈步。
姬安拢着斗篷站在殿门,看着小厮们的灯笼围着上官钧一路往外走,直到那光亮渐渐模糊,心里突然就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空落。
○●
丰泰元年元旦。
朝廷过年放七天假,但元旦还是要上朝,君臣相互拜年。
姬安如常起床,吃过早饭,换上朝服,出发去仁圣殿。
他刚出殿,就看见已经在等候自己的上官钧。
上官钧骑在黑马之上,斗篷里,朝服外,围着那条明显的白色围巾。
姬安就不由得一笑——倒也有种奇怪的和谐感,果然人帅怎么搭都能撑得起来。
他走过去,骑上自己的白马,和上官钧并骑住仁圣殿去。
上官钧摸摸围巾,道:“非常暖和,陛下该让内侍也织一条来戴。”
姬安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也要亲手给我织一条。”
上官钧一顿,才回:“饺子陛下吃了别人看不到,围巾陛下戴出来可是人人都会看到。”
姬安忍不住乐:“你是担心自己织得丑,还是担心我戴着丑。”
上官钧转眼过来打量片刻,承认:“陛下玉树临风,我的手艺配不上陛下。”
姬安安慰道:“也没什么,人人都有短处嘛。你字就写得好。”
上官钧倒是没有自卑之意,点头道:“晚上我来陪陛下练字。”
姬安一滞,随后决定先不想那烦心事,转话题讨论起下午逛京中的哪一片。
虽然过年的气氛很热烈,但天气依旧寒冷。
下午出宫之时,姬安加了一条毛领围脖。
上官钧依旧是羊毛围巾。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下午,上官钧别致的围巾就在京中传出了名声,一度引起围观。
姬安微服出来,带的侍卫不多,最后两人不得不避进一家酒楼中,干脆在这吃了晚饭。
想到刚才众多男女老少围在附近议论上官钧的围巾,姬安笑叹道:“大司马,估计最迟明日,京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这样一条围巾。”
上官钧淡定回道:“陛下不是想推广羊毛线织法,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
姬安笑得抹眼泪:“也是。以后我可以打出标语——‘想拥有和大司马一样的围巾吗?来学习织毛线吧!’”
上官钧却是蹙了下眉:“能不推广完全一样的吗?”
姬安:“你这条围巾的织法是最简单的,会做为花样织法的底子,所以没法避免一样。”
上官钧面上不显,心下却不免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条不仅是大盛第一条,还是姬安亲手织的,绝对的独一无二,心头又充盈起满足感。
吃完饭,增援的羽林卫也来到了,上官钧依旧戴着那条围巾离开酒楼。
不过晚上的视野毕竟没有白天那么好,上官钧又用斗篷遮了遮,也就没有再引起百姓们的过多注意。
两人返回宫中,上官钧跟着姬安到立政殿,陪他练字。
第94章 练字 恨不得灌一缸苦丁茶
上官钧在姬安的书房里转了转,见关忠已经铺开纸,洪大福正要倒水研墨,突然叫了声“且慢”。
洪大福就下意识一顿手,茫然地抬头,先看看上官钧,又看向姬安。
姬安正在挑笔,闻言也去看上官钧:“怎么了?”
上官钧:“这里不太适合练字,还是让人搬一张桌到陛下卧房,回那边练更好。”
姬安不解:“为什么?”
上官钧目光扫过房中的两个熏笼:“这屋没砌暖墙,靠熏笼总没有卧房里暖和。衣服穿得厚些,手臂就没有那么灵活。”
姬安动动右手,回忆道:“我没觉得啊……在这里批奏疏和永昌殿好像没什么差别……”
永昌殿的书房就砌了暖墙。
上官钧:“陛下批奏疏又不讲究字好一点差一点。现在要练大字,当然是手臂上轻一些,会更容易掌控笔锋在纸上的力道。”
姬安:“可我怎么听说,还有一种练字法是要手腕吊米袋加重的。”
上官钧:“那是练腕力,打基础,为的是取下米袋后写字更有力,而不是加了重更好练字。陛下只有十几日时间,能把字体练好就行了。”
姬安再想了想:“可是,元宵那晚是在城楼上看吧,那里也不会太暖。难道我提字之前还得多上几个熏笼,脱件衣服?”
上官钧:“等练到写习惯了,加件衣裳自然也就不妨碍了。而且,卧房里的环境陛下更熟悉,心态放松一些,练字也没那么枯燥。”
后一句姬安倒是非常同意,就打量起书桌:“卧房里能放得下吗……”
洪大福忙道:“将软榻搬出来就有地方了。陛下放心,奴这就去收拾。”
姬安再对比一下书房里的几张桌,指着一张东西少的说:“那张是黄花梨的吧,比紫檀的轻些,搬那张好了。”
洪大福和关忠应过是,洪大福就跑去卧房那边,顺便再叫几个人来,关忠则收拾起要搬过去的文房四宝。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卧房外间等着。
看着内侍们进进出出地搬搬抬抬,姬安不由得感慨:“没想到练个字还那么讲究。”
上官钧:“事关陛下的面子。”
姬安小声嘀咕:“干脆明年改掉这奖赏算了。”
上官钧听得莞尔:“陛下要实在不想练,不如今年就换个赏赐。”
姬安摇摇头:“那不太好。没提前说,大家冲着奖品来参加,最后却没拿到,会很失望。”
内侍们一通忙活,总算把卧房里的书桌布置好。
姬安和上官钧进了里间。
这里是全殿最暖和的地方,刚才上官钧还特意让人再添了点煤,此时比平常还要更暖。姬安脱去一件外袍,走到书桌后。
写大字站着更好练,桌后就没摆椅子。他挑了支笔,拿在手中试着动一动,少件衣服的重量的确手臂能更灵活些。
姬安抬头去看上官钧:“写什么好?”
上官钧:“随便一句吉祥话。”
姬安想了想,问:“可以只写一个‘福’字吗?”
“福”是唯一一个他写得最多、最熟的大字。
上官钧送来一个无奈的眼神:“陛下觉得呢。”
姬安一叹,让开位置:“那你写几句,我照着练吧。”
上官钧走过去,拿笔蘸墨,轻松自如地写下“一帆风顺”“四时平安”“吉祥如意”“万事亨通”,再放下笔让开。
姬安看着铺满半张桌的纸,第一次觉每个字的笔划都是那么地多。
上官钧:“陛下都写一遍,感觉哪句写得最顺手就练哪句。”
姬安打叠精神,伸手拿起笔,先写下一句“四时平安”。
只是,和上官钧那张一比,简直就像初学者的字。
姬安拿开纸,正要再写第二句,却听上官钧叫了停,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上官钧却在看着姬安握笔的手,蹙眉道:“当初是谁教陛下写的字,真该找出来罚俸。”
姬安顿时有些心虚——他的字可不是在跟这里的夫子学的。不过当年的夫子的确是没用心教,原主的字同样很一般,还没几个内侍练得好。
上官钧走到姬安身旁,拿起一支笔给看他:“正确握笔姿势是这样。”
姬安跟着他的手调整,却是怎么都觉得别扭:“改这样我要不会写字了……”
上官钧也是一叹,习惯已经养成,想矫正姿势就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他让姬安按着原来的习惯握,仔细看了看,伸手捏住姬安的手指调整:“中指靠上一些,小指顶到笔杆上,这样就没那么晃。再试试。”
姬安只觉得右手已经被他捏麻了,明明没多用力,那只手却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掌控。
他暗暗深吸口气,开口道:“你让开些,在我手边我拘束。”
只是,声音莫名地说得小声。
上官钧退开一步,站在姬安侧后。
姬安定定神,再写了一句“一帆风顺”。
就有些惊喜:“好像笔真的更听使了!”
下一刻,却是感觉到上官钧又上前一步,彷佛都要贴到自己身后。
不过,还没等姬安来得及有反应,上官钧双手就握上他肩头:“注意身子不要歪。腰放松,不要绷着用力。”
姬安差点蹦起来,整个人都要僵成了石块。
偏偏上官钧还要在他耳边再说一次:“陛下,放松。”
吐出的气息彷佛将耳朵包裹进去,姬安只觉半边身都又酥又麻。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想我放松就离我远点!
姬安狠心咬了一下嘴里的软肉,靠着疼痛找回身体知觉,再说:“你退开些。”
声音却比刚才还小。
上官钧垂眼看看他泛起红的耳根,眼中升起点笑意,再次退开。
姬安先放下笔,走到旁边去拿茶水,一是喝茶静静心,二也是离上官钧再远些。
上官钧没催促,只耐心地等他回来。
姬安喝过几口茶,终于感觉心脏和身体都平静了些,才重新回到桌后,提笔写字。
上官钧在旁边提醒着他注意姿势,以及手腕如何用力。
不过,刚才惊吓归惊吓,上官钧提出的问题还是很在关键上。姬安照着调整之后,写字时就觉得用力顺了不少,笔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写大就容易控制不住。
姬安把先前上官钧写的四句都试过一次,最后挑了“吉祥如意”来练习。
上官钧就给他仔细讲解字体如何布局,和起笔运笔的要点。
姬安练了几张,转头问:“这个‘意’字的心底该怎么转笔锋,总有阻滞感。”
上官钧再次靠上来,直接伸手握在姬安右手上:“我带陛下写一次。手腕放松,注意跟着我给的力道转。”
经过前两回,姬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倒是没太过慌乱,一边刻意忽略加快的心跳和升温的脸,一边注意感受上官钧手上的力道。
被带着写完一个“意”,姬安再自己写一个,果然觉得比原先又顺一些。
他不由得心下感慨——有好的老师就是不一样啊。
却在这时,又听见身后上官钧说:“陛下,腰要放松。腰用力绷着就会影响到肩,进而影响手臂的灵活。”
话音落下的同时,姬安就感觉到上官钧的手落在自己侧腰,还按了一下。
就是这始料未及的一按,让姬安骤然腰一软。
他下意识伸手撑桌子,力道大得整张桌都震起来。
姬安刚藉着桌子站稳,就见前方笔架摇摇欲坠,又赶紧伸手去扶。
结果笔架是扶住了,手肘又撞到笔洗,姬安连忙再伸长手去捞。
身体就被这一下带得重心偏离,有侧倒的倾向。
不过,伴随着上官钧急唤的一声“陛下”,姬安又感觉手臂被抓着往后拉,身子也跟着向后转。
瞬间的兵荒马乱之后,姬安也搞不清过程如何,总之是上官钧稳住了他,他抱住了笔洗。
但,笔洗里的水几乎都泼到了上官钧身上。
屋里热,两人都没穿多厚的衣服,这一小盆水泼上去,上官钧从胸前到腰间就瞬间湿了个透。
姬安的大脑有刹那的空白,随即什么脸红心跳的异常反应都立刻消失。
他赶紧放下笔洗,伸手去扯上官钧的衣服:“快脱下来擦干净!”
接着都顾不上去拿桌上的铃铛,直接提高声音对着外间喊:“来人!快来人——”
上官钧倒是很镇定,双手依旧扶着姬安的腰,温声道:“我没事,没多少水。陛下不用紧张,先站好。”
这时,候在外间的洪大福、关忠、岁丰、时和都跑了进来,却是齐齐一愣。
从他们拐过屏风进屋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上官钧搂着姬安的腰,姬安正在扯开上官钧的衣服。
姬安被那阵脚步声唤回神,才惊觉大脑短路的自己在干什么,连忙松开手,扶着桌子退开两步。
同时快速吩咐:“关忠去备热水,让大司马洗个澡去去寒气,再冲杯姜茶来。大福先拿条布巾给大司马擦身。时和、岁丰回思贤殿给大司马拿套替换的衣物来。”
他退开,内侍小厮们才看清上官钧身前湿了一片,连忙各自动起来。
关忠和岁丰转身快步往外走,洪大福连忙去开柜子拿布巾,时和过来帮上官钧脱衣。
上官钧眼中含着笑意,继续安抚姬安道:“陛下先坐下,喝杯茶压压惊。一点凉水而已,没事的。屋里这么暖,我不至于连这点都受不得。”
姬安这时脑子恢复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连忙退开坐到床边,以免妨碍人伺候上官钧。
上官钧穿的衣服是上衣下裳的式样,时和先帮他解了腰带,取掉下身那片裙。上官钧自己解开身侧系带,时和再帮他褪下上身衣服,一同拿到旁边的衣架去挂。
上官钧继续解里衣的系带。
姬安无意识地看着他。
上官钧刚扯开系带结,身后的长发顺着侧斜的肩头滑下。
他自然地站直,抬起双手将长发拢到身后。
随着他手臂动作,柔软顺滑的丝绸里衣也被牵动,向着两边敞开,露出一小片线条流畅的胸腹肌。
还因为被浸进衣服里的水打湿,带著明显的光泽。
姬安眨了下眼。
紧接着,就感觉一股热气冲上大脑,鼻子里有点痒痒的。
姬安连忙揉着鼻子转开脸。
可眼睛却像不受控似地总往那边瞥。
幸好,洪大福很快抱着布巾过去。时和接过,帮上官钧擦身上的水,也就挡住了那一片景致。
之后上官钧褪下里衣,裹上干爽的布巾,期间姬安也只能看到他肩头那一片肌肤。再披上一件外袍后,就完全遮严实了。
然而,仅仅是那一小会儿,姬安都感觉全身热得慌。
这时,关忠端着两杯姜茶进来,先给上官钧送了一杯,再送到姬安面前:“陛下也喝一杯吧。”
姬安揉揉鼻子:“姜茶就不用了,去倒茶水给我。”
他现在恨不得灌一缸苦丁茶。
关忠走过桌子去换茶。
上官钧捧着茶杯,来到姬安身边坐下:“刚才吓到了陛下,是我不好。”
姬安不敢看他,目光在他胸前瞟过,又立刻闪到一边,假装去看关忠倒茶,一边不过脑地找藉口:“也是我反应太大……那个……我腰有点怕痒……”
一时间却完全忘记了上官钧曾经帮自己按摩过两次。
上官钧扬扬眉,也没拆穿,只静静地喝姜茶。
姬安接过关忠送来的茶,捧着杯低头轻吹。
气氛有些微妙,似乎介于尴尬和寻常之间。
还好,在姬安喝完一杯茶之前,就有人来禀热水已经备好,上官钧便起身去浴房。
姬安吁口气,吩咐洪大福和关忠收拾一下书桌。出了这种事,今晚他是再没心情练字了。
岁丰取来了更换衣物,上官钧洗好澡出来,见书桌已经收拾齐整,也就和姬安告辞回去思贤殿。
姬安跟着去洗了个澡。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眼的刺激太强烈,泡在浴桶里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刚才上官钧应该也是像这样泡在里面……
姬安连忙一低头,将脸埋在水里,闭气到胸口发闷,才抬起头用力抹把脸。
明明以前训练的时候也没少见裸着上半身的同学同事,他可从来没有过任何反应。
姬安想了一圈,最后只能归结为——他穿越到这里后,周围全是连夏天都衣冠齐整的人群。
先前哪怕上官钧在他面前更衣,也不会脱里衣。最“暴露”的时候,也就是练剑时衣服贴到身上,隐约透出点线条而已。
在这种环境之下,骤然看见上官钧露出胸腹,他才会那么反应过度。
姬安一直泡到水微凉,洪大福和关忠都忍不住在外头唤他,才出了浴桶擦身穿衣。
回到卧房里,姬安躺进被窝中,拿起枕边的史书看。
看不下去。
姬安换了本小说,逼着自己盯着字。
但还是看不下去。
姬安叹口气,放弃地扔开书,吹熄了蜡烛。
安静的黑暗中,姬安翻了几次身,睡意却迟迟不来。
他睁开眼,就看到对面书桌的轮廓,目光又不受控制地从书桌移到屋里空处。
上官钧彷佛出现在宽敞的房中,抬手拢发那一幕在反覆上演。
如果换一个人,姬安会觉得,对方肯定是在引诱自己。
但那是上官钧。
是能够抵抗姬含思万人迷光环的性冷感。
虽然上回上官钧舍命救了他,可姬安知道,那是战友情。
想在上官钧身上看到和爱情有关的东西,大概只能去梦里找。
不对,梦里也不行!
他可不想再做那种梦了!
姬安用力闭上眼睛,翻个身。
○●
大概是昨晚的睡前暗示起了效果,姬安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徐小七和何万利进来伺候,顺便禀报:“陛下,大司马在外面候着您。”
姬安惊讶:“他什么时候来的。”
何万利:“来了有一刻钟了。刚才奴与小七进来时,大司马还让传话给陛下——‘慢慢来,不用赶’。”
姬安看看时间,比自己平常休沐日起床的时间要早一些,奇道:“他没说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徐小七提醒道:“今日香皂铺子开业,陛下先前说过要去看看。大司马说,原以为陛下会早起些。”
虽然上官钧说不急,但姬安还是加快了洗漱速度,换好衣服出去。
上官钧听见他脚步,抬头看过来:“陛下这时才起,等到了铺子,估计今日的香皂都卖完了。”
姬安却无所谓:“那也好,免得人太多。”
他先前给香皂铺定了每日最高数量,还设了个人限购。对权贵追捧的东西,饥饿销售那一套很管用。加上冬至那一波赠品的试用反响很好,可以预见今天肯定会有不少人派仆人去买。
姬安又问:“你吃了吗?”
上官钧点点面前的小食盘子:“没正经吃。”
姬安就让人传话给厨房,连上官钧的份一起上。
早饭端上来,两人一同吃过饭,姬安就让人拿外出的衣帽。
姬安穿戴好,看上官钧也准备好了,笑道:“大司马今日怎么没戴那围巾。”
上官钧回视过来:“我若戴出去,陛下还如何微服。”
姬安一想也是,现在京里肯定都传遍了,即便原来不认识上官钧的,一看围巾就能知道是他。而自己和上官钧在一起,以人民群众自古以来对八卦的热忱,肯定很快就能扒出自己的身份。
这时,上官钧对河清招下手。
河清捧着一只小匣子走到两人面前,打开盖子。
姬安垂眼看去,见里面放着一枝梅花和一枝迎春花。
上官钧问:“陛下喜欢哪枝。”
姬安不解:“做什么的?”
上官钧:“新年簪花。”
河清笑着补充道:“这两枝是今早新剪的,黄总管刚差人送来。”
大司马府里的花。
大盛有节日簪花的风俗,像这种冬日,有钱人簪鲜花,买不起鲜花的也会用绒花、绢花。不仅宫里内侍们都簪了花,昨天姬安上街也见识到了,不管男女老少,七八成的人头上都戴花。
上官钧从匣中取出两枝花,一边说:“陛下还给了他们赏赐,自己却不记得簪。”
姬安笑道:“你不也没簪,我还当你不喜欢。”
上官钧瞥他:“陛下没赏我。”
姬安无奈:“我难道还能让你簪假花?可现在我都不知道宫里哪里有真花。昨日在街上见着人卖,你也不提醒我。”
不过这事要说起来,的确是姬安没上心,毕竟他以前没有簪过花。
上官钧没多话,只将两枝花递到姬安面前让他选。
梅花枝上开着两朵,大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看着挺喜庆。迎春花枝则是一串黄花,小巧可爱,很有生机。
姬安对比片刻,说:“给我迎春吧。”
上官钧略微有点诧异:“我以为陛下更喜欢梅花。”
姬安:“都好看,但我觉得梅花更合适你,我就戴迎春好了。”
上官钧就把梅花放回匣中,抬手将那枝迎春插在姬安的帽子边上,接过徐小七递的发夹,将花枝固定好。
再退后一步打量:“很衬陛下。”
何万利抱来铜镜,姬安照着镜子左右看看,的确挺有意趣。
他再转头,却见上官钧拿着梅花看着自己,河清、海晏两个小厮都立在一旁,像在等着自己过去簪。
姬安连忙上前,拿起那枝梅花,在上官钧的帽子边比划一下,选个自己看着好的位置别好,用发夹夹稳。
随后退开看看,赞上一句:“相得益彰。”
姬安甚至感觉有点可惜,如果不是天那么冷,不用戴帽子,直接把那枝红梅簪到乌发上,应该会更好看。
上官钧照一下铜镜,虽没说话,但翘了下唇角,看着也颇为满意。
于是,两人这才骑上马出发。
*
出了宫,两人直奔香皂铺子。
京里和昨天一样热闹,香皂铺子门前更是排着长队。
姬安和上官钧在远一点的地方下了马,带人走过去。
走到近前,就听见铺子前排队的人正在闲聊。
“诶,你听说了吗,大司马昨日上街,戴了一条新奇的白色长围脖,好像是绳子编出来的,看着就很暖和。”
“你也听说了呀!我家夫人特别好奇,昨晚还撺掇郎主去给大司马拜年,找藉口见识一下。”
之后两人就议论起那条“白色长围脖”长什么样,期间还看见了走过来的姬安和上官钧,不过她们并不认识上官钧。周围也没有人认出来,队伍中的人都各自说着话,没有人露出异色。
姬安忍不住暗暗扯一下上官钧衣袖,对他偷偷笑一下。
上官钧淡定得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别人的议论。
姬安想了想,趁着她们停下话时,问道:“打扰一下两位娘子,这里是为何在排队?”
两名排队的女子看过来,见是两个俊俏郎君,都笑着介绍。
“前面是今日开业的香皂铺子,正排队买呢。”
“可惜来晚了,香皂已经卖完,现在只剩肥皂。”
姬安又问:“那是什么?”
“香皂洗脸洗手,肥皂洗衣,可好用呢。”
“铺子里头可以试用,郎君可以进去看看。”
姬安非常满意铺子的宣传效果,正要往前走。
这时铺子里出来两名小厮,一边给排队的人发糖果,一边告罪:“肥皂也卖完了,诸位明日请早!”
排队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哀叹声。
姬安微微一笑——生意火爆啊。
他打开系统看看,发现卖的香皂肥皂不仅能加能量,还加声望,更是满意。
排队的人很快都散走了,发糖果的两名小厮这时才看到姬安和上官钧,惊喜地上来问候:“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先前已经和店里人打过招呼,这是在外面见着自己和上官钧时用的称呼。
小厮们领着两人进到铺子里。
香皂铺的装修,姬安参考了先前去过的几家高级澡豆店。
主打产品香皂目前只有三种香型,就在墙上挂了几架多宝格,每一架中都错落地摆放着三块用白瓷盘盛装的不同香皂,旁边立一张印刷精美的产品介绍。
多宝格的下方再多钉一层置物架,用来摆肥皂。
铺子一侧用垂下的竹帘隔出两个小空间,给客人试用产品。
店中还有客人在观看与试用,掌柜与两名店员都在招待,汤开泰正在柜台后记账。
他们自然全是宫里的人。姬安派了亲信汤开泰来管账,掌柜与店员是从报名宫女里挑出来的,这四人每日傍晚都会回宫。两名小厮是宦官,晚上会住在楼上看铺子。
此时众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姬安就笑着示意掌柜等人继续招呼客人,又小声对两名小厮说:“你们去忙吧,我自己看看。”
两人低声应了是,就转身去打扫铺子前的街道。
汤开泰过来躬身问安,又问:“四公子可要看看账。”
姬安笑道:“账还是其次,我想听听今早有多热闹。”
汤开泰跟着笑道:“今早奴到之时,铺子还没开,门前街上便已经排满了人,庄知府还派了衙役过来帮看着。”
一边说,一边把姬安和上官钧往二楼引。楼上除了两名小厮的住处,还有一间小休息室。
姬安一边翻着账,一边听汤开泰讲开业时的热闹。
香皂十两银子一块,肥皂一两银子一块,按着今天的火爆,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以现在的每日限量,姬安估计这样的火爆可以维持一个月。香皂肥皂还是消耗品,以这个价格,哪怕销量平稳之后,收入依旧很可观,一下就给他先前只出不进的内库带来了强力支撑。
听汤开泰详细讲完开业情况,姬安非常满意地下楼。
结果下来便见到了熟人——章实正在店里逛。
章实见到姬安和上官钧也很吃惊,连忙过来行礼。姬安对他使个眼色,他就会意地只称“四公子”“二公子”。
姬安笑道:“五郎在京中逛得如何。”
章实回道:“不愧是京城,太繁华了。在下刚才听人说,这边今日开了新铺子,卖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两位。”
姬安又问:“看上哪一种了,我让人送过去给你用。这里每日有限购,不好买。”
章实忙道:“不用不用,在下就是来看看热闹。”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袖袋:“前日给忘了……”
他摸出一块透镜来,还用玳瑁镶了边,加了支柄,和姬安见惯的放大镜非常接近。
章实递给姬安:“在下磨的透镜,献给四公子,看小东西时可以用来放大……啊,四公子肯定清楚的。”
姬安没客气,伸手接过:“那你在这儿慢慢看,我们先走了。”
心里想着回去就送两套香皂给章实。
章实应过声,姬安就和上官钧一同走出铺子。
姬安一边把玩着放大镜,一边挨到上官钧身旁,小声笑道:“刚才我看章五郎还往你脖子上瞥了两眼,估计也听说了围巾的传言。”
上官钧的目光却是落在姬安手中的放大镜上,见他细细摩挲,便问:“四郎很喜欢?”
姬安转眼看去,见上官钧盯着自己手的眼神有些微妙,玩笑道:“不会是因为他送我不送你,你就不高兴了吧。”
说完,又将放大镜递过去:“你喜欢,就拿去用吧。”
上官钧抬手推了回去,却是说:“我也有礼物送给四郎。”
姬安一愣,又有些惊喜:“什么礼物?”
上官钧回视着他:“元宵那日,四郎便会知晓。”
姬安:“还要等元宵啊。”
上官钧:“四郎好好练字,元宵很快便到了。”
说到练字,姬安就想到昨晚,目光不由闪烁一下:“那什么,你在旁边看着,我会紧张。”
上官钧扬眉:“那我坐在外间,四郎练上几张,我再进去看一回。”
姬安想了想,感觉这样实在有点不尊重人,最后就说:“你留屋里看书吧,别看着我写,我写好再找你指点。”
上官钧微微一笑,应声“好”。
第95章 元宵 这次的梦怎么差别那么大?
正月里的假期占去了将近一半的日子。
过年从正月初一休到正月初七,而且今年天公作美、四邻安稳,没有出现什么突发大事件需要朝廷处理。
姬安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没休过一个这样完整的新年长假。这七天里日日睡到自然醒,再出宫体验繁华京城的吃喝玩乐,简直过得再惬意不过。
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就是每晚会被上官钧盯着练半个时辰字。不过好在没再出现头一天那样的泼水意外,习惯之后,一边写字一边和上官钧聊聊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而要说最让姬安高兴的事,自然亲耳听到百姓议论自己的东西,比如香皂肥皂、《旬报》、蜂窝煤。
这个新年,有两样东西风靡京城。
第一样是流行于权贵之间的,一金一块还难以买到的香皂。许多人家向亲朋好友拜年之时,都会问一句“买到香皂了吗”,以集齐一套香皂为荣。若是能拿出香皂送礼,或收到香皂当礼物,就更是脸上有光。
第二样是百姓夸赞不已的蜂窝煤。随着蜂窝煤的产量渐渐提升,越来越多的百姓被价格优势吸引试用,就彻底被蜂窝煤的耐用与方便征服,连炉子都跟着卖到脱销。如今京中百姓最大的期盼,就是蜂窝煤的供应量早日跟上消耗。
而还有一样,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好奇的传言——大司马的长围脖。可惜那条稀罕的长围脖只在元旦那日昙花一现,就再没人见过,只能在种种传言中去拼凑它的模样。
但还是有人猜到了真相。
李太嫔就派了宫女给姬安送年礼,顺便打听上官钧的围巾是不是用她们纺的羊毛线编成。姬安带着回礼去拜年,还把何万利派去教毛线织法。现在李太嫔已经开始为姬安织围巾,还定制了好几套棒针给宫女们。
新年假期就在这样的欢快中结束。
上官钧戴起围巾上下班,再次引起一波官员们的围观。不过多数士人比较要面子,围观也不是那么明目张胆。上官钧再通过刘叔圭透露出“围巾”这个名字和羊毛线的内情,围巾的神秘面纱才被揭开,慢慢流传出真相。
元宵假期有五天,从正月十三放到正月十七,且元宵当日不用早起开大朝会。因此,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二这五天就是连班。
虽然上班了,但后头马上还有个元宵长假,所以这五天的工作气氛很淡,主要是让各部门处理一下新年积堆的工作,也找一找工作状态,算是节后的上班适应期。
这五天里甚至连朝议都很随意,只看天子想不想开。姬安翻看了一下前面三位皇帝的记录,高祖是按需开,太祖像是比较喜欢开会,基本每年都开,先帝则是能不开就不开。
姬安决定向高祖皇帝学习,所以今年的五天都没开朝议,主要工作就是处理过年堆积的奏疏。
期间,姬安还把章实安排好了。
说到章实,真让姬安挺惊讶。就过年这七天里,章实不仅把《光学基础》都基本吃透,还逛了差不多半个京城,并且和石庭芝成为了相谈甚欢的好友,还在计画给《旬报》写一篇稿子。
让姬安不由得感慨,可能这就是有天赋之人的实力。其实仔细一想,章实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不仅考取了举人,还凭藉一己之力研究出透镜的许多特性,显然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
姬安就放心地将单筒望远镜的研发全权交托给了章实。当然也封了他一个散官,却暂时把研究室放在大司马府,以确保保密性,章实也就干脆在大司马府长住下去。
显得有点长的五天工作日总算过去,元宵假期终于到来。
○●
元宵假前一晚,姬安睡觉时就在期待上官钧的惊喜礼物。
但,第一天,上官钧没有反应;第二天,上官钧还无甚异常。
直到十四日晚,姬安的练字也结束迎来结束的时候,上官钧才说:“明日用过午膳,请陛下随我出宫一趟。”
姬安于是确定——上官钧说元宵,就真是元宵当天。
也不知道是假期前两日睡足了,还是因为上官钧昨晚的邀约,元宵这天,姬安都起得早了些。
既然和上官钧约了午饭,姬安先随便垫了一点,然后看书打发时间。只是心里惦记着事,书也不怎么看得进去。
外头阳光挺好,姬安就想到院子里走走。出到走廊,见内侍们正在换廊下的灯笼,便走过去看看,发现都是花灯。
姬安随口问:“少府做的?”
郑永笑着答:“是,每年都会新做一批,后宫也会装扮上。大家听说今年还会放烟花,都非常期待。”
京里有京里的赏灯会,宫里有宫里的赏灯会。
元宵是全年唯一没有宵禁的一天,让京中百姓放心出门赏灯。姬安原先也考虑过要不要开放宫门,但仔细想想,人太多了,安检压力太大,只得作罢,换成拨经费请匠人来放烟花。
姬安看着换上的精巧花灯,又问:“每年都做新的,那今日用完之后呢?”
郑永愣了下,思索片刻,惭愧道:“奴不清楚。许是收在库里,明年再看看有没有拆了能用上的地方。”
姬安便道:“回头你问一下任守,若是只丢在库里吃灰,就送到慈幼院去,该够那里用上一年的了。”
郑永连忙应了是。
姬安欣赏了一圈少府工匠的花灯,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活动活动。
上官钧便到了。
一进来,上官钧就见姬安让人立了靶子在玩连弩,不由得一笑,问:“陛下吃了吗?”
姬安把连弩放下,回个笑容:“就等你呢。”
笑得颇为灿烂。
两人一同吃过饭,再换出门的衣服。
姬安还向上官钧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毛衣:“终于织好,不过最冷的时候也过去了。等你那件织出来,估计就暖到穿不上了。”
上官钧围着姬安仔细看看,还伸手摸了摸。何万利用的线比姬安织围巾的线细,毛衣就显得没有围巾那么蓬,整体是和圆领袍相似的式样,不过长度只到腰下臀上。
姬安让人绕上一片衣裙,对着铜镜看看,感觉还挺时尚的。
上官钧也赞道:“陛下穿上这身白,一望便是朗月入怀。”
姬安笑弯了眼:“大司马真会夸人。”
上官钧又道:“陛下要直接穿出去吗?必是万人注目。”
姬安就想起元旦那天上官钧因戴围巾被围观。他本来是想再加一件大氅就好,此时想想,还是让人换成一件圆领袍,把毛衣藏在里面。
两人收拾好,骑马出宫。
路过御街之时,就能看到街中央摆了一列的大型花灯。这些花灯从正月十三晚一直展到今晚,今晚就将是它们最辉煌的时刻。
平常御街两边都禁止摆摊,御街正中更是连行人都不让走,独留给朝廷办事用。唯有元宵这三日,是一年中唯一的特例。
姬安抬头望向内城面对御街的城楼,今晚他会带着群臣在上面赏灯。
目测过城楼和下方众花灯的距离后,姬安转向上官钧说:“今晚赏灯是戌时开始吧。”
上官钧:“对,戌时开始赏灯,亥时开始放烟花。通常亥正能出评选结果,陛下提完字,约摸子时能回立政殿。”
姬安又说:“我瞧着,城楼上面感觉看不清花灯啊。”
上官钧看过来:“陛下想晚上下城楼看?人太多,不安全。”
姬安:“我看御街两边还有许多摆小花灯的摊子,想先在下面逛一圈再上城楼。灯几点会亮?”
上官钧:“天色转暗,酉时过后就会陆续点起来。”
姬安:“那来得及。如何,我们先逛一圈。”
上官钧看他眼中满是期待,让人实在难以违逆,心下一叹:“我让飞廉军马上做准备。”
姬安顿时笑开了怀。
除了御街主干道这处花灯烟火会赛场,京中许多铺子摊子也都应景地挂起花灯。姬安一边放心跟着上官钧走,一边四下张望着路边各式各样的灯,哪怕白天没有点亮,只看造型都颇有意思。
直到拐进一条巷子。
没了东西看,姬安这才仔细回忆这里是哪里,就依稀感觉外面的街景自己似乎见过,好像是在太学附近。他打开系统确认一下自己的定位,果然没错,和太学就隔着两条街。
往巷子里走没多久,上官钧就驻马在一处门前。姬安左右看看,这门不大不小,上方没挂匾。
看上官钧下了马,姬安也跟着下马。时和上前敲门,大门立刻打开,黄义在里面笑着迎接两人。
上官钧带着姬安进门,黄义就招呼随姬安出门的朱顺和众羽林卫跟自己进屋喝茶休息。
姬安猜到是上官钧不想让旁人跟着,就示意朱顺和领班带人随黄义去了。
待其余人都离开,姬安才问:“大司马,这是什么地方?”
上官钧转头看他:“陛下想要的图书馆。”
姬安愣过片刻,又惊喜地再次四下打量宽敞的前院:“这么快就弄好了?!”
上官钧指向左边一处:“碑会立在那里,还会建个亭子。”
姬安:“筹了多少钱,有多少人捐?”
上官钧:“一个人。”
姬安又一愣,转头看他。
随即,心中隐隐升起个预感。
果然,上官钧接着就说:“这宅子是我捐的,里面都已经置办好了。”
姬安感觉心头似乎颤了颤,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片刻才笑道:“难怪黄义最近似乎很忙,都在忙这里吧。”
上官钧轻应一声“嗯”,又道:“我带陛下看看里面。”
姬安跟着上官钧往里走,慢慢逛完整间宅子。
这宅子共有三进,参照着宫中藏书阁做好了布置。每一进都分摆有一排排书架的藏书室,和摆有一排排桌椅的阅览室,只是现在还没有书。
上官钧:“等安排好人手,再发告示募集书。”
姬安补充:“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司马。”
上官钧:“什么。”
姬安冲他一笑:“给这图书馆写个门牌。”
上官钧扬眉:“用我的名字命名?”
姬安:“当然,我答应过的。”
两人说着话逛完宅子,姬安最后问:“这就是礼物吗?”
上官钧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转话题道:“门房休息室那里点着炉子,陛下去坐一坐,喝杯热茶暖暖身。”
姬安见他没承认,不由得心下嘀咕——这么件大事,还特地今天说,难道不算是礼物?还是……不止这一样?
不过,上官钧特意没答,姬安也就没追问,打开系统看看时间,说:“不喝茶了,我记得隔一条街就有家挺出名的酒楼,我请大司马吃汤圆吧。”
两人就去叫上人,出门去酒楼。
*
当然,都进了酒楼,就不止是吃汤圆。
姬安想着晚上去看灯,此时便点了几道菜,也让羽林卫和随从们先吃一餐。
等天色转暗,姬安和上官钧来到了御街。
这个时候看过去,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不管是御街中央的参赛大花灯,还是两边摆的众多摊子,都已经燃起了灯火。京中百姓不断集中过来,说说笑笑地赏灯,维持治安的官差也在其间巡逻。
姬安在街头下了马,刚要往里走,忽觉手腕被拉住。他转回头,见是上官钧拉的。
上官钧一脸理所当然:“人多,当心走散。”
羽林卫分成两队,护在两人身旁,朱顺和时和跟在两人身后。
上官钧没松手,牵着姬安往前走。
姬安刚隐隐觉得异样,就有一波人潮过来。身旁羽林卫都被挤得快粘贴姬安。
上官钧稍稍用力,将姬安拉得靠近一些,还微侧过身挡在前方,以免前方过去的人挤过来。
见到如此阵仗,姬安心里那点异样也就消散了——这么多人,走散了的确不好办。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跟上官钧以及身旁众人说:“万一有谁走散,就直接去城楼。”
确认众人都听见,姬安才放心地和上官钧逛下去。
御街中央的参赛大花灯,靠近了看就像花车似的,下头还有轮子方便推动。每一盏都是吉祥喜庆的主题,八仙过海、麻姑献寿、五谷丰登、花开富贵,种种巧思、种种机关,的确令人惊叹不已。
两边摊子上就是人民群众的纯朴手艺,有扎得美的,有扎得巧的,还有用瓜果雕的,突出一个百花齐放。
姬安左顾右盼,看得目不暇接。这还是他第一次逛灯会。
在姬安的印象中,他小时候流行的花灯都是一体塑型的塑料模子,没有骨架也不糊纸,总觉得不是花灯的味道。等流行渐渐回到手扎工艺,姬安又已经工作,这种活动里他永远在执勤。
上官钧牵着姬安慢慢走,见他的目光一直留连于各种花灯,甚至顾不上看路,一时都有种带了个孩子出门的错觉。
姬安突然挨近,用肩膀蹭蹭上官钧手臂,却是没转头,另一边手指向旁边摊子:“看那看那,那是萝卜吧。”
上官钧顺着看去,见到一只小巧晶莹的萝卜亭子,内里点着蜡烛。
姬安笑着接道:“今晚点完了,明日是不是还能吃掉,一点不浪费。”
上官钧回头看他,却见姬安已经转去看别的灯,想了想,问:“四郎喜欢花灯?看上哪一只,我让人去买。”
姬安却道:“不用,我就看个热闹。家里也挂上了好多,我还和郑永说,若是挂完今晚没用处了,就送到慈幼院去。”
上官钧看着他脸上那种孩童般的纯粹快乐,不禁跟着带上笑容。
两人逛过一段,上官钧突然停步道:“四郎稍候。”
姬安不解地看来,却见他回身低声吩咐时和几句。
时和就往边上一个摊子挤去,不一会儿,提回来一只灯笼给上官钧。
上官钧再递给姬安:“送给四郎。”
是一只团成一团的胖兔子。
姬安接在手中,想起上官钧曾说自己像兔子,举起来细看看,失笑道:“好呆萌。”
上官钧没听懂:“呆萌?”
姬安:“就是憨憨的。这不像我吧。”
上官钧视线在他与灯笼上来回转了两次,没说话。
两人继续走。又走出一段路,上官钧再次停下,转身吩咐时和买灯。
这次时和提回一只小狐狸的。
上官钧递给姬安:“这只可像四郎。”
姬安看着笑眯眯的小狐狸透出的狡黠得意感,禁不住跟着笑弯了眼。
收了上官钧两只灯笼,姬安也想回赠一只,就开始着重留意有没有跟上官钧气质相符的。
不过,这些摊子卖的花灯主要面对孩子和女子,要么精致漂亮,要么可爱讨喜,他看来看去都感觉不太合适。
姬安还特意思索了一番,如果以动物来比上官钧,得是白虎、麒麟这种威风凛凛的形象才符合。
走着走着,姬安突然带着上官钧往路边一个摊子挤去。
这摊子两个摊主,其中一人会帮着往灯上写字,买灯的人想写名字或祝福都可以。所以生意尤其好,另一人卖灯卖得又忙又高兴。
姬安买了一只,笑嘻嘻地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接到手中,凝视片刻,再看向姬安:“像吗?”
这是一只猫咪灯笼,小猫端坐得神气活现,背上用黑墨画出一道道黑色条纹,看着像是一只狸花猫。
姬安托着灯笼,在猫和上官钧之间来回打量几眼,问身旁众人:“不像吗?”
羽林卫们个个垂眼,不敢回话。
姬安想了想,看摊子上摆有没在用的笔,问摊主借来,在猫的额头添上几笔,笑道:“这样绝对像了。”
上官钧一看,姬安添的是个“王”字。
姬安露出个得意的笑:“二郎觉得呢?”
上官钧:“四郎觉得像,那便像吧。”
姬安哈哈大笑。
上官钧再次隔着衣袖握住姬安手腕,提着那只似猫似虎的灯笼,继续慢慢走。
逛得时间差不多了,姬安心满意足地往内城城楼去。
进到城楼中,郑永和黄义已经在恭候,姬安的亲信内侍们、上官钧的亲信小厮们也都在。姬安想着在城楼上看花灯烟火的机会也算难得,就把人都一并叫出来了。
姬安和上官钧先进一间隔间休息,等着众臣子们都到了再出去。
上官钧道:“我准备了新衣,陛下可愿试试。”
姬安一听,心里想着“这莫非也是礼物之一”,就让人拿上新衣。
黄义带着小厮们捧上几只大匣子,打开一看,姬安才发现,上官钧准备的新衣是两套。
内侍们伺候着姬安换新衣。这回姬安直接把新毛衣穿在了外面,下面加上裙,再穿一件配套的大氅。
上官钧那一套与姬安相差不大,少一件毛衣,不过他将围巾戴上了,只是隔间里热就没绕圈,直接垂挂在身前。
姬安暗暗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新衣。
上衣是黑色,只是被两人或是毛衣或是围巾遮挡,看起来就有了不同的变化。下裙和大氅都是暗红,衣裙上的图案虽然不同,但感觉又很统一。
姬安不由得地冒出一个念头——怎么有点情侣装的感觉。
不过整套衣服既喜庆又不失庄重,的确合适这个时候穿。
休息不多久,郑永来报众臣已到,姬安和上官钧便起身去了城楼上搭的观灯棚子。
两人一入席,身上的毛衣、围巾就引起一路关注。
今晚这种与民同乐的场合,气氛轻松,姬安赐了座,众官员就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两人的衣服。
上官钧的围巾在新年时有过传言,前几日上朝下衙也会戴,但亲眼见过的人到底没多少。姬安的毛衣更是首次亮相,两人这般穿出来,简直比下方的花灯还抢眼。
姬安和上官钧身后是亲信内侍小厮们,身旁则围坐着众宰相。好几人都在向刘叔圭使眼色,刘叔圭自己也好奇,就问起姬安的毛衣。
姬安让何万利出来做了一番介绍,发现附近听见的官员当中,好些人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聊过几句,下方锣鼓声响起,花灯烟火会开始。
热闹的乐曲声中,御街上的大型花灯开始移动,轮流来到城楼下展示。
花灯走完之后,兵马司的众多士兵提着水桶、推着水车进到御街两旁,随后就开始放起烟火。
从城楼上望下去,整条街的火树银花,就像铺出一条宽阔的耀眼光毯。夜空中也时不时升起光芒,炸开朵朵硕大的光花。
下方的欢呼声一浪又一浪,连城楼上都清晰可闻。
哪怕姬安曾见识过更精妙的烟花,此时看着这一整条街的光,听着周围的笑语和下方的欢呼,心中依旧难以自禁地激动。
就没察觉到,身旁上官钧的目光,更多的时候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最灿烂的烟花放完,两名优胜者也随之评选出来。
前三名六个代表上城楼来领赏。
姬安提笔写了两幅“吉祥如意”。这十几天加强训练下来,现在他对这四个字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平平稳稳地写完。
领赏者和四周臣子立刻齐齐夸赞。姬安知道那些话都是浮夸,但这两张字拿出去好歹没有丢脸。
姬安还让何万利送领赏者们一程,顺便透一透毛衣和围巾的消息。如此新奇的谈资,相信那些领赏者会很高兴当一回宣传自来水。
*
花灯烟火会顺利结束,京里的百姓们还在兴致勃勃地玩乐,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带人回了宫。
姬安一路上都在跟上官钧回忆今晚看到的花灯和烟火。
快到立政殿之时,上官钧突然说:“我也为陛下准备了一些烟火,还请陛下移步到思贤殿一观。”
姬安禁不住笑道:“大司马今日的惊喜真是一波接一波。”
说完,没转马头,直接越过立政殿,去了思贤殿。
上官钧带着姬安坐在屋门前,吩咐黄义:“开始吧。”
黄义应声是,向下方打个手势。
随后,殿中、廊下、院里的灯火都依次熄灭,只剩天上明月的柔光洒下。
接着,前方地上冒起几点火光。
那些火光飞速窜动,爬上半空。
好几只烟花同时燃起,再是几个几个地增加。
那些烟花并不大,大概和铜钱差不多,被固定在两块拼合立起的大木板上,向空中喷吐出小小的火光。
姬安渐渐睁大眼睛。
等木板上的烟花全都燃起,就是两个光字——丰泰。
丰泰,改元后的年号。
也是姬安亲自起的年号。
丰裕、康泰。
一会儿之后,所有的烟花同时熄灭。
扶着两块木板的羽林卫分别带着木板从两边退开。
后方又燃起五点火光。
和刚才一样,火光迅速窜到空中,从五个方向同时引燃下一块木板上的烟花。
这一回,灿烂的光团组成的字是——安。
姬安只觉心里鼓胀起一阵暖意,想扭头去看上官钧,又贪恋烟花那短暂的光华,最后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到了烟花熄灭。
院子里再次陷入黑暗。
姬安转过头,但眼中还残留着刚才烟花的亮,看不分明黑暗中的上官钧。
却听上官钧温声说:“陛下继续看。”
姬安连忙转回头。
刚才的木板已被拿开。
院中缓缓亮起光。
不过这回不是烟花。
光从一面白纱屏风后透出来,映出屏风上的水墨画。
是姬安的像,微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画外人。
画上姬安的两侧,伸出几枝梅枝,挂着一高一低两只宫灯。
姬安眨眨眼,又转头去看上官钧,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是……”
上官钧微一点头:“我画的。”
姬安就觉得,心中的那股暖意,开始涌向身体各处。
上官钧伸手,握住姬安手腕,带着他起身:“陛下与我一同,将灯点上,可好。”
姬安笑着点头,随上官钧一同走到屏风前方。
屏风上画的两只宫灯处,都往外突出一支烛台,已经放好红烛。
姬安和上官钧接过小厮们递来的红烛,各自点上一支。
看着红烛燃起,也不知是不是靠近火的缘故,姬安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直起身,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也回视着他,手中拿着一支红烛,脸庞被近处的光亮照得分明,双眼中烛火跃动,在月色之下似乎更显温情。
姬安看他身上的暗红大氅彷佛被红烛的光照得更红一分,不自觉地想到——怎么感觉有点像成婚……
这时,上官钧开口:“陛下……”
但,几乎同一时刻,姬安眼前弹出系统弹窗——【与图国的新和约起效,获得8000能量,8000国运值。】
姬安猛地睁大眼,仔细看过两遍,就再按捺不住欣喜,快速上前两步,凑到上官钧耳边说:“孙氏成功了!”
上官钧刚见他走过来,心跳都快了几分,不料却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表情有瞬间的僵滞。
姬安太过高兴,看他没有反应,还当他没跟上自己的话,提醒:“百宝囊刚给我算‘钱’!图国变天了!我们和图国那份新和约起效了!”
上官钧眸光闪了几闪。
姬安拿过上官钧手中蜡烛,和自己的一起交给身边河清,又吩咐:“让厨房上菜!我要和大司马好好庆祝一下!”
河清看一眼上官钧,见他微微点头,便退开去。
姬安捉住上官钧手腕,将他往屋里拉,一边高兴地说:“我这还有瓶好酒,今晚就喝光它!”
上官钧看着他雀跃的模样,慢慢露出个无奈的笑,应道:“好。”
两人回到房中,姬安取出系统背包里那瓶红酒,菜都等不及上,就先和上官钧干了一杯。
上官钧看他要再倒,连忙按住他的手:“这样喝易醉,陛下还是等一等菜上来。”
姬安挥开他的手,笑道:“醉就醉呗,又不是没醉过,反正明日还是假期。”
上官钧一想也是,不忍抚他兴致,也就陪着一起喝。
喝完三杯,宵夜终于端了上来。
姬安感叹道:“没想到,赶在新年最后一日,我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上官钧伸杯子过去与他相碰:“恭喜陛下。”
姬安笑着问:“我好像忘了问,大司马有什么愿望吗?”
上官钧注视着他道:“有。”
姬安:“是什么,实现了吗?”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回:“差一点点。”
姬安也不在意上官钧没说是什么,伸手拍拍上官钧肩膀:“没天亮都算新年,说不定等你醒睡,就能收到好消息。”
上官钧只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
姬安原本在城楼上就和臣子们喝过几杯,等再喝完这瓶红酒,上官钧照看见着他说着说着话就歪倒在榻上的软枕堆里。
上官钧无奈一叹,摇铃叫进小厮内侍们,吩咐收拾桌子,又对姬安的内侍们道:“陛下醉了,吹冷风不好,今晚宿在这里。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留人下来。”
朱顺已经查看过姬安的情况,确定只是醉了,暗暗看一眼上官钧,说:“奴与小七留下伺候陛下。”
上官钧站起身,走到姬安身边,弯身将姬安抱起,向里屋走去。
众内侍们相互看看,朱顺示意其他人先回立政殿,就带着徐小七跟进里屋。
*
姬安缓缓睁开眼,恍惚片刻,才渐渐看清眼前景象。
屋里光线很暗,只点着两支没多粗的红烛。
那红烛还不是摆在桌上,而是亮在一扇屏风前。
屏风上似乎是幅画,画的好像还是……他自己?
姬安坐起身,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确认的确是自己。
他的房间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这里是哪里?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姬安扭头一看,是上官钧走了进来。
上官钧散着发,带着一股水气,显然刚洗过澡,身上穿着素白丝绸里衣,肩头却披着一件红色大氅。
见姬安拥被坐在床上,先是一愣,随即轻声笑道:“陛下酒醒了?”
姬安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在想——这场景……怎么好像有种既视感……
难道他又做梦了?
上官钧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探姬安额头是否起热,一边问:“陛下难不难受,可要让人送醒酒汤来。”
他的里衣像是没系好,随着他抬手,领口被扯开,姬安微微垂眼,就能看见里面还带着些许水光的胸膛。
姬安只觉身体里像有一团热气炸开,又彷佛有一把火持续在烧,还越烧越旺。
却没觉得奇怪,只是无奈地心道——这熟悉的感觉……
上官钧不见他反应,奇怪地问:“陛下?”
声音不大,好似怕惊扰了人。
姬安却被这一声轻唤勾得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却莫名有种“该来的总会来”之感。
姬安伸手,轻抚上上官钧的脸,拇指在他唇角摩挲。
这张脸,真是哪哪都长在自己的审美上。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欣赏。
上官钧又是微愣,垂下眼去看姬安的手。
下一刻,姬安就凑过来,含着他的唇吮了一下,再稍稍退开。
上官钧略眯起眼,抬眼去看姬安:“陛下到底……梦到了什么。”
姬安冲他笑笑,双手落在他肩头,扯扯那件红色大氅:“我们成亲啊。”
说完,又歪着头想了想,续道:“不对,那应该不是梦……我喂你喝过合卺酒。”
上官钧眸光一闪:“在陛下心中,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姬安就睁大了一点眼睛:“我可是给你冲过喜的!你醒过来就不认账了?”
上官钧低声呢喃:“我以为,是陛下不想认……”
一边说,一边微微向前,最后吻在姬安唇上。
这是个很温柔的吻。
姬安只觉得上官钧含着自己的唇,慢慢吮吻着唇瓣,再探出舌舔开自己双唇,轻轻抵住自己的舌。
良久,两人再分开时,姬安微微喘着气,感觉眼角浮出了些许水光。
心中的火就像被浇了一瓢油,已经烧成熊熊烈焰。
这时,姬安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躺回了床上。
上官钧俯身看着自己,手指在自己眼尾一下下轻抚。
他低声道:“陛下。”
沙哑的声音钻进姬安耳中,引得姬安一阵颤栗。
姬安深吸口气,才回一声:“嗯?”
同样也哑得像是不成声。
上官钧唇角扬起:“既然成过亲,那陛下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姬安眨眨眼,想说——不是已经洞房过了?
跟着又想起——哦,那是上一回的梦。
姬安倒也没有矫情。
好梦不是时时有,都梦到了,就随心、随身,放纵一回吧。
他动动手,将上官钧披着的“喜袍”扯滑下肩头,笑着回:“那就现在还你。”
话音一落,就见上官钧的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上官钧俯下身来。
姬安也抬起双手,环上他颈脖。
随后,姬安体会到了何为风暴。
他在风暴中反覆沉沦。
期间时不时感到奇怪——这次的梦,怎么和上次感觉差别那么大?
到了最后,他模糊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以后这种梦还是少做点好,费腰……
第96章 负责 陛下准备何时赐我金册金宝
屏风上的两支红烛早已熄了,屋里一片黑暗。
上官钧侧躺在床上,注视着身旁姬安的眼神中,炽热刚刚散去,此时蕴满了如水的柔情。
他抬手,轻抚过姬安的脸颊,捏一捏耳垂,又揉一揉唇瓣。
姬安的唇被吻得有点肿胀,既软又弹,令上官钧留连许久,手指才慢慢滑过下巴、颈脖,再一路抚上肩头。
每经过一个痕迹,上官钧都停顿片刻,顺着边沿描摹一遍,回忆着留下它时的触感。
姬安彷佛被他搅扰,眉头略略蹙起,睫毛也微微颤动。
上官钧一笑,俯下身,轻柔地吻在姬安的眼皮上。
姬安就在他的吻中半睁开眼,哼哼似地发出一个音:“渴……”
声音低得如同全含在喉间,要不是上官钧靠得极近,都听不清意思。
上官钧安抚般在姬安眉间落下一吻:“稍候,马上好。”
说完,终于不舍地将手掌从姬安的肌肤上抽离,撑着床起身,先扯被给姬安盖了,再下好帷帐,才拉响唤人铃。
夜已深,外间守夜的小厮估计也在打瞌睡,好一会儿,河清的声音才传进帷帐中:“郎主。”
上官钧吩咐:“点上烛,换壶马上能喝的温水,再去准备洗澡的热水,备两桶。”
河清应了是,点起屋里的蜡烛,提壶出外换水,片刻后提回床边:“郎主,水换好了。”
上官钧:“放床边,出去吧。”
河清将壶与杯放在床头边的小案台上,退了出去。
上官钧挂起帷帐,下床翻出两件长袍,穿上一件,随意扎了腰带。这才回到床边,倒出一杯水,弯身凑到姬安耳边:“陛下,水来了。”
姬安再次睫毛一颤,半睁开眼,像是花了点时间反应,才将目光转到上官钧手中的杯子上,开始挣扎着想起身。
刚一动,就发出一声抽气。
上官钧扶着他稍稍起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再慢慢喂他喝水。
一连喝了三杯,姬安才微微摇头示意够了。
上官钧帮着他躺好,轻声问:“哪里不舒服。”
姬安皱着眉头,没全睁开的眼睛里含满委屈,喃喃道:“腰酸……”
上官钧给他这一声喃得心头软软的:“那陛下趴着,我给你按按腰。”
姬安哼哼着应了,顺着上官钧扶上肩头的力道翻身,闭眼趴在枕头上。
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上官钧目光落于姬安背上的错落吻痕,再滑到指印清晰的腰间,以及……顿时觉得喉头一阵干渴。
他暗暗深吸口气,拉过被子仔细盖在姬安腰下,再拿外袍盖在姬安背上,只露出一截后腰。
上官钧自己也灌了两杯水,才坐到床边,给姬安按捏后腰。
姬安眉头微蹙,时不时哼哼两声。不过,看神色该是按得舒服了。
等眉头彻底展开,他再次动动唇,嘀咕一句什么。
上官钧弯下身,凑耳过去听:“陛下说什么?”
姬安:“想洗澡……难受……”
上官钧亲亲他脸颊:“等水备好,很快。”
姬安再次半睁开眼:“你过来……靠近点……”
上官钧凑到近前:“嗯?”
姬安用力往前一蹭,在他唇上亲一口,才又闭上眼睛。
上官钧微愣,随即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继续给姬安按腰。
按了好一会儿,河清的声音才在屏风边传过来:“郎主,水备好了。”
上官钧应一声,起身用袍子将姬安裹住,再横抱起来。
姬安发出一个鼻音:“嗯?”
上官钧:“去洗澡。”
一边说,一边抱着姬安走出外间。
外间也早已点起蜡烛,屋内一片明亮。
上官钧刚绕过屏风,就察觉这边气氛不太对。
四个小厮都在,也都低头垂眼,不敢往自己这边看。
朱顺和徐小七却是紧盯着自己,只是被海晏、时和、岁丰拦住过不来。
此时见到上官钧将姬安抱出来,两人立刻再次往前挤,徐小七还高声唤:“陛下!”
上官钧就见怀中姬安又蹙起眉,似乎被吵到了。
朱顺沉声问:“大司马,陛下他……”
却在这时,姬安含糊地道:“不是说洗澡……快点……”
可能因为四周声音都大了,他这一声也跟着变大。虽然说得含糊,但熟悉的人都能勉强听得出来。
朱顺和徐小七都不由得一愣。
上官钧在姬安额侧落下一吻,轻声安抚:“马上去。”
随即抬头看向两名内侍:“你们忠心护主,这很好。剩下的,等明日陛下睡醒了,你们再自己问他。”
说完,再吩咐小厮收拾床,就不管两人是何反应,迳自转身,抱着姬安走向浴房。
朱顺反应快速地喊道:“大司马,奴等伺候陛下沐浴!”
上官钧头也未回:“不用。”
海晏转进里间收拾床,河清跟着上官钧,去浴房外听用。
朱顺和徐小七也想跟,时和、岁丰继续拦着他们,劝道:“你们就休息吧,陛下和大司马有我们伺候。有什么事,等明日陛下睡够了再说。”
徐小七沉着脸没应话。
朱顺轻叹一声,拉着他坐下。时和、岁丰松口气,站到了门边去守着。
徐小七小声问朱顺:“陛下和大司马到底……”
朱顺:“陛下若是自己愿意的,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徐小七瞥一眼时和、岁丰:“那陛下若是不愿意呢?”
朱顺没说话,眼中却是瞬间涌起一股坚毅。
浴房当中,两只浴桶上雾气弥漫。
上官钧抱着姬安进了其中一只,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耐心仔细地帮他清洗。
大概是泡着热水很舒服,没一会儿姬安的气息就变得平稳,似乎睡着了。
但,过不多久,姬安又下意识地紧绷全身。
下一刻,眼睛也猛然睁开,眼中带着惊惧。
还提起手肘往后撞,顶在上官钧胸口,只是没有多少力道。
上官钧连忙握住他手臂,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陛下,是我。”
姬安眼中渐渐聚焦,这才像是看清了上官钧,身子跟着渐渐放松。
上官钧柔声道:“陛下睡吧,交给我就好。”
姬安喃喃:“上官……二郎……”
上官钧:“别担心。”
姬安缓缓闭了眼。
不过,上官钧能从他依旧带有的些许紧绷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直到两人泡进第二只浴桶中,姬安才放松地彻底熟睡过去。
上官钧搂着人,整颗心也像软成一汪水。
○●
姬安醒过来时,感觉眼皮沉重得难以揭开,似乎全身都很疲惫,彷佛睡了个假觉。
他干脆就没睁眼,先在脑子里搜索着昨晚自己做了什么——对了,是接到图国那边的好消息,一时高兴,拉着上官钧喝完了那瓶红酒。
那按着自己的酒量,应该是醉了。
然后……好像……
姬安眉头一跳。
他又双叒做梦了!
还是一个很累的梦!
所以,现在身上的疲惫感,是从梦里带出来的错觉?
姬安稍稍动了动,感受下身体情况,发现似乎挺干爽的,这才放下心——不用销毁证据了。
这时脑子也彻底清晰,姬安慢慢睁开眼睛。
就愣了一下。
眼前这是……坐着个人?
姬安缓缓抬头。
对上了上官钧垂眼看来的目光。
上官钧微微一笑:“陛下要再不醒来吃东西,我都要强行叫醒你了。”
姬安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喃喃地问:“你怎么在这……”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莫非忘了昨晚?”
一堆零乱的画面涌上,姬安顿感心下一慌——那些……不是自己做的梦?
不妙的预感逐渐强烈,但姬安还是垂死挣扎地试探:“昨晚……我喝醉了……所以直接留在思贤殿?”
上官钧直指重点:“还补给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预感成真,姬安大脑空白一瞬,紧跟着彷佛轰的一炸,脸上喷火似地一片滚烫。
上官钧轻笑一声:“看来陛下是记起来了。”
姬安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不是,他喝醉了不都是会安静睡觉的吗?
明明人醒着,怎么还会出现把现实当做梦的症状?
酒精对大脑还有这种欺骗作用?他没听说过啊!
上官钧不知道姬安脑中那一团乱麻,只转身去拉铃:“已经快未正了,陛下先洗漱吃点东西。若是还觉困,吃过再睡。”
随着他话音落下,朱顺和徐小七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进来。
上官钧揭被下床,姬安就对上了两名内侍的目光。
两人的眼神都极为复杂。
姬安恨不得床上能有个洞,立刻把自己埋进去。
上官钧伸过手来,催促:“陛下。”
逃避也不是办法,姬安自我催眠几句“食色性也”“平常心”,才拉住上官钧的手,借力起身。
只是,他刚站起,就觉得腰腿一软,整个人向侧边歪倒下去。
在两名内侍惊呼的“陛下”声中,上官钧眼明手快地将姬安揽在怀中,扶着他坐回床上。
姬安感觉脸上更烫了。
朱顺、徐小七赶紧放了东西,紧张地围上来。
朱顺扶住姬安另一边手臂:“陛下快躺下!”
徐小七也道:“奴去叫御医!”
看他们如此担心,姬安总算渐渐摆脱了尴尬,忙道:“小七不用去,我没事。”
上官钧看看他神色,确认没事,说:“陛下身上无力,就坐着洗漱吧。”
姬安回避着上官钧的目光,只说:“我没事,刚才只是一时起得急了。”
说完,又撑着床要站起。
上官钧和朱顺只得扶他起身。
这回姬安站稳了,还迈步向盆架走去,只是步子迈得很小。
刚走两步,外间传来动静。众人转头一看,是黄义绕过屏风进来。
黄义见姬安起了身,先躬身向他问安:“陛下万福。”
接着看向上官钧,那神色一看就是有事找。
姬安感觉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太能见人,抢在上官钧开口之前对他说:“大司马有事,就先去忙吧。”
上官钧本想直接问黄义,听姬安这么一说,转眼看见他依旧泛着红的脸颊,明白过来,就说:“那我去去就回。”
姬安:“不用着急。”
上官钧没应这句,又对朱顺、徐小七道:“仔细照顾陛下。”
这才放开扶着姬安的手,带着黄义出去。
姬安轻轻吁口气。
朱顺小声道:“陛下还是坐着吧,奴伺候陛下洗漱。”
姬安却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不至于连洗脸刷牙都做不了。”
他缓步走到盆架边,自己洗漱完,再缓步走回床边。
朱顺扶着他坐下,堆起枕头让他靠好。
徐小七跟过来,这时再按捺不住,瞥一眼屏风,确认没人进来,压低声音问:“陛下和大司马到底……”
只是,问了半句,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姬安看看两人担心的神色,有点尴尬地回道:“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朱顺顺势接话问:“可是大司马逼迫陛下?”
姬安一愣,这才发现两人严肃得有点过了头,眼神中还隐隐带着股视死如归之意。彷佛只要自己点个头,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刺杀上官钧。
姬安忙道:“没有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大司马也不是那种人。”
甚至,还是他自己先主动的……
朱顺和徐小七对视一眼,也都暗自松口气。
朱顺:“是奴想岔了。奴也知道陛下不是被逼迫就会屈服的性子,可又实在担心……”
姬安一笑:“我明白。”
而且,给两人这么一问,姬安心里倒是突然疏通了——不就是酒后一夜情,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最担心的问题没有出现,两名内侍这时才有心思观察到其他。
徐小七见姬安里衣外只披着一外袍,忙道:“奴伺候陛下穿衣。”
昨晚姬安睡前就是两人伺候脱衣的,衣服都在房里,两人再伺候他穿上。
姬安感觉里衣有些大,反应过来身上这么干爽,应该是洗过澡换过里衣,这里衣该是上官钧的。又模糊记得好像……澡也是上官钧帮自己洗的?
但“梦”里后面的记忆实在不清晰,他没忍住,试探地问:“昨晚是你们帮我洗澡换衣吗?”
朱顺摇摇头:“是大司马抱陛下去沐浴。”
姬安就觉得心头跳了跳——那个上官钧,竟然会亲自帮自己洗澡……
两人给姬安穿好衣,徐小七又道:“奴去给陛下拿吃的。”
姬安低头看看:“在大司马床上吃会不会不太好……”
这时,外面脚步声传进来,跟着上官钧就转进屋里,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陛下洗漱好了?”
姬安刚点个头,上官钧就弯下身,直接抱起他。
姬安吓一跳,下意识搂住上官钧肩膀:“干什么?”
上官钧:“陛下该吃点东西,这么长时间了。”
一边说,一边抱着姬安出到外间,再动作轻柔地将姬安放在铺了厚垫子的榻上。
小厮们开始上吃食,都是一些好消化的食物,份量也不多。
上官钧同样坐上榻,也端起碗。
姬安原本没觉得饿,但吃下第一口,就像刺激了身体的饥饿感一样,越吃越开胃,几碟子吃完还觉得不够。
他看向上官钧:“再上点?”
上官钧却道:“吃太饱,晚饭该吃不下了。”
姬安咂咂嘴,但也没强求,放下碗筷,端起茶漱口。
他刚擦好嘴,发现上官钧已经来到身前。
下一刻,上官钧再次抱起姬安,走回卧房中。
姬安感觉原本脸上已经正常的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小声道:“我可以自己走。而且,我该回立政殿了……”
上官钧:“坐轿坐车都会晃,这两日休假,陛下就住在我这边吧。”
姬安嘀咕:“本来还想明日去皇庄看看……”
上官钧温声道:“下个休沐日,我陪陛下去。”
几句话的工夫,他就把姬安抱回床上放下:“陛下要坐着,还是躺着。”
姬安暗暗伸手摸下腰,没和自己身子过不去:“那就再躺一下吧。”
上官钧还是发现了,一边扶他躺好,一边道:“昨晚给陛下按过一回腰。待过半个时辰,刚才吃的下去了,再给陛下按一回。”
姬安又惊了惊——他不是很记得昨晚还有按腰这回事。
上官钧跟着坐上床,拉过被子盖好,再说:“沐浴过后给陛下上过一次药,现在可还感觉不适,要不要再上一回。”
姬安怔愣——上、上药?!
他感觉自己的脸又可以煎鸡蛋了,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下去,再抓起被角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官钧:“我……伤到了?”
上官钧看着好笑,不过看着姬安眼尾的红,猜到他害羞,就没去扯被子,只说:“没伤,是保养的药膏。”
姬安眨巴下眼睛,小声说:“大司马连这个都知道啊……”
上官钧:“既然和陛下成了亲,自然该了解一二,该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姬安只觉搬石砸脚——昨晚的自己到底玩了个什么烂梗。
上官钧又道:“我让人收拾下常用的东西,明日和陛下一同回立政殿去,其他的再慢慢搬。”
姬安再是一惊——什么?昨晚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吗?
他拉下被子,脱口问道:“你要和我一起住?”
上官钧原本脸上带着浅笑,此时笑容就突然淡了些:“陛下喜欢分开住?”
姬安动动唇,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上官钧见他这神色,笑容完全收了起来,微微眯眼:“陛下……不会是醒过来就想不认账了吧。”
姬安:“……”
这话……也有点耳熟……
上官钧连声音都开始带上些凉意:“陛下曾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莫非只是随口哄我?”
姬安:“……”
他是说过,但那话没有特定对象啊。而且他只是在表达对婚姻的忠诚,不是非要绑死,不合适还可以离婚……
只是,这话如果在此刻这种情形下说出来,他就彻底成渣男了。
上官钧还在继续:“我还记得,陛下也曾说过,我扶你上位,你必赐我金册金宝。陛下继位已经四个半月,准备何时践诺?”
姬安感觉遭不住,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得开个口打断,只得先道:“大司马……”
上官钧:“陛下总不会连昨晚怎么叫我的,也给忘了吧。”
姬安:“……”
他头好痛!
姬安深深吸口气:“二郎,那个……”
上官钧一脸“你说,我在听”。
姬安左思右想,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毕竟昨晚是自己主动的。虽然自己是当个梦在放纵,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承认、不负责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最后就只是一叹:“你想一同住,那便一同住吧。”
一个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不管算不算男朋友吧,总之他也算是赚到了。
上官钧打量他:“陛下似乎不太情愿。”
姬安紧急找藉口:“也没有……我就是……想先在房里装一道拉门……”
上官钧:“为何。”
姬安往屏风方向指一指,小小声道:“内侍小厮都在外面啊。”
上官钧一愣:“陛下在意这个?”
姬安再次拉起被子:“昨晚我们的动静,有没有被外面听到……”
上官钧看他片刻,刚才的浅笑重新回到脸上:“陛下放心,不曾。他们虽然守夜,但也会睡觉。”
姬安轻轻呼口气。
上官钧拉回话题:“陛下还未说,准备何时赐我金册金宝。”
姬安再次一滞,不过,看上官钧扬起的唇角,感觉这回应该是玩笑,只得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想给,我是怕臣子们受到惊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你若是真想现在就要,我可以先写下册封诏令给你拿着玩。”
圣旨不是他写一封盖个印就有效的,得过政事堂,还得中书门下用印。先写诏令只是代表他没有食言之意。
姬安觉得不能再纠结这个问题,脑子飞转,赶紧换了个话头:“对了,图国……”
上官钧凝视着他。
姬安顶着那目光的压力,继续说:“图国那边既然变了天,我们得赶紧把皇甫烈盯紧了。免得有图国人潜进京来告诉他消息,我担心他会有不好的举动。”
上官钧:“陛下放心,刚才我已经传话给飞廉军。不仅盯紧皇甫烈,还要盯紧姬含思。”
姬安继续没话找话:“图国是不是要派使臣过来和我们重新签一份正式的和约?”
上官钧点头:“驻我国的大使肯定要换,应该会直接带和约过来。”
姬安:“对了,是不是可以叫河关那边开田了?现在开田是不是还能赶得上春耕。”
上官钧终于露出点无奈:“陛下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个?”
姬安装傻:“不行吗?”
上官钧看着他片刻,一叹:“有陛下,真是我大盛之幸。”
第97章 障目 上官钧也是会动情爱的人吗?
既然姬安要聊国事,上官钧就陪他聊国事。
上官钧思索片刻,回道:“河关春耕是三四月,现在开田引水,赶一赶应该可以赶得上。”
姬安听到上官钧愿意继续聊,就知道刚才那一阵两人认知错位带来的不快算是过去了,心里暗暗吁口气,跟着道:“那就赶紧出鼓励百姓开田的政策,能早一点算一点。新开的田免税三年,如何?”
上官钧点下头:“开荒的奖励基本都是如此。只是,挖渠引水不是个人能办到,需要官府牵头。要想做得快,只靠征徭役不太行,还得拨钱。”
姬安听到这里,就有些懊恼:“先前疏忽了,应该先做个开田引水的总规划,才好计画分配钱物人手。”
上官钧却是一笑:“有。”
姬安惊讶地看他:“你派人去了?”
毕竟这事是上官钧提出的,以他的治国经验,提前有准备也不奇怪。
不过,上官钧却道:“很早就做过规划。”
一边说,他一边拉铃唤人进来,吩咐人去书房哪个位置找哪份图来。
再向姬安解释:“当年太宗皇帝打下河关之地,意图与图国换地未果,就马上派人过去查看,计画开垦水田。如此既可就地取粮补给驻军,又能依赖水田抵挡图国的骑兵。
“只是,灌溉工程刚设计好,两国就开始和谈。图国以前打云朔的时候尝过水田的苦,强硬要求我国不准开水田。最后按着和约没能开田,当时的计画就封存了。”
姬安瞭然地点点头——难怪当初上官钧马上就提出了这个条件。
这时,岁丰将上官钧指定的图送了进来。
图不小,上官钧在床上铺开,姬安压着枕头趴着细看。
这是整个灌溉工程的规划图,不仅画得细致,数据详尽,甚至连一期二期都有安排。
上官钧见姬安看得目不转睛,刚才那种杂夹着慌乱和尴尬的不知所措都已消失,两人说话也恢复到平常的气氛,心中没来由地跟着感到放松。
刚才他是逼得紧了些。富贵之家里,夫妻同住的本就不多,都是分开两个院子。哪怕先帝后,也是分住长寿殿与元德殿,只是先帝时常留宿元德殿而已。
不过姬安还是答应了同住。上官钧也不希望这事造成两人芥蒂,如果谈论国事能让姬安放松,解除刚才那点紧张感,他自然乐意多说一些。
姬安大致看完图,抬头看过来,问:“能不能估计出春播前大概能开出多少?”
上官钧点着图,划出一片:“我打算让驻军来做,至少可以完成这一部分。剩下的看能拨多少钱,征到多少民夫挖渠。”
姬安一愣:“让驻军来,那算军屯?”
上官钧点头:“这样是最快的。”
姬安:“不会影响日常训练?”
上官钧:“这个在所难免,只能轮换着训练。以后或许可以专门调一部分士兵负责种田,就当是投入维护军事防御工程的人手。”
姬安思索片刻,提议:“那要不要增援一些人手过去。给中央军搞一次选拔,不合格的就调往河关去开田种田。反正都要朝廷养着,别养闲人废人。”
上官钧顺着他的想法思考一下,觉得亦无不可。现在中央军的人数已经颇为庞大,按着姬安对火器应用的设想,以后肯定要裁军,现在先给中央军一点紧迫感也是好的。
于是点头道:“等元宵过去,枢密院就立刻办这事。”
姬安再说:“既然是军屯,那我从百宝囊里拿种子,直接在新水田里试种吧。若是收成好,明年就更好推广。若是收成不好,也就是和往年一样而已,影响不大。”
上官钧:“能拿得出这么多吗?”
姬安继续说:“我刚才大致算了算,够的。如果开出来的比预计中多,就再从江南调一些粮种过去。另外,对民间的鼓励政策,我想再加两条。
“一是,每人除所领工钱外,秋收之时,家中再减少同价田税;若家中无田,则从夏税里减。二是,如果民夫家中参与开田,则所开新田今年的稻种由朝廷供应。”
当地征的田税,优先供给当地驻军。今年开军屯,多少都能有额外收成,给民夫减少一些田税影响不大。第二条提供稻种,是只有开田才能拿到的奖励,就能够进一步激励百姓去开田。
上官钧夸一句:“陛下这个考量很好。”
姬安得了夸,忍不住冲他露出一笑。
上官钧看得心中绵软,一边收起图一边提醒:“陛下原本准备在皇庄试种稻麦种,现在稻种既然放到河关实验,可以想想空出来的地种点什么。”
姬安几乎脱口而出:“玉米、红薯、土豆。”
上官钧一愣——全是他没听过的。
姬安:“玉米耐旱,红薯、土豆高产,这三样以后都可以当主粮来推广。不过,稻谷我还是想试验下,河关那边和启阳的气候有差别,和江南就差得更远了,还是在启阳也试一试更保险。”
上官钧:“皇庄的田够分吗?”
姬安就抬眼看过来。
瞬间,上官钧彷佛都能看到他身后有一条毛绒尾巴在摇晃。
姬安笑眯眯地说:“不是还有你的庄子嘛,划一部分出来给我当实验田呗。不用多少,四五亩就够了。”
上官钧早一步猜到他会这么说,此时只道:“陛下想用什么付租金。”
这一听就不是正常要田租的意思。
姬安:“你想要什么?”
上官钧看看他,伸展身体侧躺下,向姬安凑过去。
姬安渐渐睁大眼睛。
上官钧吻在他唇上。
姬安只觉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不过,这个吻很温柔,慢慢唤起姬安对昨晚第一个吻的记忆。
渐渐地,姬安就在不知不觉中软倒在床上。
好一会儿,上官钧才抬起身子,凝视着姬安。
姬安微微轻喘,感觉眼前有些许的模糊,接着就被上官钧用拇指抹掉眼角的泪珠。
上官钧唇角翘起:“这个就够了。”
姬安顿时感觉脸上又有发烫,目光不好意思地开始游移。
不过,和先前的尴尬气氛不同,是这一种他很少体会到的害羞情绪。
上官钧见好就收,坐起身:“给陛下按腰吧,陛下趴好。”
姬安连忙转过身,埋了一半脸进枕头里。
上官钧像昨晚一样,将他身上的被子拉到腰下,再用外袍盖在他背上,才揭开里衣衣摆,双手按上他后腰。
不过,从手下后腰的紧绷当中,上官钧能感觉到姬安还是有点紧张。
于是又找了个话题,和姬安讨论开田的事该让谁负责总览,该如何监督。灌溉工程这种技术性工作,得派既有技术又有能力的人才能胜任。
姬安果然一聊起这些就能放松,最后大概是按摩太舒服,渐渐睡了过去。
*
姬安再醒过来时,感觉光线挺暗。
他原以为是天黑了,结果翻过身,就见床前摆着一架白纱屏风,滤掉了光。
屏风之后,隐约能看到对面榻上有个人,应该是上官钧。
姬安想起最初给上官钧治病之时,都是上官钧在床上,自己在那边榻上,现在却是刚好反过来。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有种奇妙的轮回感。
接着,姬安目光又停在屏风上。
和上官钧画的那个微笑的自己对视。
姬安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感觉今天一觉醒来就变了天,自己和上官钧的关系竟然有了如同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他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能抵挡住姬含思万人迷光环的上官钧,竟然会和自己上床。这还不算,竟然还要一步直达同居。
不过,脱离了先前那种因社死般的尴尬引起的应激状态,此时姬安看着前方的画,突然发现——他先前是不是一叶障目了?
想起昨天一整天,上官钧前前后后的种种布置,其实有迹可寻。
如果说图书馆还勉强能算公事,买花灯算是一时兴起,可最后的烟花和这幅画,明显是下了心思。
尤其这幅画。
姬安不禁想到——上官钧,也是会动情爱的人吗?
刚一思及此,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地骤然加速。以前他从没考虑过能和上官钧恋爱的可能性,现在,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了?
一股又高兴又害怕的患得患失涌上心头。
姬安想起刚才那个吻。
自己清醒时感受到的吻。
他抬起手,轻轻摸着自己唇瓣。
上官钧……总不可能真是因为冲喜,就认下这门亲事吧……
这时,屏风后的影子有了动静。
那影子下了榻,随后就是轻微的脚步声。
姬安目光随着转动,片刻之后,果然见上官钧转过屏风来。
上官钧端着一杯水坐到床边:“陛下醒了,可要喝水。”
姬安这才感觉喉咙的确有些渴,撑坐起身,接过水杯慢慢喝。
喝完,问道:“我睡了多久?”
上官钧:“没多久。不过,也差不多到用膳的时候。”
这话刚说完,海晏就进来禀晚膳已备好,问他们要不要现在吃。
上官钧以眼神询问姬安。
姬安点头道:“备好了就吃吧。”
上官钧揭开被子,伸手抱他。
姬安没躲,配合地环上他肩头,但还是说:“都说了我能自己走。”
上官钧:“等吃完饭,把屏风撤了,我陪陛下在屋子里散步。”
晚上这一餐的菜,比中午那一餐味道重了一点。
姬安不由得怀疑,上官钧是不是专门向御医全方面地了解过。
吃过饭,小厮们将分隔外间与里间的屏风撤掉,打通的屋子极为宽敞。
上官钧扶着姬安散步。
姬安休息了一天,又吃饱了饭,感觉身体有了力气,比先前刚醒来的状态要好不少。虽然步子迈不大,但走一走活动开之后,也没再觉得哪里不适。
活动得差不多,姬安想泡个澡,吩咐人去备热水。
上官钧接话:“两桶。”
姬安就下意识身子一僵。
上官钧察觉到,补充道:“中间摆扇屏风。”
姬安转头看过去:“什么屏风……”
上官钧见他眼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神色,一时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安抚般地在他额侧一吻:“就刚才撤走的屏风。”
那一扇全实木,不透光。
姬安这才放下心,又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有点矫情。想了想,挨到上官钧身旁,抬头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下。
上官钧微微一愣,再看过去时,姬安已经转开脸,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强作镇定地继续散步。
只是藏不住耳根一片通红。
上官钧笑笑,继续扶着他走。
直到热水备好,两人便去了浴房。
上官钧看一眼浴桶:“陛下能自己进出吗?”
姬安跟着看过去。
以浴桶的高度,要踩上两级阶梯,桶内也有可以坐的一级阶梯。
姬安吸口气:“我可以的。”
上官钧心下一叹:“不要硬撑,叫内侍进来伺候吧。”
姬安轻轻推他:“我真的可以,本来我也不喜欢有人伺候洗澡。大司马过去洗你的吧。”
上官钧:“陛下又叫错了。”
姬安立刻改口:“二郎。”
随即微微啧一声:“你总得给我时间习惯吧。”
接着又嘀咕:“你不也是叫我‘陛下’。”
上官钧扬扬眉:“陛下喜欢我叫什么?”
瞬间,姬安脑中就涌上昨晚那交替的“陛下”和“四郎”,脸上骤红,更用力地推他:“都、都行,随便你。”
上官钧再次叮嘱:“不要逞强,不行就要叫人。”
姬安:“知道了知道了。”
上官钧这才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拐去屏风另一边。
姬安确定他过去了,才脱下衣服,踩着阶梯进浴桶。
是还有点难受,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姬安吁口气,沉进热水里。
片刻之后,才听见屏风那边上官钧的入水声。
想到上官钧一直等着确认自己没事,姬安就不由自主地笑开。
第98章 盐糖 谈恋爱、搞民生、赚大钱三不误
姬安泡在舒适的热水中,闭上眼睛打开系统。
照惯例,他先看看这两天的“赚钱”情况,确认没有异常,再进入【实验室】,查看目前进行的实验进度。
实验室中正在跑两个实验,一个仿真海边环境在晒盐,一个将红糖脱色为白糖。
姬安作为纯外行,没有浪费时间去干自己搞实验那种事,直接花能量让系统“吃书”来设计实验。虽说他还要攒着能量买种子,但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
原本晒盐这事,姬安感觉十年内都不用想,毕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现阶段姬安根本不可能仅凭一本“闲书”就说服得了众宰相。他得先拿出稳定提高粮食产量的实绩,才有可能去动制盐。
而且人才更是个难题。晒盐全部流程并不简单,从建滩、修滩、纳潮到转卤、结晶、扒收、归坨,不是死搬书本就行,得因地制宜。
姬安又不可能自己跑到海边去搞上半年建设,得找到愿意去学、去思考的人才,这事才可能成。
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就学不会晒盐原理,而是有这个学习能力的人基本不愿意做这个事情。对大多数士人而言,让他们领导匠人研究可以,让他们亲自搞研究就是掉价的事。
但自从姬安向上官钧坦白了系统之后,行事的便利程度完全不是以前可比。
有了上官钧的支持,晒盐试点现在就可以搞起来,连人才上官钧都给姬安推荐了一个。姬安想先自己做实验,上官钧也马上派人去了一趟海边,按姬安的要求取回他想要的样本。
姬安现在能随意动用的人,就是后宫内侍。但内侍都是少时入宫,即便有出宫办事者,也都是在京中,对那种需要出远门的活不太能胜任。要不就得花钱找外人,不如上官钧的人手方便。
而另一项制白糖,实验的是黄泥水淋脱色法,姬安看中的自然就是白糖高额的利润空间。
这个时代糖产量低,姬安对白糖的构想是类比香皂,走奢侈品路线。因此现阶段并不准备公开这一技术,初期实验就是他自己带着几名内侍关起门来做。
但几次实验都失败了。姬安感觉是关键材料“黄泥水”没用对,古人著书写得简单,姬安翻遍了系统里有相关记载的书,内容都没有触及内核技术。
这也不奇怪,和火器、晒盐那些朝廷垄断下才有记录传承,后世又多有研究的技术不同,制糖是民间工艺,内核技术都是各工坊的不外传之密,也就没有形成详细的文本记载,没被系统收录进库中。
姬安只得自己试。从描述过程看,猜测脱色原理是“黄泥水”吸附了糖里的杂色,需要找吸附性强的土。上官钧就让飞廉军找各行各业的老匠人打探,再一一派人到各地取土给姬安。
姬安事忙,懒得一遍遍自己试,就先扔进系统实验室里跑实验,准备等出现成功案例再去尝试。
此时,姬安看到实验室中的两个实验都显示出“已结束”。
他先看了晒盐的结果。这个实验成功在预料之中,毕竟晒盐技术已经被研究透彻,系统又能完全复刻指导书的描述,相当于等比微缩了一个晒盐场,甚至还配上人力水车和风力水车。
姬安调出实验报告看了看,发现系统记录得非常详细,不仅有每一个步骤中的日数据、小时数据,连每日温度和日照时长都有数据。姬安相当满意,往下他打算做一个模型来尝试真实的实验。
接着姬安再去看制糖的结果。一开始他没报多大期望,毕竟前几次都算不上成功,虽也有一定程度的脱色,但还达不到白糖的标准。可这一回……
姬安看到了能够称之为白色的糖块。
他不禁在浴桶中坐直,还发出一声惊讶的“啊”。
几乎是立刻,屏风那边也传出水声,和上官钧提高音量的声音:“四郎,怎么了?”
姬安被唤回神,忙道:“我没事,是看到了实验结果。我洗好了,我们回去说吧。”
上官钧还叮嘱一句:“别着急,动作慢些,当心不要滑倒。”
姬安听得心里一阵甜,应道:“嗯,我知道,你也是。”
他站起身,扶着浴桶边的架子走出来,擦身穿衣。
刚把里衣穿好,就听见上官钧问:“陛下可好了?”
姬安一边披上外袍一边说:“好了,你过来吧。”
上官钧转过屏风,向他走来。
姬安也迎上去,笑道:“其实没什么事了,不用扶我也能走。”
上官钧上下打量下他:“看来陛下恢复得很快。”
姬安感觉这话似乎有什么弦外之音,连忙转个方向往门口走,一边回:“还是需要多休息的。”
上官钧微微一笑,迈步跟上去。
两人一同回到卧房里。
姬安一边钻进温暖的被窝,一边迫不及待地跟上官钧分享:“糖脱色成功了!不过最后出来的是白色的糖块,和我原先以为的保持沙状不太一样,可能称为冰糖更合适。”
上官钧也知道姬安又开发了百宝囊的新功能,正在做两个实验,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盐如何了?”
姬安:“盐那个也结束了,顺利得出粗盐。看对比分析,和现在的粗盐相差不大,可以食用。”
上官钧非常吃惊:“陛下不是元宵假才开始实验的?才三天就……”
姬安笑道:“很快吧,仿真的环境是日照最强烈、时间最长的时期。你要看实验报告吗?”
上官钧:“也能让我看到?”
姬安就将花点能量,导出实验报告为实物。
上官钧拿在手中细看。他先前看过晒盐法,此时一边回忆一边对照数据,也能勉强看懂个大概。过程中还是需要人干活,但和伐木、运柴再煎煮相比,看上去能节省不少人力。
姬安又把白糖那一份也导出来:“这是糖的。”
上官钧继续接过看看。白糖制法他先前只是听姬安描述过,没有自己去了解,此时就看得半懂不懂,最后只问:“这次是用了什么土。”
姬安:“高岭土。明日有空,就来实际实验一次。”
上官钧回想一下:“烧瓷器时用到的那种?”
姬安:“是吧,我记得好像送回来的时候还说过,特意挖取了很深土层里的土,吸附性才最佳。”
上官钧:“能有效果就好。”
本来也是打算卖高价,成本高也不怕。
姬安看着那份实验报告,突然一叹:“我实验都眼看要成功了,那个杨微还没来啊。”
上官钧:“他家中有高堂,应当要过完年才会动身。”
姬安:“凭这个白糖制法,你确定能吸引得他愿意帮我们搞晒盐?”
杨微,正是上官钧推荐给姬安的那个人才。
姬安原本想让杨微自己做晒盐实验,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他进京,放了元宵假没事,才弄了些样本进系统先跑实验。
上官钧:“听闻杨微甚爱制糖,相信这个诱惑他很难拒绝。而且,他还欠着我大恩情,我可以给他施加压力。”
姬安听到这话,感觉上官钧对杨微像是颇为了解,再想起以前上官钧提到杨微时的避重就轻,反应过来可能上官钧在上一世里和这个杨微结交过。
想到这,姬安本想体谅地掠过去,但转念又一想——以他和上官钧现在这坐火箭般蹿升的关系,上官钧会不会主动透露一点自己的不同?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试探地说一句:“挟恩图报不好。万一他心里不舒服,消极殆工,要是一耽误就会浪费一年时间。”
上官钧知道杨微的作风很有一股拚劲,也不是阳奉阴违之人,可又不能说。这时就有点后悔以前说不认识杨微,现在也没法改口说有人向自己推荐过。
最后,他只得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陛下办好了事,得陛下青睐,自身亦能得大利。只要杨微不笨,就能知道其中道理。”
说完,放下手中实验报告,看向姬安,续道:“倒是陛下,可否不要在我床上过多地提到另一个男人。”
姬安一愣,随即心中一阵好笑——这是真醋了,还是转移话题呢。
不过,既然上官钧都这么说了,姬安自然是顺着他。
姬安想了想,伸手过去,试探性地拉住上官钧的手。
上官钧目光瞥过去一下,再转回姬安脸上。
姬安露出一笑:“那……如果我想你陪我聊聊死去的男人呢?”
一边说,手指还一边在上官钧掌心里暗暗轻挠。
上官钧只觉那阵痒意从掌心直窜到心头,就如同直接挠到在自己心尖。
他收起手指,捉住姬安的手,深深看他:“陛下想聊谁。”
姬安笑眯眯地抽回手,转身拿起内侍们回立政殿帮自己拿过来的史书,在上官钧面前晃一晃。
上官钧头一次觉得书本有点碍眼。
姬安翻开书:“有些事我感觉读不透,你给我说说。”
上官钧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落到书上。
○●
翌日,元宵假的最后一天。
姬安依旧睡到半上午才起床,吃饱了饭觉得自己完全没事了,就招呼上官钧搬家。
众小厮进内间收拾上官钧的东西,姬安和上官钧穿好外出的衣服,准备先一步过去。
还没出门,姬安看到小厮们抬出那架白纱屏风,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问上官钧:“这个也搬过去?”
上官钧一脸“不然呢”。
姬安忙接道:“放哪里合适?要是一直放卧房,总感觉有人盯着,怪怪的……”
哪怕画的是他自己。
昨天他心情起伏剧烈,没顾上想这个。今天早上起床之时,下床就见到对面有个等身大的自己,姬安就有点不适应。
但似乎也不好收在库里积灰,毕竟是上官钧一番心意。
不过,没等姬安想出来,上官钧就已经先寻到了地方:“放书房。陛下多在永昌殿批奏疏,立政殿的书房日后该是我用得多。”
姬安想想也是,既然上官钧喜欢这样,那就这样吧,于是欣然点点头。
两人坐车回到立政殿。
下车之时,不仅郑永候在外面,连黄义也在。
黄义笑着迎上前:“奴原是要去思贤殿,见着陛下与大司马的车过来,就直接带杨微过来了——就是在福吉制糖的那个,他带着罗天瑞的信来的。”
姬安听他这么说,才去留意跟在他身后那个青年。
那青年个头不算高,肤色晒得偏黑,看手就是做活的人。
杨微在黄义的示意下上前,深深躬身:“草民杨微,见过陛下与大司马。”
说完,还快速一屈膝,直接跪到地上:“谢大司马救草民一家性命!谢陛下赐给草民糖车之图!”
姬安一边让人扶他起来,一边暗暗转眼去看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面上并无异色,只说:“昨日陛下还和我提到你。白糖之法已经实验成功,却还未见你进京。”
杨微先是一愣,随即就禁不住露出激动之色:“白糖制出来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失礼,连忙躬身道:“陛下与大司马恕罪,草民家中尚有高堂健在,草民陪她过完年才进京来。”
黄义在旁边补充道:“他昨日才到,今早便去了大司马府,奴就领他入宫了。”
上官钧点头:“进殿再叙,别让陛下久站。”
姬安笑笑,和上官钧走在前方进殿,一边凑到上官钧耳边小声说:“二郎果然吉利。昨晚才和你念叨,今日人就来了。”
上官钧只觉他气息吹得耳畔微痒,忍着众目睽睽揉耳朵的冲动,转眼看去,同样小声说:“那陛下可有谢礼。”
姬安没来由得想到昨天那个吻,突然感觉脸上似乎开始发烫,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没那听到刚才那句。
一行人进到殿内,姬安和上官钧在榻上坐下,再给杨微也赐了座。
杨微却是再次行礼道:“草民斗胆,想向陛下求一求那白糖。”
姬安还没有说话,上官钧就先道:“陛下招你进京,原是想让你来研究制白糖。但你来晚了,现在糖已制出。”
言下之意,已经不需要他了。
姬安不由得看一眼上官钧——这谈判之术,都听不出上官钧上一世里和杨微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杨微当然也知道自己太厚颜,只是有糖车在前,才想着一试,此时立刻躬身道:“陛下若还有用得到草民之处,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姬安看向上官钧,就见他对自己挑下眉,忍不住无声的笑笑。
交换过一个眼色,姬安转向杨微,温声道:“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杨微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坐下,又期待地看着姬安和上官钧,一时都忘了这样直视圣颜是御前失仪。
姬安:“我可以教给你白糖的制法。”
杨微眼中顿时迸出欣喜的光。
姬安续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杨微恳切道:“陛下请说,只要草民能做到!”
姬安笑道:“当然是我觉得你能做到,才会向你提。首先一个,白糖制法要保密。”
杨微用力点头:“这是自然!”
姬安:“你家作坊里制出的白糖,我全收,不可卖给别处。你放心,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具体的等你完善了工艺我们再论,至少也会是你现在卖糖价的五倍,需要的材料我也会免费为你供应。”
杨微一愣,再小心地问:“陛下……可知草民的作坊一年能出多少糖……”
姬安:“你放心,我能吃得下。不是宫里自用,我也是要拿出去卖的。”
杨微仔细考虑片刻,还是努力为自己争取一条后路:“若是陛下日后不收白糖了……”
姬安:“那你就可随意往外卖,我们签契。”
杨微听得一阵恍惚——自己是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和天子签商契的人……
但他很快恢复镇定,回道:“草民自是相信陛下一言九鼎,日后必兢兢业业为陛下制白糖。”
他还没糊涂到真定什么契。天子一句话,要收他的制糖作坊也就收去了,现在白给他个技术还带着他赚钱,简直就是天上的馅饼直接掉进了嘴巴里。
不过,姬安却道:“别急,还有第二个条件,你听完再做决定。”
杨微抑制着内心的欢喜和快要压不住的嘴角,声音都带上些迫切:“是,陛下请吩咐。”
姬安:“我要你为我修三年的晒盐场。”
这一回杨微呆了许久,他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自己一个制糖的,去修盐场?
姬安问:“你可知道,盐出自哪里,是怎么制的?”
杨微愣愣点头:“略知一二。有海盐、湖盐、井盐,都是煎煮得盐。”
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姬安说的是——晒盐。
杨微:“陛下说的‘晒盐’是……”
却是上官钧接话道:“晒海水得盐。我听闻你喜好钻研制糖,晒盐与制糖虽不同,但同样需要肯于钻研的精神,便向陛下推荐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与我对你的期待。”
杨微为难道:“草民非常感激陛下与大司马的信重,可草民实是不会晒盐……”
姬安安抚说:“不会可以学,我这里有详细的晒盐之法。”
说完,让人去取来那本晒盐的书交给杨微:“你若愿意,就仔细学一学。我这里还有海水与滩泥,你先按著书上所说,搭建一个晒盐场模型试验一番。”
杨微捏着那本书,念头不断转动,最后想到白糖,还是狠了狠心,开口问:“草民斗胆,请问陛下想在何处晒盐。”
姬安:“你家在福吉,福吉临海,想来应当能有合适之处。先在那里建一个小的晒盐场看看成果,我会让那边的官员都协助你。”
杨微就站起身,再次长揖:“草民这就回去好好研习晒盐法。”
上官钧对黄义道:“接杨微到大司马府里住。”
黄义连忙应是。
姬安又笑说:“大司马府里还有一个章实,也是搞研究的。黄义你给他们引荐引荐,他们说不定会聊得来。”
黄义也笑着回道:“陛下说的是。不过那章五郎最近沉迷研究,时常连饭都忘了吃,奴都得时不时去看看他。”
姬安:“跟他说,身体才是本钱,可不能搞垮了身子。还是得按时吃饭,隔三差五也要锻炼锻炼。”
黄义一连声应着。
姬安再叮嘱杨微一句:“你先看书,看完若是哪里不理解的,汇总下来,让黄义拿给我,我会抽空找你谈。等你的晒盐实验做出来,我便将制白糖法教给你。”
杨微连忙恭敬应是。
姬安这才让黄义领着他回去。
等杨微离开,姬安连忙招呼几个亲信内侍,去将先前制糖的那一套东西搬出来,再次亲自做实验。上官钧也在一旁看着。
这一回换成了高岭土的黄泥水,随着一次次反覆浇淋,众人都眼见着颜色红得近黑的糖沙不断褪色、结块,最后真的得出几近纯白的零碎糖块。
姬安高兴地拿起一小块白色的糖,想往嘴里放。
却被上官钧抢先拿走:“怎可让陛下亲尝。”
旁边关忠立刻上前:“奴为陛下尝!”
上官钧将糖块放在他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关忠把糖块含进嘴里,片刻后,用力点头:“甜的!和沙糖一样甜!是糖块!”
殿内顿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姬安松了口气——杨微那个人才算是保住了。
*
元宵假里一下解决了糖和盐两件事,姬安心情大好。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都嘴角含着笑。
后来甚至忍不住哼起歌。
上官钧看向他:“杨微来了,陛下就这么高兴?”
姬安失笑:“我高兴的又不是他,是糖和盐都有了着落。”
上官钧目光重新落回书上,淡淡回道:“还得看他能不能成功做出晒盐实验。”
姬安翻个身,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上官钧:“大司马。”
上官钧再次转眼看来。
只是,没等他再次纠正称呼问题,姬安就抢先开了口。
姬安问:“倘若当初是姬含思给你冲喜、让你醒来,你是不是也会认这桩婚事,要赶走他身旁的人,自己独占他?”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表情变得空白,再渐渐转为厌恶。
姬安看得清楚,半埋在枕头里闷闷地笑。
上官钧都彷佛能看到他身后有条狐狸尾巴在甩得欢快。
姬安笑得眼里都冒出点泪,突然感觉光暗下去,抬头一看,就发现上官钧压了下来。
他被推着肩翻过身,平躺在床上。
随即就是严严实实的吻落下。
上官钧这回的吻和昨天的温柔截然不同,激烈得让姬安快要喘不上气。
当舌头都趋于麻木,上官钧才终于放开了他。
姬安用力地大口吸气,混沌的大脑才渐渐恢复感知。
接着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微疼的痒。
身体的知觉像被这一下全唤回来。
姬安就是一惊,连忙伸手去推上官钧,哑声道:“不行……”
上官钧亲著他下巴,同样哑声回他:“陛下也都这样了,如何不行。”
姬安忍耐着心头不断蹿高的火,咬牙道:“明日要上朝的,我还需要我的腰!”
上官钧含住他耳垂:“陛下该早日习惯,总不能日后都要等休沐。”
姬安挤出点力气,在上官钧腰侧拧了一下:“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前晚那么过分……”
只是,这一下和挠痒无异。
上官钧轻抽口气,更密实地贴着他,气息吹拂进他耳中:“那四郎说,该如何。我可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离开的君子。”
姬安挣扎片刻,最后咬了咬牙:“你躺下来。”
上官钧在他脸上亲一亲,才侧躺在旁边,但依旧和他近得呼吸可闻。
姬安也侧过身,整张脸不受控制地渐渐红透。
只是,这一晚他虽然保住了腰,却是有点费肾。
以及,手酸。
第99章 收假 三惊政事堂
正月十八一大早,姬安在系统闹钟的持续干扰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十六天没有早起上朝过,在醒来的一瞬间,姬安真的有种立刻下诏把早朝改午朝的冲动。
尤其昨晚他还睡得挺晚……
姬安在脑内自我鼓励一番,总算是一鼓作气地揭被起身,转身要去拉唤人铃。
这一转身才注意到,自己离床边的距离比平常远,还得先挪过去。
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上官钧呢?
不过又一转念,思及上官钧一向起得早,就猜到大概是担心影响自己睡觉,先出去了。
姬安一边挪过去拉铃,一边嘀咕:“都是那么晚睡,为什么他还能起这么早。难道古人都有早起基因?”
几乎在他听到外头响铃的同时,进屋的脚步声也跟着传来。
姬安打着呵欠抬头看去,见是上官钧进来。
上官钧看他眼角含着泪花的模样,脸上不自觉地现出柔和,一边取衣披在姬安肩头一边道:“陛下再不起,我就只能唤醒你了。”
姬安揉着眼睛问他:“你吃了吗?”
上官钧:“未曾,等着陛下一同。”
姬安:“你早起就先吃呗,不用饿着肚子等我。”
上官钧:“也不差这一会儿。”
姬安坚持:“明日不上朝,我还会起更晚。饿着不好,你先吃。”
上官钧只得道:“好,那我便先吃。待陛下吃的时候,我再陪陛下喝碗汤。”
姬安一笑,刚想说什么,却是再次打了个呵欠,就改口含糊地说:“等会儿得喝杯浓茶。”
上官钧拿帕子给他擦眼角:“看来,不能让陛下太晚睡。”
姬安隐约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含意,但未及深想,就被端着东西进来伺候的洪大福和关忠打断。
上官钧起身给姬安让开位置,还顺势托了一把起身的姬安。
姬安洗漱完,趁着穿衣梳头之时,对两名内侍吩咐:“今后平日里你们有一个轮流跟着我便好,另一个就看着殿里的事,休沐也你们自己看着来。”
洪大福和关忠对视一眼,连忙应声。
最初跟着姬安的六名内侍中,现在朱顺管着内库财政,徐小七负责保密性的实封奏疏,汤开泰每日要去香皂铺子管账,何万利则统管后宫纺羊毛线与推广编织法,还留在姬安身边伺候的就只有洪大福和关忠。
旁边上官钧听了,却道:“陛下不再多选几个内侍出来?”
姬安:“郑永会选人做事,慢慢看吧。我身边跟着一个也就够了,反正宫里四处都有内侍值守,找人做事又不缺人手,出了宫身旁也都有羽林卫。”
他本来就不喜欢动辄前呼后拥地摆排场,又不是事事都得人伺候,身边跟着一个也就够了。
上官钧看他考虑得清楚,也就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吃过早饭,出门上朝。
姬安和上官钧出殿去,看见黑马与白马并排站在一处,不期然地想到——他和上官钧住一块了,今后两匹马倒是不用两边搬家,能一直住在立政殿里。
就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了。
姬安暗暗看一眼上官钧——上官钧从小接受这个时代的婚姻观,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上官钧先翻身上马,看姬安没动,奇怪地问:“陛下?”
姬安回过神,跟着上马,与他并骑而行。
上官钧仔细看看姬安神色:“四郎刚才在想什么?”
姬安给他这声“四郎”叫得心尖颤了颤,回看一眼,伸手抚着白马马鬃说:“想它俩以后不用两边搬了。”
上官钧:“马怕什么搬,马倌还得专程牵它俩去跑。”
姬安笑笑:“也是。”
有种他多虑的感觉。
姬安突然就开朗了一些。
过着看看吧,两人相处本来也是要磨合的,经营好当下,才能有如愿的未来。
*
除去元旦相互拜年的大朝会,今天是新年头一次议事的朝议。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也避免不了节后综合症。众官员一时都还没找回状态,朝议平平淡淡地走向结束。
最后,姬安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新设的图书馆,由启阳府监管,待安排好人手就开始募集书本,择日开放。
图书馆的事在新年假之后就过了政事堂,只是一直没开朝议,就一直没有宣布。朝议官都能进藏书阁,多数人去体验过,此时对新开的图书馆就能很快理解并接纳,广开文教也是士人普遍支持的事。
第二件是在司农寺下新设农学署,进行农学相关的研究、著书与教学、推广,欢迎有志官员自荐,也欢迎上书举荐人才。
这事是姬安和上官钧商量好的,直接在朝议里宣布,连众宰相都听得一愣。不少人悄悄去看司农卿,发现他也是面带惊诧,显然没有得到提前知会。
农学署的构架宣布完后,姬安问了一句是否有人有意见,下方并无人出列表态,今天的朝议也就到此结束。
随后的政事堂议事中,姬安刚坐好,中书令吕绅便先开了口。
吕绅:“陛下怎么想到要设立农学署。”
姬安环视众人一圈,笑道:“劝课农桑本是朝廷职责,我看目前的农书都是私人著书,没有朝廷修书,就觉得该设立一个部门完善一下,更便于教导百姓农事。”
吕绅:“但各地的实际情况都有不同。”
姬安:“也有相通之处嘛。再者,还有农具的改良、创新、推广,有个专门的部门办事,州县作为配合,效率会高很多。”
吕绅没再说什么,左仆射潘济则接道:“陛下的想法是很好的,只是,怎么没先和臣等通个气,一同完善完善。”
姬安莞尔:“元宵假里不想打扰诸位爱卿,和大司马商量好便宣布了,在朝议上直接商议。诸位爱卿可是觉得哪里不妥,现在也可以提。”
然而这事的确没有可以反对之处,潘济只得说:“陛下和大司马思虑周详,臣无异议。只是臣辖吏部,这农学署的官员可要由吏部选派?”
姬安:“不急,先等等举荐。”
潘济应过是,这事就过去了。
这时,上官钧开口说:“中央军要搞一次选拔,周广世在礼部操办过两次科举,经验颇丰。下文给吏部,调他进枢密院协助选拔,再调盛隆接任礼部尚书。”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上官钧这不是商议的语气,明显是已经做好决定,只是通知一声。
不过,严格来说,官员调动不需要在政事堂商议。上官钧还兼尚书令,四品以上的官员调动只要姬安同意,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能通知一声都算是出于尊重了。
潘济察觉上官钧在看自己,连忙应道:“下官回去便知会吏部。”
上官钧这才收回视线。
只是,震惊众人的事还没结束。
姬安接着拿出了孙氏的那一封“国书”给众人传看。
这是比前两件事更重量级的炸弹。
刘叔圭都不知道此事,忍不住惊讶地问:“陛下,这是何时……”
却是上官钧答道:“去年图国使团来的时候,孙氏也混进京里,亲自与陛下和我谈判。前两日我收到消息,图国已经改天换日,孙氏如今是摄政皇太后,这上面的东西,可以兑现了。”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气,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
枢密副使不禁提高音量:“那河关岂不就是……”
姬安笑着点头:“我和大司马已经商量好,开田的事得赶紧,还能赶得上春耕。”
上官钧配合著递给刘叔圭一本摺本,示意他念。
就是对河关开田事宜的详细安排。
众人恍恍惚惚地听完,都还犹如梦中。
庞侍中忍不住问:“消息准确吗?”
姬安:“图国的大使肯定会换,就等着新的大使带正式国书和新的约来吧。不过他们很可能会拖延一二,河关的春耕不能等,前两日我与大司马已经发了信过去,今日就要将这事落实下来,尽早派人和拨钱。”
于是就先议了这件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议的地方,姬安和上官钧都已经考虑得很周全,只是众人签字实施而已。
*
等今天的事全部议完,姬安和上官钧离开之后。
吕绅看向御史大夫唐武:“唐公当初和图国使团谈判,可知圣上与大司马见到孙……太后之事?”
所有人都看向唐武。
唐武淡定摇头:“未曾听说。”
吕绅蹙眉道:“孙太后答应这样的条件,那我国必然也有同等付出,可刚才圣上与大司马都未说到是什么。”
刘叔圭插话说:“孙太后求助于圣上与大司马的事,必然与她能上位有关。如今她既已上位,说明我国的承诺已经达成。圣上与大司马不说,该是不需要用到我们,那我们知不知道也不重要。”
枢密副使接话道:“对,重要的是结果。赶紧发文吧,只要开了田,图国以后想拿回河关就难了。”
唐武微欠身:“五日假,御史台堆积不少公务,某先走一步。”
他当先离去,其余人也一个接一个跟上。
最后只剩下吕绅和潘济。
潘济挨到吕绅身旁,面露担忧地小小声说:“大司马把周广世调去枢密院,不会和那事有关吧,操办科举的经验能和中央军选拔搭上什么边。我担心……”
吕绅瞥他一眼:“我们和周广世既非同年、亦非同乡,平日更无深交,总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潘济抱怨一句:“没想到大司马看圣上看得这么严。”
吕绅冷声道:“大司马在控制圣上绕开政事堂,这不是好现象。”
人事任免权是一切权力的基础,哪怕四品以上官员需天子同意,但也是由吏部推举上报人选。可这次新设的农学署却不用吏部安排,上官钧又一下调动两名三品大员,都是在释放出不太好的信号。
潘济有些不解:“政事堂里本就是大司马的人多,他何必要绕开政事堂行事。”
吕绅:“说明他想办的事,极有可能连他那一派人都不会支持。”
潘济一惊:“什么事?”
吕绅缓缓摇头,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内侍在门口探头进来。
看到屋里还有人在,内侍连忙躬身行礼,又缩回去。
吕绅给潘济使个眼色,两人都拿起东西离开。
*
下午,到了散衙时候。
上官钧将刘叔圭叫进来,再送了他一匣子香皂。
刘叔圭道过谢,又笑说:“先前大司马送的那些都还有许多块没用。”
上官钧随意地道:“这东西放得住,留着慢慢用。先前你还问过我的围巾,可是你夫人也有兴趣。”
刘叔圭诧异于上官钧又和自己聊这种家常,不过还是答道:“内子的确很有兴趣,尤其是听下官说了陛下的毛衣之后。”
上官钧:“日后圣上会在香皂铺里出售羊毛线,《旬报》上还会登纺羊毛线之法,你可以留意一下。”
刘叔圭:“谢大司马先告知。可是,只有线也……”
上官钧:“《旬报》上也会登编织法,不过光看图怕是不太容易看懂。圣上还准备办编织学习班,到时可以遣你家中仆人去学。”
刘叔圭这下更惊讶了:“圣上还要办学习班?那估计内子会亲自去。”
上官钧不自觉地露出个温和的浅笑:“织毛线衣比裘皮成本低,圣上要全国推广,以后还会纳入北边边军的军备。”
刘叔圭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姬安的构想吃惊,还是该为上官钧的这副表情吃惊。
上官钧这神色,简直就像……
刘叔圭有点不敢想,赶紧打住了。
第100章 磨合 既然同住,就得相互迁就一下
今天的奏疏不算多。
通常长假前一日的奏疏都会减少,在京官员都知道假期里不处理公务,就不会递奏疏。因此今天的奏疏只有先前各地送进京,却堆积在进奏院或章奏房的。
奏疏房上午就基本将奏疏处理完,下午的时间便大家放松地聊一聊假期里的趣事。
高勉和众人熟悉之后,也渐渐融入一些,搭上一些话题。徐小七多数时候还是只听不说,不过今天被众人问到毛衣,他想着姬安的推广计画,就多说了一些。
聊到散衙时间,众人就各自散了。
只有徐小七会留下看书,等着姬安那边批完奏疏,再跟着一同回立政殿。不过像今天这样散衙早的时候,他则会去藏书阁,留在那里的阅览室看不外借的书。
徐小七收拾好东西,跟在众人后面出门。
刚走到门口,听见屋里的高勉唤他:“徐内侍稍候。”
徐小七停步回望。
高勉对他礼貌一笑,收拾的速度却不见加快,好一会儿才背著书箱走出来。
此时别的同僚都已经离开,只有徐小七等在门口。
高勉走到近前,从腰侧的书箱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给徐小七看:“我做了些家乡风味的烤饼,想起你也是关州的,就给你带了两个。不过你进宫时年纪小,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以前的味道。”
他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个油纸包,再揭开油纸包,就露出两只焦黄的烤饼。
一种独特的味道也随之传来。
徐小七一闻就知道,这的确是他家乡那边的做法,因为和面时加进了一种当地特有的草汁。味道有点呛鼻,吃起来苦中带辣,和茱萸有点像,但苦味更重,辣味则更轻。徐小七记得他爹尤其爱这味。
高勉留心着徐小七的神色,见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就知他还记得,重新将饼包好,拉起他的手塞过去,笑道:“你拿回去尝尝。”
徐小七一愣,回过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推拒,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在接近。
两人都转头看过去,就见上官钧正在走来。
他们就在站奏疏房门口,和姬安书房相邻,上官钧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目光在两人手中那个小布包上扫过。
高勉松开手,对上官钧行礼:“大司马。”
徐小七也跟着躬身:“大司马。”
上官钧:“什么东西。”
高勉:“下官做了家乡的烤饼,想起与徐内侍是同乡,就带了两只给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上官钧看向徐小七,见徐小七应声“是如此”,才点个头,没再多问,继续走向姬安的书房。
等到他进了屋,高勉再小声对徐小七说:“你若吃不惯,扔了也无妨。”
说完,就告辞离开。
徐小七看着他背影愣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小布包收进怀中,才去往藏书阁。
*
上官钧示意书房外间的值守内侍不用通报,直接进到内间。
先看过来的是坐在姬安身旁不远处的洪大福,见是上官钧,连忙站起身,接到示意又压着脚步声往外走。
姬安正低头批奏疏,也听到了脚步声,只是一开始没在意。直到感觉有人停在桌前,才抬头去看。
和上官钧对上视线,就不由得一笑:“你怎么来了,等我还是等奏疏。”
上官钧:“陛下说呢?”
姬安目光转向还未看的那几撂:“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别等了,你先回去。”
上官钧绕过桌子,手点上姬安桌上的一撂:“这是刚看完的?”
姬安点下头,却还是说:“你就先回去吧,过会儿攒得多一点,我让人送回立政殿去。”
上官钧扬下眉:“怎么,四郎不想我留下。”
姬安给他这声“四郎”叫得感觉一阵腰软,无奈地道:“有人在旁边等压力很大的,集中不了精神,就看得更慢了。”
上官钧靠近姬安弯下身,伸手将姬安一缕垂下的发撩到耳后,压低点声音问:“是什么人都会让陛下分心,还是只有我会让陛下分心。”
姬安只觉耳朵被上官钧滑过的手指电得酥麻,后脖颈的汗毛更是立起一片,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他捏紧手中的笔,克制着喉间的痒意,转头过去瞪上官钧,咬牙道:“大司马说呢?”
上官钧扬唇一笑,这才直起身,却没离开,而是从袖袋中取出一本摺本放到桌面:“中央军的选拔方案,请陛下批覆。”
姬安垂眼瞥过,伸手拉展开,看都没看,直接提笔蘸上朱砂,在最后批上一个“准”字。
上官钧:“陛下不看看吗,还是要我念给陛下听。”
姬安吹吹墨,将摺本收起塞他手里:“我要看的还那么多,你的奏疏就不要浪费我时间了。拿走拿走,赶紧回去。”
上官钧接了摺本,人还是没动,继续说:“明日一早我便要去京郊军营,晚间才回。陛下可能独自应付政事堂。”
姬安:“放心吧,明天又没什么大事要议。”
上官钧叮嘱:“若有事议不定,就先搁置,等我回来。”
见姬安点头应好,上官钧这才离开。
姬安目送他出去,伸手拿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尽,定了定心,才继续批奏疏。
上官钧独自回到立政殿。
进了屋先洗手,正搽着手脂时,关忠捧着一只小匣子过来。
关忠躬身:“这是陛下吩咐给大司马的。”
上官钧看一眼匣子上贴的封条:“放下吧。”
关忠将小匣子放在桌案上,退了出去。
上官钧将小厮们也遣出去,才去揭那匣子的封条。
匣子里面躺着一封杏黄下拉条,一看便是圣旨。
上官钧拿出,拉开,快速浏览,却是越看越忍不住翘起嘴角。
是册封皇后的诏书,还是姬安亲笔所写,卷末已落下玉玺之印。
而且,从言简意赅的全文,和平平无奇的文采能看出来,文章也是姬安写的。
上官钧细细地反覆看了两三遍,心头像被一层暖意团团包裹住。
对于此事,其实他也同意姬安先前说的,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不是说现在就一定争不赢,但此时费大力气与群臣相争,的确没有必要。即便争赢了,对姬安今后的施政也会留下更大的阻力,哪怕是原本能争取过来的人,都可能会因为这事而对姬安的决策心怀疑虑。
不如等到姬安的实绩、权力、名望都无可撼动的时候,再提这事也就揭不起什么波澜。
不过,收到姬安这一卷册封诏书,上官钧还是非常愉悦。
直到都快能背下全文,他才将圣旨小心地卷好,收回匣中。
又唤进人,问:“可有锁在此处。”
河清进里屋找出一只来。
上官钧将匣子锁好,钥匙收进收印章的贴身小袋中,再让河清将小匣子收进装重要之物的那只箱里。
*
天色渐暗,姬安终于回到立政殿。
上官钧留了人在外头候着,一见姬安回来便到书房报他。
此时两人就前后脚地进到屋中。
上官钧:“我正想让人去问陛下回不回来用膳。”
姬安一边洗手一边回他:“今日奏疏不算多。若是赶上奏疏多的时候,你不用等我回来,我会在永昌殿吃。”
上官钧微微蹙眉,看他甩过水,伸手拉过他的手,拿起布巾给他仔细擦拭。
姬安微愣,紧跟着就去看伺立在旁的众内侍小厮,只见人人低头垂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上官钧擦干姬安手上的水珠,放下布巾,又挖出手脂抹在他手上,一边搽一边说:“若是议事结束早,中午就已经是分开吃了,晚上没有再分开吃的道理。陛下要不想回来,就我过去。”
说完,也给姬安搽好了手,再牵着姬安去桌边落座。
姬安感觉脸上又有点烫,一坐下就藉着拿茶杯抽回手,一边喝水一边整理下刚才被上官钧打断的思路。
还偷偷看一眼上官钧的神色——看样子,上官钧对一同吃饭这事挺在意,早上起床也特意等自己吃早饭。
姬安思索片刻,最后觉得,如果让上官钧过去,那他说不定……不,是一定会留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同回来。影响效率是一回事,姬安也不想他在那里干等着,于是就说:“那还是我回来吧。”
反正他吃完饭也要运动一下,散步去永昌殿,批完了奏疏再带队跑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上官钧却彷佛一眼便看穿姬安的想法,开口道:“陛下不必再回去,将没批完的奏疏拿回来便好。”
姬安犹豫道:“你不是也在书房……”
上官钧:“我可以用卧房里的书桌。”
卧房里那张姬安前段日子练字的书桌,本来昨天是要搬走换回榻,但上官钧让留着不用换,姬安也就随他了。
此时姬安突然就感觉——是不是上官钧先算到了这一茬……
姬安不由得转头看过去。
上官钧神色自若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姬安再低头看看菜,伸筷去夹,又想——好吧,一同吃饭是感觉吃得香点。
吃过饭,休息片刻,两人照旧各自锻炼。
上官钧在院中练剑,姬安带着众内侍和羽林卫们做准备活动,再绕着立政殿跑圈。
锻炼了这么久,现在姬安加量到了八圈,跑完之后也没有多喘。
他回到内间,见上官钧将未看的奏疏带到房中来看。
姬安犹豫片刻,还是对上官钧说:“百宝囊给我推荐了一些可以在屋内做的锻炼方法……”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陛下自便就是。”
姬安也就放开了。反正都一同住了,这事也不可能一直瞒得住,除非放弃锻炼。
他和平常一样,只穿着里衣做伏地挺身、深蹲和卷腹,并时不时能感受到上官钧的目光。
等姬安做完,擦过汗休息,上官钧才问:“先前陛下跑步之前,带众人做的那些动作,也是百宝囊推荐的?”
姬安点头道:“一点简单的准备活动,拉拉筋,活动一下关节,跑步时就不容易扭伤。”
上官钧若有所思:“陛下觉得,是否需要在军中推广。包括陛下刚才的锻炼,屋内就能做,很方便。”
姬安想了想,回道:“跑步前的准备活动可以,刚才那几样最多只能作为力量训练的补充。”
上官钧问:“那几样,陛下可有教过谁。”
姬安就想到还得自己教,不禁一叹:“我可都是一直偷偷地做,你是第一个见到的。”
上官钧颇为诧异:“内侍们也没见过?”
姬安摇摇头。
上官钧垂眼继续看奏疏:“那就算了,只作为补充,便没有太大必要。”
姬安去洗了个澡,回来见上官钧坐在床上,再看看时间,发现离上官钧睡觉的时间没多久了,于是在床上拿了书就要往外走。
上官钧拉住他:“陛下去何处。”
姬安:“我没那么早睡,去外头榻上看书,免得烛火影响你睡觉。”
上官钧是10点睡,姬安要到11点以后。可既然同住,有些事就得相互迁就一下。
不过,上官钧却道:“不影响,陛下上来吧。”
姬安好笑:“怎么可能不影响,有光会睡不好,你还起那么早。”
上官钧手上一用力,姬安没准备,被拉得踉跄一步,往床上倒去,正被上官钧接在怀中。
姬安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义正辞严:“大司马,夜夜笙歌不好,不能因为年轻就放纵,往后日子还长着。”
上官钧在姬安额上一吻:“陛下不用出去,就亮着光没关系。待过上几日,我的作息也就和陛下同步了,早上也能一同吃饭。”
姬安眨眨眼,这才笑着钻进被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