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笑着走到上官钧身前,拉起他的手暗中捏一捏,小声道:“我心疼大司马独守空房啊。”
上官钧回牵起他的手,将他往屋中带,含着笑意低声回:“不是担心我真把俊俏郎君们都挑走?”
两人进到屋中,上榻坐好。
上官钧等人换上新茶,便将人遣出到相邻小房去,问姬安:“陛下可去了旁边院子。”
旁边院子,是指众考官集中居住的那处。
贡院虽然占地广阔,但住的人也多。除了主考官还能分出一个小院子独住,哪怕是副主考也得和房考官们同住一处,尤其今年还加了人,每间房里又更挤一些。
客观条件如此,姬安也无能为力。不过想到自己以前住过的八人间、十六人间宿舍,他又觉得以现在官员的高薪,艰苦一个月其实也不算多大事。
此时姬安只摇头道:“没去。这回方方面面变化这么大,免得被他们堵着抱怨。等开始忙着判卷了,我再露面吧,他们也就顾不上了。”
因为变化太大,先前没有一次性全公布。像评分改革,就是进行到哪一步便公布哪一步,避免引起太大的反弹情绪。
不过,姬安既然打算每天都来,这事也就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拖上两天,后面众考官忙碌起来,他再出面慰问一下,效果反倒好些。
上官钧却玩笑道:“原来陛下也知他们会抱怨,特意推我上前顶着。”
姬安看着他,眨了眨眼:“二郎,不愿为我挡风遮雨吗?”
上官钧听得他这话,不禁语滞片刻,随后一叹:“陛下旦有吩咐,臣自是甘愿为陛下驱使。”
姬安哈哈一笑,拿起茶杯伸出去,在上官钧的杯上轻轻一碰:“你积威之重,我才不相信他们真敢当你面抱怨。背后都怎么议论了?”
上官钧垂眼看去,也拿起茶杯:“陛下特意挑出来的考官,都注重实务,对今日的策问题并无多大异议。只是,不少人认为总分的计算不太合理,主要是诗赋这一块占比过高。”
在大盛以前的取士当中,经义卷占大比重。只要经义卷写得好,策问文章又不是很离谱,就能榜上有名,最多影响一下最后的排名。
诗赋的影响更小,只要不是白卷,就不会再被黜落。毕竟能从乡试里杀出来的举子,在这方面的基本功都不会太差。
但换成今年的新评分法,策问、经义、诗赋各占三分之一,每一样都会对最终成绩造成很大影响。
不过,姬安却道:“你没和他们透露诗赋题也和以往不一样吗?”
上官钧淡定地喝着茶:“他们都知道,经义卷和诗赋卷由六名副主考共同斟酌出题。”
只不过,题是由姬安特意派来的内侍们进行印刷和封装。
姬安啧啧两声:“坏心眼的大司马,就是等着再看他们大吃一惊吧。”
上官钧放下茶杯,转话题说:“我这半个多月不在宫中,叔圭也不在,陛下在朝中和政事堂议事之时多留心些。”
姬安一笑:“放心吧,图国事了,最近又没大事发生,都是寻例处理的事情。要真有什么,我也可以使个拖字诀。其实,我倒是想看看,会不会有谁来拉拢我。马德言一介四品官,背后应当还有人。”
上官钧:“但陛下每晚都来贡院,怕是引不出那样的人来。”
姬安:“那真是可惜了。”
说完,他又把话题拉回科举:“你去巡场了吗,卢雍有没有来考。”
卢雍是姬含思的候补攻,涉嫌害死原主的嫌犯之一。当初的三个嫌犯当中,姬安锁定不了凶手是谁,暂时还不好动手为原主报仇,但也不想让卢雍出仕。
上官钧闻言,转眼看过来:“卢雍的确来了。他的先生是去年的副主考,他嫌考别试展现不出实力,去年没有下场,今年就必会下场。”
上官钧虽然没去巡场,但在他的上一世,卢雍是这次恩科的会元与状元,加上先前的解元,就是难得的三元及第。当然,这一次是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结果。
姬安微蹙起眉,轻轻咂了下舌。
上官钧:“陛下可是想再查去年落水之事。”
姬安看看他:“你先前都已经推给沧阴王了。”
上官钧:“沧阴王只是主使,还可以有合谋者。”
姬安:“过去了这么久,当时留下的证据肯定早被毁掉,怕是查不出来。”
他就是清楚这一点,哪怕现在和上官钧关系更亲密了,也没有提过这事。
上官钧:“那也简单,另寻由头处置就是。”
姬安沉吟着——虽然他对姬含思最初那三个候补攻都没多少好感,但无凭无据地处置人,他的良心又过不去。
上官钧提醒:“今年不仅卢雍来考会试,夏侯焱想必也会考接下来的武举。如果夏侯焱自身功夫过硬,哪怕陛下卡他的文试成绩,让他出不得头,估计他也会去投军。”
而在上官钧上一世里,不仅卢雍是文状元,夏侯焱也是武状元。
姬安眉头拧成了结——姬含思的候补攻个个都不简单,如果放任他们自由发展,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名声。难道真要动用强权弹压……
上官钧看姬安如此烦恼,想了想,说:“不过,陛下倒也不用现在就烦恼。以陛下今年出的题,说不定卢雍会落榜。”
姬安:“连我都听说过他在京中学子里有很大的名气,就算题偏了点,他顶多也就是名次不好,总不至于落榜吧。”
上官钧却道:“我觉得,在陛下的评分标准中再加一条,差不多就可以卡下他。”
姬安奇怪:“什么?”
上官钧:“策问、经义、诗赋,三项皆满六十者,才可被取中。”
姬安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觉得,卢雍的策问拿不到六十?”
上官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会试考察的本就是日后为官的综合能力,无论如何,过于偏科总是不好。”
姬安再次沉吟一会儿,想到上官钧的依据可能是他上一世里卢雍的行事风格,就没再追问,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便加上这条吧。”
上官钧又道:“至于夏侯焱,他的城府不像卢雍那般深,抓他的漏洞还是更容易些。就是华知允一直跟在姬含思身边,有些不好办。”
姬安见他这般为自己考虑,心中不由得涌起暖意,说道:“不用急于一时,他跟着姬含思在京里,要真是那般歹毒心肠的人,时间长了,总会有迹可寻。”
上官钧看着姬安片刻,忽而一叹:“陛下还是太仁慈了。”
姬安笑道:“倒也不是对他们仁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一旦开了先例,破了心中那条底线,就容易越滑越深。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和凶手不一样。”
上官钧提壶给姬安续上茶:“陛下自然不一样。”
姬安捧着茶杯暖手,想要换换气氛,转头四下看看。
这间房很小,除了两人现在坐的床榻,就只摆着一只衣柜、一只盆架,还有一只小熏笼,剩下的空间也就够来回走上几步。
因此很明显,床榻是坐卧两用的,晚点把小案搬走,也就直接睡在这里了。
姬安又想起外面那个同样只能走上几步的小院,不由得说:“要在这里住上半个多月,真是委屈你了。”
上官钧可是连立政殿、思贤殿都觉得不够宽敞的贵公子。
姬安问:“可感觉有什么缺的,我给你带过来。”
上官钧看着他:“陛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缺了。”
这么说着,手在床里叠好的被缛上拍一下:“床比宫中的小,不过有陛下陪着我一同委屈,住上半月亦无妨。”
姬安就不自觉地目测一下床的宽度,随即咳了一声:“也够了,我睡相又不多糟糕,安分睡觉不会滚下来的。”
上官钧但笑不语。
姬安再咳一声:“今晚是判卷前最后的清闲,好久没下棋,我们下几盘?”
上官钧扬眉:“陛下还特意带了象棋过来?”
姬安装傻:“有备无患嘛,这不就用上了。”
上官钧定定看他片刻,才莞尔回道:“四郎想下棋,我怎会不奉陪。”
○●
姬安每日晚上和清晨出入贡院,走的当然不是大门,加上带的人也不多,外头察觉到他行踪的人很少。
中书令吕绅和左仆射潘济都紧盯着贡院,也是直到三日后第一场考完,才确定姬安每晚都会去贡院。
潘济啧一声:“本来以为大司马每场结束会回一次宫,没想到竟是圣上每晚去贡院。还好听了吕公的,没有冒然接触圣上。”
吕绅:“大司马对京城掌控之严密,实出你我预料。你没让人往外递卷子吧,哪怕现在第一场结束,也要谨慎小心。”
潘济:“放心吧,没有。考都考完了,早一天晚一天看题也没什么差别。”
吕绅:“取士以经义卷为主,圣上就算出策问卷,影响也不大。经义题由六名副主考同出,他六人虽分属不同学派,但人数还算均衡,出题判卷应该也能均衡,我们还不至于吃亏。”
说完,他想起一事:“前几日刚开考之时,飞廉军抓了一批人送到大理寺,你探听出消息没有。”
潘济:“刚探到,抓的是前段日子在京里卖所谓‘考官答案’的那些骗子。”
吕绅打量他:“那事我也听说了,应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潘济失笑:“怎么会,这种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
吕绅:“不是就好。”
潘济看他神色有些凝重,奇道:“怎么,你觉得不对?”
吕绅:“说不上来……但愿真只是骗子……”
第112章 奖励 先给个小奖励,剩下的等回宫
三月廿六清晨,田守朴第三次来到贡院前。
经过了前两场,明显能看得出,今日再回来的许多考生精神都没有前两回足了。哪怕刚休息完一日,也是眼下带着青黑,面色透着憔悴。
要在那样一间小小号房里撑过九天,对考生的体力与意志力都是一大考验,每回考试期间都会有中途累得撑不住的人被抬走。
不过,总体而言,气氛还是愉悦的。毕竟最后一场了,还是最不重要的诗赋,多数人心态上都很放松,许多聚在一起的人都开始谈论起前两场的题。
田守朴刚到一会儿,杜阳也到了。两人相互打过招呼,一块排上队伍。
田守朴四下看看:“宋兄今日没来吗?”
杜阳笑道:“今日不劳烦他送了。最重要的已经考完,诗赋总归好应付,何况我也没指望能考上。田兄前两场考得如何?”
他也是现在才敢问这话。第二场开考前见面时,怕影响心态,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聊考题。
田守朴同样笑着回:“策问我感觉还写得挺顺,经义不太好说。反正都尽了力,就看天命吧。杜兄呢?”
杜阳:“我不知道,先生一直说我的文章太平实了,不会拔高立意,考试会很吃亏。不过今年策问题和以往相差好大,反正我能想到的都写上去了。诗赋是我的弱项,这场我大概会提前交卷,憋也憋不出佳句。”
田守朴:“诗赋我也不太行,就是做个应试诗的程度。好在都说诗赋影响不大,不交白卷、平仄韵脚能对上就可以。”
杜阳一叹:“我最强的一项是算学。其实我想过,如果下一回还考不上,就先去考考工部下的算手,至少能有份稳定的收入。”
田守朴语带安慰地赞同道:“这也是个路子。每回会试三四千人考,最后只取两三百人,落榜的才是大多数,你不用太沮丧。既然有专长,发挥专长也很好。”
说完,看看四周,又凑近过去小声说:“不过,今年把策问放在第一场,说不定取士之时策问的比重会加大。如果今后的策问题也是今年这个方向,那多注重加强实务,我感觉还是有希望的。”
杜阳点点头,就和田守朴一同聊起先前的两道策问题怎么答,直到贡院开门放人。
田守朴和前两场一样,进了号房先补一觉,听到鸣锣再爬起来,等着发卷。除了首场,后面因为考官们都忙于判卷,就没再有拜考官这个环节。
封装着卷子的信封很快发下。与前两场不同的是,还另有一张没封进信封中的纸,纸上也印刷着文本。
田守朴先拿起纸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今年会试判卷改为百分制,既每卷满分为百分,由众考官阅卷打分。策问、经义、诗赋三卷,须皆满六十者,方可被取中。诸位考生务必认真作答,不可懈怠。】
田守朴看完就是一惊——今年竟然变化如此大,三场比重持平!
他顿时就心下一阵忐忑。策问卷占比变大对他可能是好事,但诗赋卷也跟着增加,他就真没底了,连能不能拿到六十都不好说。
田守朴深呼吸几下定定心,这才撕开封条,抽出卷子展开。
却没想到,这场的试卷比前两场还要多,而且卷子上印着许多字。
田守朴先将卷上的题过了一遍,就比刚才还要震惊——除了命题诗文之外,后方竟然还有许多题!每道题后方还标着本题分数。
那些题主要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赋税相关,题干中给出征收条目与某些条件,需依此计算出所征税额。而且涵盖好些税种,例如田税、商税、丁税等。计算类型也多种多样,像田税题里就要计算所画田亩面积。
还备注了一条,如需算筹或算盘,可向巡场提出。
不过,田守朴一题题看下来,心中倒是渐渐安稳。都不算很难,学过《九章算术》就能知道怎么算。
第二类是律法相关,题干给出一些案件卷宗和相关律法,要求分析案件并下判决。而那些案件也涵盖诸多方向,看起来都像是取自真实案例。
田守朴想到了那份“考官选拔卷”,里面也有一些这种题。如果真有人买所谓的“考官答案”,包括第一场策问在内,不知道作答之时会不会受到那份“答案”的影响。
最后,还有两道答对可多加分的附加题。一道是水利题,一道是仓储运输题,广义来说,都属于算学的范围。
田守朴看完全卷,心中倒是先为杜阳高兴了一下——杜阳说他的强项是算学,这份卷子应当能拿到不错的分数。
随即,田守朴返回卷子第一页,从自己会的题开始做起。
*
这份“诗赋卷”不仅震惊了众考生,同样也震惊了众考官。
虽然考官们还忙着判前两场的卷子,但新卷子也会同时发到他们手中。
主考官判卷房里,六名副主考都暂时停下笔,先看看最后这份卷子。虽说诗赋题是他们出的,但今年的考卷是统一印刷,他们没有覆核过,此时也要看看有没有出入。
先看到那张“评分说明”之时,就齐齐吃了一惊。
但上官钧也在这里,众人不敢说什么,只皱着眉头相互对视几眼。
就有人伸手点点纸上那“诗赋”,再点点“六十”,然后在旁边画个圈,示意——都给六十,不卡人。
众人交换过眼色,达成共识,这才开封拿卷子。
结果那卷子又让他们越看越吃惊。
终于,众人忍不住都去看上官钧:“大司马,这诗赋卷怎么……如此多题……”
上官钧依旧在看卷,头也不抬地道:“后面的题是圣上出的,今后这一卷该改名叫‘综合卷’了。”
当初姬安在政事堂里争出题权之时,留了个心眼,特意没有提容易被忽略的诗赋卷,只说他自己出策问卷,不碰经义卷。现在木已成舟,而且也的确没有违反当初与众宰相的约定。
上官钧边说边打上分数,这才停下笔,抬头看过去:“等到判那一卷时,会给考官发正确答案。诸位与今年选出的所有房考官,都有在地方任职的经验,这些题上的事都是经历过的,应该不难判卷吧。”
六人再次相互看看,面上渐渐露出惊喜。他们都是务实派,最看不起那些上了任就民事交户房、诉讼交刑房、自己一身轻的庸官。此时再看这些题,筛选出来的人才至少都具有做实事的能力。
众考官的反应自然也都在姬安和上官钧的计算之中。姬安煞费心机地出题选人,就是为了这一回的会试改革能顺利进行。只要贡院这边不闹出事地考完,后续朝中再有人提出异议也晚了。
上官钧微微一笑,续道:“今日就能判完策问卷。圣上前几日来视察之时与我说过,今日会宰羊送来,晚上给众考官加菜。”
众人顿时都双眼一亮。羊肉价贵,哪怕京官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的,更别说在贡院里还是统一的夥食。今年能餐餐都有蛋,每日都有鸡鸭肉,已经算是圣上体恤了。
见上官钧拿过下一份卷,众人也纷纷开始忙碌,继续判卷子。
*
自从上官钧开始判卷之后,姬安过来的时间也晚了一些。
卷子不能带出判卷房,上官钧每晚都回来得很晚,姬安早过来也是“独守空房”。原本姬安想去看看卷子,但上回去之时,发现他在那里还是会影响副主考们的效率,之后也就不再过去。
不过,今晚姬安刚到不久,上官钧竟然就回来了。
姬安放下手中的书,有些奇怪又有些惊喜地问:“今晚这么早?”
上官钧:“刚把策问卷全都判完,我就让人今晚好好休息下,明日继续判经义卷。先前房考官也是如此,弦不能一直紧绷,总得适时松一松。”
姬安点点头,刚要说话,眼前突然跳出系统显示屏,显示出定位器的能量消耗。
上官钧让人伺候着洗手,一边与姬安说着今天发诗赋卷的事。好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转身一看,发现他竟是一副愣愣的模样。
姬安这状态上官钧也不算陌生,猜到大概是百宝囊有什么反馈,就将人都遣出去,自己坐到榻上,等着姬安回神。
片刻之后,看姬安眼中恢复了神采,上官钧才问:“陛下刚才在做什么?”
姬安立刻笑开:“叔圭他们终于到了,刚才他设了几处定位,我刚设置好粮种的出现时间和地点。买完粮种,我就一下子又变回了穷光蛋……”
他边说边转头,结果因为太高兴,起先都没察觉,直到话要说完才发现——上官钧就贴在身边,刚才摆在榻上的小案已不知所踪。
上官钧一手撑在榻上,听他声音渐小,便再向前凑近,在姬安脸上亲一口:“那可真是大好事。”
姬安僵了下,想要悄悄向后挪。
但下一刻,上官钧另一边手揽上姬安的腰,略微用力一带,姬安就不由自主地完全转向他。
姬安心脏猛地一跳:“……你干嘛……”
上官钧手指在姬安腰上不轻不重地按按:“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姬安瞪他:“这里可是贡院!”
上官钧反而扬高嘴角:“那又如何。我劳心劳力地判了好几天卷子,难道陛下不该给我一些奖励。”
姬安给他按得腰软,双手搭上他肩膀,想推却又好似一时使不上力,只得试图以理服人:“既然劳累了好几天,今晚不是该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继续判卷……”
上官钧手下一用力,随着姬安一声低呼,就将他带倒在床上,凑过去含住他的唇:“陛下的奖励,才会让我更有精神。”
两人好些天没有亲近过,姬安亦是瞬间就被撩得全身火热。
他眯着眼,抓着最后一丝清明,含糊地小声说:“不行……”
上官钧完全粘贴来,一边吮吻一边道:“我看陛下可不像不行的样子。”
姬安终于挤出点力气挣扎着推他:“哪有在贡院叫热水的……”
上官钧轻笑一声:“怎么不能。不叫热水,难道我住这半个多月还不沐浴了。”
姬安给他亲得双眼含泪,但依旧不肯同意:“这样太超过……”
上官钧微微抬起身子看他。
姬安终于得以喘几口气,红着脸扯扯上官钧的衣领:“还是等回宫……”
上官钧轻轻叹息,正要撑起身。
却不料姬安突然手一滑,搂着他的腰用力一滚。
两人便一同滚进了床里。
姬安凑过去,唇压在上官钧唇上。
上官钧无奈:“四郎究竟想如何。”
姬安轻轻咬着他唇瓣,含糊地道:“只能先给个小奖励,剩下的,等回宫。”
上官钧张开嘴,迎入姬安的舌。
两人接了个缠绵的吻。
终于因为气息不足而分开之时,上官钧一边唤气,一边轻抚着姬安的脸,哑声道:“这可不是奖励,是折磨。”
不过,姬安深吸几口气,再一用力,推得上官钧完全仰躺,自己换到上方。
随后,他慢慢坐起身。
姬安低头看着身下的上官钧,这个略显陌生的观看角度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摸到上官钧的腰带,舔舔唇:“你别动。”
上官钧也扶住姬安的腰,垂下目光看去:“这恐怕……有点难。”
姬安:“还是你出力,又怎么能算‘奖励’。”
上官钧微微一愣,随即笑问:“这是‘小奖励’,那回了宫,陛下还会有什么‘剩下的’?”
姬安顶着火烫的脸,跟着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113章 查卷 下注三元及第的都要大亏
一个时辰之后,上官钧摇铃叫人。
这房间小得连屏风都没备有,床榻也没有挂幔帐。姬安只得将被子拉到腰间,背对门口躺下,并且尽量把自己藏在上官钧身后。
上官钧倚着软枕,支起一边膝盖,被子同样拉到腰间,如同给身后的姬安撑起一点屏蔽。
河清、海晏推门进来,乖觉地低着头,没敢往床上看。
上官钧吩咐:“找木盆端两盆热水,烫一些的,别凉太快。再把茶换了。”
两人应声出去。很快换关忠进来换了茶水,见上官钧挥手示意,又退出去。
上官钧回身,手搭上姬安肩头,俯身下去问道:“陛下可要现在喝水。”
在被他的手搭上肩之时,姬安微微颤了下,小小声回:“不急……”
上官钧声音里带上笑意:“手都擦干净了。”
姬安耳根开始发烫:“没用香皂洗过不算!”
上官钧轻笑一声,轻掰着他的肩膀让他仰躺下来,再从被中抽出他一双手,以适中的力道为他按捏掌心,一边感叹似地道:“四郎手上的功夫比上回精进许多。”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自己手上,刚才的感觉彷佛再次涌出,耳根的热烫就开始向脸上蔓延。他想收回手,可上官钧的按摩太舒服,又有些舍不得。
目光再一上抬,就见上官钧乌发披肩,腰带没扎,胸膛半遮半掩,全身上下都带着浓浓的庸懒,还莫名透出一股性感。
姬安赶紧收了目光,一边拚命压制先前的回忆,驱赶刚才的画面,一边努力去寻思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想着想着就想到——他自己是每晚锻炼之后洗过澡才过来,可这些日子却没见上官钧洗过,小院里也没有浴房。
姬安不由得问:“你在哪里沐浴的?”
他确定上官钧还是常洗的,睡觉时偶尔都能闻到淡淡的香皂茶香味。前几天晚上也见上官钧烘头发,只是当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上官钧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禁又扬高些:“贡院里有专门的大浴房。不过陛下放心,我一向是自己用一间。”
姬安愣了一瞬,随即就瞪他道:“那你说什么叫热水!这么不对劲,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上官钧却丝毫不在意:“两盆而已,谁会多想。”
姬安:“你先前想叫的何止两盆!”
要按上官钧的心思,得在屋里摆浴桶!
上官钧:“那又如何,不就是以为我嫌浴房吵闹,想在屋里清静一点。别说我只是偶尔叫一回热水,我便是日日在屋里泡澡,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姬安再次一愣,总算察觉出两人之间有认知误差:“别人不知道我晚上过来?”
上官钧笑道:“当然不知,陛下走的这一路,都由羽林卫严密把守。”
姬安眨巴下眼,心头彷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只是,他刚想说话,就听见到房门被敲响,传进河清禀报热水送来的声音。
姬安连忙抽回手,再次翻身背对门口。
上官钧叫了进,河清、海晏各端着一只木盆进来,后方的时和、岁丰端着香皂和毛巾。四人放好东西,再一同退出去关上门。
姬安这才坐起身,和上官钧一起下了床。
他见上官钧开始自然地褪衣服,脸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再反覆,伸手推推上官钧:“你转过去,不准回头看。”
上官钧不仅没转过去,还凑过来在姬安唇上亲一口,好笑道:“以前我给陛下清洗,不见陛下害羞,刚才更是那般大胆,怎的现在还看不得了。”
姬安继续推他:“那能一样吗……再说,你洗澡可不是次次安分……”
上官钧目光向下一扫,觉得姬安说的也不错,就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
两人各自做过一番清洗,再换过衣服。姬安还提了茶壶过来,终于喝上了水。
上官钧再回身时,见姬安捧着茶杯,有些纠结地看着地上衣物,便道:“衣裳都是我四个小厮洗,也是晾在这院子,陛下可能安心了?”
姬安瞥他一眼,举杯喝水。
上官钧叫了人进来收走衣服和木盆,再扯过被子披在姬安肩上,两人挨靠在一处,都慢慢喝着水。
小厮们进出两回,屋里的气氛也就不复刚才那样浓稠。
姬安脑子恢复清明,想起来问:“策问卷全判完,是不是就可以拆弥封?”
上官钧:“嗯,明日书吏会拆弥封做登记,怎么?”
姬安:“我想看看卢雍的卷子。”
上官钧:“一日应当能弄好,陛下明晚来了就可过去看。”
说完,报出一个号,又道:“这是卢雍的号牌,让他们找就是。”
姬安点下头。
上官钧侧头看他:“可要吃点东西?”
姬安看一眼系统时间:“不用,一会儿就睡了。”
又想起来道:“给你打岔得我都忘了,本来想和你说的。大理寺查过那些卖题的,似乎背后也没有多复杂的关系网。他们说以前会编一些民间书院的押题卖,今年只是换了一种骗法。以前不抓这种人?”
上官钧细说道:“以前飞廉军也会扮作进京举子,不过主要是暗访有无泄题的可能。只要不涉及泄题,又没有举子去告那些骗子,的确不会管这种琐事。”
姬安嘀咕:“难怪这么明目张胆的。”
上官钧:“但这回不是还牵扯到泄露陛下以前那套题,可查出了原委。”
姬安:“源头是一个叫贾进的小官的家仆。我找吏部查了查,今年初昌邑原知县上报丁忧,这贾进就被派去补缺,现在大理寺去了人叫他回京。”
昌邑县在启阳府辖下,临近京城,知县的位置算得上是个肥差。
上官钧:“那回的卷子陛下不是都看过,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姬安思索着说:“还有一点。翻了当初留的卷子看,他答得还不错,就是擅自加上自己对奏疏的评论,我才没有用他。几名给事郎中有人识得他,都说他是颇为骄傲的脾气。再结合他家世,我感觉不像是会为钱卖题的人。”
上官钧:“等审过人,也就知道了。”
两人喝着水闲聊过一阵,便吹烛休息。
○●
翌日晚上,姬安再到贡院,寻到登记策问卷的房中去。
所有卷子都已判好,书吏需将众考官认为能取中的那批卷子拆去弥封,登记好分数,再寻出考生的原卷,将誊抄卷与原卷一一比对,检查卷面是否有出错之处。至于没能取中的卷子,也要进行封存留底。
做此工作的全是礼部里的小官员,见到姬安进来,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姬安寻个位坐下,也让他们都坐,问道:“都登记好了吗,策问卷子能取多少人。”
负责官员禀道:“回陛下,已全部登记完毕,共二百七十三人。臣等正在逐一比对朱墨两卷。”
273,这个数字放在大盛的历次取士当中算不上数量靠前。而且后面还有两份卷子未判,可能还要再刷下一些后面不及格的。
不过,考虑到去年刚考过正科,这个数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姬安点下头,又问:“可有卢雍的卷子。”
几名小官员连忙对着登记表查看,来回看过两遍,才放心地答:“未见此人。”
姬安心下一半是诧异,一半又是“果然没中”,再报出上官钧说过的那个号牌:“找他的卷子出来我看看。”
小官员们连忙去找考生原卷。各房都有取中的卷子,为了寻卷比对,所有原卷的弥封都已拆开,按着号牌很快便能找到。
关忠接过负责官员送上的原卷,转递给姬安。
姬安先看过姓名、年龄、籍贯,确认的确是卢雍无误,再看他的分数。
策问总分100,每篇文章就是50。
卢雍的两篇都没有及格,一篇24分,一篇27分。每张卷上有三名房考官的签名和打分,都是各有一个及格分,35和41。但另两名房考官打的分都偏低,只有20上下,最终也就没及格。
姬安仔细看卢雍的两篇文章,发现不管是推广新种还是灾后重建,他采取的办法都颇为倚重当地士绅。
文章的确是写得花团锦簇,展望出一县一州里的美好未来。但只要真正接触过乡县基层实务之人,就能看出在他这两套办法下士绅能大为受益。
推广新种那一篇里,百姓受益极为有限。而灾后重建那一篇里,甚至能看得到隐藏在他文本背后的土地兼并。
姬安不由得心道——难怪上官钧觉得卢雍的策问会不及格。
虽说朝廷治民,必绕不开士绅,尤其知县、知州这种任期几年的流官,若不处理好与当地士绅的关系就很难办事。可那其中亦讲究一个平衡,过多地让渡利益,必然会损害百姓。
只是,朝廷官员和士绅本质是同一个群体。官员从士绅中来,致仕之后又融入到士绅中去,因此许多官员会自发地去维护和巩固这个群体的利益。
姬安自然对此种情形并不乐见,他需要的是在目前这个平衡体系当中更偏向于百姓的一批人。
而这次筛选出的考官,至少在大方向上都与姬安保持一致。那倾向士绅的卢雍,在他们的手下自然也就很难拿到高分。
总之,姬安确认卢雍这回必定落榜,也就放了心。让关忠把卷子转递归去,再勉励几名小官员几句,便起身离开。
他走之后,几名小官员都好奇地围到负责官员身边,分看那两份卷子。看着看着,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这个卢雍我知道,魏公的高徒,在京中才名很盛。没想到竟然会落榜。”
“我记得前年他是解元,去年不想考别试才没下场,今年他摘会元的呼声还挺高。”
“别说会元了,有些赌坊都压他三元及第呢。听说不少人下注,这回都要大亏咯。”
“圣上专门查他的卷子,会不会也是对他有期待。可惜了。”
“我怎么感觉他这两篇文章写得挺好啊,怎么分就这么低呢。”
“反正给我我是写不出这么漂亮的文章。可能就是他运气不太好,文章不合那几位房考官的眼缘,又没能被几位主考官抽中重审。”
负责官员倒是没说什么,等众人议论过几句,就赶人道:“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
说完,亲自去将卷子收回原本的位置。
姬安回到上官钧住的小院子,照例看著书等他回来。
过不多久,系统跳出弹窗——【首次推广高产新稻种,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就不由得一笑——看来,河关那边应该还算顺利。
第114章 新粮 分吃烤红薯的小情侣
刘叔圭、李震士等人抵达河关的时间,比预计中晚一些。
因黄河上游连降大雨涨了水,一行人来到黄河边上之时,不得不等上几日。幸好过河之后一路顺利,众人闷头赶路,还是赶在三月廿六傍晚来到河关最北端。
河关开田以军屯为主,军屯的任务又落在边军将领燕家父子身上。燕家父子接到上官钧的信,立即拨人建好接收稻种的临时粮仓,就一直苦盼着京中来人。
结果,见到“两手空空”的刘叔圭一行人,父子二人都不禁傻了眼。
两边见过礼,燕伯善再顾不上许多,直接便问:“都承使,种子呢?大司马信中说,新稻种由你送来,怎么不见运粮车?”
跟在刘叔圭身边的李震士也听得傻了,震惊地看向刘叔圭:“刘兄,种子现在何处?再不送到,可就真要赶不及了!”
刘叔圭倒是面上一派淡定,只笑道:“莫急、莫急,稻种我自会给个交代。天色马上要暗了,还请燕将军先将我带来的人都安顿一下,然后我就随将军去看粮仓。”
燕伯善摸不着他路数,想到上官钧信中所言,只得叫过几个跟来的部下,吩咐他们带人去安顿。
刘叔圭又对李震士说:“李兄,农学署诸位一路劳顿,也先去休息吧。”
李震士看他一眼,让属下跟着去了,自己却留了下来。
刘叔圭无奈一笑,倒也没有坚持,转而对燕家父子道:“请两位燕将军带路。不过,事涉机密,只我们四人过去便好。”
燕家父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看个粮仓能涉什么机密。
只是也无需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燕伯善就让部下都散了。
四人重新上马,燕家父子举着火把领路,去往建好的临时粮仓。
路上,燕似山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刘叔圭:“都承使请过目,我们都是按着大司马信中所说的稻种数量所准备。”
刘叔圭接过展开,见是粮仓的图纸,还详细标注有各种数据,和可屯粮食数量,不由得笑道:“燕小将军果然细心。”
一行四人来到粮仓所在地,刘叔圭目测了下,见几处粮仓大小等同,就先放下一半心。因先前姬安特意交待他说,粮种只能按定位数量等分放入,若是粮仓大小不一就会很麻烦。
刘叔圭下了马,示意三人随自己先进第一处。
此时自然是空空如也,所以外面也没有兵士把守。
刘叔圭回身看一眼门,走在最后的燕似山立刻回身掩上。
刘叔圭又向三人招招手,叫他们围到身边,小声说:“这稻种,其实我随身带着。”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袋,拉开袋口,从中取出一张符纸。
燕家父子和李震士盯着他手中符纸片刻,目光再转回他脸上,俱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刘叔圭心里也是一直在打鼓,但他现在必需撑住,只能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信心满满地道:“你们也都知,圣上登基前曾经在瑞鹿山中遇仙,得过仙人指点。”
李震士艰难开口:“刘兄的意思是……稻种在这符纸之内?”
刘叔圭点头:“待我粘贴符纸,念过圣上教我的咒语,明日天亮之后再打开粮仓,便能看见稻种出现在此处。”
只是,随着他这话,另三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变得一片空白,看他的眼神也在复杂中彷佛含进一丝怜悯。
刘叔圭当然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圣命不可违,更别说这还是上官钧特意仔细叮嘱过他的,他也没办法。
刘叔圭咳了一声,目光看向燕家父子:“两位燕将军,你们想想地雷。”
燕家父子就是一愣。燕似山反应快速地道:“地雷是军器监运来,还特意派了人来组装。”
刘叔圭:“但地雷的图纸是圣上拿出来的。”
燕似山一时语滞,再次和燕伯善对视一眼。
刘叔圭退后一步,作揖道:“圣上特意交待,咒语不可让旁人听去。请三位出外稍候。”
三人下意识向他还礼,随后只得给他留下一支火把,就先出门去。
刘叔圭长长吁口气——明日若是见不到稻种,回京后他恐怕就得辞官了。
定了定神,刘叔圭转身走到粮仓最中间,还特意背对着门,藉着身体的遮挡取出那只小陀螺般的定位器,以免有人在门口偷看到。
他蹲下身,照着姬安教过的,按一下顶端,将陀螺放在地面。
陀螺闪起小小红光,在地面旋转片刻,红光就变为恒亮的绿光。
哪怕已是第二次见到此种情形,刘叔圭依旧觉得非常神奇,不愧是仙人之物。而且这次还是他亲自操作,更是难免有点激动。正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在,他才对稻种报有一丝期待。
刘叔圭刻意再等过二三息,这才拿起陀螺关上,重新收好。
最后,在地面粘贴那张掩人耳目的符纸,就起身走向仓门。
候在门外的三人倒是没有偷看,只是全都带着愁容。
李震士看看燕家父子,试探地问:“刚才都承使说的‘地雷’是何物,两位将军可否透露一二?”
地雷是已经在实战中用过的武器,枢密院也没有特意交待要保密。燕似山想着往下种地还要靠这位农学令,就把先前对图国木哈图一战详细描述一遍。
李震士听得颇为吃惊。他曾在邸报上看过此战消息,却没有写到这样的细节。
不过,他听完还是说:“可那到底还是人造出来的……”
但凭空变粮,就无论如何都不是人力可为了。
燕伯善叹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希望圣上真有点仙家手段吧。”
他刚说完,恰好刘叔圭开门出来。
见三人齐齐看向自己,刘叔圭晃晃手上小袋:“每处粮仓都要贴。”
刘叔圭在三人的陪同下走完所有粮仓,最后对燕伯善道:“燕将军可调人来看守了。明日天亮,我们再过来。”
燕伯善就抱拳道:“我等在营中备了宴,为都承使与农学署的诸位接风洗尘。”
刘叔圭笑着摆下手:“宴就不必了。我们赶路过来,明日农学署众人又要开始忙碌,今日还是好好休息为要。对吧,李兄。”
李震士点头附和。
主要是,经过刚才刘叔圭那一番荒唐的“符纸运粮”,如今众人都实在没有心情去吃宴。
燕伯善便不强求,只送两人进营房休息。
刘叔圭心中同样是忐忑不安。他本以为会一整晚辗转难眠,不过可能真是一路累着了,居然一躺下就睡了过去,还睡得挺沉。
一觉睡到被李震士唤醒。
刘叔圭自己也记挂着稻种,爬起身洗把脸,随便吃几口东西,便和燕家父子、李震士一同去往粮仓。
四人来到粮仓之时,东边的阳光已经洒到了地面。
燕伯善和看守的兵士确认,的确没人出入过,从昨日到现在也没出现不寻常的动静。
李震士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向最近的粮仓。
燕似山取钥匙打开仓门上挂的锁,拉开门。
四人都往门口挤,随即就愣在原地,缓缓抬头,震惊得目瞪口呆。
粮仓中堆着满满的袋子!
李震士率先回神,几步进去,抽出腰间匕首就往其中一袋上扎,再伸手到破口处掏一掏。
另三人都围上来看他手掌。
真是稻谷!而且粒粒饱满!
刘叔圭禁不住抬手按在心口——他感觉心跳快得胸口都发疼,脑中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姬安冬至祭天时的那道光。
燕伯善不可置信地喃喃:“竟然……真的有……”
燕似山回神:“快!再去看看其他仓!”
三人俱是一醒,连忙回身往门外走。
每一座仓,都是满满的稻谷。等所有粮仓都看完,四人才渐渐从做梦般的恍惚中回过魂来。
刘叔圭对李震士拱拱手,笑道:“我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便看农学令的了。”
李震士拈着手中稻种,想起姬安让他不用问稻种来处,以及那本小册子里所写的产量。他原觉得那产量太过夸大,可现在看,或许……
这时,燕似山乐过一阵,突然想起一事,忙说:“都承使,这凭空变粮的事可没办法瞒得住。”
刘叔圭轻松地道:“无妨,几位不外传细节就好,只说这是圣上使的仙人手段。”
李震士又想到离京之前,姬安给农学署送来几种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新粮和种植手册,让留京的人手研究,忍不住问:“刘兄可知,圣上要在京郊庄上试种几种新粮。”
刘叔圭想了想,回道:“似乎听大司马提过,都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李震士:“我也是一样不认识……难道那些都是圣上从仙人那里得的?”
刘叔圭:“或许吧。李兄早些将这边忙完,便可早些回京见识那些。”
燕伯善笑着抱拳道:“我们已备好器具,往下就有劳农学署诸位教导了。”
李震士深吸口气,目光一凛:“好,请燕将军召集人,今日就分种育秧!”
○●
上官钧又昏天黑地地判了几日卷子。这日终于将经义卷全都判完,让副主考们松口气,早些回去休息。
他先到浴房简单冲洗过,返回小院之时,脚步都下意识地加快了一分。
昨晚姬安提前向他确认过,今日能判完经义卷子,就让他晚饭别吃太饱,要亲自给他做宵夜,让他留着肚子回去吃。
刚走到门前,上官钧闻见一阵肉香,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推门而入,就见姬安坐在小院中,身旁桌案上摆着厨具,两只蜂窝煤炉子上都放着锅。
姬安听见动静,笑着起身迎上前:“回来了。还能吃得下吗?我可是备了好些东西。”
说完,又道:“不过吃不完也没关系,我特意带了冰过来,放冰鉴里还留得住一日。你要不嫌弃是剩下的,明日中午让厨子热一热,还能继续吃。”
上官钧原先目光只落在姬安脸上,听他这么说,倒是转向炉子,奇道:“陛下是备了什么稀奇东西。”
按着姬安的性子,哪怕是好东西,吃不完也就赏给内侍小厮们了。毕竟,不管再好的东西,两人总是不缺的。
但现在姬安竟然说出“明日热一热继续吃”这话,可见该是极为难得一见之物。
姬安拉着上官钧走到炉边,先揭开一口锅的盖子示意他看。
盖一开,鲜香味顿时更加浓郁。
上官钧探头看看,见锅里炖着羊肉,还有一些焦黄色的块状物,就问:“萝卜炖羊肉?”
姬安笑笑,却没回答,盖上盖,又去开另一口锅的盖子。
这锅里冒出的味道就很淡,几乎都被肉香味盖过去,不过仔细闻还是能闻出一点甜味。里面烧着水,水中泡着一样青绿色的长条物,看不出是什么。
姬安再拉着上官钧坐好:“还记得我说过,要在皇庄种三样新粮不。”
上官钧想了想,点下头。
姬安提起个小袋,一样一样往外掏。
上官钧先看到了一根和刚才锅里一样的青绿色短棒,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黄色块状物,和比它长一倍的紫红色块状物。
姬安分别给他介绍:“就是这三样——玉米、土豆、红薯。共同的特点都是高产、适应性强、易存储,可以直接煮着吃,也可以像麦子一样磨成粉。玉米棒子和杆还可以当柴火烧,或者喂牲口、当肥料,红薯的藤与叶也可以当菜吃。”
一边说,姬安一边剥开玉米的青绿色外壳,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颗粒,然后开始往盘子里剥玉米粒:“给你炒一盘。”
上官钧一样样拿起来看,再闻一闻,问:“有多高产。”
姬安冲他一笑:“说出来吓死你。”
上官钧扬下眉:“亩产上千斤?”
姬安没否认,只说:“当然具体还看地。不过这三样都不占好地,土豆和红薯可以在沙质地里种。玉米耐旱,可以种在坡地上,而且生长周期短,方便灵活安排种植时间。只要百姓把周边合适的荒地开一开,就能直接增产增收。”
上官钧:“若是如此,的确值得推广。”
他已经看清了姬安剥玉米粒的动作,接到手中继续剥。
姬安也随他,又拿起土豆削皮切丝。再叫人帮忙点个炭盆,把红薯煨进去。
之后,姬安把煮着玉米的锅放下,换上炒锅,炒了一盘玉米粒和一盘醋溜土豆丝。
没多久,份量不多的三样菜上桌,还有掰成两半的煮玉米。
姬安给上官钧夹炖羊肉里的土豆块:“我就从粮种里留出这么一点,这顿吃完,就得等到有收成才能再吃了。”
上官钧先把土豆和玉米都试一过口,称赞道:“口感很好,甚是美味。”
姬安笑说:“这样吃当然好了,又下油又下料的。”
煮玉米和炒玉米都很清甜;炖羊肉里的土豆块吸饱了肉汁,绵绵软软;醋溜土豆丝则是正好解腻。
上官钧也给姬安舀一勺玉米粒:“只这么些,留不到明日。羊肉可以给下面人分了。”
姬安提醒:“还有个烤红薯呢。这些尝个味道就好,都是饱腹的,我怕吃多了积食。”
上官钧抬眼看过去,突然轻叹口气。
姬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又福至心灵地领会了他这一叹,就下意识耳根发烫——有合适消食的晚间运动,偏偏姬安不配合。
上官钧每样吃过两三口,便克制地放下筷子,看向炭盆:“那红薯可是好了?闻到了香味。”
姬安抽鼻子嗅嗅:“应该可以了吧。”
他起身过去,用筷子把红薯扒拉出来,晾一晾就拿起轻轻一掰。
红薯分成两半,露出松软金灿的内芯,带着甜味的焦香立刻四散开。姬安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么原生态的烤红薯,他也好多年没吃过了。
姬安坐回来,递一半给上官钧:“皮要剥掉,吃里面的黄芯。小心烫。”
上官钧就学着他,剥开一圈皮,吹一吹,咬下一口。
顿时觉得甜味充满了口腔。
姬安:“好吃不?”
上官钧:“嗯,入口即化,十分香甜。”
一边说,一边继续剥皮,吹着气吃。
姬安看着上官钧这动作,没来由地想起以前那些在街边分吃烤红薯的小情侣。
他突然凑过去,咬下一口上官钧刚剥出来吹凉的地方。
上官钧抬眼看他。
姬安笑眯眯的:“好甜啊。”
上官钧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薯上。
姬安随之低头看看,递过去。
上官钧咬上一口,微眯起眼:“四郎这块比我的甜。”
姬安挪着凳子靠过去,两人就肩挨着肩,把对方手中的半个烤红薯慢慢吃完。
第115章 放榜 多补补和陛下相处的时间
姬安这次会试改革,将批卷的时间拉长不少。最后果然就如上官钧所猜测的,四月初二他还没能出贡院。
考生们在三月廿八就已经结束三场考试,京中进入一种考试后放榜前的轻松氛围,又正逢踏青时节,几乎每日都有雅集诗会。
不过,田守朴除了和一些同乡、同窗聚过一两次,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图书馆里,抓紧将自己想要的书抄录下来。
只因今年礼部没有给出确切的放榜时间,他每日都会绕过贡院去看看。倒是不拘哪个时间过去,他对中与不中的心态较为豁达,也就无所谓尽早看榜。
晃眼到了四月初四,这日田守朴与杜阳、宋远之有约。
起因是前两日,田守朴去寻杜阳还书时,碰到宋远之。宋远之说起初四那日太医署要去慈幼院义诊,他在太医署授课,会一同去。田守朴和杜阳听了,便约好也去帮忙。
田守朴一早便来到约定地点,等不多久见到杜阳,就和他一起去往慈幼院。
到得地方,正好太医署的队伍也刚到,便过去看能如何帮忙。他们虽不会医术,但识文辩字,总也能做一些事。
一忙就过去一上午,才结束这次义诊。田守朴和杜阳、宋远之就近在慈幼院附近的小摊上一同吃午饭。
田守朴看着慈幼院大门插件的两盏精致花灯,不由得道:“京中的慈幼院,竟连灯笼都如此漂亮,上午我见里面挂的每一盏灯都不一样。”
宋远之哈哈笑道:“这是田兄有所不知。那些花灯,是宫里过元宵时赏玩的,之后便送到这里。估计能用上一年,正好接到明年圣上再送新的。
“还有慈幼院里的肥皂,也都是圣上送的,一直没断过。圣上说,孩童老人本就体弱,多注意卫生能少生些病。别说,最近两回义诊里啊,得病的孩子们是减少了些。”
田守朴再次感叹一句“圣上仁德”,接话问:“不知这肥皂在何处有卖。我算着日子,应当差不多该放榜了,我可能就要回乡了,想带些回家用。”
刚才他在慈幼院里用过,的确也觉着比肥皂团和澡豆方便好用。
杜阳就道:“我今日无事,一会儿带田兄去买吧。”
三人吃过东西,两边作别,田守朴随杜阳一同去往如今京中十分出名的香皂铺子。
田守朴买了几块肥皂,原本还想买香皂,可惜今日的份额卖完了。他有些惋惜,想著明日早些过来。又看到店里还摆着羊毛线,就也买了几斤,以及两副棒针。
杜阳笑道:“田兄还买这个,是打算回去跟着《旬报》上登的图学着织吗?”
田守朴也笑道:“我住的那宅子里,好些庄户的家眷都会织。我已经跟着学了最简单的那种织法,也琢磨了如何看图,回去可以教给村里人。至于这些,若是内子愿意织,我便教她,她若不愿,我就自己织。”
杜阳吃惊道:“你竟已学会了!”
田守朴:“比起去年,今年进京真是收获良多。便是没考中,也不虚此行。”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有人唤杜阳。
是杜阳在太学的同窗,过来就道:“杜兄,中午放榜了,你去看了吗?”
杜阳一愣,不由得和田守朴对视一眼,连忙对同窗拱手谢道:“还未曾。感谢告知,我们这就去!”
同窗自然不留他们,还催着他们赶紧去。
田守朴和杜阳赶到贡院前,就见贴榜之处前方挤着不少人。不过到底也贴出来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想来已经不是人最多的时候。
两人费了些力气挤到榜前去。
榜头写着几句通知信息——此次会试共有二百一十七人上榜,上榜者需于四月初六至礼部点卯,初七入宫考殿试,殿试仅考一篇策问文章。
田守朴看完,心道——殿试倒是没有变。
他接着往下看名单。
却是杜阳先惊喜地拉着他手臂猛晃,激动地道:“田兄!你上榜了!在那在那!快看!”
田守朴一愣,连忙向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并附有年龄与籍贯。
杜阳快速数过,又补充道:“第五十二名!很靠前!有望二甲!”
田守朴有些恍惚,盯着那名字喃喃着说:“竟然真上榜了……”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想知道自己的三份卷子分别得了多少分数,可惜并没有公布。
田守朴暗自高兴片刻,想起杜阳,连忙问:“你呢?有你吗?”
杜阳倒是挺乐观:“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我中不了。”
田守朴:“你接着往下看,我从后面看起。”
他挤到榜尾,从末端往前看,没多久就见到“杜阳”两字。
田守朴心中一喜,仔细确认过年龄与籍贯,赶紧叫杜阳:“杜兄!在这里!”
杜阳赶过来再三确认,依旧满脸的不敢相信:“真是我……我居然能上榜……”
田守朴笑道:“你不是说术算是你强项,大概最后一卷拿了高分,前面两卷也没太拖后腿。总之,恭喜!”
杜阳终于露出个傻傻的笑:“同喜同喜!”
虽然过了会试并不代表最终一定能被取中,但大盛历届殿试刷人都不多,还是非常有希望能拿到进士。
后面还不断地有人来看榜,两人看完,也就挤出人群外。
刚出来,便听到周围一些看榜人的议论声。
“会元竟然不是卢雍啊!”
“别说会元了,我就没在榜上看到他!”
“什么?卢雍竟然落榜了?这怎么可能!”
“今年考题变了许多,好些名气不小的人都不在榜上。”
“可能最后一卷没答好吧。光写出好诗还拿不到六十分,后面那些题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我现在就想看看会元和卢雍的文章。”
“会元的肯定会收录,卢雍的就得看礼部会不会选到了。”
田守朴听了几耳朵,好奇地低声问杜阳:“卢雍是谁?”
杜阳也小声答:“魏杲大学士的高徒,在京里很有才名。前年他是解元,去年没下场,今年开考前就有风声说他可能会拿到大。三元。没想到竟然会落榜。”
不过旁人的事到底和他们无关,田守朴没有多问,转话题道:“我们去找宋兄吧,今晚和他一同庆祝庆祝。”
杜阳也高兴地拉着他走:“对对,是该好好庆祝下!”
○●
四月初四一早,上官钧带着副主考们复查完名单没问题,才宣布贡院解封,将已经在此住了一月有余的众人放回去。
上官钧回到宫中之时,恰好政事堂议事就快开始,他便直接找到姬安在永昌殿里的休息室去。
姬安见到他还颇为惊喜:“这么快就全弄完了?”
上官钧:“昨日就已经计完分,今早只是最后覆核一遍而已,自然很快。”
姬安就笑道:“你不回立政殿休息,却过来这里,是准备和我一同去政事堂议事?”
上官钧:“这半个多月起早贪黑,能醒着和陛下待在一块的时间都没多少。既然回来了,自当多补一补。”
姬安听他用如此淡然的声音说出如同情话似的话,一时心中甜蜜,又觉耳根有些烫。
上官钧彷佛真就只是说了句极平常的话,接着就问:“考试结束了这么久,宰相们可问过陛下考题的事。”
姬安摇下头:“没有。我猜,他们大概是认为,那些题是你藉着我的名义来出的。等下见到你,可能才会提一提。”
毕竟,姬安那一批皇子就没有正经念过书。哪怕姬安继位为新帝,朝堂议事也只把握大方向,不会接触试题上那些繁杂的基层事务。
反正姬安也不在意宰相们怎么看自己,能达到目的就行。
姬安顺着问:“这回的考生里,有没有让你觉得特别突出的。会元怎么样?附加题有人做出来了吗?”
他虽然每天都去贡院,但一是上官钧回来的晚,二是姬安不想影响公平性,先前一直没问过。
上官钧一一回道:“有一些,卷子都挑出来了,陛下回去看便知道,估计就是一甲人选。会元我感觉各方面都挺稳,倒是看不出特别出挑。附加题特意统计了下,做的人不到一百,做对一题的有二十三人,两题全对的只有八人。”
姬安心下一叹,只觉理科人才实在太少。随后又想起一事,探身对上官钧说:“对了,离你‘生辰’才过去两日,明日休沐,不如给你补办生辰宴?”
上官钧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回道:“不必了。生辰礼估计都已经送到我府中,再补办宴,岂不是要人再多送一份。而且……”
他顿了下,直视着姬安,才续道:“我忙了半个多月才终于休沐,只想和陛下一同好好过。”
姬安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在翻涌,不由得感觉耳根更烫,连忙端起茶杯,藉着喝茶掩饰。
上官钧一笑,也端起茶杯,换话题问:“殿试的卷子,陛下准备点谁来判。”
殿试的主考官自然是天子,也的确是由天子出题。不过那么多份卷子,天子也不会全都亲自判。按着惯例,就是会试的众主考选出十份卷,由天子来排一甲顺序。
但临时增减阅卷官,倒也不是稀奇事,姬安的前面三位皇帝都曾有过先例。更别说姬安是个想法多的,所以上官钧就问了一句。
姬安果然没循旧例,回道:“就我和你。”
上官钧微愣,提醒道:“共有二百一十七份卷。”
姬安一笑:“也没多少,两三个晚上就能看完。前面都用去那么多时间,到这最后一步,也不在乎多那一天两天的。”
上官钧却幽幽一叹:“还要点灯熬油几个晚上,那陛下的‘奖励’是不是该丰厚些。”
就轮到姬安微微一愣。
上官钧抬眼看他:“今晚,我可等着见识了。”
第116章 浴池 陛下似乎很满意我这么穿
上官钧和姬安一同出现在政事堂,众宰相便知会试该是放榜了。
果然,话题立刻落在试题上。
虽说朝廷每次公布试题,要等到礼部印出当年的优选卷。但众考生苦读多年,背书都是基本功,不乏记忆力好的,离场便能默出卷子。因此每一场结束之后,考题都很快就会流传开。
加上今年判卷还改成了百分制,与往年只分“优、良、平、差”四档相差很大,更是引起一番议论。
此时枢密副使就先对上官钧道:“今年会试题变了许多,难怪大司马判卷子的时日都多了不少。赶在今日放了榜,明日休沐也可好好歇一歇。”
右仆射接着叹道:“没想到诗赋卷会加那么多题。尤其最后那两道附加题,工部这几日也在讨论计算,颇有启发。”
姬安笑着接话:“所以‘诗赋卷’此名我感觉已不太合适,以后改为‘综合卷’更为合适。”
左仆射潘济顺势道:“不过,陛下原先是说出策问题,不想还加了赋税计算和律法。臣听民间议论,不少举子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御史大夫唐武却先回说:“赋税与律法都乃国之根基。若只读书做学问的姑且不提,想出仕为官者,自然都得熟悉这两样。放在会试考察倒也合适。”
庞侍中道:“臣也听到一些议论。倒不是说试题出得不好,只是没有事先通知会考这些内容,还每一卷都有六十分的硬性要求,所以有些抱怨之声。”
枢密副使看一眼上官钧,接话说:“那只能说,那些学子为出仕做的准备还不够。朝廷用人,选思虑更周全者,不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话挑不出错处,就没人再说诗赋卷如何。
中书令吕绅开口问:“陛下出的两道策问题当中,有一道是关于推广新种。敢问陛下,是否真有新种要推广?说起来,河关原不种稻,新田的稻种似乎也没有从别处调去。”
却是上官钧先回他:“河关新田以军屯为主,稻种配送与所花银钱由枢密院调。已在军队内部解决,因此中书令并不知晓。”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姬安接上一句:“新种的事情,还得看农学署的研究成果。”
吕绅问不出详情,只得也闭了嘴。
刘叔圭未回,现在是唐武主持议事,姬安便示意他开始。
之后一切如常。
自先前在贡院吃过那顿宵夜后,姬安和上官钧又是多日没有一同吃饭,今天就一同吃过午饭,才各自分开处理事务。
到了傍晚,姬安的奏疏批得差不多之时,忽听外间有熟悉的脚步声一路接近。
姬安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上官钧转进来,不由得笑道:“你怎么还特地跑过来。还差几本,我看完也就回去了。”
上官钧寻地坐了,接过洪大福递上的茶:“我从枢密院来的,想着陛下该是也要回了,便来与陛下一同走。陛下不必管我,继续批吧。”
姬安这才想到,上官钧在贡院里关了这么久,枢密院那边肯定也堆积下不少事情要处理,难怪忙到现在。
他抓紧时间继续批剩下的几份奏疏。
最后一份是大理寺的,算是和会试有一点关系,姬安就边看边说给上官钧听:“贾进回京了。他说,那套卷子他只是自己默出来看的,并没有往外卖。
“骗子那边指证的那个卖卷家仆,贾进说家中没有那个人。大理寺也的确没在他家里找到和骗子描述相似的人,但经笔迹对比,骗子手上的卷子底稿的确是贾进所写。”
上官钧:“那便继续查,把那个家仆找出来。”
姬安:“大理寺问要不要先放贾进回昌邑县主事。”
毕竟泄的那份题也不是多大事,后来姬安还直接把题公开了。明显大理寺那边就有点拿不准,姬安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上官钧看过去:“陛下觉得呢?”
姬安想了想:“他的笔迹既然对得上,那源头肯定是他。留他在京中一段时日,昌邑那边没问题吧。”
上官钧:“还有县丞和县尉处理事务。而且昌邑离京城近,有什么事也可以派人进京寻他。”
姬安:“那就先留一留吧。”
他边说边写完批覆。待墨迹干了,就合上奏疏,起身和上官钧一同回立政殿去。
*
两人回到立政殿,姬安就吩咐摆晚饭。
洗过手,姬安却没坐,而是拉起上官钧:“带你去看样东西。”
上官钧扬下眉,起身跟着他走。
姬安带上官钧去了浴房。
原本宽敞的浴房里,现在正当中立了一架长长的屏风,将浴房分隔为东西两边。两人进来看到的这半边,和以往一样摆有两只浴桶,以及桶边的桌子、架子。
姬安拉着上官钧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个浴池。
池子差不多相当于两只浴桶的大小,深度也和浴桶相当,呈长方型,一边还砌有阶梯下去,阶梯边摆有用来扶的架子。而且整个池子贴着一块一块莹白色的石面,一眼看去既干净且整洁。
上官钧不由得去看姬安:“这半个多月,陛下没在立政殿休息?”
上个月两人就说挖个池子,但在立政殿施工影响他们用浴房。原是计画等到天热起来,他们或是去行宫避暑,或是转去清凉殿纳凉,就趁着那时再挖。
没想到现在就修好了。
姬安笑道:“反正晚上都是去贡院,永昌殿也有休息的地方,就干脆趁这段时间挖了。”
一边说他一边拉着上官钧走过去,直到踩着阶梯下到池里,再拉上官钧的手去摸那层石面:“其实我是想让你看这个。”
上官钧轻抚过石面,只觉得细腻柔润、光滑如玉,就问:“这是何种石材,以前似乎没见过。”
姬安没卖关子,直接回道:“是瓷砖,烧出来的。”
上官钧有些吃惊,再次仔细地又看又摸,的确是瓷的触感,又问:“陛下弄出来的新东西?”
烧出来的瓷砖,总比采石打磨要省事。
姬安:“其实年前就交给少府研究了,烧了许多炉,才能有稳定的产出。我已经和黄义说好,在你的南货铺里挂着卖。反正这个是接到订单才做,挂几块样品不占多少地方。”
上官钧:“那陛下得找个显眼的地方贴一贴,才能让人看得到这瓷砖之美。”
姬安点头:“我还在琢磨贴哪里好。”
他看上官钧摸到两片瓷砖间的缝隙,又说:“粘合剂也是新弄出来的,叫水泥。”
上官钧:“水泥?水与泥?”
姬安就给他解释一下特性:“它的成品是粉状,加水混合之后晒干,就会凝固得坚如石块。除了当粘合剂,还可以有很多用途,回头我让少府监拿来演示,再慢慢和你说,看着说更容易理解。”
上官钧稍微想像一下,回道:“听起来很是方便,涂了它就不会漏水?”
姬安失笑:“单靠水泥当然不行,底下做过防水处理。”
上官钧转眼看向他:“陛下也还未用过这个池吧。等吃过饭,先来泡一泡如何。”
姬安给他看得忍不住移开目光,犹豫着在池子里扫过两眼,但还是说:“晚点再泡吧……还是先用浴桶好了。”
说完一顿,再补充一句:“分开洗。”
上官钧便知“奖励”应该不是指这个池子。他也无所谓,只等着就是。
两人一同吃过晚饭。
上官钧这半个多月在贡院里都没有练过剑,既然回来了,还是循例到院中活动一下身手。
姬安却没有锻炼,趁着上官钧练剑,自己先去浴房快速洗了个澡。
上官钧再回到卧房外间之时,见姬安披着外袍坐在榻上,正在看他拿回来的这回会试中的好文章。
姬安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一边说:“热水该给你备好了。”
上官钧一笑,抬步去了浴房。
姬安看完一篇推广新种的文章,感觉写得很好,至少十分合自己心意,转眼去看名字,发现是“田守朴”。他对这人还有点印象,那天晚上聊得挺投缘,果然文章也对他味口。
他放到一旁,继续看下一篇灾后重建的。
刚看到一半,就听到上官钧回来的脚步声。
姬安一抬头,忍不住微微抽口气。
上官钧散着发,没穿里衣,只是直接套了件单薄的长衫。腰带扎得随意,露出一大片胸膛,行走之间,修长的双腿也在长衫下忽隐忽现。
姬安一时看得愣住,视线忍不住上上下下扫视。
上官钧不紧不慢地走到姬安面前,微一弯身,手撑在小案几上。
姬安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前方胸膛往下……又赶紧收回来,抬头就对上上官钧含着笑意的眼眸。
上官钧低声开口:“陛下似乎很满意我这么穿。”
姬安给他这声音勾得心尖一颤,但想到等下的打算,又觉得不能像以往那样落了气势,就顶着开始升温的脸说:“要换成我这么穿,难道二郎会不满意。”
上官钧视线在姬安身上扫过几回,彷佛已经在脑中给姬安换了装,随即轻笑一声,低下头凑近过来要吻姬安的唇。
发梢上残留的水珠随之滴下,恰好落在姬安手上。
姬安一惊,连忙把案上卷子往一旁放:“要弄湿了!”
那个吻就落在了他脖侧。
上官钧啧一声,随即用力吮一下。
姬安轻轻一颤:“这里衣领会盖不住……”
不过,话是如此,却也没有躲开。
上官钧满意了,稍微直起身,再伸手将姬安抱起。
姬安自觉地抬手,揽在他脖颈上。
第117章 暖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上官钧转身,抱着人走到分隔内间的拉门之前,低头笑看姬安。
姬安先前已经将人都遣出去了,此时垂手拉开门。
上官钧迈进门,不停步地向床走。
姬安赶紧拍他肩膀:“还没关门!”
上官钧只得转回身,再返回两步。
姬安伸过手去,费了些力,合上那扇不轻的拉门。
随着这咔嗒一声,姬安都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再次加快。
许是他好一会儿都未转回头来,耳朵尖突然就被上官钧叼住,牙齿轻轻磨咬,引起一阵过电似的酥麻。
姬安终于重新搂上上官钧的脖颈,微微瞪他一眼:“还不快点过去,一直抱着我不重吗。要是摔了,我绝对拉你当肉垫。”
只是,他这眸中含波、声中带哑的模样,在上官钧眼里,却是别有一番挠到痒处的意趣。
上官钧这时倒不急着迈步了,而是抬眼缓缓扫过室内,又重落回姬安脸上,眉峰一挑。
姬安一直看着他,此时不用他开口,彷佛都能读懂他的意思——去哪儿。
想到刚才上官钧的目光还在桌椅上停顿了片刻,姬安只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在瞬间冲到了某个峰值。
他连忙收紧手臂,用额头在上官钧脸侧轻轻撞一下:“去床上!”
上官钧再次逸出一声轻笑,这才向着床榻走去。
行到床边,上官钧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姬安放在铺得绵软的被缛上。
姬安没松手,反而顺势使上力,将他往下拉,自己也抬起身子迎上去。
两人的唇终于贴合在一处。
上官钧含着姬安的唇瓣细细吮吻。
他一向如此,有种从容的优雅,不急不徐地带着姬安慢慢下沉。
姬安先是在这种柔情中沉浸片刻,突然又想起今晚该自己主动,就张了嘴,直接探舌去勾上官钧的舌。
两人从元宵相处到如今,姬安本也练出了一些吻技。只是,大概此时惦记着要主导,心下一急,就闯得有点横冲直撞。
不知道是舔到了上官钧嘴里哪一处,还是牙齿不小心磕到了上官钧的舌尖,姬安依稀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气。
随后,恍如一点小火星迎风而长,火势瞬间燎原。
姬安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自己主导的,只觉得全部气息都被卷进这个吻里,脑中渐渐迷蒙一片。
待终于得了唤气之机,他赶紧大口大口吸气,大脑也才跟着慢慢恢复意识。
就感觉到颈脖处传来微微的刺痛。
姬安喘着气攒上点力气,手指没入上官钧发间拽了拽。
上官钧抬头看来。
姬安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只见小小的自己映在正当中,好似随时都会被那片黑完全吞噬。
半个多月没有好好亲近过,也算得上是小别胜新婚。姬安同样是心火难耐,舔舔下唇,哑声道:“不是说了,给你奖励。”
上官钧声音同样沙哑:“夜还长,不急在这一回。”
姬安却心道——下一回我哪里还有力气给什么奖励。
他深深吸口气:“过期不候。你现在不要,可就没了。”
上官钧微微眯眼。
相贴的胸膛轻轻震动,姬安还能听到上官钧深呼吸的气息声。
片刻后,上官钧稍稍抬起身,拉开一点点距离,一手抚上姬安的脸,拇指恰好压在姬安唇角。
姬安笑着侧头,半含着那他的拇指,舌尖舔过,含糊地道:“二郎,可要考虑清楚哟。”
上官钧拇指稍加力道,按着姬安的下唇轻拈:“陛下要如何。”
趁着几句话的空隙,姬安也攒起更多一点力气,双手滑到上官钧肩头,用力将他往旁边推。
上官钧顺势侧倒下去。
只是,他也同时紧紧揽住姬安,舍不得分离片刻似地,手臂用力带着姬安翻滚。
下一刻,上官钧仰躺在床上,姬安也被带得趴在他身上。
姬安眨眨眼,笑着在他唇上亲一下:“你先放开我。”
上官钧胸膛再次起伏片刻,手臂这才松了力,却是停在姬安腰间,再不肯离开。
姬安感觉不妨碍自己,也就不多要求,直起身调整一下,让自己坐稳,再说:“你别动。”
上官钧手下不自觉地用上点力:“我尽量。”
姬安自然感受到他无言的催促,笑着抚上他的眉眼,俯下身亲在他额上。
轻柔的吻很快从眉心,到鼻尖,到唇瓣,到下巴……
片刻之后,姬安稍稍抬头,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吻痕。
以前他在上官钧身上留下的痕迹也不少,但都是抓挠的印子,间或有几个牙印。吻痕则是他自己身上更多,每每看到,他总想着下回也要在上官钧身上弄几个,然而到了“下回”又总顾不上。
这一回,终于实现了他一个小小的隐秘心愿。
姬安心中高兴,低头继续努力。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上官钧的皮肤肌肉绷得越来越紧实,他嘴都酸了,得到的痕迹却越来越淡。
终于,上官钧哑得快不成声的话音从上方传来:“陛下可否别再折磨我了……”
姬安一顿,撑着床抬起头看他:“你以往不就是这么折磨我的。”
上官钧眼中带着一抹猩红:“我何曾折磨过你,不都是折磨我自己。”
姬安眨眨眼,感觉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只得略有点遗憾地坐直起身,伸手敲开床头暗阁,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罐,打开盖子。
罐里的油膏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姬安倒了一些在掌心。
但,紧接着,他却呆愣住了。
原本因为敞了衣襟而感觉到些许凉意的肌肤,也开始迅速升温。脸、耳朵、脖子、胸膛、手,彷佛全身无一处不滚烫。
姬安快速瞥一眼上官钧,又立刻收回目光,心中挣扎无比——先前他只想着重点,却是忘了还有这一步!
就在姬安犹豫要不要跳过这个步骤之时,突然感觉腰间一松。
随后,手中的小罐就被上官钧取走。
姬安下意识看向他。
上官钧嘴角微扬,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体贴的温柔:“陛下不方便,这个还是由我代劳吧。”
姬安实在做不好那样的心理建设,就顺坡下驴,顶着红透的脸点点头。
油膏似乎比以往更凉。
姬安原以为自己会羞窘得不敢去看上官钧,眯着眼只敢睁开一条缝。
不过,他很快发现上官钧隐忍之态渐重,心中不自觉地欢喜。
以往这种时候,上官钧总是不断在亲吻他,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上官钧在这时会露这样……诱人的神色。
姬安就想起了上回在贡院,不由得也去倒那油膏。
只是,他此时坐不安稳,时不时得寻地方撑一下,满手的油膏就在上官钧胸腹留下一片亮汪汪的印子。
最终,被倒空的罐子滚落下地。
咚的一响,恰好与两人的声音重叠一处。
姬安猛喘几口气,再次挤出声音强调:“你不许动……”
上官钧眼中彷佛浮起一层红,咬着牙回道:“陛下这可是……强人所难……”
姬安发出含糊的笑声。
上官钧的长衫先前并未脱下,此时衣摆与腰带垂了一截到床下,不断摇晃间,时不时滑过那只侧倒的小罐。
姬安低着头,在摇晃的视野中注视着上官钧。
和上回贡院里一样的角度,彷佛掌控住对方的满足感还更胜一筹。
姬安不禁哑声开口:“大司马,这奖励你可还满意?”
“大司马”三字一出,上官钧掐住他腰间的力道便加重一分。
上官钧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姬安身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谢陛下赏。”
姬安的笑声就更是肆意。
房中蜡烛不断滴下烛泪。
不知过去多久,姬安忍不住开始反省,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锻炼得不够。
终于,他腰软得再撑不住,身子向前一倒,双手撑到床头。
下方传来上官钧一声笑。
姬安不由得羞恼,想分辨两句找回点面子。
却突然感觉喉结被上官钧含住轻轻一咬,话就卡在了喉间。
在上官钧唇齿离开的一瞬,姬安就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惊呼,身子猛地冲向前。
这回他连手臂都发了软,直接趴到上官钧身上。
上官钧侧过头,亲亲他脸颊:“四郎既累了,就休息吧,还是我来。”
姬安睁开眼,发现眼前正是上官钧的耳垂,就一口咬上去,用力磨了磨牙。
随后,他立刻又被上官钧带进波涛之中。
风浪只偶尔平息,留出一点两人耳鬓厮磨的温馨时刻。
烛台上叠起厚厚的烛泪,支支蜡烛都已见底。
姬安感觉自己似乎几度失去意识,又被上官钧喂水唤醒。
总算,再一次喝过水,他听到拉门被拉开,上官钧吩咐人给浴池放热水。
姬安软软地靠在上官钧怀里,有气无力地抱怨:“不就是空了半个多月,你至于这么夸张嘛。”
上官钧给他揉着后腰:“陛下不也一样。”
姬安已经没有力气脸红了,只逮着哪里咬哪里:“我又不是死的。”
上官钧凑过来亲他:“陛下既然还有力气……”
姬安立刻松口,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昏迷了。
上官钧胸膛微微震动,不出声地笑笑。
姬安倒也不得不挺佩服他——都是劳累一晚,上官钧竟然还能抱着自己去浴池。
浴池比浴桶宽敞,泡起来的确比以前舒服不少。
上官钧没急着清洗,先端起一碗八珍粥喂姬安。
姬安眯着眼睛任他伺候。
粥很鲜美,入口即化,非常适合这个状态下的他补充能量。
到底还年轻着,一碗粥吃下去,姬安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于是,浴池也发挥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作用。
姬安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站在池中,趴在池边冰凉的瓷砖上,后背贴着上官钧炙热的胸膛。
耳旁是彷佛比池水还烫的气息,以及一声又一声的“陛下”和“四郎”。
第118章 休憩 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个
姬安一觉睡到了中午,醒过来时还感觉倦怠得不想动弹。
窗前下着厚帘子,只漏进些许光,屋内一片昏暗。
不过姬安也看不太清屋里情形,因为他眼前的上官钧几乎占据完他的视野。
姬安有些吃惊,没想到上官钧竟然也还没醒。
自从同住以来,虽说上官钧的作息在向姬安靠拢,但总还是上官钧醒得更早些,先前几乎天天都是他把姬安叫起床。
不过姬安转念一想,这半个多月上官钧的确是起早贪黑。
开始判卷子起,姬安每天被叫醒时,上官钧已经做好出门准备,两人说过几句话上官钧便离开。夜里上官钧回来后也一样,说不上几句话便吹烛休息,期间也就两个晚上稍微放松了一下。
那么高强度地加班半个多月,要说不累,肯定是不可能的。
昨天好不容易回了宫,又接着处理枢密院的事务。
就连昨晚都消耗许多体力……
此时两人离得如此近,哪怕屋里暗,姬安也能看到上官钧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
而接下来几日,上官钧还要陪着他一同判殿试的卷子。
姬安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心头越来越软,伸过手去轻轻滑过那抹青黑,决定判完殿试卷之后就要早睡一段日子。至少也早点躺上床吹蜡烛,不然他不歇着,也会扰得上官钧睡不好。
担心吵醒上官钧,姬安很快收回手,只继续用目光描绘上官钧的五官。
过去的记忆突然重叠上来,姬安不禁想起去年,自己刚穿过来之时。
那时他倒是醒得比上官钧早,还每天醒来都发现自己扒在上官钧身上。现在却调换过来,是上官钧的手臂圈在他腰间。
连带着也想起,给上官钧冲喜之时,他两次把上官钧“亲醒”的事。
姬安忍不住暗自笑笑——那时谁又能想到,两人现在会是这样的关系。
那个时候,姬安有一次曾想偷亲上官钧。上官钧明明睡着了,还会警觉地醒过来。
想到这里,姬安忽然就起了玩心——现在偷亲上官钧,他应该不会醒了吧?
试试就知道了。
姬安一边慢慢凑近过去,一边留心观察着。
上官钧气息平稳,睫毛一动未动。
姬安轻轻地亲在他唇上。
上官钧依旧没有反应。
姬安翘起嘴角,莫名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但,就在他想离开的瞬间,压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突然向上移动,叩到他脑后稍稍用力。
同时,上官钧张嘴含住他的唇,伸舌沿着他唇缝舔过,再趁着姬安吃惊时嘴唇自然张开的反应,探舌进他口中。
一个旖旎的吻。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轻喘着换气。
姬安伸手扯扯上官钧耳朵:“装睡!你起过床了是吧。”
刚才他都尝到了食物的味道。
上官钧舔掉姬安嘴角的晶莹,语带笑意地回道:“上午饿醒了,起来吃过东西。本想着若是午睡起来陛下还不醒,就得唤你起来了。”
他说到饿,姬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腹中空空。
随即,肚子就刚好响起一声腹鸣。
上官钧笑意更深,起身拉唤人铃,一边说:“陛下快起来用午膳吧,身上可有不舒服。”
姬安跟着坐起身,揉了揉腰,再被上官钧扶下床走了两步,回道:“还好……”
昨晚都赶得上当初元宵那一晚的强度,但或许是身体已经习惯,倒是没有那次如此严重的腰酸腿软。
姬安洗漱好,出外间吃午饭。上官钧先前吃过一次东西,这时只陪着他再用了一点。
饭后在院中走了几圈,姬安重新趴到榻上,让人把昨天上官钧带回来的会试卷子再拿过来。那些都是上官钧挑出来准备让礼部收录的优秀卷,他昨晚才看了一点。
上官钧给姬安揉捏着后腰,出言道:“今日休沐,陛下还看这些。”
姬安一愣,又不觉好笑:“不然呢?你折腾得我没力气出门踏青,那在屋里还能干什么。看书也是看,看卷子也是看。还是你想下棋,我也可以。”
他们两人在一起,本也没多少娱乐活动。
上官钧想了想,发现也是。别人休息之时或是饮酒作诗,或是写字画画,或是听曲看戏,可那些他和姬安都没有兴趣。往日除了下棋,也就是各自看看书,间或聊聊天。
此时姬安在看卷子,也就跟上官钧聊起文章。
上官钧给姬安按过一轮腰,让人端上果子,再净过手,坐在一旁拿起果子剥皮。
姬安一篇文章看到一半,懒得动弹,继续趴着。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旁边靠过来,他刚一察觉就下意识想躲,但随即想到旁边就是上官钧,又顿住了。
嘴唇上就是一凉。
姬安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颗剥好皮的枇杷,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
没等他转头去看上官钧,那枇杷就在他唇上轻轻蹭了蹭。
姬安刚一张嘴,枇杷就被推进口中,下唇还被若有似无地按了一下。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
姬安嚼着枇杷,这才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正在剥下一颗枇杷,虽然没看他,却像是能感受到一般,适时开口:“我尝过了,不算多甜,陛下应该会喜欢。”
姬安一边吃着果肉一边坐起身,拿起榻边案几上的小碟吐了果核。
上官钧再递过一颗剥好皮的枇杷。
姬安伸手要接,却被他躲开去。
上官钧:“陛下脏了手就不好拿卷子。”
姬安只得继续就着他的手吃。
这一回,上官钧把枇杷送进姬安嘴里后,手指擦过姬安唇瓣的感受更加明显。
姬安抬眼看他,含糊地说:“你也吃啊。”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回:“我剥得慢,先紧着陛下就好。”
姬安微微眯眼,抬手冲他勾勾手指。
上官钧扬下眉,倾身靠近过来:“是刚才那颗果子不好?”
话音刚落,就被姬安捏住下巴。
姬安堵住上官钧的嘴。
下一刻,上官钧就觉枇杷顶在自己唇上,果香味也飘进鼻间。
他眉眼微弯,张开嘴。
一颗枇杷来来回回,最后也不知是谁吃得多些。
待两人终于分开,上官钧拿过小碟吐了核,说道:“枇杷带核,陛下这样有些危险。”
姬安舔舔唇:“那你倒是躲开呀。”
上官钧瞥来一眼:“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个。”
姬安还他个白眼:“你猜我信不信。”
枇杷核没多大,还是圆润的,吞了也就吞了。最主要的是,反正有系统保底。
姬安说完,继续看卷子。
上官钧嘴角微翘,继续剥枇杷。
只是之后就没再一直喂姬安,而是一人一颗地分吃。
刚把一小盘枇杷吃完,有人报黄义来了。
黄义抱着只不大不小的瓦罐进来,笑着向两人行礼问安,再道:“杨微送了两石白糖来,奴先拿一些进宫里给陛下与二郎用。”
一边说,一边开了瓦罐,往碟里倒出一点给二人看。
姬安看着那些细碎的白色小糖块,惊讶道:“这么快呀。他有信来吗?”
黄义便掏出信递上:“从京城到福吉有水路相通,运东西还算方便。奴已让人专门打了个展示台,南货铺那边随时可以上架这白糖。”
不仅有杨微的信,还有罗天瑞的信,都详细地汇报了他们目前的工作进度。
盐的方面,福吉那边姬安和上官钧专程打过招呼,杨微建晒盐场并没有人敢使绊子,加上银钱到位,进行得挺顺利。
糖的方面,北边榷场是四月中开始,罗天瑞已经带着糖上路,就等着再大赚一笔。
黄义接着给上官钧递上一本摺本:“二郎,这是前几日送到府中的生辰礼礼单。”
上官钧看过信,又接过摺本翻开:“可有什么不一样的。”
黄义摇头道:“都与往年差不多。”
上官钧点下头,挥手示意他没事可以先退下了,黄义便告辞离开。
姬安看完信,凑到上官钧身边一同看礼单。
上官钧就往他那边移了移:“陛下看看可有喜欢的,让黄义送进宫里来。”
姬安目光扫过,发现多是摆件,什么玉雕、屏风、宝石花、珊瑚树之类,要不就是名人字画,偶尔有些古砚古墨。
他就靠回去继续看卷子:“我都用不上。你要是想在家里摆什么,就让黄义拿来,我无所谓。”
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内库里还有不少摆件,你要不要也看看册子……”
只是,还没说完又拍拍额头:“先帝和先太后在之时,应该都给你看过的吧。当我没说。”
上官钧看看他,感觉一片暖意裹住心头,温声回道:“倒也没有都看过。我对那些摆件也没多大兴趣,以前是先帝或姑母看着哪样合适我用便赐给我。府里碰上需要摆的时候,都是黄义看着用。
“旁人送礼多送摆件,只是因为送这些东西不会出大错罢了,也方便收礼之人往别处转送。日常走礼,通常都是如此,有时一些物件兜个圈子还会回到最初那人手上。”
姬安奇道:“不是都说,送礼该送心头好?”
上官钧:“那是指亲朋好友之间。亦或是,有所求,才会特意研究对方的喜好。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君王的喜好,还是不要叫下面知道为妙。”
姬安眨巴下眼:“那我的喜好似乎就还好?”
上官钧微愣,随即想起姬安目前唯一为人所知的喜好是书。虽说姬安喜欢的是杂书,但的确是影响不大。
只是……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向姬安:“不会是有人给陛下进献了什么艳本吧。”
姬安再眨眨眼,一笑:“你猜?”
第119章 水泥 果然还是得仰赖大司马
上官钧定定凝视着姬安。
明明他就坐在那里没动,却不知是哪里的光恰好映入他眼中,姬安总感觉那一抹亮含有隐隐的危险感。
下一刻,上官钧起身,提起一只膝盖压上榻边。
姬安笑着往榻里躲:“我的书都收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去翻翻看呗。”
上官钧:“还是陛下在百宝囊里买了那种书,不如取出来,与我一同参详参详。”
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伸出手要去拉姬安。
姬安把手里的卷子往他手中塞,继续笑着回:“我现在穷得很,怎么会为这种东西浪费‘钱’。”
正嬉闹间,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禀:“陛下,少府监求见。”
此时上官钧已经将手中卷子扔开,逼到了姬安面前。
两人闻言,都不由得停下动作。
姬安轻咳一声,伸手推推上官钧,小声道:“快坐好,别让人笑话。”
上官钧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轻捏:“不见就是了。休沐日还过来,没点眼色。”
姬安好笑道:“你当他不想好好过休沐啊,自然是我叫他来的。”
上官钧脑子一转,也就想到了昨晚姬安说过的话:“叫他带水泥过来?何必急在今日。”
姬安:“那不是想着今日反正不会出门了嘛,又没什么事可做。”
上官钧凑上前,在姬安脸颊亲一下,声音压在两人可闻的低声:“陛下若锻炼得再强健些,白日也可以有事做。”
姬安耳根一烫,却嘴硬道:“这可不赖我,怪你昨晚没分寸。”
上官钧笑了一声,这才在榻上坐好。
姬安看看卷子散得乱糟糟的榻,感觉没脸让人进来收拾,自己规整一下,再倒了两杯茶,塞一杯给上官钧,才宣了少府监进来。
少府监任守给两人行礼问过安,看姬安捧着茶杯没有要动的意思,上官钧更是只垂眼喝茶。一时感觉气氛似乎有点古怪,心下不由得打鼓,暗道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任守犹豫片刻,决定当个棒槌,总比说不对话要好,就直说道:“陛下,水泥与框架臣都带来了。但此物在屋中不好演示,还得烦请陛下与大司马移驾到外头。”
姬安喝了一杯凉下来的茶水,此时感觉刚才被上官钧惹起的心跳基本平息,就顺势放下杯子,下了榻对上官钧笑道:“大司马,走吧。”
上官钧看他一眼,却没起身。
姬安这才想起,任守在这里,自己就习惯性用了正式称呼,一时又好笑又无奈,伸手去拉他:“二郎别使性子。”
上官钧这才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任守身为少府监,虽然算是只为天子服务的内朝官,但少在姬安身边伺候。此时听得这么一句,心中都忍不住惊了下,偷偷去看两人神色——以前会这般和上官钧说话的,可只有先帝后。
看上官钧不仅没有愠色,反而像是神情愉悦,任守心下才放松些——他一个小人物,可不想卷进天子与大司马的神仙打架当中。
姬安和上官钧走到门外,见院中站着几名工匠,身旁地上摆着两只小袋、三只木桶和一些工具,以及一个钉好的木框,大约三尺见方。
任守见两人要往院中走,连忙出声叫住:“陛下、大司马,坐在此处看便好。那水泥初用之时会扬灰,靠得近了不太好。”
姬安一想也是,就让人搬了椅子坐在原地,还取来口罩戴上,若有风吹起来还能挡下尘埃。
都准备好,姬安就对任守说:“开始吧。”
任守对工匠们打个手势。
工匠们也都戴上口罩,开始将袋子里的东西往外倒。
上官钧看见一袋是灰色粉末,另一袋则是沙石。
工匠们慢慢给那灰色粉末倒水,再将沙石掺进去搅拌。这是个细致活,那粉末加了水,渐渐被拌成灰色泥浆。从工匠们的动作就能看出来,目前还是黏稠之物。
上官钧凑到姬安身边问:“那灰色粉末就是水泥?”
姬安点点头:“你别看现在是黏软的,晒干后就很坚硬。”
任守适时掏出一小块灰色石块递上:“大司马,这是水泥晒干后的模样。”
上官钧接到手中看看,又在椅子扶手上敲敲,的确是坚硬如石。
这时,工匠们开始把拌好的水泥浆铲到木框里。应该是先前计算过,刚刚好装满那只木框,再用工具将面上抹平。
姬安问:“那些多久能晒干。”
任守:“如今的天气,三至五日可硬化至七成,半月可拆板,一月可完全硬化。原本硬化期间要适时淋水养护,但演示的这块无甚作用,也就不必管它了。”
上官钧跟着问:“这水泥是何物制成。”
任守却先看向姬安。
姬安:“主要是石灰石,加上黏土和一些辅料高温锻烧,最后研磨成粉。”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木框:“使用起来如此方便,很合适拿来铺路。便是原本路面略有不平,将这水泥倒于其上,再如刚才那般修平整,就能得到更平整的路面。”
如今的路有两种。好的就是各种石板路,需经采石与打磨,才能铺上石板,造价自不必多说。哪怕是京中,也铺不起这石板路,唯有宫里铺得。至于各家各院,家中铺地的石材一向是炫富的物件之一。
普遍的常见道路,则是夯土路,将泥土夯实,也就成了路面。这种路的平整程度自然比石板路相去甚远,车行其上,有时比骑马还颠簸。这还是干燥的时候,再碰上下大雨更糟糕,路面泥泞得人畜难行。
上官钧又仔细摸着手中的水泥块表面:“表面颇为光滑……再淋水可会变软?若不会软,便与铺石板相差不大,至少不会下几日雨就难以走路行车。”
姬安却是叹了口气:“软倒是不会,修路的确好。但现在的产量太低,还没办法大规模使用,顶多烧一点当黏合剂,用来贴瓷砖、砌墙之类的。”
上官钧听了,就转眼去看任守。
任守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若大量使用石灰石,还要人力开采,后续的高温锻烧和研磨也极费工夫。”
上官钧点下头,目光转向院中那木框:“可要留人守着。”
任守忙道:“不用,小心别踩上去就成。其实便是踩了也没关系,只是会留下个脚印。”
上官钧又去看姬安。
姬安会意,叫人过来带任守和工匠们去领赏,便让人退下了。
四周无人,上官钧才问姬安:“陛下可是也想卖这水泥。”
姬安有些发愁:“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上官钧一时没说话。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可产量低就意味着制作成本高,卖价就得更高。
但水泥又不是让达官贵人们直接使用的,也就不能像白糖、香皂那样当侈奢品卖。加上模样太普通,也不像好石材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值钱东西。既然不能衬托出使用之人的高贵,那价格一高肯定也就没多少市场了。
姬安:“我原先觉得这是好东西,就让少府去弄了,不想弄了才知道如此麻烦。这笔账一算,不管是卖还是推广,好像都不太现实。”
工业化之前便是如此,很难把人力成本压下去。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先派人多探石灰石矿脉吧,我再分拨派兵去开采,就近锻烧制水泥。”
姬安诧异道:“派兵去?”
上官钧:“当然也不是立刻。但按着陛下的计画,以后总要裁军的。这一裁军,就很容易出乱子,有地方安置倒是不错。”
姬安:“裁军是为了省军费,你继续安置人,那军费从哪里省。”
上官钧却道:“陛下想岔了,只要不扩军,便是省了军费。再则,有人手生产水泥,先把一些关键的转运路段修好路,运输就能节约下大量成本,想来可以抵得过这部分人手的安置费用。”
姬安顺着他这话想过一会儿,坚持道:“还是得找人具体算一算才能知道。”
上官钧淡然一笑:“那是自然。也不是眼下立刻要办起来的事,既然陛下拿出了这样的好东西,就先计画着。还是陛下对裁军另有打算?”
姬安摇头说:“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想法。我原先只是想,等推广了不占良田的粮食,那裁下去的人拿银子安了家,就可以自己开开荒,总不会没饭吃。”
上官钧:“陛下这想法太简单了。就那些已经被养了那么久的兵油子,真肯老实开荒的,十个里面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姬安:“开矿也不比开荒轻松。”
上官钧:“所以要分拨安置。而且不管是军屯还是开矿,他们总还是兵,有粮饷,不用纳税,不会饿肚子,心里有底也就不会慌乱。总之,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姬安想想也是,这个时代的事,总还是上官钧更熟悉,尤其他还是二刷,就笑道:“果然还是得仰赖大司马。”
上官钧拉起姬安的手,包在掌中不轻不重地按捏:“陛下又唤错了。”
姬安赶紧四下一瞟,就见周围的内侍小厮们都低着头,羽林卫则是个个目视前方。
上官钧跟着看过去,轻笑:“都在一殿当中,陛下难道以为他们会不知。”
姬安拉着上官钧起身往殿内走,低声嘟哝:“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搞那扇拉门。”
他转身得急,衣领被带得扯开一些,露出颈脖上昨晚被上官钧吮出的第一个吻痕。
上官钧目光落在那上方,忍不住又笑了笑。
○●
宫里姬安和上官钧的休沐日过得轻松,外头却有很大一批人不痛快。
左仆射潘济低调地坐了顶小轿到中书令吕绅家中。
昨日会试放榜,不仅诸多举子震惊,朝中关注会试的官员们同样吃惊不已。哪怕已经从先前的考题中猜到结果会和预期有差别,但怎么也没想到差别能大到这样。
连吕绅都忍不住皱眉道:“我们看好的人,竟然一个都未能上榜。”
潘济冷哼一声:“昨日榜一贴出来,京中就已经物议汹汹。那么多才名在外的人都没在榜上,加上这次考题变化如此之大,却一句都没提前说,现在那些落榜的举子可都不服气着呢。”
说完,看一眼关上的门,再倾身向前凑凑,压低声音道:“我刚从魏公那边过来。”
吕绅:“魏公如何说。”
潘济摇下头:“他的关门弟子没上榜,他能如何说,只能叹卢雍学识不到家。现在师徒两个都闭门谢客,我还是从角门进去的,出来时见大门外挤着许多人要求见。”
吕绅:“太学那边呢?”
潘济:“今日休沐,先生们没出来。都是科考过来的,这种浑水,谁愿意淌,全当不知道。”
吕绅眸光一闪:“不会查到你吧。”
潘济笑道:“这能有我什么事。”
吕绅拈须点头,跟着一笑。
第120章 鼓声 朕于登闻鼓台亲自问案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过了个悠闲的休沐,第二天起床彷佛都感觉比前段日子精神些。
两人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出门去上朝。
上回一起上班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姬安一时都感觉有点怀念,不禁侧头去看上官钧。
朝阳初升,光从东面打过来,在上官钧脸上投下漂亮的光影。
姬安再次为这张完美符合自己喜好的俊颜恍惚了下,心中有些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可以拍照录像。
上官钧感应似地转过脸来:“陛下有何事。”
姬安回过神,又不好说自己是看他的脸看得入迷,恰好眼角余光扫到院中那个铺着水泥的框,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干脆停下脚步。
上官钧跟着停下,目光随之看向水泥:“既是专门为我演示,倒也不必再留着,让人拿走吧。”
姬安却是对他笑道:“它的确是没用了,但我突然想到可以废物利用一下,变成一个我们的留念。”
上官钧不解地回视姬安。
姬安走到水泥旁,左右看看,想寻样东西。不过院中打扫得很干净,他只得吩咐人去折了一小截树枝回来。
随后,姬安拿着树枝在木框一角戳了下。
那里的水泥就被戳出一个浅洞。
姬安更为满意,再吩咐人去取两只鞋来。
看到这里,上官钧已然明了:“陛下想留下脚印?”
姬安藉着袖子遮掩,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一下:“我们一人留一只。等我百年以后,我要把这块水泥带到墓里去。”
上官钧心头突地一跳,回握住姬安的手禁不住多加一分力,眉头也微微蹙起:“陛下如此年轻,不必现在就想那些。”
姬安却是无所谓地道:“想不想都会有那么一天。别的随葬品无所谓,但我想多带几件我们之间的纪念品。”
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一桩,他一边打量水泥一边续道:“你要不要也留一份?不过这一块好像踩不了两份,要不让任守再弄一……”
话未说完,姬安就忽然被上官钧拥进怀中。
姬安一愣,下意识一边瞥向四周一边想推开他。
不过,手抬起之时,却又是一顿,转而轻轻搭在上官钧背后轻抚,小声问:“二郎?”
上官钧抱得颇紧,姬安的下巴被按在他肩头,都看不到他神色。
姬安被他这么一抱,才想起这时代的人对生死看得重,是不是自己说得太随便了。
不过,下一刻,上官钧就放开手。
姬安略微退后,奇怪地向他望去。
就看到一双逆着光的黑沉双眼。
只是,没等他再说话,内侍已取回鞋子。
姬安就被转移开注意力,换上鞋子,抬脚踩到水泥上。
脚下是有些软的感触,他稍稍用力,鞋子就往水泥中陷入一些。
再抬起脚时得费更大的力,鞋底沾上一层水泥,水泥板上也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姬安感觉挺满意,对上官钧笑道:“二郎赶紧也来一个,印完就去上朝了。”
上官钧自然没有驳他兴致,也换了鞋,在姬安的脚印边留下自己的脚印。
姬安打量着两个并排在一处的脚印,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又蹲下身,用树枝在两个脚印间画了个不太规整的心形。
上官钧刚换回鞋,就见到姬安画的东西,一边扶起他一边问:“陛下画的那是何物。”
姬安目光在周围内侍们身上滑过,凑到上官钧耳边小声说:“心形——心的形状。是百宝囊里各界的通用符号,代表我们的关系。”
上官钧垂眼看他:“君臣关系?”
姬安眨下眼,随即就轻轻啧一声:“谁家君臣天天睡一个被窝啊!”
上官钧这才翘起嘴角。
姬安拽着他袖子往马匹处走:“赶紧走,耽误好一会儿了。”
*
两人走到半路,遇到匆匆赶来的飞廉军统领秦直。
姬安和上官钧拉停了马,示意秦直靠前说话。
秦直行礼问过安,就道:“这两日放榜,众多落榜举子颇有疑议。昨日便有不少人分别相聚着商议,想向礼部提请抗议。”
姬安听得好笑,对上官钧道:“他们想抗议什么,说你们这些考官判卷不公?”
上官钧淡淡道:“考试与判卷流程都无纰漏,他们还不敢公然怦击考官。”
而且这次会试的考官人数如此多,其中不少是朝参官,每个人身后都是一张关系网。只要那些落榜举子不傻,就不会还未入朝便与所有考官对立。
姬安又问秦直:“今日可有异常。”
秦直:“他们昨日定好,今日都聚在一处推举几人写文章,再选写得最好的一篇送去礼部。此时时辰尚早,人还未聚齐。”
上官钧:“是聚在何处。”
落榜举子有近三千之数,也不是那么容易聚在一起。
秦直:“昨日约好在烟波池畔。”
烟波池是京中一处大湖,属于皇家苑囿,平日里是封锁的状态。不过每年四月至六月,都会开放给百姓游湖踏青,端午之时还会有龙舟赛。
这池也用于天子检阅水师,池畔有一处很宽敞的广场,的确可以聚上三千人。
姬安就说:“盯好了。他们若只是写文章送去礼部,就不用管。但若是聚众闹事,波及京中百姓,就马上拦下。”
秦直抱拳应是。
上官钧补充:“仔细探查。这种程度,背后不可能没有人教唆串连。”
秦直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京中举子彼此熟识,臣部下只能扮作外地举子,消息总是要慢一分。那背后之人,若不抓人审讯,恐怕不容易找得出来。”
上官钧:“那就先把可疑的人看好,待殿试之后,物议平息,再行动手。”
秦直再次应是,转身离开。
目前这样的形势都还在姬安和上官钧的预料之内,两人倒是没有多担心,继续去往永昌殿。
上官钧回归,姬安就把先前压下的一些不紧要的事务拿出来议了,今天的朝议时间便比以往长了一些。
终于,司仪高声喊了“退朝”。
众官员都放松下心情,等着天子先行,便能各自回衙。
却在这时,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声“咚”。
所有人都是一愣。
姬安本已起身,此时也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殿门外。
紧接着——
咚咚咚!
接连不断的声响传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显然不是错觉。
姬安小声问身旁的郑永:“这是鼓声?”
郑永也是一头雾水:“似乎是……”
姬安:“是哪里敲鼓,能让永昌殿都听见?”
郑永茫然地摇摇头:“奴未听说过……”
下方众官员也是禁不住发出低声议论的嘈杂。
姬安刚要去看上官钧,却突然有个老臣提高了音量:“陛下!”
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那老臣出了列,躬身道:“陛下,恐是有人敲了登闻鼓!京中只有那一面鼓,便是陛下身在长寿、元德两殿都能听闻。”
他话音一落,殿内就响起不少惊呼与抽气声。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随即问:“登闻鼓是哪处看守。”
上官钧:“京城兵马司。”
说完转身,目光扫向后方:“大理寺。”
大理卿方怀静与少卿张湜刚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张湜出列道:“臣这便去看看。”
说完,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隐约的鼓声还在一下一下地响着,彷佛敲在每一个人心头。
这登闻鼓,自高祖立起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被敲响。
殿中嘈杂声又大了些。
姬安坐回龙椅上,等过好一会儿,就有人通禀兵马指挥使到了。
京城兵马指挥使是正五品武官,平日不需上朝,此时大概是赶过来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兵士。倒是不见张湜,约摸是两边打过照面,张湜继续去往登闻鼓处。
兵马指挥使带着那小兵半跪于地:“臣等看护登闻鼓不利,请陛下责罚!”
他这话相当于确认了正是登闻鼓之声。
姬安叫了起,问道:“是何人在击鼓。”
兵马指挥使:“落榜举子们方才围住登闻鼓台,有人冲上台击鼓。”
说完,又转头看向那小兵。
小兵白着一张脸,鼓起勇气说道:“他们来得太快了,人又很多。台边就只有一什人守着,臣等实在是拦不住……也不敢对举子们如何……”
这话顿时引起殿中嘈杂声更盛。
姬安沉着脸点下头:“可有人受伤。”
小兵摇摇头:“倒是不曾……”
姬安的脸色已经差得相当明显。
不管外面那些举子知不知晓,至少满朝官员是都知道,此次会试的改变都是出自姬安——哪怕背后有上官钧的影子,明面上也是天子之意。现在那么多人聚众敲登闻鼓,简直就是在打姬安的脸。
这时,中书令吕绅出列道:“陛下,擅冲登闻鼓台是举子们的不是,可如此多人,鼓声又响了这般久,京中百姓怕是也都被惊动。陛下若此时派兵当街抓捕,恐不太妥当。”
随后又有宰相都出列附和。
庞侍中:“我朝一向优待仕林,还请陛下看在他们落榜失措,多多宽容。”
韦侍中:“陛下息怒,也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不如先让大理寺细查。”
右仆射:“京中百姓只知,立登闻鼓乃为上达天听,却不知个中细则。鼓声既响,若击鼓之人被抓捕,恐怕坊间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左仆射潘济:“此事说来还是礼部对众举子管教不严,望陛下能将人交与礼部处置。”
事关仕林体面,继众宰相之后,又有不少官员出列恳求。
姬安扫视过殿下众人:“朕何时说过要派兵抓捕。”
官员们便是一愣。
姬安:“登闻鼓响,当如何。”
众官员不由得相互对视。
方怀静出列道:“依大盛律,当由陛下亲问击鼓人之冤。”
恰在这时,一直不断的鼓声终于停了。
姬安冷笑一声:“今日午时,朕于登闻鼓台亲自问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