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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空子 奏疏中的夹塞

    图国都城。

    哪怕过了元宵,积雪依旧没有化完,甚至这一日天上还飘下了小雪。

    师晟加上外出的衣帽,招呼上几个属下,拉开门出去。

    几个属下有人提着大水壶,有人捧着几只撂一起的碗,跟着师晟一同往大盛使团租住的院子大门走。

    走到近前,两个属下上前拉开院门。

    守在门外的一众图国士兵立刻警觉,纷纷伸手搭在刀柄上。

    师晟恍如未见,只看向站在那些士兵后面的孙奇超,扬声招呼道:“孙小兄弟,我们带刚烧好的奶茶来了,大家夥都趁热喝点吧,驱驱寒气。”

    这事已经不是头一回。

    元宵当晚图国就围了这院子,至今已经三天。昨日师晟就给送过奶茶,孙奇超怕中他的道,只让他拿回去。但师晟还是让人把东西都留下,敞着门等他们自己进来喝,过后再派人来收壶和碗。

    今日师晟又出来,孙奇超也就没再那么紧张,但还是说:“多谢齐大使和师校尉,放着便好。”

    师晟笑笑,也不勉强,只让属下将东西放在门口,站在门边续道:“大冷天的,你们也不容易。准备围几日?孙太后还不肯见我们吗?”

    孙奇超脸上带着适当的和善:“城里还在抓叛党,城门都一直关着呢,诸位还是安心在家里休息吧。若有什么缺的只管说,我让人给送来。”

    师晟听他还是这套搪塞的话,也就不再多说,转身带人回去了。

    进到他和齐万生住的主屋中,师晟脱下斗篷和鞋帽坐上炕。

    齐万生给他倒杯热茶:“如何。”

    师晟拿起茶杯捂着暖手:“光只是咱们宅子外这一圈还好办,麻烦的是城门也关着,出去了也出不了城。”

    齐万生很不解:“孙氏到底什么意思,拖延这一时有什么意义。消息总要传回大盛,大盛总会在河关开田。她总不会想趁着封锁消息,先派兵去攻打河关吧。刚上位,权力还没稳固就想开战?”

    师晟沉吟道:“这个冬天图国折了皇甫雄,东都一度失守,虽然后来夺回来了,但也丢了东边三座城。先前那位皇帝说不定真有冰雪化冻就发兵河关之意,派了一员猛将木哈图过去。

    “但孙氏嘛,我觉得她还不敢。她的担心可能在于,我们太早知道消息,一旦有开田的动作,必然会被木哈图发现。而木哈图身边还有个先帝的皇子,可以借此事向她发难,所以才想能拖一时算一时。”

    齐万生:“这个消息送回去了吗?”

    师晟摇摇头:“刚探到,孙氏就政变,我们就被围了。”

    齐万生一叹:“圣上派我们来,是对你我的信重,没料到现在如此一筹莫展。”

    师晟安慰道:“河关那边也有探子。发现木哈图这个级别的大将出现,肯定会立刻回报京中。”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醒:“对了,圣上是不是给过你一只锦囊。”

    齐万生一愣,随即也想起来了:“对!还说让我们等孙氏上位再打开!”

    师晟吃惊:“你没先开来看?”

    齐万生摇头:“圣上都那样交待了。”

    两人对视片刻,一同下炕去找那只锦囊。

    师晟从衣箱最低下翻出来,递给齐万生。齐万生连忙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字条,展开一看,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三句话——

    “孙氏上位之时我自会知晓,你们不必回报。她想必会困住你们,拖延消息传递的时间。你们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两人抬眼对视,既感动于姬安的关怀,却又满脸不解。

    齐万生:“圣上……如何会知道?就算有别的暗探,可城都封了。”

    师晟再细看看:“这字……是大司马的字啊。不过的确像圣上的语气。”

    齐万生盯着这纸条沉思片刻,又问:“木哈图是先帝的心腹吧。你刚才说,还有个先帝的皇子跟他一起离开?”

    师晟点头:“要不是木哈图离京,孙氏未必敢动手。但往下能不能收服木哈图,还得看她的手段。”

    齐万生将纸条上的第一句单独撕下来:“把这个给孙奇超,让他交给孙氏,看看孙氏会不会见我们。”

    师晟:“你是想……”

    齐万生:“木哈图那样的,当然要尽早除掉,对我大盛能少一个威胁。”

    师晟:“你信这话?”

    齐万生:“圣上说的,大司马写的,如何能不信。”

    师晟一想也是,以上官钧的性子,哪怕有一分不确定,也不会写得这般肯定,便拿上纸条再度出门去。

    随后等了一个时辰,孙奇超就来领两人进宫。

    两人终于见到图国如今的最高当权者孙太后,她身边还跟着图国太尉孙东起。

    孙太后扬扬手中的字条:“齐大使,贵国大司马这是什么意思。”

    齐万生面带微笑地回道:“这句话,是大司马为我国陛下代笔。孙太后想来也该听说过,我国陛下曾经遇仙,登基之时亦沐浴天光。陛下得天眷顾,自然也能知晓四邻大事。”

    当时这两件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京里有图国商人,当初孙氏进安阳都有人接应,齐万生不信孙氏会不知道。

    不过,孙太后只是笑笑,虽没说什么,却能看出眼中满是不相信。

    齐万生续道:“太后若不信,可以让人守着河关,看河关是否很快便会整地挖渠。”

    孙太后打量着他:“齐大使特意来与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齐万生:“如今在木哈图将军手上的军队,太后想不想回收手中?”

    孙太后眸光一闪,顿了片刻,才问:“怎么说。”

    齐万生:“木将军发现河关有动作,必会上报太后。太后可召他回来细禀,到时……”

    孙太后:“他若不回来呢?”

    齐万生笑道:“违抗皇令,不就是谋逆。我大盛既为图国友邻,自是愿助太后讨伐逆贼。”

    孙太后又问:“你说这话能算数?”

    齐万生:“我国陛下不会坐视河关有失。当然,若太后允臣先告知我国陛下,早做准备,就更能万无一失。”

    孙太后这次沉思良久,没有回答,只让齐万生与师晟先回去。

    待齐师二人离开,旁边孙东起问:“太后真想除掉木哈图?他可是我图国最凶狠的一匹狼。”

    孙太后眸中闪过戾光:“若不能为我所用,我难道留着他来咬我。”

    孙东起提醒:“刚才齐万生那些说词,或许只是为往盛国传消息而编出来的谎话。”

    孙太后:“让人盯着河关,若河关真的开始整地挖渠……”

    孙东起疑惑道:“可我们把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盛国皇帝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消息传递管道?”

    孙太后:“齐万生要真能把消息传出去,今日就不会设法来见我了。至于盛国皇帝怎么知道的,过程不重要,我只要看到合我心意的结果。”

    孙东起看她心意已决,便应了是。

    ○●

    这天和平常一样,姬安在政事堂议事时,奏疏房的一众“秘书”都在处理新送上来的奏疏。

    突然,高勉长长叹了一声,赞道:“这一封一字不可减,我完全无法再次概括归总。”

    他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房间内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都觉好奇,就有人问他内容。

    高勉答道:“江州知州所上,总结了他在出任各地时观察的轮种之法。我以前在其他奏疏中见过的,他都有提到。”

    说完,拿去给两位朝请郎看,又道:“我觉得这份可以直接呈递圣上。”

    说完,再抬头看向徐小七:“徐内侍不如也来看看,觉得如何。”

    徐小七犹豫片刻,停了笔盖上奏疏,走过去跟着一同看。

    三人看完,两位朝请郎都同意高勉的说法,徐小七虽然没有表态,但也没有反对。

    众人各自回位,继续工作。

    待告一段落,徐小七到各桌收了已经处理好的奏疏,送到隔壁姬安的书房。

    他进到书房里间,将奏疏放在指定的位置,再将自己负责的那些实封奏疏锁进一只匣子里。

    刚要转身离开,又犹豫着回头看看,最后还是把江州知州那本奏疏找出来,放到最上面。

    徐小七猜得到,姬安一定会很高兴能看到这一本。

    此时,姬安正在政事堂议事。

    今天上官钧去京郊军营布置选拔之事,枢密院的三个人都不在。姬安挑出来议的事都没有什么争议性,也就顺顺利利地议完下来。

    结束之时,左仆射潘济突然问:“陛下,先前大司马调盛鸿胪任礼部尚书,但未指派人接任鸿胪卿一职。陛下看这……”

    姬安想了想,回道:“我记得鸿胪少卿去年的评选是优等,就让他接任鸿胪卿吧。”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扫描进系统中的去年的吏部评核报告,搜索出鸿胪少卿那一份快速看过。姬安先前与鸿胪寺官员接触过几次,对这位少卿印象还不错。

    潘济接着问:“那少卿一职……”

    姬安看他一眼:“吏部推选,再送与我过目。”

    潘济应了是。

    议事结束,姬安先行离开,众宰相也跟随其后。

    潘济和中书令吕绅又留到了最后。

    不过两人同样没有久留,吕绅路过潘济之时,极小声地道:“趁着今日大司马不在宫中,抓住机会。”

    潘济同样低声答:“若是过后被大司马察觉,万一圣上胆小不敢保人,有可能就会再折进去一个。”

    吕绅:“顾不上那么许多了,先看看圣上什么反应。若圣上有意摆脱大司马,他也会查找机会。若圣上还是畏惧大司马,我们就早做其他准备。”

    潘济点点头。

    姬安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的这段密谈,只是如往常一般,回到书房开始批奏疏。

    他先取钥匙打开放实封奏疏的那只匣子,取出来看这一部分。

    批完,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午饭之后休息片刻,再继续工作。

    徐小七还没送新的过来,姬安就拿起普通奏疏的第一本。

    翻开发现没有秘书的归总,还有些诧异,不过看下去也就知道了为什么。

    姬安越看越觉满意——这个江州知州正是他需要的农学人才啊!

    年前姬安就给各州县下令,让上奏各县的轮种模式。年后陆陆续续收到不少,可都没有这一份讲得如此详尽透彻。

    姬安正看得兴起,突然有人来禀吏部左侍郎求见。

    他便停下来,先宣了人进来。

    吏部左侍郎马德言进到屋中,目光扫过屋里唯一一个内侍关忠,向姬安躬身问安,再递上摺本:“陛下,这份是吏部推举的鸿胪少卿人选。陛下可需臣一一陈禀。”

    姬安心里挂念着刚才那份没看完的轮种奏疏,见关忠接了摺本,就挥手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看,你下去吧。”

    马德言再次躬身道:“陛下若有任何疑虑,臣随时候召。”

    姬安应声“嗯”,继续看轮种奏疏。

    等全部看完,姬安只觉一阵畅快,心中也做了个决定,将奏疏专门放到一边。

    随后顺手拿起刚才吏部送来的摺本翻开。

    里面列出了几个人的履历,与吏部的评语。

    姬安一折一折翻过去,同时在脑海里搜索对此人有无印象。

    鸿胪少卿为从四品或正四品,又是鸿胪卿的副手,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只想着晚上和上官钧商量一下就能决定。

    这时,姬安翻到了最后一折,发现夹着一张叠起的纸。

    他奇怪地拿起,打开。

    纸上画着两幅人物小像,一男一女,俱是衣衫半解,美艳勾人。

    姬安眯了眯眼。

    第102章 朋党 他们打错了算盘,没想到你我一体

    以姬安这个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眼光来看,这两个二次元小人都画得神形俱佳,让他产生的第一联想是——约这个大手的画恐怕不便宜。

    不过,小人旁边还写有名字和年龄,在只能以画像来介绍人的这个时代,说不定这两个是真有其人。姬安感觉他们五官有点相似,不知道是画师的风格所致,还是两人真是兄弟姐妹。

    人像旁边各附有一首诗。或许是为了照顾姬安的文学素养,写得算是较为浅显直白。

    少女像旁的这首,写的是少女爱慕一个人,可那人已经成婚,且妻子是个河东狮,少女只能暗暗痴恋。

    姬安琢磨了一下。文人总喜欢把君臣关系比作这情那情的,不过这首诗还真是歪打正着,不管字面还是隐喻都非常符合他的情况。

    再看少年像旁的,这首要更隐晦一些,意思是鼓励友人面对困境也不要害怕沮丧,自己会竭尽全力相帮。

    如果不是配在这样的画像旁边,就还是一首挺有鼓舞力的诗。

    姬安再扫一眼那封人选举荐奏疏,都克制不住想冷笑。

    真是玩的好手段。

    如果他是心思轻浮之人,就用两幅小像掳获。如果他是心思深沉之人,就用两首诗来暗暗表衷心。而万一对方被以这张夹塞训斥,又可以辩称是自己欣赏的画,只是不当心夹进了奏疏里,总归算不得多大事。

    总之,攻守兼备的一招。

    只可惜,猜错了他和上官钧的关系。

    姬安将手中的纸叠好夹回去,再把这本奏疏和先前的轮种奏疏放在一处。

    不过,手还未收回,他又想了想,翻开江州知州的奏疏看一眼名字,吩咐旁边关忠:“关忠,你亲自去一趟吏部,就找刚才那人,问他拿江州知州李震士的履历与评语。”

    关忠连忙起身应是。

    姬安再道:“如果他问你我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你就说……越详细越好。”

    关忠等了片刻,见姬安没再有补充,便退出去办事。

    姬安就将这事暂时放到一边,继续批奏疏。

    等到关忠送回姬安要的数据,姬安一边看一边随口似地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关忠回道:“马侍郎与奴讲了几句闲话。说他与那李震士相识,想起李知州最爱一品居的梅花汤饼,在京中之时,到了冬日,时不时散了衙就会去吃上一回。”

    姬安听完便猜到,自己过年时日日出宫在京中玩的事,大概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等上官钧回来商量一下,可又觉得这是探马德言目的的好机会。他越是表现得迫切,马德言就越不会起疑心,毕竟上官钧不在自己身旁的机会可不多。

    姬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吩咐关忠:“去告诉今日值守的羽林卫,晚些时候我要出宫,让他们做好准备。”

    关忠应了是,刚退出几步,又被姬安叫住。

    姬安:“再让羽林卫去一趟飞廉军衙门说一声,让那边立刻在一品居周围布置。仔细些,别让人察觉。”

    关忠再次应是,退了出去。

    姬安又想起那个现在还在大理寺吃牢饭的彭彧。

    先前大理寺曾上过一回奏疏。周广世的管家石金吉的确是在东顺县城遇到彭彧,将他带回京中养作外室。但派人到东顺查过之后,发现彭彧的身份文书是伪造的。

    不过石金吉和彭彧是旧相识,初识于好几年前岭南一个县的南风馆里,当时彭彧还不叫这名字。于是大理寺再派了人手去查,只是碰上两假,又路途遥远,至今还未有消息回来。

    姬安也就想了一下便放开,继续专心批奏疏。

    直到散衙过去半个时辰的申正时分,他特意换了套看着普通的衣袍,还把半散的头发也扎了起来,带着羽林卫出宫。

    姬安直接去了一品居,这是京中一家以清雅出名的酒楼。

    进了门就有小二迎上来招呼,而且连小二的打扮与话语都颇为讲究。

    姬安装作慕名而来的模样,提出想看看一品居最出名的园林景致,小二便带着他去往后院。

    刚进院子,就撞见今天那个吏部左侍郎马德言。

    马德言满脸惊讶,快步趋前行礼:“竟是如此巧,得在此遇四公子。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宴请四公子?”

    姬安一笑,也不浪费时间:“带路吧。”

    马德言将姬安带进一间雅院,姬安把羽林卫都遣到屋外院中守卫,只留关忠跟在身旁。

    值守领班有些犹豫:“四公子身边一人也无,恐不安全。”

    姬安一边用小二送来的热毛巾擦着手,一边淡淡地道:“无妨,你们在外面又不远,我喊一声不就进来了,在家里也是这样。”

    领班只得也退出去。

    马德言看在眼中,谄笑着给姬安捧上菜谱:“四公子看看想吃什么。”

    姬安随意瞥一眼:“这里你熟,让他们随便上点就行,我也待不了多久。”

    马德言应了是,向小二点了几样菜,又催他先上些点心。

    小二离开后,马德言一边给姬安倒茶,一边笑问:“陛下后来问到李知州,可是有调他回京补替鸿胪少卿之意。”

    江州知州是正五品,调回京升一级也合情合理。

    姬安见他没有直入正题,就顺着他的话说:“他与这个无干,说说吏部推举的那几人吧。”

    马德言便说将起来,不过与奏疏中所写大同小异,似乎并没有偏向哪一个。

    说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接着传进一道甜美的声音:“贵客,奴送糕点来。”

    姬安揭起眼皮往门口看了下。

    马德言立刻扬声道:“拿进来。”

    门打开,进来一个小二与一个婢女。

    姬安留心一看,几乎可以肯定,正是先前画像上那两人。

    两人身姿优雅地小步上前,要将手中糕点送到姬安面前。

    但关忠适时上前两步拦住,示意他们直接摆在桌上即可。

    姬安确认过后就垂下眼,端起刚才关忠验过毒的茶水,轻轻地吹。

    马德言一直留心观察,见姬安对那两人像是都没有兴趣,便给他们使个眼色。

    两人接到示意,放下糕点退了出去,重新关上门。

    姬安也就放下茶,抬眼去看马德言:“我时间不多。”

    马德言起身长揖:“臣愿为陛下驱使,助陛下早日收回权力亲政。”

    姬安似笑非笑地看他片刻,才道:“马卿坐下说话,你是有什么想法。”

    马德言直起身,却没坐,只继续说:“大司马虽把控朝政,可事情终究还是得下面官员去做。只要陛下能逐渐掌握住下面,自然也就能绕过大司马,照着陛下的意思去办。”

    姬安瞭然地点下头:“你想我升你为吏部尚书。”

    马德言却是笑着摇摇头:“陛下误会了。尚书之位目前还过于扎眼,臣在侍郎位上倒是更好为陛下出力。吏部内的推荐,首先也是要过臣之手,才送到尚书手上。”

    姬安:“那你是有想要推荐之人?”

    马德言:“臣是想说,陛下如今正有一个好机会,可以迅速得到一批忠心于陛下的人。臣再在吏部为陛下运筹一二,几年之后,至少在政事上,陛下就可摆脱大司马的掣肘。有了文臣的支持,亦能慢慢收回军权。”

    姬安:“什么机会?”

    马德言:“恩科。”

    姬安垂眸思索一会儿,再去看他:“你想推荐主考官?”

    若是以往,主考官对取士的方向无疑是影响最大的。但今年,姬安先前已经说过要自己出题。

    马德言却摇摇头:“大司马既要借陛下之手出题,主考官还是自众相公当中选出为好。”

    姬安听得这句,面上不露声色,心下不由得想——到底是自己看上去太傀儡,还是上官钧看上去太权臣,又或是……有人心里想什么,眼里就看到什么。

    马德言继续道:“但陛下不是也说过,今年要增加房考官。首轮阅卷筛选的,便是那些房考官。就也正是臣刚才所说的——事情终究还是得下面官员去做。”

    姬安:“你的意思是……”

    马德言:“臣可为陛下推荐一些心在陛下这边的人出任房考官,陛下只需从礼部提交的名单上勾出他们即可。这些小人物,想必大司马不会每个都去留意。”

    姬安沉吟着点点头:“行,那你先把名单给我。”

    马德言立刻应是:“臣今晚便列出来,明日还请陛下派内侍走一趟。”

    姬安:“还是关忠去拿。”

    关忠见姬安看过来,上前应了是。

    看起来事情谈完,姬安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马德言果然没再说其他,就将姬安送出了酒楼后院。

    *

    姬安带人回宫,在宫门正巧碰到回来的上官钧。

    上官钧看姬安扎起了发髻,奇道:“陛下这是从何处回来。”

    姬安冲他一笑:“回去了和你细说。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我还当要专程给你开宫门。”

    说完,吩咐关忠跑一趟永昌殿,让人把没批完的奏疏送到立政殿去。

    上官钧策马与姬安平行,一边道:“有个好消息,想早点回来告诉陛下。”

    姬安扬眉:“我猜猜,是不是地雷研制成功了。”

    上官钧回视过来:“看来陛下已经收到了‘钱’。”

    姬安笑说:“嗯,很大一笔。”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接到系统提示——【教导盛国研制出触碰引爆式炸弹,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又续道:“明日停一停朝议,先去军器监看看成果。”

    上官钧:“我就知道陛下会这么说。”

    姬安再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快,这是过年都没怎么休息吧。”

    上官钧不禁莞尔:“余老的脾气是这样的。”

    两人说着话回到立政殿,净面洗手换过衣服,姬安拆了发髻,就将人都遣出门去。

    随后,从袖袋中取出那封吏部举荐的奏疏,递给上官钧时还冲他眨下眼:“先说好,你不准生气啊。”

    上官钧挑下眉头:“看来陛下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

    姬安失笑:“那绝对没有,所以我才提醒你别自找气生。”

    上官钧开始一下下翻那本奏疏。

    姬安提示:“看最后。”

    上官钧直接翻到最后,拿出那张摺叠的纸打开。

    眼中立即闪过一道利光。

    上官钧盯着那张纸看过片刻,再抬眼看向姬安:“陛下刚才出宫见了谁。”

    姬安捧着茶杯:“马德言。”

    接着便将刚才酒楼里的情形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再道:“他说明日给我推荐房考官的名单,这都成一派朋党了。不过对主考他倒是说得含糊。现在政事堂里,哪些是你的人?”

    上官钧抬手,将那张画着人像的纸挨近烛火烧掉,一边说:“叔圭和唐武是我提拔的,枢密副使、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是当年先帝为我提拔。”

    姬安思索:“难道两名侍中和马德言是一党。”

    上官钧直捏着纸烧到只剩一角,才吹灭火焰,又道:“不好说。陛下上了位,说不定就有人心思浮动了。”

    姬安提出一个先前想过的问题:“他们是真觉得我完全被你控制吗?我记得当初我说要出题的时候,态度也不像个傀儡啊。”

    上官钧却道:“那不重要。不管题出自于陛下还是我,倘若陛下真受我掣肘,只要得知有这么个法子摆脱,陛下都会心动,进而向他们靠拢。”

    姬安仔细想了想他这话,才恍悟——马德言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不管题是谁出的,下面都有可操作空间。如果真是姬安自己想出题,那要达到预期的效果,更应该与他们合作。

    最后姬安总结:“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掌控科举。”

    上官钧点头:“掌控取士标准,再进一步掌控人员安排与举荐管道,便是一切权力的根基,甚至能把控大盛的方向。”

    姬安自然也清楚这个,不然不会坚持自己出题,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着急地跳出来拦阻。

    上官钧:“陛下准备怎么办?”

    姬安一笑:“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没想到你我一体。”

    上官钧就跟着扬起嘴角。

    第103章 地雷 做好我们能做的准备

    朋党其实并不奇怪,在集权的背景下,这就是个必然出现且无法消灭的东西。

    姬安倒不会过于在意朋党,他的用人理念就两条——一,不作奸犯科。二,能做事,并达到他的要求。

    只要达到以上两条,姬安并不在意人是哪一党的。

    但,马德言这一派现在明显就不太符阖第二条。

    于是姬安决定再看看他们是否符阖第一条。

    经飞廉军调查后,若有作奸犯科者,不必多说,自是法办。若符阖第一条,那可以把人放到没有理念冲突的岗位上,能干得好就继续用,干不好也就顺理成章层层降职至罢官。

    这番操作得耗点时间。比起这个,姬安更看重的还是突破性的研究成果。

    翌日,姬安和上官钧再次早早出京。

    昨日上官钧接报之后,就让人回去通知军器监准备。因此两人没去作坊,直奔实验地。

    姬安和上官钧下了车,被军器监众人迎着往观看的高台去。

    一路上余老都颇为激动,一直在感叹先前那本书中的用料配比和器物设计之巧妙。姬安都有点担心他的血压,用系统给他做了个探查,不过大概是这段时日御医调养得有点成效,余老的身体比上回要好些。

    众人上到高台,望下去便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上方竖着好几圈草垛。

    上官钧看一眼军器监,吩咐:“准备好了就开始。”

    军器监应过是,对手下使个眼色,便有几人去调整架在高台上的床弩。

    姬安看那架床弩极为复杂且庞大,问:“这床弩的射程有多少?”

    余老回道:“这是三弓床弩,可达七百余步,约二里多地。”

    姬安心下算了算,就是大概1000米多点,相当远了。

    余老看那边上好弦架上箭,调好了角度,便道:“请陛下与大司马做好准备,炸起来动静不小。”

    姬安期待地点头:“来吧。”

    随着一道破空的啸声,弩箭发射出去。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箭头就撞击到下方远处的地面。

    下一刻,先是一道泥土冲天而起,彷佛有一股巨力在瞬间破土而出。紧接着,那样炸开的泥还一道接着一道。

    不停不断的轰鸣声传上高台,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那恐怖的威力。

    待爆炸停熄,众人耳边彷佛都还残留着那轰鸣的回响。

    军器监的人哪怕已经见识过,再看一次依旧激动不已。更别说跟着姬安和上官钧来的人,头一次看到的羽林卫都不禁张大了嘴,错愕得呆愣良久。

    姬安也非常惊喜:“还是连环雷!”

    余老笑道:“考虑到骑兵冲锋是一排排冲上来,这样只要引爆其中一个,就能炸掉一整排。”

    姬安:“用空雷测试过引爆机关吗,人踩上去能不能引发。”

    余老:“目前对人跑过或走过的力道还不是很灵敏,引爆率仅有六成,但马匹踩过能达到九成。”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书里的内容复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高的效率。

    众人等过一会儿,便有一支队伍扛着下方的草垛跑到台上展示。

    垛把上有用朱砂写的数字,不少草垛上都扎着许多铁片,有的草垛甚至如同整个炸开一般。姬安留意到那些几乎烂掉的草垛,垛柄上写的数字都挺小,心里立刻有个猜测。

    果然,余老接着就介绍:“藏在地雷里的铁片会随爆炸一同炸开,二十丈以内都有极大杀伤力。草垛柄上的数字是和地雷之间的距离,近距离下的草垛会被众多铁片射穿,几乎全烂。”

    上官钧插话问:“现在这样的连环雷制了多少枚,能否马上运往河关。”

    余老一愣,想了想,回道:“目前打出来的料,能再组装三十余枚。但还没有测试过稳定性,不方便进行运输。”

    上官钧:“那就运到河关再组装,你派几个弟子过去。别的先停一停,作坊继续加紧打造。到月底能再有多少枚。”

    余老默算片刻:“最多也就再造二十枚。现在会造的人手有限,工艺还没有向全作坊推广。”

    上官钧:“二十也可以,多一点算一点,月底再送一次过去。这事我会让飞廉军负责。”

    旁边军器监连忙应了是。

    姬安看他布置完,再问问军器监有没有难处,以及让余老保重身体,也就结束了这一回的视察,和上官钧一同回京。

    回程途中,姬安问:“河关那边有新情况?”

    上官钧便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来:“出京前刚收到的消息。”

    来的路上姬安在车里补觉,并不知道这事。

    姬安接过纸展开,见上面写的是图国在河关那边守将换了人,现在是一个叫木哈图的将军,并且身边跟着一位图国皇子。

    上官钧:“木哈图是图国先帝的心腹,也是勇猛不亚于皇甫雄和皇甫烈的强将。他身边那个皇子,应该是指先帝的儿子,现在这个新任小皇帝的侄子。”

    姬安明白过来:“你担心木哈图不服孙氏,另立新帝?”

    上官钧:“如果木哈图有此野心,必然会南取河关。”

    有了河关,既能放牧也能种粮,也就有了良好的后勤保障,才能与图国抗衡拉据。

    姬安一叹:“那是得赶紧送过去。不然看到我们开田,怕是更刺激得木哈图早动手。”

    上官钧:“最好的结果,还是孙氏能收服他。”

    ○●

    不管是河关开田,还是京中查人,事情都得一步步去做,需要的时间总少不了。

    再一次让姬安吃惊的,还是研究成果。

    一月底,杨微就把晒盐场模型端到了姬安和上官钧面前。

    姬安不得不感叹,可能热衷于研究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点狂人属性。

    模型使用从海边运回来的滩泥制成,一块块小盐畦就像高低错落的水田,和姬安在系统实验室中见到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完全复现了书上的描述和插图。

    整座模型放在一只大盆中,盆里还装着海水。杨微用手划拨着海水,给姬安和上官钧展示了晒盐第一步——纳潮,既涨潮之时海水会自动进入池中,之后只要落下水闸即可。

    姬安绕着占去半个桌面的模型转了两圈,不由得赞道:“好手艺啊。”

    杨微笑答:“多亏了黄总管寻来的手巧工匠。”

    姬安问:“试过制卤了吗?”

    杨微就道:“最近都是阴天,而且天还冷,恐阳光不够烈。”

    姬安给他出主意:“直接点个火把烤呀,这模型又没多大。”

    杨微听得双眼一亮。

    姬安不好拿系统的实验报告给他看,只说了说方法:“寻个测温的法子,将火把挂到合适的高处。这么点海水,估计一两日就能出盐。”

    杨微于是兴高采烈地搬着模型回去了。

    五日之后,杨微再次带着成果进宫汇报。

    他先献上一小碟盐:“这些便是这次‘晒’出来的粗盐,吃起来与寻常粗盐无异。”

    再说了一下实验过程发现的问题,进行了哪些调整,并呈上详细的实验记录。

    最后,杨微总结:“经过此次实验,如今草民对实际开辟晒盐场颇有信心。”

    姬安看着他脸上自信的神采,笑道:“好,那你便早日回乡,寻址开场。只是我暂时只能给你一个内朝官的头衔,等这个晒盐场成功,才好给你正式封官。”

    杨微躬身道了谢,又一脸期待地说:“官职对草民无关紧要,只是陛下说过的白糖……”

    姬安哈哈一笑:“马上制给你看。”

    前几天姬安就猜到杨微估计很快能成功,早让人准备好东西,此时就领着杨微一同去看。

    姬安还道:“我这里实验用的都是小物件,就和晒盐场模型一样。你知道了原理,回去再自己琢磨如何换成大件东西。”

    杨微忙说:“陛下放心,草民明白的。”

    白糖的制作方法出乎杨微意料的简单,用具也都是寻常之物。

    只见桌上摆着一只罐,罐上架着两支筷子,筷间夹一只漏斗,漏斗底部塞上草。先将几勺沙糖倒入漏斗,将其压实结定于漏斗中,便取出底部的草,用旁边一桶泡着黄泥的水不断淋浇沙糖。

    内侍们经过上一次实验,这次操作得更为熟练。

    杨微看着红得近黑的沙糖一点点褪色,最终结出白糖,不禁叹道:“没想到竟是如此方便。这些年草民也在不断实验让糖脱色,可工序繁多、用料复杂不说,最多也只能脱到黄白之色,得不到这般莹白。”

    说完,他看向装着黄泥水的桶,再看看姬安,有些欲言又止。那黄泥水明显是关键,也明显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不知道能不能问。

    姬安倒是大方,直言道:“用的是高岭土,而且是深土层取出来的。你带一些回去,让人计算出用量,往后我会安排人送到你作坊里。”

    杨微交叠双手,对着姬安长揖。

    姬安示意人扶他起来,又道:“但你可不能光顾着糖。最佳的晒盐时间大概是五到八月,晒盐场要尽量在五月前完工。若是运转良好,秋冬之季就再去别处选址建新的,我挑一些人跟着你,你要把他们带出来。”

    杨微笑道:“陛下放心,草民定不负陛下重托。”

    姬安便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各种文书拿来交给他。

    旁边上官钧续道:“罗天瑞已经回到福吉,开晒盐场所用的银子,你回去便向他支取。陛下会派一个账房跟你回去,专管晒盐场的账。”

    杨微想到罗天瑞运去倭国的那些糖,不由得叹道:“他赚回来的银子建个小型晒盐场,估计也就……一小半足矣。”

    姬安想起前些日子接到那一批糖的报账,也忍不住笑得灿烂——简直赚翻了!

    而且,以姬安和上官钧现在的关系,两人也不再提什么四六分账,只一同规划如何用那一笔钱。

    杨微刚离开,飞廉军又送来新的消息。

    来自齐万生和师晟。

    齐万生简略讲述了一下图国都城现在的情况,以及他向孙氏的提议。并且随附一封孙氏的手书——为了尽快送达,孙氏选择走大盛的消息传递管道。

    孙氏在信中表示,先前答应过姬安的和谈条件皆会兑现,随后会派出正式使臣前往大盛。同时希望在必要之时,大盛能助她讨伐叛党逆贼,首先便是在启阳的皇甫烈,其次是木哈图。

    姬安看完,对上官钧道:“既然孙氏开口了,那现在就抓捕皇甫烈吧,送到边境去,等图国使团过来就交人,别让他们在我大盛境内动手。”

    上官钧点头,传令飞廉军去拿人。

    姬安弹下信纸,又说:“你先前没猜错,孙氏果然没自信能收服木哈图。”

    上官钧:“无论如何,我们做好我们能做的准备。”

    第104章 捷报 对面怕是吓破了胆

    齐万生的消息送进启阳,还带着孙氏手书,先前只局限在小范围内知道的图国之事,也就被姬安在朝议上公布出来。

    新和约震惊了满朝文武,最近所有人的最新话题都是“河关开田”“图国多加十万贯赁资”。

    影响甚至蔓延到民间,茶馆酒楼、街边小摊,随处都可听见议论盛图新和约之声。甚至勾栏瓦舍里还紧急写了新曲、排了新戏,歌颂天子与大司马的运筹帷幄。

    整个京城都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和齐万生的消息前后脚送进京的,是河关安抚使的奏疏,上奏图国边将发现河关动土挖渠,遣使责问一事。安抚使按着姬安先前信中的吩咐,回覆对方行新和约之事,让对方自去问图国新任太后。

    姬安给孙氏回了一封信,表示已经将皇甫烈遣送回图国,让她派人到边境交接。以及,在协助图国讨逆一事上,大盛军队只会配合野外伏击和围剿,不会一同攻城。但若木哈图攻打河关,大盛会全力反击。

    图国的形势变化发展得极快。

    没过几天,姬安再次收到齐万生送回的消息,报告孙氏召木哈图回都城试图收回兵权,但失败之后被木哈图逃脱。

    姬安看完,不由得和上官钧说:“看样子,河关这一仗是免不了了。河关的守将如何,我记得去年底皇甫雄死后,你就给河关那边换了人,当时就有所考虑了吧。”

    上官钧点下头:“现在主将和副将是一对父子,他们家祖上也曾出过名将,在练兵上颇有一套。”

    姬安听得挑下眉。

    主副将是同一家人,这在大盛立国之后的军队安排中可以说是个禁忌。看样子,上官钧也在寻求军队战力上的突破。

    ○●

    就在姬安和上官钧第二次收到齐万生消息的时候,逃脱的木哈图已经返回与河关相对的图国边城。

    木哈图奉图国先帝皇子为新帝,迅速攻占下东边两座辅城,并广发檄文,声讨孙氏将河关割让与盛国的罪行。

    随后,兵指河关。

    这一日,木哈图带着他立的“新帝”,领军行至河关。

    前方,隐约可见不少人正在整地挖渠。

    一个将军见此,嗤笑道:“他们盛人是太多年没打过仗,脑子傻了?竟然没有哨探探得我们大军到来?”

    又一个将军也嘲笑道:“不仅脑子傻,眼还瞎。我们都到这个距离了,他们还不知道跑。”

    彷佛正应着他这话,前方原在忙碌的人似乎终于发现这边的大军身影,开始一个喊一个,稀稀拉拉地往营区跑。

    木哈图转向“新帝”:“陛下,请下令。”

    “新帝”点点头,提高音量喊道:“河关从来都是我图国的土地,现在,诸位就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吧!只要打下河关,朕会将河关的土地、钱财、奴隶和女人都分给你们!”

    图国军队顿时高声叫喊着附和,一个个将领和兵士看着前方的目光就像盯上猎物的豺狼。

    大盛拉出来开田的营区里,此时已经能看到有人在组织列队,似乎有抵抗之意。

    木哈图点出一名先锋,向前一指:“去,先把那个营区里的粮草都拿下。”

    那名先锋带着一队骑兵向前慢跑。随着两边靠近,也就渐渐看得更加清楚。

    盛军这边只能将拉东西的车连成一圈,临时组成一排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防御工事。而车后的人,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举着锄头和镐之类的工具。

    先锋哼笑一声:“这样还不跑,盛军调教得也算不错了。”

    身旁有人就笑着回道:“他们也知道跑不掉。这里离城好几里地,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

    先锋抽出刀,向天一指:“别浪费箭了,散开冲!”

    那种程度的抵抗,只要一轮冲锋就能直接冲垮。

    图国先锋骑兵开始提速冲锋。

    所有图国兵都抽出刀,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怪叫,享受这种驰骋感。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想像,刀砍在盛军身上的感觉。

    然而,突然有一道巨响,掩盖住了他们的喊声。

    许多人只觉得身下坐骑像是瞬间失了蹄,下一刻人就被颠下了马。视野一片零乱,耳里只有嗡鸣,脑袋被震得像是一团糊,慢了半拍才感知到身上的巨痛。

    先锋队身在其中,不知全貌。后方的图国军队却是看得清楚。

    地面炸开了!

    一下接一下,炸了不知多少次!

    先锋骑兵队一片人仰马翻,前面的人与马倒下,后面的马踩上去,再被绊倒下!

    先锋小队本来人也不多,眨眼之间就全倒在地上,竟无一人爬得起来。

    图国军队里一片惊恐声。

    “什么回事?”

    “轰天雷?”

    “不可能啊,还离得那么远,绝对扔不到!”

    木哈图大喝一声:“都闭嘴!”

    他迅速再点出三个人来:“你们各带一百人,从三个方向围过去。各自都离远点!”

    那三人领命,各自带队往前冲。

    这次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后方图国军队也凝神细看。

    然而,刚才的地狱场景再次重现。

    接连不断地爆炸声响起,三个方向,无一处幸免。

    仅有两个跑在后头的人得以逃回来,但刚回到军前,马就倒地身亡,人身上也扎着不少铁片。

    图国军队里的恐慌感在迅速蔓延,喧哗声不断变大,甚至木哈图都能听到有什么“天神之怒”的声音传来。

    “新帝”担忧地对木哈图道:“柱国将军,要不,今日先撤回去?”

    木哈图眸光冰冷:“别被盛国的小伎俩吓到,不过就是新式火器。火器造价高昂,我不信他们真能埋遍所有地方。今日若是退回去,不就是又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他的城中现在草粮不多,图国那边的补给又断了,对河关是势在必得。今日带着主力出来,若是现在就退回去,对士气的打击太大。

    木哈图接着直接点出几名副将:“别管那一营人,你们绕远一些过去,先拿下前面一城!”

    说是城,其实只有一圈低矮的土墙围住。那里原本是图国建的营区,河关被大盛占去后,因两国和约约定不能修筑防御工事,只得维持原样。

    木哈图认为,盛军不会在那种不好守的地方留多少兵力,因此那里应当不难打,合适抢攻下来作为后续攻城的大营。

    几名副将领命,刚点了人马要先走,突然所有人又听到一阵闷响声。

    先前两次莫名其妙的爆炸已经吓坏许多图国人,军中骚动顿时更甚,不管木哈图怎么大声呼喊都难以镇压下来。

    这时,他身旁突然有人喊:“是两侧有人马过来!”

    木哈图一凛,连忙向左右两边张望,果然看见滚滚烟尘在越靠越近。他不禁喝道:“怎么可能!放出去的探子呢!怎么没人来回报!”

    “新帝”喊道:“快组织人迎战!”

    木哈图毕竟是沙场老将,立刻传令准备与来敌对射。

    敌方逼得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前方是披着甲的重骑兵。

    图国军队开始放箭,但箭矢射不穿大盛骑兵的甲胄。

    大盛骑兵还回去的,就不是箭矢这么简单。

    而是轰天雷。

    两队大盛骑兵并没有冲击图国军队,而像是从旁掠过,只扔出一个个轰天雷。

    一声声的轰鸣震得每一个图国人心脏狂跳,不断有人和马倒下,嘶鸣和叫喊此起彼伏。

    刚才被地雷炸出来的恐惧此时再也压抑不住。

    有人开始逃。

    而逃兵这事,只要出现一个,就会一个带一个。

    本来图国骑兵习惯的作战方式就是骑兵冲锋和轻骑袭扰,以快速灵活和远距离攻击为优势,而一旦讨不到好处,就会迅速撤退避免伤亡。因此现在一失利,他们升起的念头就是跑。

    后方的人打马回奔,前方的人为躲避扔过来的轰天雷,也在拚命向两侧和后方跑,甚至相互间还因碰撞而造成一些人坠马。

    那轰天雷可不是炸开那么简单,飞射出来的众多小石子都能击穿身上轻甲,嵌进肉中。

    偏偏不断的炸响还盖过了图军众将的呼喊,都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是哀嚎还是命令。

    图军完全乱了套。

    大盛骑兵终于扔完轰天雷,或是拿弓或是抽刀,开始对图军进行收割。

    木哈图一边让亲兵护送“新帝”回撤,一边试图重整势态,然而并没有用。

    突然,一支箭飞来,击飞他的头盔。

    木哈图心中一惊,连忙弯身往马身上趴。

    但,下一支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从他后脑直插而入。

    木哈图在亲兵的惊呼声中掉下马去。

    大盛骑兵立刻用图国话高喊“木哈图已死”。

    一声又一声。

    原本勉强还在抵抗的一些图军,这下彻底没了士气,再无人恋战,都循机调头往回跑。

    大盛骑兵撵着图军追了几里地,马上箭囊里的箭用完,也就渐渐停下。

    看着图军逃远,打头的将领跳下马,吩咐左右:“给马卸甲,修整一下就回城。”

    便有亲兵过来先给他的坐骑卸甲。

    有人问:“将军,这回撵走了,图国不敢再过来了吧?咱们的地雷和轰天雷可全都用光了。”

    那将领还颇为年轻,笑道:“放心,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没胆子再过来。何况,木哈图都死了,图国不至于连三座没补给的城都打不下来吧。”

    ○●

    这一日,姬安和上官钧刚进政事堂坐好,就接到河关送来的捷报。

    姬安快速浏览完,喝了一声:“打得漂亮!”

    捷报在众宰相手中传了一圈。

    姬安叹道:“如此一来,河关也该能安稳开田了。”

    中书令吕绅看完,不由得道:“这封捷报……真没有虚报?图国士兵死了大几百人,我们就只是十几个人轻伤,似乎不太合理。”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再给刘叔圭递个眼色。

    刘叔圭便解释道:“中书令大概没仔细看战斗经过,用了许多地雷与轰天雷。加上边将布置巧妙,才能让我军没多少损伤。”

    右仆射顺势问:“刚才老夫便想问,这‘地雷’是何物,似乎以前未听说过。”

    刘叔圭笑道:“和轰天雷差不多,只不过是埋在地下,马踩上去就会炸,发射出无数小铁片。军监处前不久刚研发出来的新武器,图国骑兵怕是吓破了胆。”

    众人这才纷纷露出恍悟状。

    吕绅没有再说什么,只暗中对左仆射潘济使个眼色。

    潘济便向姬安问:“陛下,这都二月中了,还请陛下早日定下恩科众考官,吏部也好早做准备。”

    姬安扫视众人一眼,笑道:“刚好我今日也准备说这个。要定考官,先得做一件事。”

    潘济:“什么事?”

    姬安:“官员考试。”

    第105章 摸底 得交托给我最任信重的人

    众宰相听得都是一愣。

    姬安笑道:“我考试选人也不是头一回了,诸位爱卿想来应该有所耳闻。大家以前也都是考出来的,该知道这法子最公平公正。”

    的确不是头一回,但前两回选用的都是八品小官,这回是要选会试考官。将两者相提并论,实在无法不让人感到一丝荒谬。

    潘济一时摸不清姬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继续问:“陛下想点哪些官员考试,考些什么?”

    姬安:“当然是所有人都考……”

    说到这里,突然看见众人面色有些古怪,就顿了下,又改口道:“在京从三品及以下全部文官,包括文散官。算是让我摸个底吧,我登基时间短,对很多人都不熟悉,通过卷子多少能够了解一些。”

    大盛的官阶体系当中,除去大司马这个特例,实职最高阶是正二品,往上的从一品、正一品全是领待遇的荣誉头衔。

    姬安这次划定到从三品这么高,意思明显是连副主考也要通过这次考试定。

    潘济忍不住和吕绅对视一眼,为难地道:“可这么多人,总不能安排到贡院去考……”

    姬安挥下手:“不用那么麻烦,过两日便是月中大朝会,就在那一日考。通知众人自带笔、砚、墨和一块硬板即可,卷子都已经印好。只考一个时辰,说不定比平常大朝会还结束得早。”

    他提的这方案听起来很完美,众人却忍不住觉得荒谬感更甚。

    吕绅开口道:“敢问陛下,题可是陛下所出?”

    姬安:“自然是我出,连大司马都未看过。”

    说完,转向上官钧一笑:“对吧,大司马。”

    上官钧回视着他:“臣的确未曾看过。只是,容臣提醒陛下一句,从三品以下皆考,又由谁判卷。”

    姬安胸有成竹:“自是我判,先前我不是说了嘛,正好通过卷子了解一下人。挑灯夜战几晚,也就能判完了。”

    上官钧:“陛下既愿辛劳,臣无异议。”

    他应了,众宰相思索之后,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这事便就此定下。

    等今天的议事结束,吕绅主动向潘济示意留一留。两人对外营造“私交一般”的形象,倒是藉着政事堂说一会儿话最方便。

    吕绅低声问:“圣上是怎么想的,可给马德言透过信?”

    潘济微微摇头:“未听马德言说起。”

    在他们原本的计画中,为了定下考官人选后尽可能减少变量,特意拖到现在才提醒姬安,可完全没想到姬安还有这么一番折腾。

    吕绅沉吟道:“圣上难道是……想靠这个手段,把房考官全安排成那一批人……”

    潘济嘶一声:“这样会不会太扎眼。本来不显山不露水地放在礼部名单里,只要圣上勾出来就顺理成章了。盛隆毕竟刚接手礼部,也摸不清太细致的情况。可现在这样,反倒容易引起大司马警觉。”

    吕绅跟着轻叹:“圣上还是太年轻了,尚领悟不了过犹不及。事已至此,你让马德言再循机给圣上递个话,让圣上选人时也得选上一些大司马的人,或三一或二一比对着取,只要我们人多便有优势。”

    潘济应道:“好,回去我就让他想办法。”

    *

    被评价为“还是太年轻”的姬安,今天特地留了上官钧一同吃午饭。

    主要是河关的捷报让他太高兴了。

    趁着内侍们上菜,姬安又拿起那本捷报仔仔细细重看,都不舍得放下。

    上官钧接过洪大福送来的汤,示意人都下去,便伸手抽掉那本奏疏,将汤碗塞进姬安手中:“陛下先吃,吃完了随便你想看多久。”

    姬安笑眯眯地喝着汤,一边说:“这燕家父子的确有点东西。我们送过去的地雷就那么点,他们手上的轰天雷也不多,对上木哈图主力其实也算不得太大优势。

    “但他们算计着图军的心理,全给合理用上了,这才发挥出最大作用。木哈图还是燕似山和亲兵配合射杀的,无论才智还是勇武都值得称赞。”

    上官钧面上也露出些许欣慰:“所以我才调他父子二人过去。去年底,带人潜入图国暗杀皇甫雄的,也是这个燕似山。”

    姬安颇有点惊讶:“原来就是他。”

    上官钧:“我答应燕家父子,只要他们能杀掉皇甫雄,就让他们练一支精锐骑兵。”

    燕似山此人,是他上一世九年后发大军打打骨鲁那一仗里出现的人才,在几场关键之战中都有极为亮眼的表现。

    当时上官钧就觉得此人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让人细查才知,他以前得罪过上官,一直被打压得出不了头。其父则被人构陷贪污军响,早早被罢官流放。

    上官钧查清了事情,就想着将燕家父子提拔起来重用,不料自己先遭遇毒手。因此这一回,上官钧便先扶一扶他们,看看能不能培养起来。如今来看,的确符合自己的期待。

    这时,却听姬安问:“你是不是早就想练一支精骑,才先准备好那三千铠甲。”

    燕家父子调到河关才一个月,而那些骑兵的人马甲胄,少说也得打造个一年半载。

    上官钧给姬安夹了一筷子菜:“那些甲胄不是新的,都是老物件。太宗皇帝当年有一支亲兵是重甲骑兵,亦是当时大盛最勇猛的一支兵,曾跟随他征战各地,其中就包括取河关之战。

    “后来太宗不再亲征,那支兵就交给心腹镇守西北。然而,没过几年那心腹就被打骨鲁收买。重甲骑兵虽被他送入陷阱,依旧拚死抵抗,可惜最终死伤惨重。

    “太宗收拾掉那心腹之后,也解散了那支重甲骑兵。现在这三千甲胄,就是那支兵留下来的。先帝曾想让我重组重甲骑兵,便找出那些甲胄进行修缮,但我觉得没必要,东西修好就一直放着了。”

    姬安听得不禁心下感慨——先帝这是连给上官钧造反的本钱都准备好了。

    他好奇道:“那你现在怎么想着重组了。”

    上官钧:“大盛总需要一支能战之兵。趁着现在陛下身具百宝囊,能够探查臣子是否忠心,自可培养起来。今后若能实现陛下的火器构想,这支精兵也就能存在下去。”

    姬安:“可我还没见过燕家父子,现在可探查不了。”

    上官钧:“他们现在也只是有甲,练兵还得练上几年,才是真正的精锐骑兵。待河关春耕结束,我就召他二人上京述职,让陛下见一见。若无问题,今后那支重甲骑兵便由燕似山带着。”

    姬安:“你对燕似山相当欣赏啊。”

    上官钧隐隐觉得这一句的语气好似有些不对,转头向姬安看去,就见姬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上官钧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燕似山可没有章五郎那么好运。相比起得陛下欣赏,被我欣赏,是要在前线拚命的。”

    姬安微微愣了下,随即又眨眨眼睛。

    接着,他放下手中筷子,伸手过来捏住上官钧下巴。

    上官钧跟着一愣。

    下一刻,姬安就凑到近前,亲在上官钧唇上。

    不过,很快又退了回去。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等章实做出第一只望远镜,给你拿着玩。”

    上官钧看着他明媚的笑容,不由得舔舔唇瓣。

    ○●

    二月十五,这天大盛的在京文官都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朝会。

    今天武官不用上朝,众文官按着先前接到的通知,自带一块垫写的硬板,以及笔、墨、砚,和一块坐垫,排队入宫。

    虽然入宫程序和以往一样,可大家相互看着彼此手中的东西,都不禁有点恍惚——彷佛有种重回当年进贡院考试之感。而且条件比贡院还不如,贡院好歹有间号房,这次只能坐一块垫子。

    幸好考试时间不长,据说只考一个时辰。但前两日才通知,今日就要考,也不知道考些什么,实在让人心中没底。

    众人进了宫,如以往一般,先按官职列好队,再听内侍的指挥拉开距离。

    现在虽已入春,但早春的风中还透着寒意。天子恩典,未能入殿者可着厚斗篷,且广场两边设有不少烧姜茶的炉子,随时可寻内侍帮倒一杯暖身。

    姬安按时来到,接受过群臣行礼,便让人发卷开考。

    开大朝会的仁圣殿是没有座的,现在所有考试的官员都坐在自带的垫子上,就显得正三品以上不用参考的官员有些突兀。

    姬安起身走下玉阶,上官钧便跟到他身旁。

    他再笑着对那些三品大员招招手,示意都跟着自己走。

    大殿中全是安静答题的官员,姬安带着众人从中央慢慢走过,提前体验了一把像是殿试巡考的感觉。

    走出大殿,下方广场还坐着许多官员,也都在埋头考试。从高高的台阶上望下去,这情景看着还颇为壮观。

    姬安带人走到不打扰官员们答题之处,才开口说:“待时辰到,内侍自会收卷。我们就不用等了,诸位相公到政事堂议事吧,余下诸卿可先回衙。我与大司马骑马先行一步。”

    他刚说完,还未及走,中书令吕绅忙道:“陛下,可否让臣等也看一看那考卷?”

    旁边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实在是好奇到底出了什么考题。

    姬安早就料到,笑着让郑永给众人分发。

    众人一拿到手,都等不及地先看起来。

    整份考卷字不少,不过多数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题型——选择题。

    每道题的题干,都是一件实务,需从甲乙丙丁四个选项当中,选出觉得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而题中实务又涉及赋税、民政、律法、水利、耕织等事,相当详实。

    只有最后三道为论述题,从前方选择题中任选三道不同方向的题,对自己的选项展开三百字以内的具体论述。

    众人看了几题,都不禁抬头去看他人,就见到许多张迷惘的脸。

    “我怎么觉得,每一个选项都有道理……”

    “我亦感觉,没有绝对对错之分,只看从哪个方向考虑。”

    “那圣上是要如何判卷?”

    “其他先不说,这道律法相关的案子,方公如何看。”

    这话音落下,却没听见回话。众人一找,才发现大理卿方怀静不知何时不见了。

    方怀静在姬安和上官钧身边。

    先前别人都在看卷子,唯有他快步追着姬安和上官钧绕到殿后,赶在他们上马前禀事。

    方怀静:“回禀陛下、大司马,昨日傍晚,臣收到去查彭彧的下属来信。他说,彭彧待过的几个县都出过灭门悬案,怀疑与彭彧有关,还需要时间深查。”

    姬安听得诧异:“灭门悬案?”

    方怀静:“他信中说得不多详细。不过,举凡三年未结的悬案,都会上报一份宗卷到刑部,臣准备一会儿先去刑部查一查。”

    姬安点头道:“去吧。不用催促下面,他既觉有疑,就好好查。”

    方怀静应过是,姬安和上官钧这才上了马,往永昌殿去。

    姬安边走边对上官钧道:“这个彭彧,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上官钧:“当日我一见他,便觉极不舒服。”

    姬安转头看他一眼,笑着换个话题:“今日考完试,先前马德言给的那张名单上,查出来有问题的人,可以安排御史台一一弹劾了。”

    上官钧应了一声。

    *

    姬安出的这份卷子,的确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但从每个人的选项当中,却可以看出他的行事理念。姬安要的,就是能快速筛出和自己理念相同的那批人。

    如此多份卷子,姬安当然不可能都自己判。选择题好打分,他直接交给了朱顺和徐小七,还拉上上官钧的四个小厮一起。

    而姬安只需要看高分的卷子,结合最后三题论述,最终选出合适此次恩科的考官。

    最近这些天,姬安把锻炼的时间也省出来,就在暖烘烘的卧房床上看卷子。

    这天晚上,上官钧练完剑、洗好澡,也坐到床上看书。

    姬安看完一份卷子,端着水喝,一边问他:“最近弹劾那名单上的几人,飞廉军可发现哪位宰相有异样?”

    上官钧:“未曾。下面几个小官员而已,以他们的定力,还不会为此急躁。”

    姬安:“我总觉得那个马德言应该也有问题,竟然没查出来。”

    上官钧:“下个月就寻个由头,把他调出吏部。”

    姬安放下杯子,拿起一份新卷继续看。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拍拍身旁上官钧:“你看这人写的,挺有意思。”

    上官钧转头,一目十行地看完,见姬安提笔在上方批注,就问道:“今日礼部又再催促,陛下选得如何。”

    姬安:“差不多了。”

    上官钧:“主考官陛下属意谁。”

    姬安停下笔,转头看他:“此次恩科相当于科举小改革,如此重要的事,那自然得交托给——我最信重的人。”

    上官钧挑了挑眉。

    姬安对他一笑。

    上官钧看着姬安片刻,突然伸出手,抽走姬安手中的卷子和笔:“既然差不多了,陛下今晚该早点安寝。”

    他将手中纸笔往床头小案上一放,欺身凑近姬安。

    姬安笑着抬起手,揽住他脖子,主动迎上去。

    *

    尽管礼部和左仆射一催再催,姬安还是拖到二月廿九,才公布此次恩科的一众考官名单。

    名单一经公布,众考官立刻会被羽林卫护送进贡院居住,直到一个月后放榜才能再出来。期间禁止与外界任何人通消息,一应所需物品皆由朝廷提供,严密防犯科举舞弊的可能。

    只有一人除外。

    主考官——大司马上官钧。

    第106章 定位 陛下有点神通难道不正常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被砸到地面,碎裂几半。

    潘济胸膛起伏,兀自喘上几口气,才稍微平复,只是脸色依旧黑如锅底,恨声道:“马德言的那份名单,必是叫大司马知道了。这些日子一个接一个的弹劾,就是盯准了来的!”

    吕绅却是未有变色,放下手中茶杯:“既然被大司马知道,那马德言也逃不过。让他想想能不能找个藉口,自请丁忧,先避上一避,免得被大司马发难。他主动退让,大司马不一定就赶尽杀绝。”

    潘济:“他一向自诩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怕是不会同意。”

    吕绅嘲讽一笑:“他既如此自信,便随他吧。反正索贿受贿的是他,与你我也不相干。”

    潘济:“那这次恩科……”

    吕绅:“大司马都出手了,我们只能避其锋芒。还是先想一想,怎么再把吏部补起来。虽说右侍郎也是我们的人,但大司马要是调个心腹任左侍郎,日后行事就不太方便了。”

    潘济思索着道:“不如直接把吏部尚书换了。如果真被大司马查出马德信收受贿赂,可以对现在的尚书问个连带责任。”

    吕绅:“你想换谁。”

    潘济:“把魏公推上去。他在士林中名气大,吏部出事,换个有清名的上去更能服众。”

    吕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也是个法子。大司马向来以枢密院为主,只要朝廷大局在他的掌控下,对下面怎么办事倒是不太过问。”

    把最重要的事商量妥,他目光转向桌面——上面摆着一份月中大朝会时的“摸底考卷”。

    吕绅伸手点上去:“我现在奇怪的是,圣上他……既能出出这样的题,难道就甘心一直受控于大司马?还是大司马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潘济跟着看过去:“吕公觉得,这份题真是圣上所出?”

    吕绅:“至少我能肯定,不是出自大司马之手。”

    潘济突然脑中闪过一道光:“大司马莫不是……在利用圣上引蛇出洞?”

    吕绅:“所以,让他们折腾吧。去年才取过一次士,我倒要看看,今年还能取出什么样的人才来。怕不是……连翰林院的考核都过不了。”

    随着最后一句,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预料并不一样。

    三月初一,马德言没有遭到弹劾,而是被调往翰林院主持编写一本《民事案件录》,因为他以前任地方官时处理诉讼颇有点名气。

    不过,说是主持编写,但这个工作小组暂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得等他完成全书构思,上报审核通过之后,才会再给他调组员一同时进行。

    总之一句话,在朝之人都能看出来,马德言这是被变相贬职。甚至不像以往那样被贬出京去做个至少有实权的地方官,而是直接边缘化。哪怕翰林院是清贵之所,却是一丁点权力都没有。

    接任吏部左侍郎的,的确是上官钧的人。

    但,既然马德言不是犯错被贬,那吕绅和潘济原先设想的以“连带责任”换掉吏部尚书一事,也就无法实施。

    两人一时无法,只得继续等待时机。

    ○●

    立政殿。

    姬安拿着一本奏疏走进房中,见等在榻上的上官钧抬眼看来,对他晃晃手中的摺本,笑道:“上回中央军选拔,是你亲自送奏疏给我。这回的选拔结果,你倒是走正常手续递交。”

    上官钧下了榻,吩咐人摆膳,再回姬安:“上回是等着陛下批,要赶在第二日就去办。而结果,早一日晚一日送到都无关紧要。”

    姬安洗过手,在桌边坐下:“一下子挑出五六千人送去河关,会不会有点多。中央军这边,军心会不会不稳。”

    上官钧:“我也没说是发配去河关种田,只说是增派防守。送过去之后,让燕家父子训训这群兵油子。”

    姬安点点头:“没事便好。”

    菜端上来,上官钧将人都遣出去,再道:“三月了,这批兵过去,正好可运粮种,送到那边差不多就是育秧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向姬安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只是,如此多的粮种,陛下需要多大的地方取出来?”

    姬安这才想起还有取粮种的事,往门口瞥一眼,同样压低声音:“粮种不用运,我可以直接指定放在河关那里。但腾地方的事,你得筹划筹划。还有突然出现那么多粮种,这事该如何圆。”

    上官钧一愣,不由得重复:“直接放在河关那里?”

    姬安进一步解释:“凡是我去过的地方,都可以随便放。没去过的地方,可以先让人带一个标记器过去打标记,就可以放在标记之处。只是这个人手要绝对可靠。”

    上官钧问:“那个标记器,要如何使用。”

    姬安打开系统背包,看过说明,直接将东西取了出来。

    标记器并不大,只有拇指长短,像一只陀螺。

    姬安示意:“到了地方,按一下这个顶端,然后放下……”

    他边说边按,就见陀螺中心闪烁起红光,再将陀螺放在桌面,陀螺就自动地慢慢旋转起来。

    同时,姬安打开的系统面板上,也显示出消耗能量的提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在眼前,激活定位器只消耗了1能量。

    片刻之后,陀螺上的闪烁红光变成常亮绿光,系统面板也转为此处及附近的三维立体图,并显示出定位器所定的位置。

    姬安:“它变成绿灯,就是定好位了,可以收起。再按一次顶端,灯熄灭,就是关闭。”

    一边说,他一边拿起陀螺,按下顶端,陀螺上的光立刻熄灭,随后又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接到手中仔细观看片刻:“用起来倒是简单。”

    姬安:“主要是派谁去定位。我本来想再过一两个月,就让何万利和汤开泰过去推广羊毛线。要不,让他俩提前去?”

    上官钧沉吟片刻,却说:“你的内侍经历事少,万一有什么怕应对不来。我让叔圭去吧,他是枢密院的,送这些兵过去名正言顺,顺便也视察军屯。”

    姬安点头:“行,你信任他,我自然也信任他。但对外怎么说?凭空冒出那么多粮种。”

    上官钧扬唇一笑:“陛下遇过仙,会点神通难道不正常?晚些时候陛下画一道符,让叔圭带去粘贴便好。

    “知道的只会以为是那张符的作用,不知道的,就让他们自己想去吧。等再一传开,百姓自会编出诸多说法,陛下根本不用多做解释。”

    姬安眨眨眼,想像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真有你的。”

    上官钧又问:“他在那边用此物定位,陛下可能收到消息。”

    姬安:“定位器一亮绿灯,我这边马上就能收到。你等等……”

    他尝试往刚才的桌上位置放一本书。

    下一刻,定位点出现了两人都熟悉的柔光光团。等光散去,书本就静静地躺在桌面,彷佛一开始便在那里。

    姬安观察了一下,说:“应该是以定位点为中心来放置。让叔圭最好找个室内吧,空仓库之类的地方,在中心定位。然后不要再让人靠近,免得压到人。

    “我设置在天亮的时间取出粮种,第二日他再去仓库就能见到。如果一个仓装不完,可以多定几个位,我会按着定位数平均分配几份的数量,他那边计算清楚就行。”

    上官钧:“如此还省了运送的麻烦。”

    姬安叮嘱:“这东西只有一个,你记得交待他要好好保管。”

    上官钧应道:“这是自然,陛下放心。”

    说完,起身进到房中,没多久就拿着一只装印章用的小盒子出来。

    姬安往里一看,发现正合适装进定位器。

    上官钧合上盖子,取出装重要物品的贴身小荷包放进去:“明日我便向叔圭交待清楚,待他起程前一晚再给他。”

    姬安给上官钧夹一筷子菜:“好了就快吃饭,一会儿菜凉了。”

    吃过几口,突然说:“明日我们出去吃晚饭可好。”

    上官钧问:“陛下又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姬安笑道:“听说留仙楼推出几道新菜。”

    上官钧:“陛下若光是想吃,让人买回来便是。”

    姬安:“据说那豆腐羹就得刚出锅最好吃,送到宫里过去这么久,口感就差了。”

    他伸手扯扯上官钧的袖子:“吃个饭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上官钧垂眼看去,不禁失笑。

    姬安平日里工作勤勉,难得见他为口吃的这般。

    上官钧不由心中柔软,伸手握住姬安的手,轻轻捏一捏,眼中含笑地应:“好,那明晚便出去吃。”

    ○●

    三月初二,随着天气渐暖,京城启阳城外比起冬日更加热闹。

    上午,尽管已经开门多时,城门处依旧排着队伍,有出城的,也有进城的。

    田守朴抬头望望高大的城门,轻吁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恩科的报名截止时间是三月初五,他过完元宵出发,原本时间是足够的,二月中怎么都该到了。却不料路上生了一场病,幸好他银钱带得够,只是休养耽误了不少时日。之后紧赶慢赶,现在才到。

    早春的阳光不烈,晒着还挺舒服。不过田守朴背著书笈,一路赶来还是感觉身上冒了汗。他抬袖擦擦额头,一边解下腰间水囊喝水,一边排入进城的队列当中。

    排在他前方的,是个中年文士,身边跟着个牵着驴的老仆。

    田守朴见他似在看书,忍不住探头瞄一瞄,这才看清——不是书,是以前的《大盛旬报》。

    文士在看的,是《旬报》上介绍的一种新农具,叫踏犁。

    犁用于播种前的翻土深耕,目前民间常用的曲辕犁要有牲畜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扶犁。若家中无牲畜,就只能由另一人在前头拉,而人与牲畜的力量可就差得远了,拉起犁来非常耗力。

    但这踏犁,顾名思义,是由人踩踏着使用,非常合适没有牲畜的人家。不仅比拉犁省下许多力,还是单人使用,可以省出一个人来。

    田守朴禁不住脱口道:“这踏犁可是好东西啊!我们村子好多人家今年冬天都做了,现在春耕正能用上。”

    文士身子微顿,转头回看。

    田守朴这才察觉不妥,连忙拱手作揖道:“小可看见踏犁,就想起家乡,一时冒昧,还望先生勿怪。”

    文士打量下他,也拱手回礼:“无妨。看郎君的打扮,是进京赶考的?”

    田守朴笑道:“正是,小可田守朴,沧阴人士。”

    文士:“敝姓李,李震士,进京……访友。”

    说完,又问:“田小友只一人?怎不带个书僮或仆人帮忙。”

    田守朴:“小可自小习惯了独自一人,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两人便就着文士手上那份《旬报》闲谈起来。

    第107章 恩科 感谢圣上恩典

    李震士道:“先前我一路过来,想看看京郊附近的田中有无人用这踏犁,可惜都未见到。”

    田守朴笑着回:“李先生应当只见到牛拉的犁了吧。京郊的地都是京中大户的,虽说多由佃农耕种,但那些地的主人为了收成更好,春耕时会提供耕牛租赁,价格合适,因此佃农都轮着租牛。”

    李震士挺诧异:“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田守朴解释说:“小可原也和李先生一个想法,因没见着,就寻人问了问。”

    李震士眸光闪了闪,拈着短须点头道:“我原还想着,《旬报》是京城发的,既在其上登了,京城该有人用上。”

    田守朴:“李先生这份是一月的,在二月中那期《旬报》上所登的朝廷消息里,今年圣上在耕藉礼上用的便是这踏犁。”

    李震士:“这个我也看到了,才会有那想法。田小友村中既做了不少,感觉可好用?”

    田守朴:“试用起来是极好,所以才许多家都做了。不过小可离家之时是元宵过后,还未真正高强度使用过,不知比之往年如何。”

    他见李震士露出遗憾的神色,又建议:“从京城往外走七八日,可能有些村子里会有人用。李先生若有兴趣,闲暇之时,或可去寻访一二。”

    李震士应道:“好,有空我便去寻寻。”

    城门检查的速度不慢,两人聊过一会儿,也就轮到了他们。这个门洞有两名士兵同时查,两人便一同掏出身份文书。

    检查田守朴的这名士兵看得快,浏览完也没多问,只说:“若需办快速出入证,可到知府衙门去,免费办。”

    田守朴听到这个陌生的词,不由一愣。

    倒是旁边李震士先问:“敢问这‘快速出入证’是何物。”

    士兵回道:“就不用每次进出都查文书,只看那证便能过,你们方便,我们也方便。不过你们若不在京常住,就只能办三个月的短期证,过期需得重办。”

    一边说,他一边将田守朴的文书还他,又道:“田举人来得晚了点啊,进了城就赶紧先去报名吧。今年的报名地点改到贡院门前,知道贡院在哪吗?”

    田守朴忙答:“知道的,我去年也来过。谢谢告知。”

    检查完过了城门,田守朴赶着去贡院,便和李震士拱手作别。

    田守朴看看日头,心里计较一番,觉得还是时间更紧要。就在街边寻了辆小驴车,掏钱让车夫快些拉自己去贡院。

    到得贡院,果见门前摆有桌椅,坐着两人在闲聊,还摆有挡风的屏风。大概是临近报名截止日,此时没有别的举子在。

    田守朴连忙走上前,掏出州府开具的文书,又拿了几钱碎银,一同递上去。

    不过值守的一人只接了文书,推掉他的银子,一边填表一边道:“后边墙上贴有众考官的名讳,你自己看看,有没有要避哪一位的。主动报了,免得排查时有遗漏,再被覆查出来,成绩作废就不好了。”

    田守朴一边心道“这是今年新举措吗,以前可不公布房考官的名单”,一边抬头去看。结果一看就吓一跳:“今年这么多位考官!”

    值守随口答:“是加了不少人。而且今年的主考官是大司马,要是考中,你以后的座师就是大司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回避是限于正式名份的师徒和近亲、姻亲之内,而田守朴在京城都没有熟人,其实可以不用看。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确认了一遍没有同姓的考官,也就放下心。

    值守登记完,将文书还给他,还加一张盖了印的条子,道:“十五日至十七日这三日,可凭这张条先来这里问问你分在哪一号。到时还会贴出号房的分布图,先看看,心里有个底。”

    田守朴一边道谢,一边心中惊讶——今年竟然还能提早知道号房,就不会像去年似的,进去了转许久找不着地方。再仔细看看条子,见上面的编号已经到了两千八百多,就知今年的考生也不少。

    他仔细收好那张条子,再摸钱袋:“不知今年的考篮得多少银子?”

    值守:“今年不用统一买,自备即可。你要没备有,随便找一家客栈问问,都有成套的卖。若不嫌麻烦,自己在街上一样样买也成。”

    田守朴一愣——去年那考篮就要卖十两银子,不买就不让拿自己的用具进。听说这是刮钱的老传统,没想到今年竟然取消了。

    值守看他背着行李,继续说:“你还未找地方住吧,来这么晚,现在可不好找了。你先看看吧,若是找不着再回来,我们会给你安排。

    “如果这里没人了,就去知府衙门敲门。总之,不会让你露宿街头。‘要让每个进京赶考的举子都有地方住’——这是圣上专门提过的。”

    田守朴一愣,随即拱手道:“感谢圣上恩德。”

    值守:“我们京城新开了图书馆,募集了不少书,可以在里头看。就在太学附近,找人问问便知。你若想看书,可以去寻。”

    田守朴再次道谢,这才转身离开。他去年来京考过正科,对京城里的住宿有点了解,赶紧去寻自己住得起的地方。

    只是,一到了科考季,客栈涨价也还罢了,来得晚了就真是遍寻不到空房。又不可能去住脚店大通铺,一是不安全,二是休息不好太影响考试。

    田守朴寻到黄昏依旧没地方住,想到先前报名时那人说的,只得再往贡院去。

    却在这时,他听见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田小友?”

    田守朴循声望去,就见一条巷子口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今日新结识的李震士。他身旁那人面白无须,头发却已花白,看着颇为富态,衣裳也是绸缎。

    李震士和身旁人低声说了两句,便向田守朴招手:“田小友可是寻不着住处,若不介意,可与我同住。”

    田守朴过来拱手见礼,听见此言,惊喜道:“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李先生。”

    李震士笑道:“有何打扰的。”

    又介绍道:“这位是我友人王员外,如今我便是借宿于他的宅子。”

    田守朴连忙行礼,不好意思地道:“实是各处客栈都满了,两位若愿收留小可,小可愿出房费。”

    王员外慈眉善目地笑道:“田举人不必这么见外。我招待李先生,他又愿均一间房与你,不必谈钱不钱的,你只管住就是。考试重要,若你能高中,还给我这地儿留福气了呢。”

    双方略作寒暄,王员外便上车离开。

    李震士引着田守朴往巷子里去,一边道:“王员外的宅子里住了不少庄户人家,不过你随我住一个院,旁人吵不到。你不介意吧?”

    田守朴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能有个安稳住处让小可备考,小可已是铭感五内。”

    李震士笑着拍拍他肩膀:“既一块住,不必再如此客气。“

    田守朴随着李震士进了巷中一家大宅,一路往里走,果然遇见好些庄户人家。不过他向来与村人亲近,此时见着这些人反倒有种亲切感。

    再跟着李震士进到所住院落,被安排在李震士邻房。屋子打扫得干净,住宿条件比外头的客栈还好。

    田守朴放下东西,问得李震士还未吃饭,就坚持要请一餐:“先生为我省下如此多住宿钱,无论如何都得让我表表心意。”

    李震士拗不过他,只得再同他出门去。

    田守朴就近寻一家看着上档次的酒楼,硬拉着李震士进去。

    两人要了个二楼角落的雅座点上菜,田守朴想到刚才见柜台有《旬报》,记起今日是发刊日,就让小二取一份来。

    没一会儿,小二端上茶水和小菜,也将《旬报》交给田守朴。

    田守朴问:“多少钱?”

    小二笑道:“五文。”

    田守朴递了钱去,看小二走了,和李震士笑道:“我们沧阴县城卖三文,一文是给寄卖点的。看来京城的酒楼不差这一点钱。”

    说完,又问:“李先生可看了这期。”

    李震士回道:“今日我已看过。这期介绍的新农具叫秧马,可坐着插秧。”

    田守朴惊喜:“还有新的啊!”

    他赶紧先翻到后头,一边喝茶一边细看。

    秧马形似小船,头尾两翘。看图标,可供一人坐在上方,前头还能放置一部分秧苗,使用之时插一排秧便向后滑行一下。比起站着插,这样坐着插一能提高效率,二也减轻劳动强度。

    田守朴看完图纸与解说,不禁敲桌赞叹:“妙啊!这秧马太适合水田使用了!”

    不过,接着却叹息道:“可惜,若是早一些登,我出门前便看到,就能找人做一批给乡亲们用了。现在我离了家,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想到这个。”

    李震士拈须道:“前几期登的那些各地都能用上,这个只是水田种谷用,所以排在了后面吧。便是今年来不及用上,明年也能用上的。”

    说完,看田守朴杯中空了,便提起坐在旁边炉子上的茶壶给他添。

    田守朴道过谢,目光看到那炉子,又叹道:“我这一路上京,见不少地方都用上了这蜂窝煤,甚是羡慕啊。”

    李震士顺口问:“是沧阴县供应量少,田小友没能买到?”

    田守朴却说:“我们沧阴完全没有卖。”

    李震士惊讶:“一点都没有?”

    田守朴:“可能还没推广到吧。沧阴在江南,或许要先紧着更冷的北方。”

    李震士眸光闪烁一下,垂眼喝茶,没说什么。

    这时,与邻座相隔的屏风传来敲击声响,两人下意识看过去。

    就见一名带点少年气质的小厮转过来,对两人行礼道:“打扰二位先生,我家主人想与二位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田守朴和李震士都是一愣。

    未等他们回答,就又有两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带着另一个小厮自屏风后转过来。一人眉清目秀,笑容和煦,另一人甚有气势,不怒自威。

    小厮介绍:“我家主人姓安,这位是四公子,这位是二公子。”

    田守朴连忙起身见礼:“两位公子好,在下田守朴。”

    他的位子在前方,就没能发现身后的李震士满脸的震惊模样。

    姬安对田守朴笑问:“田公子可是来京赶考的。”

    田守朴:“正是,今日方到。”

    姬安看向李震士,见他还愣愣地看着上官钧,猜他是认出人来了,不由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察觉,回视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想不起人。

    姬安便问:“不知这位先生是……”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去,李震士这才回神,连忙行礼:“在下李震士,亦是今日方才进京,在城门处恰巧结识了这位小友。”

    姬安不禁扬下眉——原来这就是自己召回来的江州知州,还真是挺巧。

    他续道:“刚才我在旁边听见二位几句话,便想与二位聊聊,二位不介意吧。”

    田守朴自己不介意,便去看李震士。

    李震士连忙示意:“不敢,二位公子快请坐。”

    四人入座坐好,徐小七和洪大福取了茶杯来倒茶,便立在一旁。

    姬安先问田守朴:“听田公子所言,沧阴没有蜂窝煤卖?”

    田守朴点点头:“是的。我在《旬报》上看到介绍,就一直盼着卖,却是始终未见有。就特意去煤场打听,但回覆我没听着上头说会在沧阴卖。”

    姬安点点头,却没再多纠结这事,下一句就转了话题:“冒昧问一句,田公子去年可参加过会试。”

    田守朴倒没介意,只不好意思地笑笑:“去年落榜,今年来再战。”

    姬安笑着贺一声“旗开得胜”,又问:“可报了名,还顺利否。”

    说到这个,田守朴就忍不住笑得更高兴:“已经报过,比之去年,可太顺利了。今年不用交报名费,也不用买贡院的考篮,竟是一文钱都没花。去年光是报名,前前后后就花去十二两银子。”

    洪大福看一眼姬安,小声插话道:“报名费今年原也是要交的,但圣上得知之后,多拨了经费,就不用考生们掏这一笔。”

    田守朴听得一愣,随即向着皇宫方向拱手,诚恳地道:“多谢圣上恩典。”

    只不过,在场之人也都心知肚明,洪大福那话就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就是天子整治了下面私自乱收费的现象。

    姬安续道:“京中开了一家图书馆,里面有些书可能对考试会有所帮助。离开考还有半个月,田公子可抽空去看看。”

    田守朴点头回说:“我报名之时听说了,在太学附近,打算明日便去瞧一瞧。”

    姬安又道:“刚才我还在旁边听到,两位对新农具似乎都颇有兴趣。我也有兴趣。”

    接着便和两人聊起《旬报》登过的几件新农具。

    不多会儿,小二端着田守朴点的菜送上来。田守朴想着菜不够,还要再多点几个菜招待姬安二人。

    但姬安没再留,笑着起身告辞。

    田守朴目送那一行人离去,回头对李震士道:“那两位安公子瞧着就是高门富贵之人,没想到也对农具颇有研究。”

    李震士面色微妙地点点头:“是啊……”

    *

    姬安和上官钧骑马回宫。

    夜市热闹,晚风里飘着种种香气。

    不过,姬安的声音却带着点凉意:“沧阴县,竟然没有蜂窝煤。”

    上官钧转头看他,安抚道:“派人过去看看便是。外面宵小众多,四郎若为此气坏身子,可不值当。”

    姬安回视一眼,又恢复了笑容:“我知道。京城里都好多事不管就泛滥,更别说外头,慢慢来吧。”

    上官钧伸过手来,在他握住缰绳的手背上轻轻拍两下。

    姬安也不想在这个大好的日子里搞坏气氛,就转了个轻松的话题:“说起来,你真不准备给图书馆冠名了?”

    上官钧:“反正京中仅此一家,只说‘图书馆’亦不会弄混。不过……”

    姬安:“什么?”

    上官钧看向他:“也说不定哪天我又改了主意。”

    姬安笑笑:“随你高兴吧,反正字也是你题。”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到立政殿。

    下了马走进院几步,上官钧就不由得驻足。

    院中有一只“白虎”,傲立之姿,威风凛凛。

    那是白绢所扎,用墨画出身上条纹,腹内还燃着烛火,虎背足有半人高,可以称得上一盏大型花灯。

    上官钧愣过片刻,脑中闪过一道光,转头看向姬安:“陛下……知道?”

    姬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听黄义说的。”

    说完,上前两步,握住上官钧的手,再踮脚抬头,轻轻亲一下他脸颊:“生辰快乐。”

    上官钧就觉那一下碰触带来的温暖,片刻间便盈满全身。

    今天是上官钧生辰。

    但也是太宗皇帝的忌日。因不好大办,先帝干脆对外说上官钧的生辰在下月,每年四月初二都会开宫宴给上官钧庆生,也会在京中广发糕点。

    不过,以前的每年三月初二,上官太后和先帝都会私下里先给上官钧庆祝一回。只是,二人过世之后,也就只有王晦和黄义还记得这个日子,会让厨房准备一碗长寿面。

    上官钧一时心潮翻涌,犹有些怔愣。

    姬安晃晃两人相牵的手,拉着他走到那只白虎灯前,伸手轻抚着虎头:“我想来想去不知该送什么,后来想起元宵时没找着满意的灯,就让人扎了这一只。二郎可喜欢?”

    上官钧跟着摸上去,最后手盖在姬安的手上,目光也转而凝视着他:“四郎送的,我自然喜欢。”

    姬安再次回牵起那只温暖的手,笑说:“就是比我想像的大上不少,你看放哪里合适。”

    上官钧这才细细去看这只威风霸气的虎灯,突然想起元宵节那只被姬安在额头上画个“王”的小猫灯笼,眼中不禁升起笑意。

    最后,他说:“放书房吧,与四郎的屏风做个伴。”

    姬安打趣道:“什么都放书房,要不了几年就堆满了。”

    上官钧扬眉:“待有了新的,便将旧的移到元德殿摆放,书房里只留新的。哪时起了意,我再与陛下到元德殿欣赏一二。”

    姬安就想起自己写的那卷册封皇后的诏书,忍不住低下头闷声笑。

    上官钧目光从他脸上滑到露在衣领外的一截颈脖,再转到白皙的耳垂,眸色暗下一分:“外出一趟,在街市中沾染上许多味道,陛下该沐浴一番。”

    姬安抬眼看他:“你呢?”

    上官钧眸中映着火光:“我自然也是一同。”

    姬安眨下眼:“中间立扇屏风?”

    上官钧翘起嘴角:“陛下想立便立。只是……”

    他微微弯身,凑到姬安耳畔,低声补齐后半句。

    姬安只觉耳朵阵阵发烫,也不知是被上官钧的气息吹的,还是这半边身离那只白虎花灯的烛火太近了。

    第108章 考前 要用人的地方可多着

    姬安疲惫地靠在上官钧怀里,闭着眼睛喃喃地说:“该让人做个再大点的浴桶。”

    上官钧轻抚着他后背,不时泼上一些所剩不多的水,免得他凉着,说话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满足和难得的庸懒:“不如让人挖个池子。”

    姬安有点心动,但还是道:“那会不会太浪费水了。”

    上官钧在他脸侧轻轻啄吻:“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每日为大盛劳心劳力,偶尔享受一下亦是应当。”

    姬安想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拒绝那种诱惑:“那就挖吧,不用太大。”

    上官钧笑道:“宫里也挖不了多大,大了水凉得快。附近有带温泉的离宫,陛下何时空了,我们去小住几日。”

    姬安转动一下迷糊的脑子:“什么时候还有长假……”

    这时,屏风那头的动静终于停下,洪大福隔着屏风禀一声“陛下、大司马,这边的热水备好了”,才退出浴房去。

    上官钧:“陛下累了便睡吧。”

    随后就抱着姬安绕过屏风,去刚放好热水的浴桶中清洗。

    姬安的确累,但迷迷糊糊的也没睡实,依稀能感觉到上官钧帮自己洗了澡,再擦身穿里衣,最后抱进卧房中,让自己抱着软枕趴在床上。

    后腰处传来舒适的按捏力道,姬安喟叹一声,连系统都懒得开,直接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上官钧看一眼刻香:“离陛下平日休息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可是担心没看完的奏疏,一会儿我去过一遍。”

    姬安却道:“不用,紧急的我都先处理了,剩下一些留到明日也无妨。只是,我原本让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还吃吗?”

    上官钧就逸出一声轻笑:“陛下备得正合适。方才耗费一番力气,现下我的确感觉腹中有些空。”

    姬安想起“耗费力气”的过程,哼了哼,转话题道:“生辰礼今日送了,下月给你开生辰宴,可没有第二份礼啊。”

    上官钧弯身在他耳后亲一下:“陛下今年还要改判卷的方式,下月初二我也不知能不能从贡院中出来。若是赶不上,便不用办了。”

    姬安:“判卷只有策问要改,策问又是第一项考的,不会赶不及吧。”

    上官钧:“随缘便好。陛下今日都特地给我过了生辰,生日宴不重要。”

    姬安听得心中暖暖的,轻轻应了一声。

    按完腰,两人让厨房上了长寿面。姬安担心夜里吃多了积食,本来也没让备多少,只是两小碗。

    一同吃完,也就如往常一般,洗漱睡觉。

    ○●

    第二天,两人起床之时,关忠便报:“陛下、大司马,王内侍来了。”

    顿了下,又补充:“昨晚他来过一趟,听闻陛下与大司马忙着,就回去了。”

    姬安不由得一滞。

    上官钧倒是一派自然地问:“可有说何事。”

    关忠:“说是给陛下回李知州的事。”

    姬安定定神,应一声“嗯”。

    两人收拾好,转出外间,就见王晦笑容满面地候着。

    王晦上前行礼:“陛下早,二郎早。二郎又长了一岁,今年定也能平平安安。”

    上官钧点下头,和姬安一同落座,吩咐人上早膳。

    姬安和平常一样,给王晦也赐了座,问:“你看那李震士如何。”

    王晦禀道:“昨日奴有意引他与庄户们聊起庄稼和农具,李震士的确能同他们聊到一块去,看着是真懂其中的道道。”

    随后将昨天记下来的一些内容都详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他昨日新结识一名赶考的举子,说那人也很关注新农具。恰好那人来得晚,找不到地方住,他便将人收留在奴招待他的院子中。”

    姬安知道这是指田守朴,点点头,没多说,只道:“既然你已确认李震士有真材实料,就让人传他下午进宫来见我吧。”

    王晦应了是,见姬安再无吩咐,便乖觉地退出去,留姬安与上官钧安静吃饭。

    姬安又对上官钧道:“你和叔圭说一声,李震士应该很快就会去拜访他。”

    上官钧一边应,一边给他夹了只包子。

    吃好早饭,这一天的工作也就正式开始。

    开春之后,事情渐渐少下来,加上姬安完全习惯了这个生活节奏,比起忙碌的年底,感觉现在轻松不少。

    下午,姬安再次见到李震士。

    李震士见到姬安之时,哪怕昨晚已有所猜测,还是忍不住现出包含惊诧的复杂神色。

    姬安等他行过礼,让关忠搬来张椅子,笑道:“李先生,坐。”

    李震士连道“当不起”,侧身坐下。

    姬安看他有些紧张,就先闲聊一句:“李卿该是猜到我身份了吧。”

    李震士应道:“臣认得大司马,是以……”

    上官钧在,姬安还能占据主导地位,加上年纪与传言中相当,自然也就不难联想到是谁。

    姬安:“可去过吏部,拿到农学署人员的名单?”

    李震士:“臣上午去了,已见过署中众人。”

    根据先前的报名、推荐、考察,现在农学署中共有七人,李震士就是被姬安召回京任农学令。

    李震士此人出身于耕读之家,但祖上连秀才都没有出过。他以前亦是一边耕作一边读书,哪怕中了举也没有离开田边。后来外派各地,依旧时常下地考察,有丰富的田间经验,这就是姬安看中他的地方。

    姬安又道:“王晦那里的庄户,都会归入农学署,你知道的吧。”

    李震士:“是,王内侍昨日已和臣说了。臣与他们聊过,都是经验老道的农人,臣日后还得倚重他们。”

    姬安看他这般态度,目前感觉甚为满意,至于李震士是真性情如此还是装出来的,看一段日子便能知道。赖大壮等人背后是王晦,姬安想要探得虚实还是容易的。

    此时,李震士抬眼看看姬安,犹豫片刻,还是主动说:“昨日臣见到一本讲轮种的书,庄户们说是陛下赐的……”

    姬安点头:“嗯。不过他们毕竟学识有限,研究了一冬也还是一知半解,李卿有空之时便先和他们一同参详那书吧。”

    李震士闻言,不觉奇怪于他那句“有空之时”是什么意思。农学署刚设立,除了推广农具,不正好能以此为研究方向。

    就听姬安再问:“你应该知道河关开田的事。”

    李震士点头:“邸报与《旬报》都登了。”

    姬安:“今年春,我要试种几种新粮。在河关种的新稻种,就是重中之重。农学署里只需留下两人,与几名庄户。余下的,由你亲自带队去河关,教导那里的边军与百姓种好新的稻种。”

    李震士微愣,随即连忙拱手应是,又问:“不知那新稻种是来自何处。”

    姬安给他递上一本小册子:“来自何处你就不用问了,这一本册子是那稻种的特性与种植要点,你可以带人先研究一二。”

    李震士接下,又思索着道:“河关……那不日就该启程了,否则恐赶不上育秧。稻种可是已经运过去?”

    姬安:“中央军要派一部分人去支持河关,由枢密都承使刘叔圭带队,你与他们同去便好。这次开出的田大多数是军屯,稻种由都承使负责,你有什么事都可直接问他,我已和他说过。”

    李震士:“那臣稍后便去枢密院一趟。”

    姬安点头道:“若无他事,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如有什么需求,和叔圭说,或是进宫见我都行,休沐日也无妨。”

    李震士赶紧起身,行过礼便要退出去。

    姬安突然想起昨晚的另一人,又叫住他问:“我听王晦说,你收留田守朴一同住。”

    李震士:“回陛下,是的。他上京途中病了一场,来得晚了,寻不到客栈空房。”

    姬安:“你觉得他如何。”

    李震士就不由微笑道:“臣与他颇为投缘。若他能高中,臣想求陛下让他到农学署来。”

    姬安跟着笑道:“这我不能先应你。我要用人的地方啊,可多着呢。”

    *

    田守朴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很不错,虽然进京晚了,却是因此遇到好心人,住进好院子,能安安心心备考。

    连着两年开会试,今年来考的多数还是去年那些人。而去年已经选中一批,他的好运要是能持续下去,说不定今年能有幸上榜。

    田守朴昨日听说了“图书馆”这么个新鲜的地方,心里惦记着,今日就寻了过去。

    不算难找,果然是到太学附近一问就得到指路。

    田守朴依言找到巷中这座闹中取静的大宅,抬头看见门匾上的“图书馆”,不自觉地暗赞一声:“好字。”

    门口无人看守,他便直接迈进门去。

    迎面就是一扇大大的石屏风,刻有“图书馆细则”。

    田守朴一条一条细看,心中不免惊讶——还允许将书抄录走!

    他便暗下决定,若有外面寻不着的好书,要多抄一些回去。哪怕今年没能考中,能抄到好书也是一大收获。

    田守朴看完,正准备继续往里走,忽听门外传来动静。

    大概是这里太安静,门外两人的说话声音即便没有特意提高,他也能大致听得清楚。

    “今日可是初三了,还有三日就报名截止,你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考?”

    “嗯……先生说我的文章还差着火候,劝我不必急于一时……”

    “考不考得中另说,去体验一下贡院,等到下次再考之时,心里会更有底一些。”

    “但是……我听说去年光报名就得用去十二三两银子。兄长也知我手头不宽裕……”

    田守朴听到这里,就站定下来,转过身去。

    很快,两名文人打扮的青年走进门来,怀里都抱着一些书。

    田守朴上前行礼:“冒昧打扰两位。在下田守朴,沧阴人士,进京参加恩科。”

    那两人一愣之后,也赶紧回礼。

    年轻一点的那人道:“田兄好。在下杜阳,于太学念书。”

    稍年长的那人则说:“在下宋远之,是一名大夫。”

    田守朴:“适才我不小心听到两位说,杜兄还在犹豫要不要报名考试。”

    杜阳就现出点羞赧之意:“是的……”

    田守朴:“我去年来考过正科。觍颜说一句,的确如宋兄所言,有过经历之后,今年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宋远之对杜阳一笑:“听听,过来人的经验。”

    田守朴又道:“而且,我昨日刚报的名,今年什么费用都不收,考试用具也可以自己准备。”

    杜阳听得吃惊:“不用交钱?”

    田守朴笑道:“是圣上给的恩典。”

    杜阳和宋远之对视一眼,惊喜得立刻下决定:“我等下就去报名!”

    宋远之叹道:“圣上体恤学子啊,不仅筹建这图书馆,还特意过问恩科报名这种小事。”

    田守朴吃惊道:“这图书馆也是圣上所建?”

    宋远之:“该是参照宫中藏书阁而来。”

    他简单地说了说两者关联,又笑道:“今日我和杜阳就是来捐书的。这是我从宫中藏书阁抄出来的医书珍本,他那两本也是转抄自宫中收藏的典籍。圣上仁爱,我们也想尽一份力。”

    田守朴跟着感叹一番,三人便一同往里走去。

    宋杜两人以尽地主之谊的心态,带着田守朴在图书馆里转了转,给他详细做了介绍,才与他作别去捐书。

    田守朴按着每间藏书房门口的分类索引,寻到自己想找的类别,进去仔细看看。现在书还不算多,但还是有一些他未看过的。

    他拿了一本书,做好登记,带去阅览室。

    阅览室里竟然还提供开水,田守朴去倒了一杯,随意寻个座安静看书。

    一本书翻过一小半,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旁边坐下。

    田守朴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那人对他笑笑,凑近过来小声说:“看公子有点眼生,是外地来考恩科的?”

    田守朴点点头。

    小厮放轻到了气声:“要不要买参考题。”

    第109章 骗术 陛下是去看卷子,还是去看我

    田守朴不是没有社会经验的人,像这种悄悄找上门兜售的,他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可他人生地不熟,并不想生事,于是就委婉地道:“礼部出的历届考题和优秀文选,我都已经买过了。”

    每一次取士结束后,礼部都会印刷会试与殿试的优秀卷,可以说是唯一的官方参考题。

    另外,很多书院会在考前押题,但那些都是书院内部的秘密。这就给了许多骗子可乘之机,骗人说自己手上有哪些知名书院押的题和评选的佳作。

    田守朴特意说了礼部,就是表明自己只信朝廷出的东西。

    那小厮也听出来了,笑道:“不是那些民间押的题。公子不是京城人,大概很多事都没听说。”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看四周,抬手指指门外:“一句两句讲不清楚,我们出去说,公子不妨听过再决定买不买。反正,多了解一些消息总不会吃亏,是不是。”

    最后那句倒是实话。田守朴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书,跟着那小厮一同出门去。

    两人寻了个偏僻角落说话。

    小厮:“今年增加了不少房考官,连副主考都加了几位,公子知道这事吗?”

    田守朴点下头:“贡院前贴出了名单。”

    小厮:“但公子大概不知道,为了选出这次的考官,圣上先在朝中办了次考试,从三品以下的文官都要参加。”

    田守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卖的是那次考试的试题?”

    小厮神秘一笑:“还不止。”

    他谨慎地抬头再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续道:“我这里还有不少考官做那份题的答案。”

    田守朴听得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考官的偏好在科举各级考试中都极为重要。更别说那考题还是天子选拔考官用的,自然还代表着天子的偏好。

    小厮犹嫌不够似地,继续说:“这还不是圣上第一次出考题选人。早在去年,圣上刚继位的时候,就选过一批御前听用的人。当时圣上选人用的试题,我这里也有。”

    田守朴不由得打量他几眼,轻声问:“多少钱。”

    小厮:“选考官的题,二十五两。考官们的答案,五十两。最早那次选人的题,三十五两。公子如要全套,就打包一百两。”

    田守朴:“怎么题和答案还分开,有了答案难道还会不知道题?”

    小厮:“这公子就不懂了。圣上这回出的题可新鲜,叫选择题,四个答案里选一个。只买答案,还真不知道题是什么样。”

    田守朴思索片刻,摇头道:“我没那么多钱,还是算了。”

    小厮却拍拍他:“公子可以去京中各书铺打听打听,就知道出题选考官的事是不是真的。而且,好多书铺里也有这份题卖,不过铺子卖得比我贵,光题就要五十两。但后两种,就只有我这儿有。”

    田守朴诚恳地道:“我不是嫌贵,是真买不起。”

    小厮也不强求,只笑道:“离开考还有半个月呢,公子要哪时改了主意,再到这图书馆来。”

    说完,倒是毫不留恋地走了。

    田守朴沉吟片刻,继续回阅览室去看书。

    直到近黄昏,田守朴将书看完归还,才离开图书馆返回借宿之处。

    他心里惦记着上午那小厮卖题的事,犹豫一路之后,还是决定去和李震士说一说。

    田守朴其实能看得出来,李震士应该不是一介白身。包括借宿这座宅子的主人王员外,很可能是宫中之人。

    只是对方不愿透露,田守朴自然识趣地不会追问。可今日碰到的这事,他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田守朴既做了决定,回到院中正好见李震士在树下石桌凳处看书,便要上前与他说话。

    却不料,李震士先开口唤他:“守朴,过来坐,我有话与你说。”

    田守朴一愣,连忙行礼坐下。

    李震士抱歉地道:“先前没对你明说,我原是江州知州,现被圣上召回京中出任农学署的农学令。”

    田守朴立刻想到了:“是《旬报》上说过的,那个新设立的部门?”

    李震士拈须笑道:“正是。过几日我就要带人启程去河关,指导河关新田种植新稻种。圣上寻到一种良种,据说产量能提高许多,今年先在河关新田试种。”

    田守朴跟着面露喜意:“这是大好事啊!”

    李震士:“我走之后,你安心继续住在这里,对你并无影响。外面的庄户我会带走大半,不过他们的家眷会留下。你若缺人洗衣做饭,都可雇他们做。去年你应过试,考试的准备我也没什么好叮嘱的。”

    田守朴连忙拱手:“多谢先生挂念。先生不必担心我,我能料理好自己。”

    李震士点下头:“好好考,待你高中,我还想着将你收进农学署来。”

    田守朴感激道:“借先生吉言。”

    只是,李震士既然马上要离京,那先前那事也就不好和他说了,而且科举的事和农学署也没有关系。

    田守朴脑子一转,想到今日结识的杜阳和宋远之。宋远之是御医,在宫中任职,杜阳是太学生,不如去和他俩说说,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这么想好,田守朴就要起身回屋。

    没想到,李震士却主动问:“方才看你模样,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旦说无妨,能帮的地方我会尽力。”

    田守朴又坐了回去,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在图书馆碰到那小厮之事。

    *

    两份试题和一份十余人的答案摆在姬安和上官钧面前。

    姬安随意扫了两眼试题,问:“和原题能不能对得上。”

    飞廉军统领秦直回道:“臣逐一比对过,八九不离十。”

    上官钧嘲讽一笑:“记忆力还真不错。”

    姬安再点点后两份:“这两样,是今日才有开始卖的?”

    秦直:“臣的部下是今日买到,想来该是就这两日才开始。不过他是扮成外地举子,京中举子之间不知道会不会有更早的购买管道。”

    但再早也早不了多久,考官名单刚公布没几天。

    至于那份选拔考官的题,姬安就没想过能捂住,毕竟涉及的人太多了。果然,上月二十左右,各书铺就开始悄悄地卖题。

    姬安想了想,吩咐秦直:“多打探,把卖答案的都盯紧了。等贡院一开考,就将那些人抓了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彻查。”

    抓人不是因为舞弊,而是因为卖答案的那些人涉嫌行骗,还要一同查查另一份题是怎么泄出去的。不过如果现在抓人,姬安担心会造成恐慌。还是等到开考之后,考生都在贡院里,也就不会被外面的事影响情绪。

    秦直应了是,看姬安和上官钧都没有其他指示,便想退走。刚要转身,突然想起一事,又道:“臣的部下今日还看见,那个卖题的人先接触了田守朴。”

    昨晚姬安和上官钧出宫,四周也有飞廉军秘密跟着。秦直想起部下说姬安和田守朴聊得挺好,就顺便提了一句。

    姬安果然问:“他买了吗?”

    秦直:“目前看着是没买。”

    姬安点下头,挥手让他下去了。

    随后拿起那份所谓的“考官们的答案”,对着题目看,却是越看越好笑,忍不住对上官钧道:“五十两银子,就这。买考题先不说,真会有傻子买这个?”

    上官钧:“大多数举人都不差钱。”

    很多人未必不会怀疑真假,但哪怕觉得假的成份大,也会为求心安买来看看。卖的人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

    姬安一笑:“虽然不差钱,但真当了冤大头,不知道会不会觉得郁闷。”

    说完,写了张条子,让洪大福亲自送到《旬报》编辑部给石庭芝。

    上官钧在旁边看得清楚,姬安让石庭芝在下期《旬报》上刊登那两份考题。

    想到姬安已经出好的会试题,他不禁叹道:“等他们看到题,就会知道,陛下的偏好根本不需要猜,就明明白白写在题上。”

    姬安:“其实也好。现在想得越多的人,到时看到题估计也会多想。这一多想,倒是更容易暴露出自身的真正倾向。”

    事情说完,两人也就一同起身往外走。

    秦直是在午饭后来的,今天议事结束晚,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吃午饭,也就一同听了他禀事。此时姬安要去书房,上官钧则去枢密院。

    临出门前,姬安突然感觉上官钧向自己挨近了些,不由转头看去。

    恰逢上官钧俯身,两人鼻子差点相撞。

    姬安赶紧后仰躲开:“怎么了?”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托着他后腰,开口问:“下午散了衙,我可否来书房等着陛下。”

    两人离得近,姬安感觉上官钧的气息都扑到自己脸上,连忙后退一小步:“是今晚有什么事?”

    上官钧定定看着他:“没有。但十八日起我就得待在贡院中,要和陛下分离至少半月之久,进去之前便想和陛下多相处一些时候。”

    姬安听得心头有些软,脸颊有些烫,但犹豫片刻,还是嘟哝着说:“这种理由……你留下来岂不是更让我分心……”

    上官钧只得轻声一叹。

    姬安看他脸上流露出些许落寞,眼珠一转,伸手扯扯他袖子。

    上官钧被扯得斜下肩。

    姬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如,我晚上到贡院去?”

    上官钧:“每晚?”

    姬安:“有何不可。”

    听到上官钧说半个月见不到面,姬安才想起,贡院和宫中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能量接收范围。如果想保住上官钧每天提供的那份能量,要么得先花能量扩大接收范围,要么就得设法靠近到足够的时长。

    那姬安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男朋友贴贴。

    姬安直接拿个现成的理由用:“开科取士乃国之大事,我勤去查卷不也是应当的。”

    上官钧轻笑:“陛下是去看卷子,还是去看我。”

    姬安扬眉:“就不能都看吗。”

    第110章 策问 陛下不是说,今晚不来

    三月十八,清晨5点,姬安被系统闹钟唤醒。

    他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得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睁开沉重的眼皮。

    就见身边上官钧已经坐起身。

    姬安抬手揉着眼睛,含糊地道:“你醒了就好……”

    自从一块住之后,上官钧原本早睡早起的作息都被他带晚了。姬安就担心上官钧醒不过来,小厮内侍们又不敢进来叫,才特意调了闹钟。

    上官钧给他扯被子:“吵醒陛下了。我这就出去,你继续睡吧。”

    姬安却摇摇头,撑坐起身,靠着被窝外的凉气来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说:“我送你。让他们端水进来,洗把脸就清醒了。”

    上官钧听得心中暖暖的,凑过去在姬安额上亲一下:“不必送了。陛下不是晚上去贡院,那时又能见着。”

    姬安摸摸被亲的地方,故意玩笑道:“我可没说今晚就去啊。我是去查卷,今晚又没卷子可查。”

    最早一份卷要明天中午才交。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想让我今晚独守空房?”

    姬安被他这用词逗得笑出声:“贡院里那么多人呢,大司马若觉寂寞,可以去巡场。”

    上官钧点头:“的确该仔细巡几回,把那些长得俊俏的都挑出来,先黜落了。”

    姬安笑得肩膀都在颤:“谁能想到本届主考竟是以貌取士……”

    这时,外间传进时和的轻唤:“郎主?”

    上官钧这才扬声道:“端水进来,陛下也起了。”

    时和应过一声,向外传了话,又先进来点起蜡烛。

    不一会儿,杂役内侍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近身伺候的内侍小厮们也进来服侍姬安和上官钧起床。

    两人吃过早饭,上官钧道:“陛下送到宫门便好,一会儿去了永昌殿的休息室,还能再补睡一觉,可以先不用梳头。”

    姬安应一声,等着他更衣梳头,就一同出殿。

    两人并骑行到宫门。

    上官钧勒住马,看向姬安道:“陛下回吧,我自去了。”

    两人都还在京中,其实也算不上分离,姬安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此时听到这句,突然就涌上一点离愁。

    他伸过手去,无意义地扯扯上官钧的斗篷,彷佛只为将这一刻时间拉长一些。

    最后,姬安叮嘱:“要好好吃饭。”

    上官钧微笑道:“陛下都特意派了厨子过去,不必担心这些。”

    姬安扁下嘴,小小声嘟囔:“吃不好饭就只是厨子的问题?”

    骑着马的两人隔着距离,上官钧似乎没听清,也伸手过来扯一下姬安的斗篷,温声道:“陛下早点回吧,还能多睡会儿,我看着陛下。”

    姬安没和他争这个,点点头,拨马回转。

    他能感觉到上官钧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为了克制回头的冲动,只得催马走得快些。

    *

    考生比考官还要早起得多。

    田守朴在夜半寅时就起了床,收拾一番,再仔细检查一遍考篮,稍微吃点东西,就提着灯笼出门。

    贡院卯时开始放人入场。田守朴来到贡院门前之时,这里已经非常热闹,除了参考的举子,还有送考的家人,以及路边卖吃喝的小摊贩。

    不说家在京中那些,都有众多家人相送,便是外地举子,也多是三五成群地同来。田守朴是少有的独自一人,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只寻了个队伍末端排上去。

    排在他前方的几人还凑在一起讨论《旬报》上登的题。自从十二日那期《旬报》一发,似乎许多举子都认准了,这次会试的题必会与那有关联。

    田守朴也仔细看过那两份题,但他不是那种背书到最后一刻的类型,而且那两份题在他看来并不难,没有什么好背的。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买碗胡辣汤暖暖身之时,身后排过来的人向他招呼道:“田兄。”

    田守朴回身一看,就笑着拱手:“杜兄、宋兄。”

    杜阳就排在他身后,宋远之该是来送考的。

    两边寒暄几句,杜阳突然靠近田守朴,小声问:“田兄有没有听说,有人在卖那份选拔卷的考官答案?”

    田守朴点头道:“有人找我了,但我觉得是骗子,就没买。杜兄应当也没买吧?”

    上回他既和李震士说了,后来就没再去寻杜阳。想着杜阳连十几两的报名费都会犹豫,应当不会上这个当。

    果然,杜阳就露出放心之色:“我们也觉得是骗子。原想提醒田兄,才发现那日忘了问田兄住在何处。”

    田守朴连忙将自己的借宿之处说给他,看杜阳挺放松,笑道:“杜兄这状态好,越放松越容易发挥出平日的水准。”

    杜阳也笑道:“我就没想过能考中,只是来体验一下。”

    宋远之在旁同样笑着插话:“他真的该来一回。我帮他收拾考篮,才知他好多事不会。还得教他怎么生炉子,以及在那小小一间号房里怎样才能休息好。”

    杜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三人就聊着这些琐事,放松地等到贡院开门。

    所有考生都要接受过严密的检查,才得以迈进贡院大门。

    田守朴和杜阳的号房不在一处,两人进门就分开各自查找。

    此时天还黑着,幸好贡院里四处都燃着火把,相当明亮。还有许多手握长枪的士兵站岗,一进来就能感受到一股肃穆之气。

    田守朴拿着号牌,寻到自己的号房,将号牌挂上去。

    号房很小,进深不足两步,宽也只有堪堪一步,桌椅全都是横下来的板子,每个房内配有一只蜂窝煤炉子和水壶。

    田守朴暗道一声“幸好和庄户们学过”,放下考篮,先点起炉子,用小火温着水。

    会试共考三场,每场三日。也就是说,往下他要在这里住上九日,只有每场考完能离开一日休息。

    田守朴有去年的经验,此时心态很平稳,先规置一下东西,就趴在桌上盖着薄被补一觉养养精神。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锣声吵醒,知道是考官们快要来了,连忙从考篮中取出布巾,倒上一点水,擦把脸清醒清醒。

    很快,便有小吏大声传话,喊众考生出来拜考官。

    田守朴的号房离考官们的座席很近,出来便看到众考官正在入席。

    今年光是副主考就增加到六人,房考官加得更多。此时就能见到上方众考官相互寒暄,也是极为热闹。

    不过等到开考之后,众考官倒是不会留在此处,会回到房中等着判卷。巡考另有人,以免考官巡场时看到考生的原始卷,有舞弊之嫌。

    这时,小吏一声“主考官大司马到”,众考官都停下话,转身恭迎。

    田守朴也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就见一名极有气势的青年走过来。

    他一下就惊得瞪起眼——那不是……他刚到京中那天遇到的安二公子?!

    或许是他瞪视得太久,上官钧扭头看来。

    目光一接触,田守朴就被震回神,连忙低头拱手。

    待上官钧就位,再是三声锣响。

    全场肃静,众考生跟着小吏的喊话拜过考官,这才纷纷回到号房里坐好。

    小吏们开始发卷。

    田守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消化掉“安二公子是大司马”这个消息,不禁接着想到——那,安四公子又是谁?

    直到拿到卷子,他才收敛起心神。

    卷子封在信封中,田守朴撕开封条,取出厚厚一叠白纸。

    题目印刷在第一张纸上,开头先是说明——本场考策问,共做两篇文章,十九日午时交第一篇,二十日申时交第二篇,顺序无限定。

    田守朴感到有点稀奇。去年还是众小吏拿着许多题板,让考生自己抄题,没想到今年竟是印好的。想到今年省下的“报名费”,不由得心道——这又是圣上的恩典吧,皇恩浩荡啊。

    只是,以前一直是先考经义,再考策问,没想到今年把策问放第一。

    不过反正都是要考的,田守朴没有多想,继续往下看两篇命题文章。

    第一篇,假设考生出任知县,朝廷下旨要在县中推广新粮种,与同样占据良田的新经济作物,论述自己的推广方案。

    田守朴就不由得想到,李震士所说的河关新稻种。

    第二篇,假设考生出任知州,治下一半的县出现灾情致当年颗粒无收,论述自己如何赈灾及恢复灾后生产。

    田守朴看完,只觉得今年这策问题相当地具体,的确和《旬报》上登的题像是同样的风格。

    他将题压在一边,开始构思腹稿。

    *

    和考生们一样,除了上官钧之外,众考官也是此刻才看到策问题目。

    一排阅卷房所在的院子当中,上官钧坐在上首慢慢喝茶,听着众人小声议论过一阵。

    “没想到圣上会出这样的题,和以往的差别真大。”

    “我倒觉得挺好,选出来的人得真的能做事。以往的题是立意高远,但能有几个落到实处。”

    “的确,虽说有下面人做事,但要是任职的人自己没章程,很容易就被下面蒙弊。”

    “但今年先考策问,取士之时评判标准又是怎样?”

    以往最重要的都是经义,可以说只要经义卷答得好就稳了,策问和诗赋都只是锦上添花。

    上官钧等着众人说得差不多,才让小厮叫肃静,然后发下一张印好的评分流程。

    众人拿在手里一看,顿时感觉头有些晕——今年怎么如此复杂!

    【首先,卷子改为评分制,分几个标准共计评百分。

    卷子先由房考官评分,每卷须随机三人阅卷打分,最后取平均分排序。

    每房前五十名,交至副主考与主考评分,每卷须随机四人评分,最后取平均分排序。

    每名副主考再从各房黜落卷中随机抽三份,主考抽五份,随机四人共同重审是否值得录取。

    最后打开名字之时,如考生碰到须回避的主考给了分,则该主考的分作废,以另三名主考的平均分重计排序。】

    上官钧扫视众人一眼:“今年虽加了人手,但圣上也改了评分方式。与以往相比,我们要判的卷子只多不少。诸位做好准备,国之大事,还靠诸位出力。”

    众人下意识地回应了一番“必当为大盛尽力”之类的话。

    不过,到底有人忍不住,试探着问:“大司马,不知道后面的经义和诗赋可是也要这样评分?”

    上官钧:“都是这么判,最后三科分数相加,再以总分排序。”

    下方有些人欲言又止,不过上官钧没在意,站起了身:“明日晚上便要开始忙碌,诸位今日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吧。”

    说完,出门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一整日的清闲,上官钧吃晚饭时就禁不住想起姬安。

    哪怕派来的厨子熟知他口味,身边少了个人,这饭菜吃起来就没那么香了。

    吃过饭,上官钧走到房门处看看外头狭小的院子,正犹豫要不要练剑。

    突然,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上官钧双眼微亮,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笑道:“陛下不是说,今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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