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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远客 来自紫霞山所在的那个县

    朱顺刚按在桌上的手又收了回来——竟给他遇到知道紫霞山的人。

    紫霞山的毒雾,目前一直没有人来应悬赏。那里偏远,朝中官员甚至没有当地出身的。顶多只寻得到同一个县的人,却是县城出身,离紫霞山还远着,完全不清楚当地的情况。

    朱顺抬手招来小二,摸出钱买了一份最新的《旬报》。待小二拿过来后,慢悠悠地在座位上佯装翻看,实则注意力始终放在身后那桌人身上。

    就听那老妇人先责备道:“全喜,你该叫叔。没规矩。”

    男子却笑着回:“没事,干娘,村里孩子对我都乱叫。我们两边各论各,全喜爱叫什么都行。”

    接着又问那少年:“你说什么赏金?这么多字,我认不全。”

    那少年却让男子去问掌柜有没有前面的某一期《旬报》。男子去问掌柜借了来,少年立刻哗哗地翻看。

    朱顺知道他在找毒雾详情,更加集中精神去听。

    不过,随后三人的声音都变得很小,估计是那少年示意的。朱顺只依稀听到些“能不能”“可我没有”“太冒险”的只言片语。

    待他们的声音再恢复成原本的音量,话题却不再是悬赏。

    男子道:“走吧,先寻间客栈对付两日。明日我去寻活,寻着了再寻房。阿姊那边肯定得慢慢等消息,不过干娘放心,都到了京里,总能见着人的。”

    老妇人叹了口气:“常胜啊,真是多亏有你,不然老婆子我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闺女一面了。”

    男子劝道:“我的命是干爹干娘救的,这点事算得上什么。干娘还能走不,要不要我背你,让全喜再背一段行李。”

    朱顺听到这里,知他们是要走了,就放下《旬报》转过身,招呼道:“这位郎君。”

    那边三人被这声吸引,一同看过来。

    男子见朱顺一身文人长衫,抱拳换用官话道:“先生叫我?”

    朱顺对他一笑:“我名叫朱顺,顺利的顺,你可唤我朱员外。我能听懂一些你们的话,如果我没听错,刚才你说要找活?正好我铺子里缺个干活的,你可愿意。”

    男子顿时双眼一亮:“什么铺子,什么活儿,月钱多少,怎么结?”

    朱顺打量似地看着他:“南货铺,就是搬搬抬抬的杂活。我看你的身板,力气应该不小。你若愿意,头一个月先算六贯,日结,不包吃住。如做得好,第二个月起我们签契,月结八贯。”

    男子简直惊喜——先前他打听到的,在京里接卖力气的散活,每日通常可赚一百到三百文。但散活不是日日都有那么多,还要和人抢,真赚得到三百的时候不多。这里要能做上,头一个月哪怕低点,也有稳定的每日两百文收入。

    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我能不能先到铺子里看看。”

    朱顺笑着点头:“现在就可以去。”

    说完,又扫一眼老妇人和小少年,续道:“你们初到京中,还没地方住吧。我有间宅子,可以先租其中一个院子给你们住着,一会儿看完铺子就可以过去。”

    那三人对视一眼,没想到还有这个方便。男子继续问:“房租怎么算?”

    朱顺:“每日八十文。”

    老妇人和少年就忍不住抽口气——刚才听月钱,感觉每日二百文挺不错。可京城这消费也是够高的,租个房子就去了快一半。

    朱顺补充道:“听着贵点,但你们去看过就知道,这个钱三个人住很划算。要觉得不行,可以再找。的确也有便宜的,每日二三十文,但得三人挤一间屋,没院子或是和别人共院子。”

    事实上,他开的价还比市价低了。

    男子依旧是谨慎地道:“那一会儿先看看。”

    两边说定,男子便背起行李,少年扶起老妇人,一同跟着朱顺离开小茶馆。

    朱顺牵上自己的马,却没有骑,陪着三人一路走,探问他们的来历。

    男子叫鲁常胜,今年二十二岁;老妇人姓赵,和小少年李全喜是祖孙两人。三人自岭南的一个村子而来,进京寻亲。只是那亲人在高门大户里做活,估摸着得等那边宅子安排才能见上。

    更多的,鲁常胜就没再透露,只小心地向朱顺打听京中的情况。

    朱顺看他长得周正,面上是带着点憨傻模样,不过该说什么明显心里都有计较。赵老妪和李全喜则是完全让鲁常胜做主,一直不作声地跟着走。

    不过,只是干亲,鲁常胜就能千里迢迢地护送这祖孙两人进京寻人。而且,到了京中还担起养家之责,足见其禀性。朱顺还是颇有点欣赏他,哪怕不为探听毒雾,也愿意出手相帮。

    朱顺将鲁常胜三人带到了上官钧那间南货铺。这边比香皂铺好安插人,而且没有女子在,更方便些。

    罗天瑞六月初就卖完糖回到京中,又忙起南货铺——现在还加上北货,都可以改叫“南北货”了。最近朱顺常来香皂铺,他自然是认得,见到朱顺领人进来,立刻上前招呼。

    朱顺给他使个眼色,说了要招鲁常胜干杂活的事,吩咐般地把月钱什么的都说清楚了。

    罗天瑞精明,而且黄义也叮嘱过要帮忙照看点隔壁姬安的铺子。此时他立刻不动声色地应下,正经招人似地带着鲁常胜看铺子,说明要做什么活。

    鲁常胜看完,感觉没有异样,就答应下明日开始来上工。

    朱顺又领他们三人去住的宅子。这回他骑上了马,还特地叫辆车载上鲁常胜三人和行李。

    那间宅子是姬安买的,就是为了给身旁的亲信内侍出宫时有个落脚地休息,万一错过宫门下匙,也可以住上一晚。先前洪大福的家人搬进京,还在那宅子里住过一段日子,直到寻着合适的住处才搬走。

    宅子算不上多大,穿过第一进的厅堂,后面只划分成两个小院子。不过地段好,闹中取静。院子也好,三间屋都坐北朝南,还带个小厨房,院中有口井。

    朱顺道:“这里离太学近,附近住的多是那些学子的家眷。离图书馆也近,李小郎君若想看书,过去很方便。哦,那里还收有全部的《旬报》。以前《旬报》上登过京里的图书馆,李小郎君可知道?”

    李全喜听到这话,腼腆地对朱顺笑笑,点了点头。

    鲁常胜里奇外外看过屋子,问赵老妪:“干娘,你看可行。”

    赵老妪:“我不懂,你拿主意就好。”

    不过,她脸上免不了还是带出点意思——院子很好,但会不会太贵了。

    鲁常胜倒是觉得朱顺先前没说错,这院子的确值得。以后他白日要出去做活,家里就剩一老一小祖孙两个,这样独院住着才能安心。他们还剩着些钱,加上他第二个月工钱还能再涨,也还住得起。

    想清楚后,鲁常胜点了头:“朱员外,我们签契?”

    朱顺笑道:“这个时辰,衙门都散职了。而且过趟衙门还得多花钱,没必要,先住着吧。今日便不算你们钱,明日起,房租直接从你的工钱里扣。”

    说完,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得看看你们的文书,心里有个底。万一有衙门的人抽查到这,你们就说,是我的远亲,进京来投靠我的。你们去启阳府登记时,也可以这么说,那的书吏都认得我,不会为难你们。”

    鲁常胜道过谢,取了三人的身份文书给朱顺。

    朱顺仔细看过,见上面的确写着来自紫霞山所在的横川县。心下便想,等过段日子鲁常胜在南货铺做熟了,多信任自己一点,才好打听那毒雾的事。

    ○●

    姬安在庄子上休息一晚,翌日一早便领着人去视察田地。

    看着广阔田地中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意,他的心情好转不少,脸上总算又挂上笑意。

    这回由农学署留在京中的两名官员领路并讲解,姬安早先特意让少府做了个简易的扩音器,此时就给用上了。

    今年的皇庄上,除了还留着小部分地种一些宫里不好种的东西,绝大部分地都成了姬安的实验田。

    土豆、红薯、玉米各种了三亩良田,和三亩沙地或坡地,用以做产量对比。剩下的田一半种了棉花,一半种了小麦。

    最先看的便是麦田。当李震士得知姬安已经在实验新麦种,着实是惊喜了一番。

    姬安以前算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孩子,也就见过有人在阳台种些瓜果蔬菜,和下村镇时见过长在地里的庄稼。因此能认得出一些常见的作物,但对种地的细节是一点不了解。

    不过,此时他听着农学署一众人讨论这些新种小麦的植株,人人的话语中都带上掩不住的惊叹,也能稍微理解到系统出品的高产品种有多好。

    看完小麦,再到土豆。田垄上一排排嫩绿的叶,看着就喜人。哪怕因为前两日刚追过一次肥而气味不太好,也无人显露厌恶之色。众人都默契地取出口罩戴上,一边听讲解一边走近去细看。

    接着是红薯地。趁着众人都散开在地里观察,姬安凑到上官钧身旁,扯扯他袖子,指着地面绿油油的红薯藤叶说:“让人摘点回去,今晚我们吃这个。”

    上官钧:“现在就能吃?”

    姬安:“可以啊,炒着吃可鲜嫩了,煮汤也清甜。”

    说着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自打来到这里,他就没再吃过红薯叶,终于又可以解解馋。

    上官钧抬眼扫了一圈,招手叫过庄头,吩咐他一会儿找人摘一些。

    随后想起当初两人分吃的烤红薯,在姬安耳边低声道:“我倒是更想早日吃上红薯,上回烤着吃很香。”

    姬安听上官钧这么一提,也想起两人相互投喂的那一段,顿时觉得耳朵被那气息吹得有点发烫。

    他揉下耳朵:“那可早着了,我记得春薯好像要五个多月才能有收成。”

    上官钧诧异:“那么长时间。”

    姬安:“夏薯就只要四个月左右,还留着两亩地试种呢。虽然看手册上说的,启阳的气候似乎不太适合种夏薯,但反正是试种,种一点当个参考也好。就像水稻,说是气候不宜,可也勉强能种得出,只是产量少。”

    一边说,他一边不着痕迹地走开两步,叫过农学署的人问:“夏薯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下种了。”

    那小官员连忙点头:“回陛下,就这两日。”

    李震士笑着接话:“刚才臣等也说到这个,大家夥都等着看。”

    上官钧站在原地看姬安和众人说话,见他又抬手揉耳朵,不禁扬起嘴角。

    第152章 试种 实验田嘛,都试一下

    看完红薯田,众人上马,继续往前面的玉米地而去。

    李震士刚才见到庄头和一个留京的属下说话,此时便将人召到近前,问他什么事。

    属下瞥一眼前头的姬安和上官钧背影,小声道:“圣上今晚想吃红薯叶,庄头问该如何摘,怕伤着藤,下官就给他说了下。”

    只是,哪怕压低了音量,但两人都在马上,总隔着点距离,这话还是被就在前头的姬安听见了。

    姬安回头看来,笑着说:“少少摘一些,不妨事的吧。”

    那官员连忙行礼回道:“陛下说的是。那本种植手册上也写着,藤叶生长到一定阶段需要摘心,控制藤叶不要过旺,才好促进土里的茎块生长。其实前几日臣等就在议论该剪了,但庄头说安排不过来人手,要等几日……”

    说到最后,他话音就有些含糊。

    不过姬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人手估计只是个藉口,庄头知道姬安和上官钧马上要来视察,怕藤叶不够密,瞧着会像没照顾好田一样,所以想拖到今日之后。

    姬安便说:“日后要是缺人手会造成大影响的,若李卿不在,你们可让署中庄户去找王晦,王晦会转告给我。”

    那些庄户现在也还要分出人定时去后宫查看种菜情况,找王晦并不难。

    小官员面上一喜,连忙应了是。

    农学署现在只有农学令李震士是从四品,有资格进宫求见天子。本来还有两个五品的佐贰官也可以,但李震士还没有选出来,空缺着。

    被留在京中的两名小官员又摸不太清姬安的脾气,加上目前拖几日影响还不太算大,就没想法子往姬安那里报,怕反被怪罪。现在听到姬安这句准话,心中安定许多,也能看出姬安对新粮种的确在意。

    小官员犹豫片刻,还是小声续道:“可是……陛下,那手册中建议将剪切的红薯藤叶喂禽畜,例如猪狗鸡鸭,倒是没说合适做菜……”

    他说到最后,连上官钧都回头看来,吓得他赶紧闭上嘴。

    姬安并不在意,只笑道:“既然禽畜能吃,说明无毒。只要煮熟之后人能嚼得烂,又如何不能吃。当然,如果叶子味道不好,自家又不愁吃,自是会喂了禽畜。”

    李震士在旁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若这红薯和黄豆一样,剪切的叶子也能当菜,想来百姓的种植意愿会更高。既都是要剪的,便多剪些,臣等今晚也尝尝。”

    说完,想到先前看的土豆,顺口说:“不知土豆的叶能不能吃。”

    姬安:“土豆的叶子我印象中似乎带有微毒。”

    小官员也说:“手册上说嫩叶可少量食用,老叶含有一些毒,不建议当菜吃。”

    姬安补充:“还有出芽的茎块,同样含毒,不能再吃。”

    小官员:“陛下记得真清楚。”

    李震士点头道:“那推广之时,这些得着重强调。”

    说话间,众人来到玉米地,下马到田边细看。

    此时粗状的玉米杆已长得比人还高,每根杆上长出的众多大片叶子相互挨碰着,一眼看去也是长势极好,有一些杆子的顶上还能看到已经冒出了花。

    上官钧回想起先前吃过的玉米,伸手捏住玉米杆轻轻摇一下,感觉颇为结实,偏头过去小声和姬安说话:“没想到是这样的植株。先前听陛下说杆子能当柴火,我还以为和麦子相仿。那玉米是结在何处?”

    这个姬安还是知道的,伸手指指杆上的几张叶子根处:“看这些须子,这是雌花。授粉之后,玉米就会结在这里。”

    上官钧又听到两个没听过的词:“雌花?授粉?”

    姬安再指指玉米顶上:“上头开是雄花,花粉掉在雌花里,就是授粉。只有授粉成功了,才会结出果实。植物结果都是这样。”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了解得很清楚。”

    姬安连忙找现成的藉口:“我看过种植手册嘛。”

    又招手叫农学署的官员:“有些天花已经开了,你们有没有准备人工授粉?”

    还是刚才那名小官员,连连点头道:“准备了、准备了!臣等都是看到那手册才知,原来植物结籽需要有授粉这一步。难怪有时候水稻开花都差不多,却是有些植株结籽好,有些植株却差不少。

    “手册上说,玉米的自然授粉主要靠风将顶上天花的花粉吹落。不过,竟然还能人工辅助增加授粉成功率。现在工具都已经备好,就是这活细致,大家夥都是第一次做,怕出了差错。”

    姬安想了想,说:“这样,下面的地和坡上的地,都留一半不用人工辅助,到时对比看看和自然授粉的收成差别有多少。实验田嘛,都试一下。”

    在他的计画里,玉米、土豆、红薯都是作为不占良田的辅助主粮来推广,会更倾向鼓励开荒种植。多种一样东西,时间成本也是成本,有数据对比,在推广之时更方便百姓按各家需要进行选择。

    小官员连忙应声,李震士也在旁边记了下来。

    这一整天,众人都在田间地头没离开。看完良田,再去看沙地、坡地,最后看棉田。

    午饭就直接吃干粮,天热,众人的食欲也不多大。连姬安和上官钧都不例外,只不过他们两人的干粮是御厨准备,自然要比旁人的美味不少。

    日落时分,姬安带着众人回到庄子上,一进院就先叫内侍们去备洗澡水。

    这么热的天气,两人还在日头下待了一天。哪怕戴着帽,时不时还有人帮打伞,依旧热得够呛,不先冲个澡都吃不下东西。

    几名留守内侍也算经验丰富,看时间差不多就先烧好了热水,让姬安和上官钧一回来就能用上。

    只是,两人还未进屋,厨子先壮着胆子过来问那红薯叶该怎么做才好,姬安就将自己以前做过的做法说了说。

    等姬安洗去一身尘土和汗水,清清爽爽地坐到桌边,晚饭也都备好,一样样送上来。

    红薯叶做成两道菜。一道是炒的,沾着油的绿叶亮汪汪,在夏日里看着就感觉清爽开胃。另一道是和鸡蛋一同煮汤,虽然看上去没有炒的那道吸引人,不过绿黄白三色搭着也颇为好看。

    姬安高兴地举筷,先给上官钧夹一筷子:“快试试。”

    接着又夹上一夹塞进嘴里。

    但,虽然的确带有他记忆中的味道,可口感并不算好。哪怕厨子已经挑了最嫩的叶子煮,吃起来还是没有姬安印象中的嫩滑爽口。

    姬安嚼了好一会儿,咽下去,转头去看上官钧——上官钧这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怕是会觉得拉嗓子。

    上官钧已经吃下姬安夹的那一筷子,也在看过来。

    姬安:“怎么样?”

    上官钧实话实说:“可裹腹,但未觉陛下说的鲜嫩。”

    姬安伸手端起内侍舀好的汤尝过一口,对他说:“汤还不错。你喝汤吧,菜就别吃了。”

    上官钧:“陛下也不要硬撑。”

    姬安又夹了一筷子:“我还行。和别的一块吃,能吃下一些,主要我喜欢这味道。”

    上官钧打量他一眼,突然问:“种植手册上没有推荐做菜,陛下如何想到吃这个,还觉得好吃。”

    姬安心脏就重重跳了下,掩饰性地端碗继续喝汤,趁着这片刻工夫,急中生智地找了个能圆得过去的说法:“我在别的书上看到说好吃,那还是本主要讲美食的书。”

    上官钧:“那或许是厨子的做法不对。既然地里要剪叶,让人每日送些到宫里去,给厨子研究如何做。”

    姬安看蒙混过去了,心下总算安定,这时却摇头道:“不必了,我感觉应该是品种的问题。刚才我在百宝囊里看了下,发现有专门供叶子的品种,估计得种那种才好吃。现在的是高产种,为了茎块长得大,叶子会不好吃也不奇怪,没法两全。反正也能喂禽畜,不会浪费。”

    何况,他们吃不惯,但家贫的那些百姓可没有这么多讲究,餐桌上总能多一种口味。

    上官钧则说:“陛下既喜欢这叶子的味道,今年就先煮汤喝。明年种上一些供叶的品种,也就能吃上口感好的红薯叶了。”

    姬安笑着点头道:“嗯,我也这么想。说起来,你庄子上的辣椒长得怎么样。”

    上官钧:“我没问。不过,既没有特意报到我这儿的消息,应该没有异常。”

    姬安:“明年我的地能腾出来了,倒是可以多试些新奇的菜种。”

    两人说着话吃饭,最后姬安不知不觉也吃下了半盘子炒红薯叶。

    ○●

    翌日,姬安和上官钧按计画返京。跟去的农学署众人自然是直接留在庄子上,田守朴等新科进士在翰林院的培训还没结束,则是跟着回京。

    姬安奔忙了两天,回到舒爽的清凉殿,洗过澡后懒得动弹,干脆把众宰相叫到这边开会。

    他在会上提出了那个特殊情况下解除婚约的事,果然顺利通用。这也是预料之中,在需要吃人口红利的这个时代,朝廷的政策一向都鼓励民间尽早结婚。

    等会议开完,姬安起身伸个懒腰,问上官钧:“这个时辰了,二郎还去不去枢密院。”

    上官钧:“都可,若有急事,叔圭刚才会留下报我。陛下有事?”

    姬安一笑:“没事。就是两晚上都睡不太踏实,你要没事,今晚就早点吃饭,早点上床休息。”

    在庄子上住的两晚,两人谁都没提分床睡。但庄子上毕竟比不得清凉殿舒服,身旁又有个热源,姬安一晚上能醒三回。

    上官钧回视着他:“可以。”

    只是那眼神……

    姬安轻啧一声,压低音量强调:“我要睡觉!”

    上官钧嘴角弯起:“陛下骑了两日马,是该好好休息。在陛下心里,我难道是那不知轻重的孟浪之人。”

    姬安小声嘀咕:“你最好不是。”

    不过,说完又凑过去咬耳朵:“后日就休沐了……”

    上官钧扬眉:“所以,明晚?”

    姬安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目光往门口一瞥,确认无人,飞速地在上官钧脸上亲一下,又立刻直起身,快步窜出门去。

    出得门来一转弯,就见朱顺、徐小七和洪大福正凑一起在回廊下说话。

    三人见到他,连忙转身行礼。

    姬安笑着叫了“免礼”,看向徐小七:“小七送奏疏过来?”

    徐小七应了是,洪大福接着回:“陛下,自雨亭那头都准备好了。”

    姬安:“行,我马上过去。小七,案子可有进展。”

    说完感觉像催促,又补一句:“没有也无妨,慢慢来。”

    徐小七:“有一些。奴刚就在和大福约明日的时间,要他帮忙认一认人。”

    姬安不解:“认人?”

    徐小七:“就是陛下落水那日,过来湖边的羽林卫。奴当时心急,没留意看人。大福自小认人就厉害,那日他又留得久些。”

    洪大福也说:“当时的卫士们长什么样,奴都记得清楚呢。”

    姬安夸了句:“一年了还能记得,大福厉害。小七去忙吧。”

    徐小七应了是,告退离开。

    姬安看朱顺还没走,知他该是有事,就问:“到自雨亭说?”

    朱顺笑着应:“不是密事。”

    三人来到自雨亭,各自落座。

    朱顺就对姬安说了昨日收留鲁常胜三人的事,再续道:“奴估摸着,他三人像是有些头绪,但应当是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有顾虑,不敢领这悬赏。”

    姬安便说:“这事你看着办。感觉时机合适了便和他们谈谈,只要是有用的线索,都会有相应的奖赏。”

    朱顺早先就猜到姬安的态度,现在得到姬安的准话,更是放下了心。

    第153章 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到新线索

    禁军军营中,正是放饭之时,不当值不休假的兵士都三五成群地去夥夫营排队领饭。

    曹海跟几名同伴一边聊着天一边走,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

    来人说:“营门有人找你,叫你出去一趟。”

    曹海肚子正饿,面上就带出不耐烦,抱怨道:“谁啊,专挑吃饭的时候来!”

    来人回他:“来了两个人。有一个我不认识,但另一个是圣上跟前的亲信徐内侍。他过来,说不定背后有圣上的意思。你还是快过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回头在圣上面前抱怨你。”

    这话一出,不仅曹海一下露出紧张,连他身旁几人都面色有点怪异。

    来人只是传个话,说完也就走了。

    曹海只得对几个同伴道:“你们帮我领一份拿回营房,我出去看看什么事。”

    几人也都催他快些去,还给他使眼色。

    曹海点点头,没多说,转身快步往营门走。

    一边走,一边心中打起鼓——不会真被发现了吧?

    他知道徐小七和高勉最近在重查去年致天子落水的断桥案,他和当日轮值的同僚都被一个个叫出去单独问了话。

    没想到时隔一年,这案子又被翻出来,几人心中都不禁忐忑。不过先前问完之后没再有动静,他们就觉得应当没事了。哪想到,今日又来,还偏偏就叫到了他曹海!

    此时,高勉和徐小七正等在营门外。他们两人最近查案子,来过禁军营区多次,这两个月轮值守门的禁军全认得他们了,此时都没多在意。

    徐小七往来路张望着。昨日他和洪大福约好了这个时间,此时却还没见人来。

    高勉安慰道:“你不是说,洪内侍今日不当值,要出宫看家人去。许是路上有些耽误,反正人在这里跑不掉,多等等便好。”

    不过,这话音刚落,就见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再等过片刻,身影渐近,正是骑马而来的洪大福。

    洪大福来到近前跳下马,对徐高两人道:“小七、高给事郎,抱歉,等久了吗?我帮着我娘弄茶叶蛋,没注意时间。”

    高勉笑道:“无妨,我俩也是刚到。”

    徐小七向来话少,只点个头,上来帮洪大福牵马。洪大福也不在意,跟他一起将马牵到路边林子栓了,让马自己吃草。

    待两人再走回来,关键人物曹海也出来了。

    曹海发现竟然还不止是高勉和徐小七,连洪大福都在,心头的慌乱感更甚。但此时也只能强作镇定,过来抱拳行礼:“徐内侍、洪内侍、高给事郎,不知三位唤我出来有何事。”

    三人却都没说话。徐小七和高勉看向洪大福,洪大福则盯着曹海的脸细看。

    曹海被他看得心中越来越虚,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洪大福转了个向,对徐高两人肯定地道:“当日没有他。”

    曹海猛地瞪起眼睛,嘴唇微微颤抖几下,才勉强牵起嘴角,快速地说:“洪内侍你可得认清楚啊!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当日那么慌乱,你真能记得清人?”

    洪大福不满地皱起眉:“我当然记得清楚!不信就把人都叫出来,我一个一个认!”

    高勉在旁向徐小七示意一眼,徐小七会意地拍上洪大福的肩安抚他。

    高勉则是伸手抓住曹海的手腕。曹海下意识甩手挣脱,不料高勉的手劲出乎意料地大,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远离营门的地方走出一段距离。

    确认守营门的卫士该是听不到了,高勉才对曹海道:“曹海,你可想清楚。这案子事涉圣上,你要现在说了,还能争取将功折罪。你要执意不说,隐瞒不报就是罪加一等。”

    曹海咬着牙坚持:“可我真的……”

    高勉打断他:“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你平日里交好的人有多少个,在营中一问便知。再让洪内侍一个个认,也就是多费些许工夫而已。”

    曹海听得脸色阵青阵白,目光在高勉和跟上来的徐小七、洪大福脸上来回划动。

    洪大福轻哼一声:“你莫非忘了,那日圣上也见过赶来的众卫士。圣上记忆力好着呢,要不你跟我们去面圣,给圣上亲自认一认你?”

    听到这句,曹海终于顶不住了,垮着脸求饶道:“三位,那日我就是临时有急事,找个同僚顶我的班。真没做什么!”

    徐小七:“你有什么急事,顶班为何没有记录。”

    曹海:“我……外头有个相好的,家里出了点事,找我帮忙……羽林卫正规上报顶班换人极麻烦,这点事将军估计还不会同意。我就偷了个懒,那时直接给了腰牌……”

    高勉:“你找的谁?”

    曹海耷拉着脑袋:“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别把这事说出去吗?我发誓,就那一回!”

    高勉却道:“查案过程都要钜细无遗地上报圣上,我们不可能替你们瞒住。不过,圣上心慈,或许会减轻你们的责罚。”

    曹海长叹口气。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老实招供:“那日是陈勇顶我的班。”

    高勉这才放开他:“劳烦你把陈勇叫出来。”

    曹海应过一声,垂头丧气地转身往营门走。

    看着他走进营门,洪大福再忍不住,赶紧问高徐两人:“你们怎么找出他有问题,是小七看出来当日没他?”

    徐小七却摇摇头:“我其实对当时的人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就是对证词时感觉他不对劲。”

    事情已经过了一年,现在再向那时的证人询问,记忆淡化,回答的状态自然和一年前很不一样,就突显出了曹海的不同。

    曹海反而是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几乎答得和一年前分毫不差。高勉再问到一些当日的小细节,他有些能说得很清楚,有些却是含糊其辞,推脱已忘记。

    到此时,高勉就生了疑心,感觉他的证词像是事先和他人对好的说词,熟背下来。因为心虚,对于背过的内容就记得清楚,但旁人没讲过的那些,他自然也就不知道。

    洪大福恍悟地点点头,又奇怪地问:“可是,他偷偷找人顶班,为什么一同值守的人也要帮他隐瞒?”

    高勉解释:“羽林卫既对顶班管理严格,那同一班人知情不报,肯定会受牵扯,要一起吃处罚。本来要是没出事,也就过去了。可偏偏不巧碰上事,就只能一班人都想法瞒到底。”

    洪大福还有一点不解:“但就算找出那个顶班的人,他和其他人都是一同值守,别人都没发现异常,他也不会知道什么线索吧。”

    高勉:“总要问问看,说不定就能有惊喜。”

    三人说过这一会儿话,就见曹海带着另一个卫士出来,应该就是陈勇。

    曹海带着陈勇走近,给两边相互介绍过。

    高勉以眼神询问洪大福,等洪大福点头确认当日的确有陈勇在,就让曹海先回去,单独留陈勇问话。

    曹海不放心,但也不敢强留,就退到营门附近等着。

    高勉对陈勇道:“曹海都和你说清楚了吧。我问什么,你都要据实以答,争取提供线索,将功折罪。”

    陈勇紧张地点点头:“你们问吧。”

    高勉先问当日的事。陈勇虽要花时间回忆,却也答得不差,和其他人的供词,以及高勉、徐小七的实地勘察都能对得上。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丝毫异常,包括他去厕所期间。

    不过高勉并不气馁。关键的时间段其实并不在姬安落水的时候,而是前一晚上的作案时段。而高勉的重点,则是在那个“将功折罪”上。

    高勉问:“去年那段时间,你值守的位置是哪里。也是那处廊下,只是和曹海不同班?”

    陈勇却道:“不是,我在分隔后宫那面宫墙的位置。”

    那个位置离皇子宫近,离湖已经颇远,先前大理寺两次查案都没有问到那边的人。

    高勉:“你再仔细想想,断桥前几日,乃至前一个月期间,宫中、营中可有发现什么异样。以及……”

    他接着说了一个日期,是大理寺查出的那个持有破坏桥的工具的宦官溺亡于湖中的日子。

    高勉强调:“任何你觉得可疑的、不对劲的事都可以说,只要最后对破案有帮助,两位内侍和我都会为你向圣上求情。你知道圣上和他们的感情,只要他们开口,圣上总会心软几分。”

    洪大福点头附和:“对,你要立了功,我和小七都会帮你求圣上开恩。”

    陈勇看看三人,咽口口水,压低声音说:“我的确见过异常……那日前一夜正好我轮值,我有点闹肚子,跑了几趟厕所。最后那一回,路上我见到远处有人背着个人,在往那湖的方向走……”

    洪大福就倒抽口气,高勉、徐小七不禁对视一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了新线索!

    徐小七连忙问:“然后呢?又是谁背着谁?”

    陈勇摇头道:“我赶着去厕所,瞅到一眼就走了。只看到被背的那人该是穿着内侍的衣裳,背人的那个脸被挡着,没有看清。当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受伤或者吃醉了酒,被同僚背回去。”

    洪大福:“后来你没听说湖里死人了吗,就没想到往上报?”

    陈勇却是嘴角抽动几下,嘟囔似地说:“洪内侍,宫里头的事,你们不比我清楚吗……若有人查,过来问,我自然会说,但都没人问……”

    那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多嘴多舌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一个搞不好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那宦官溺亡的事,大理寺倒是查过,只是可能当时没查得太仔细。后来上官钧要把断桥的事往沧阴王身上算,那宦官的死就以“畏罪自杀”结了案。

    断桥案的卷宗里包含了宦官溺亡案,关于此案的证词,先前高勉和徐小七也找所有证人核对过,并没发现异样。却没想到,竟能在这里收获一点意外之喜。

    陈勇说完,忐忑地问:“我说的这事,能算功劳不?”

    高勉再详细问过他诸多细节,就说:“勉强算一点,但你什么都没看清,作用实在有限。还有没有其他的,你再仔细想想。”

    陈勇绞尽脑汁想过好一会儿,吞吐著道:“倒是想起一些闲话……但不知算不算可疑……”

    高勉:“你说,由我们来判断。”

    陈勇就细细地说了,之后再想不起其他什么。

    高勉便放他回去,并叮嘱他不要将今日之事往外说。也转告曹海那一班人,他们若是再想起什么可去寻自己,争取将功折罪。

    陈勇应下,和等在营门的曹海一同回了营。

    洪大福看看天色:“糟糕,宫门要下匙了,我得赶紧回去。”

    徐小七和他一同跑去解马绳,高勉跟过来也叮嘱一句:“洪内侍,今日的事还请暂时对旁人保密,只可告知圣上。”

    洪大福笑道:“放心放心,我嘴严着呢。”

    说完,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高勉和徐小七去解自己的马。他们不赶时间,只让马自在地往回走。

    徐小七看路上无人,策马靠近高勉:“那内侍还真是被人杀的。”

    先前仵作验尸,的确是溺水而亡。不过高勉一看完卷宗,就更为倾向此案是他杀,甚至意外的概率都比自杀大。

    高勉:“如果断桥之事真是他所为,那一个会水的人,要特意溺死自己并不容易,求生本能会让他往水面浮。他独自住一屋,要自杀,选择在屋里上吊会方便得多。”

    徐小七奇怪:“杀他的人为什么不在屋里吊死他?不背他去湖边,不就能免去那段路上被人看到的风险。”

    高勉:“他住得偏,得让他死在湖里,才能尽快被人发现,给断桥案一个交代。”

    徐小七了悟地点点头,再问:“接下来要怎么查?”

    高勉:“明日先去实地确认过陈勇的证词,然后,详查那些‘闲话’。”

    徐小七:“你觉得是……”

    高勉:“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要真是他,倒是各方面都更能说得通。”

    徐小七:“希望能顺利查出真相。”

    说完,又对高勉一笑:“没想到还真给你找到新线索了,好厉害。圣上一向大方,你要真破了案,必会给你丰厚的赏赐。”

    高勉回视着他,也是一笑,轻点下头。

    ○●

    又到休沐日。

    姬安原本还想去看看玻璃,但先前出宫晒了两天太阳,昨晚又“劳累”一番,今天起了床就懒洋洋的。也没了出门的心思,一直待在清凉殿中纳凉。

    吃过饭,姬安倚着软枕半躺在榻上,打开系统查看昨晚没来得及看的“账”。

    上官钧出去了,没说去哪。

    姬安以为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先前没问,等看完“账”关了系统,发现他还没回来,才觉得奇怪,摇铃叫人来问:“大司马可有说要去哪里。”

    今日洪大福当值,奇怪地回道:“海晏还在耳室里,没听他说大司马要去哪啊。奴去寻寻?”

    姬安想想,感觉一刻不见人就查岗好像太过夸张,就道:“算了,也不重要。你去里屋拿我床边的稿子来。”

    今日三十,后日七月初二要出下一期《旬报》。不过姬安去庄子上耽搁了审稿,虽然让石庭芝先印着,回来的当晚也粗粗看过,但今天还是得细审一遍,万一哪里有问题还能改。

    洪大福进了里屋,很快拿来那一叠手抄稿。

    姬安接过,却见他神色和平常不同,就笑道:“怎么,还在想昨日和高勉、小七去查案的事。”

    洪大福尽管这一年成长得沉稳不少,但面对姬安,脸上还是藏不住什么事。

    他听姬安这么问,挠头笑道:“奴昨日瞧着挺有意思。”

    昨晚回来,他就向姬安回报了查案的情况。当然,上官钧也在一旁。

    姬安:“昨日是查到了线索,你才会觉著有意思。前头那一个多月可枯燥着呢。”

    洪大福顺这话想想,点头说:“陛下说的是。小七沉得住气,要换了奴,一个月都查不到什么,指定撑不住了。”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姬安抬头看去,就见上官钧正走进来,身边跟着端托盘的河清。

    姬安目光落在那托盘上——是两碗冰酪——顿时就双眼一亮,撑坐起身:“你让厨房做的?”

    上官钧:“照着陛下的口味。”

    冰酪这东西不难做,说白了就是酸奶加冰块,再配上各种鲜果和干果。只不过,上回姬安特地出宫去吃京中名气最大那家,对他却是太甜了。

    等河清将两碗冰酪放好,姬安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就幸福地眯起眼。

    又酸又冰,正合他的口味。

    洪大福和河清看两人都坐好了,没有其他吩咐,自觉退出去。

    上官钧也慢慢吃起冰酪,一边说:“还真让高勉查出新线索来了,陛下可要将他调往大理寺去。”

    昨晚两人是饭后听洪大福说那事,接着就洗过澡“忙”起来,倒是还没有讨论过。

    姬安:“这才刚有点进展,都还没出结果呢。”

    上官钧:“要再往下查,差不多就得大理寺出面了。陛下不调他过去,他不好行事。”

    姬安:“到时再看吧。”

    说着就眼珠一转,带上些笑意:“小七在奏疏房,而且查完了案也会搬回宫里住,我看高勉未必愿意现在就去大理寺。”

    上官钧想了想:“他们在我府中同住了一个多月,听黄义话里的意思,似乎没有一点更亲昵的变化。”

    姬安眨眨眼:“难道我看走眼了?应该不会吧……”

    上官钧:“我记得高勉今年才二十二岁,年纪虽轻,城府却深,不过对徐小七倒很是关怀。”

    姬安一愣:“二十二?”

    随即打开系统,搜索高勉的人物卡点开。上面还停留在去年探查时得出的信息,年龄一栏是“23”。

    上官钧不知姬安的情况,只是说:“看行事是不像这个年纪。”

    姬安:“我用百宝囊探查他,今年是二十四——虽然行事也不像。不过,你哪里看来的二十二?”

    上官钧愣了下,回想片刻:“先前登闻鼓那次事情,他来报那领头人的情况,随后我就让人调过他的数据。”

    说完,又道:“不过民间登记丁口时年纪不一定准确,差个两三年也不奇怪,尤其他家乡还在偏远之地。”

    姬安一想也是。别说这个时代,他以前都听说过不少上户口随便报年龄的事。

    两人闲聊着吃完冰酪,姬安刚拿起稿子,却有人报王晦来了。

    姬安叫了王晦进来。天热起来后,姬安少去后宫,也有段时日没见过他,先问了一句他身子可还好。

    王晦笑着道谢:“谢陛下记挂,老奴一切都好。人老了,夏日倒是比冬日好过些。”

    随后看姬安没再问其他,就直接说了来意:“陛下,赖小妹求见。”

    第154章 关州 最后查出失踪的三人是奸细

    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来求见,姬安都不由得愣了下。

    不过先前赖小妹被舅家纠缠那事刚过去没几天,姬安也还记得清楚,就问:“是她舅家还在纠缠她?那家人胆子那么肥?”

    王晦却道:“她倒是没提这个,只说想求见陛下告罪,多的都没说。”

    他一边禀报,一边不着痕迹地暗暗留意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

    姬安和上官钧的事,黄义和郑永知道,王晦身为他两人的义父,也算从小看着上官钧长大的人,自然也听说了。因此,他方才还特意打探了下,知上官钧也在,才进来报这事。

    按说,像赖小妹这样含糊其辞,王晦本不该来报,总得先问清楚。可先前在皇庄上,姬安亲自管了赖小妹的事,就让王晦有点拿捏不准姬安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思来想去,王晦还是报了。他到底在上官钧面前有几分薄面,即便这事做得不太妥,想来处罚不会多重,也能摸得准日后再遇此类事该如何行事。

    姬安不知王晦心中的种种寻思,此时听了只觉得奇怪:“她要告什么罪。”

    王晦试探地问一句:“陛下可要老奴先向她问清楚?”

    不过,姬安想了想,今天除了审稿反正也没其他事,先前那桩事情自己都已经插手管了,不如就一管到底。而且,他那天对赖小妹印象不错,也的确对那句“告罪”有些好奇。

    于是就说:“你带她来吧,我直接问她。”

    王晦快速瞥一眼上官钧,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便应了是,退出门去。

    姬安一边审稿一边和上官钧说:“肯定是那家人又干了什么。不然当日赖小妹见着我都没告罪,怎么过后还转王晦这个弯。那家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我亲自过问的事,他们还不肯罢休。”

    上官钧也道:“确实不太寻常,陛下可要叫飞廉军查一查。”

    普通的平头百姓,别说是被天子斥责过,就是被知县斥责过,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除非背后还有危及性命之事相逼。

    姬安:“先听听赖小妹怎么说。一点小事情就动用飞廉军,似乎也不太好。”

    上官钧却是莞尔:“没什么不好,飞廉军组建初衷便是为天子耳目,探查四方消息。只要陛下想知道的,无论大事小事,都可动用飞廉军。而且,让他们忙些才更好保持警惕性,闲了容易懈怠。”

    姬安一想也是,就笑道:“那就让飞廉军查一查吧。”

    就当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上官钧就摇铃叫来小厮备纸笔,写了张条,再交待海晏几句,让他拿去飞廉军衙门。

    等姬安审完两篇稿子,王晦带着赖小妹来了。

    赖小妹向姬安和上官钧行过礼,王晦看姬安没示意自己出去,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姬安先看看赖小妹神色,见她透着股豁出去的坚定,温声开口道:“坐下说。”

    赖小妹却再次行礼:“民女来向陛下告罪,不敢坐。”

    姬安看她膝盖微动,似有想跪之意,又担心惹自己不快,就说:“那便站着说。你告什么罪。”

    赖小妹半垂着头:“民女并非赖家亲女,其实是关州昌征县高东寨人士。生父名叫孔保继,在边军一名副将帐下当书吏,也会些医术。但……十二年前他被查出是打骨鲁奸细,家眷本该尽没为奴……

    “当年,生母不忍心让民女为奴受苦,求到赖百岁夫妇跟前,民女就改名换姓,从此成了赖百岁夫妇的女儿。此事一切罪责皆在民女,求陛下看在家兄能为陛下效力的份上,不要降罪于他。”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姬安,满是恳求的眼中含着些许泪光。

    姬安完全没想到会听到如此出乎意料的事,不自觉地转眼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对上姬安的目光,只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意思——能不能不追究。

    上官钧对姬安微点下头,转回来问赖小妹:“十二年前你多大,可记得事。”

    赖小妹:“当年民女七岁,只记得零星一些印象深的片断,多是后来听爹娘讲的。”

    上官钧:“你细说来,还有你舅家的事。”

    赖小妹忐忑地应一声,却对上姬安鼓励的目光,才感觉心中安定一点,慢慢讲述听来的当年往事。

    她养父母赖百岁一家是昌征县的农户。昌征有两年闹过大疫,当时赖家三口多亏了她生父孔保继救助,才得以活下来,是以非常感念孔保继的恩德。

    孔保继膝下就只有这一个小女儿,平日里非常疼爱,还给她启蒙习字。因此,当赖小妹的生母带着女儿和所有家财求到赖家门上之时,赖百岁夫妇二人看着这可爱的孩子,实在忍不下心拒绝。

    赖百岁夫妇俩并不知道奸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一家受过孔保继大恩,几经挣扎,还是咬牙答应了。

    孔保继心善,平日里帮过不少人,在当地军民当中人缘颇好。这回也是以前受过他恩情的人,偷偷地先来告知他妻子查奸细的消息,让其妻早做准备。

    赖百岁一家接了赖小妹,不敢再在昌征多留,第二日就收拾东西离开,连到县衙登记都是托乡邻帮忙。之后,一家四口回到赖母的家乡,是想着赖母还有个弟弟在,两家人可以彼此照顾一下。

    赖家原本有一些积蓄,但不多,一路上都花完了。到了村中,起屋买地就免不了要动用到赖小妹的钱,这还让赖百岁夫妇颇为愧疚。

    等一切安顿好,赖百岁夫妇就商量着,剩下的钱不能再用了,只能花在赖小妹身上,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就留给她当嫁妆。他们还想起孔保继原先都教女儿认字,就把赖小妹送到村中学堂。

    或许就是看赖家夫妇对赖小妹极好,冯家才上门来提亲。赖百岁考虑到自家在村中就这一家亲戚,亲上加亲,日后赖小妹在婆家他们也方便照顾,就应了下来。

    不过,冯家心气高,并不愿意一辈子土里刨食。后来不知结识了什么人,跟着跑商发了财,就搬到京中来。

    五年前,赖家所在的村子发大水淹了地,随后又闹疫病。哪怕赖小妹把自己的嫁妆全拿出来买药,赖百岁夫妇这回还是没能熬过去,前后脚过世。只有兄妹两人年轻身子好,撑过去了。

    赖大壮安葬好父母,卖了地给赖小妹凑嫁妆,就想着送赖小妹到舅家完婚。却不料,到京中才知,冯家早在两年前就离了京,据说是去了江南,但不知具体何处。

    再之后,就是姬安和上官钧都知道的事——赖大壮被上官钧庄子上的庄头看中,当了佃户养活兄妹二人。

    姬安听完,也就大概猜到了:“是不是冯家知道你的身世,以此威胁你要钱?”

    赖小妹点点头:“不仅威胁民女要钱,还想威胁民女答应嫁进他家。民女曾向表妹打探,听她的意思,舅家似乎是欠了钱,急需一大笔钱还债。”

    姬安低骂一声:“真不要脸!”

    随即再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淡淡开口:“当年你生母既将你送与赖家做女儿,你便与孔家再不相干。而且,送你之时,孔保继还未被定罪,你便不是逃奴,又何罪之有。”

    姬安听得双眼一亮,跟着说:“二郎说的对!冯家胡言乱语,污你名声,也污朝廷清誉,才该被抓起来治罪!”

    上官钧接话道:“陛下说的是。”

    说完,摇铃叫来河清,吩咐道:“冯家违抗陛下旨意,散播谣言污蔑朝廷。你去一趟飞廉军衙门,让他们把冯家绑了送到启阳府去。”

    河清应过声,退出门去。

    赖小妹这时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眼眶里的泪水哗地流淌而下。她深深躬身,哽咽道:“民女……谢陛下开恩……谢大司马开恩……”

    姬安玩笑似地劝她道:“现在愿意坐下了吧。你看,你不坐,王晦也陪你站着。”

    赖小妹赶紧抹两把泪,又转向王晦鞠躬:“多谢王内侍……”

    王晦笑道:“陛下赐座,你快快谢座吧。老奴年纪大,站这么一会儿都觉累了。陛下开恩,老奴也想赶紧坐一坐呢。”

    赖小妹再次向姬安行礼谢座,这才半坐到凳子上。

    姬安就问了刚才想到的问题:“不过,刚才听你的说法,你家里应该没告诉冯家你的身世吧。他们又是如何得知?”

    赖小妹:“民女也觉奇怪,昨晚想了一整晚。猜测该是在收到民女生母的信那年,不巧让他们偷听到了什么。”

    姬安就顺着问:“你生母如何了?”

    赖小妹:“她信上说,后来遇到大赦,恢复自由身,嫁给了先前很照顾她的一个人,两人在昌征做点小买卖。不过也说,准备存些钱之后便离开昌征,让我们不用回信,不用去寻。”

    姬安看她表情尚算平静,没有悲伤之色,就没多安慰,只说:“平安就好,会苦尽甘来的。你和赖大壮的名字出现在《旬报》上,文章里也写到启阳,说不定已经被她看到,她也可能会偷偷来看你。”

    母亲对孩子的爱,有的时候总会令人惊讶。

    赖小妹露出个很淡的笑容,躬身拜道:“借陛下吉言。”

    说完,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条帕子,续道:“这是民女生父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当年生母匆匆塞给民女,却没有交代下话。民女也瞧不出是什么,蒙陛下与大司马宽恕民女一家,民女想……”

    只是,说到这里,又像是觉得这样不好,抿起嘴停下话,面上满是犹豫。

    姬安听出她的意思,直接让王晦帮着转递上来,发现那帕子上画着简单的线条,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标记。

    他将巾帕转递给上官钧,又问赖小妹:“当年你离家之前,可有见到你生父?”

    赖小妹摇摇头:“民女依稀记得是,有一段时日未见到了。后来听爹娘说,当年先是民女生父与那位副将失踪,随后不久打骨鲁就打了过来。”

    姬安点点头——这样看来,难怪会被怀疑是奸细。

    没再有什么想问的,姬安也就让王晦带赖小妹出宫去。

    等两人离开,姬安不禁感慨一句:“赖小妹宁愿来向我告罪,都不受冯家的威胁,也算勇气可嘉。”

    上官钧却道:“凡是对陛下性情稍有了解之人,都知道陛下心慈。与其一生都受制于冯家,主动来告罪,反而极有可能争取到陛下宽恕。

    “她生母遇到大赦都得了赦免,她当时还小,想来陛下不会多计较。她不笨,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倒是冯家,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姬安:“先等等飞廉军的调查。冯家那种人品,我看他们身上八成还有别的事。”

    说完,见上官钧还在细看那帕子,就问:“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上官钧将帕子铺到小案上:“看着像是半份地图。”

    姬安诧异地低头看去:“地图?这么简陋。”

    和他见过的官方地图相比,简陋得就像儿童简笔画。不过经上官钧这么一说,姬安再去看,的确能看出点意思。

    上官钧解释:“民间私绘地图是要斩首的重罪。不过只是画些简单的示意图,便是被告上衙门,只要不涉及机密之处,官员通常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家中留这样的图,才没有危险。”

    姬安:“那你看得出图上是哪里不?”

    上官钧摇下头,又说:“不过,她生父既是边军的人,想来该是那一片的地形。我猜,她生母至少知道这是地图,怕被搜了去当成奸细定罪的物证,就匆匆塞给她。”

    姬安奇怪道:“那烧了不是更干净。”

    上官钧:“也可能有其他重要的含意。既然陛下有缘得到,就先收着好了,说不准会有用上的时候。”

    姬安点点头,再问:“那个奸细案你知道吗?我怎么听着感觉有点耳熟啊……”

    上官钧抬眼看他:“陛下可还记得,徐小七是为何进宫的。”

    姬安不用回想,直接打开系统,搜索扫描存盘其中的当时上官钧给自己的调查报告。

    徐小七母早亡,父是边军校尉,在一场对打骨鲁的大败仗之后,被查出是发奸细。徐小七因此受牵连,没为奴隶,又被选入宫中,时间正是十二年前。而且,姬安还记得,徐小七说过,他小时候也遇过疫病。

    虽然那报告上没有写具体地点,但时间和事件都能对上,姬安肯定地道:“小七之父和赖小妹之父是同一案。”

    一边说,一边在系统中打开地图,查看昌征县高东寨的位置——在关州最北处。

    果然,上官钧也道:“当初给陛下的信息没写太详细,我倒是看了下当年那一案的卷宗。刚才赖小妹说,其父是一个副将帐下书吏,徐小七之父亦是那副将的亲兵。

    “当年他三人突然失踪,而且失踪之前颇有异样,都和旁人透露过不久后会有能拿赏赐的好事。很快,打骨鲁来袭。那一仗里,打骨鲁总像是提前知悉我军布署,关州边军惨败。

    “幸好附近边军支持及时,打骨鲁在关州北边几县劫掠几日,才被援军赶跑。之后关州边军主将上报枢密院,觉得事情有蹊跷。当时他在查,枢密院也派了人下去查,最后查出失踪的三人是奸细。”

    姬安:“最后找没找到那三个人?”

    上官钧:“没有,猜测是跑去打骨鲁了。”

    姬安:“这类事都是枢密院查吗,不派大理寺和刑部一起?”

    上官钧:“军中的事,通常就是枢密院查。只有惊动到天子的大案,天子才会酌情分派大理寺和刑部加入。”

    姬安应了一声。倒也能理解,就是军中内部的事走军事法庭。

    随即又一叹:“不管怎么说,孩子总是惹人疼惜的。小七和赖小妹当时都还那么小,一个六岁一个七岁。”

    上官钧:“赖小妹是幸运些。她是女孩,朝廷不是那么看中,找不见人也就罢了。如果当年徐小七被紧急送人,很可能就没那么好运气,会被追查下去。”

    姬安想起来问:“对了,那个副将有孩子吗?卷宗里有没有写。”

    上官钧:“那个副将的家眷纵火自焚,屋子烧成了白地,家眷五人都烧死在家里。”

    姬安再次一叹:“何必呢……像赖小妹她生母那样,熬上几年,遇到大赦,又能重获自由。”

    上官钧:“各家有各家的选择。”

    说完,摇铃唤来洪大福,让他添凉茶,再拿些水果和糕点。

    姬安听着就想起刚才冰酪的味道,舔了舔唇:“再叫厨房做一碗冰酪吧。”

    上官钧却劝道:“陛下不要贪凉,仔细腹痛。一日只可吃一碗。”

    姬安轻轻啧一声:“凉茶还不是凉的。”

    上官钧:“凉茶是尚药局配的,自然不同。”

    不过,姬安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心里反倒是有些甜蜜。自从他妈妈过了世,可就再没人这样管着他了。现在受一受男朋友的管,他其实很乐意。

    洪大福端来凉茶与水果、糕点,给两人都倒上一杯,再退出去。

    姬安一边喝着,一边继续审稿子。

    那些稿子没有全部装钉成册,而是每一篇分开。

    上官钧瞧见留在案上那篇画着画,随手拿起来看看:“新式纺车?”

    姬安听见,凑过来看一眼,笑道:“对,脚踏式三锭纺车,效率能比现在的手摇单锭式提高两三倍。”

    《旬报》一直在推广各种新器具,上官钧原以为这也是姬安从百宝囊中拿出来的新品,不料还在图边看到发明者的名字。

    还是一串好几个名字,看着都像是女子。

    如果是姬安拿出来的,发明者会写“佚名”。像这样有确切名字的,该是真有那些人。

    上官钧颇为诧异地问:“这纺车是向《旬报》投稿的?没递送工部吗?”

    姬安伸手指向发明者那列的第一个名字:“你猜猜是谁。”

    那名字是——李善儿。

    上官钧想过片刻,抬眼看来:“李太嫔?”

    姬安笑着点头:“还真给你猜中了。”

    李太嫔自从带着宫女们纺羊毛线不久,就开始琢磨改进纺车。

    姬安本来是打算要把新纺车拿出来的,见她有这个想法,就等了一等。

    或许历史的发展总有相似之处,最近李太嫔带着几名宫女终于改进出了相似的纺车。

    上官钧看完,建议道:“陛下要不要加上工部对此纺车的奖赏,也可激励民间向朝廷上报新器具。”

    姬安:“对哦!二郎提醒得好。”

    说完,提笔在纸上加了一行字。

    第155章 岭南 可能那儿的山很多都这样

    这日中午,李全喜拎着装饭菜的竹篮来到南货铺,在门口探头张望。

    铺子里有客人,两个夥计正在招呼。鲁常胜坐在角落发呆,没瞧见他。倒是柜台后的罗天瑞发现了,笑着向他招招手。

    李全喜走过去,带着腼腆的笑小声和罗天瑞问好。这下鲁常胜也发现他了,连忙起身过来。

    罗天瑞夸了李全喜一句:“常胜啊,你这弟弟真是听话能干,日日给你送午饭。”

    鲁常胜不好意思地回道:“天太热,干娘怕饭菜放坏了。待天冷些我就自己带,不让他再来铺子里打扰。”

    罗天瑞笑道:“没事,这有什么打扰的。你快上去吃吧,挨着窗有风,凉快些。”

    鲁常胜道过谢,和前几日一样,领着李全喜上楼去。

    楼上两间屋,一间现在是两个夥计住,另一间当小库房堆放些货。鲁常胜和李全喜坐到桌边,李全喜打开篮子上的布,往外拿饭菜。

    一大碗糙米饭,和一大碗青菜。

    鲁常胜却蹙了下眉头:“不是和干娘说过,煮粥就好,不用煮饭。”

    李全喜笑着劝他:“奶奶说了,现在全家就指着你赚钱,得让你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晚上那餐已经是粥了,中午得吃饭。她算着钱呢,你就吃吧。”

    鲁常胜不好在上头待太久,只得端碗拿筷吃起来,边吃边说:“其实也没多少活干,耗不了什么力气,比以前轻松得多。”

    李全喜听他这么说,也好奇道:“这几日我来送饭,都见你坐角落,不用招呼客人吗?”

    鲁常胜:“客人零零散散地来,两个夥计基本就够了,再多一波客人也还有罗掌柜。我这几日就是帮着擦货架和洒扫,早晚搬一下楼上的货。哦,还有今日来了辆车送货,要搬到楼上。”

    李全喜转转眼珠,小声说:“这怎么听着……不像缺人手的样子?这就点搬抬的活,两个夥计完全忙得过来吧,怎么还专门招你来。”

    鲁常胜也低声回:“我也觉得,但又没看出什么异样。不过,好像说罗掌柜过段日子要南下收货了,怕到时两个夥计忙不过来?反正,先做着看看吧。

    “要是那个朱员外有什么目的,总会显露出来的。而且,活少点我也好请假。这几日我已经打探得差不多,明日我请假去衙门登记,就可以去试试能不能往里头递消息。”

    李全喜:“向罗掌柜打听的?”

    鲁常胜:“哪能,下了工到外头转着打听的,还特意跑远了。”

    李全喜又问:“请假方便不?要不还是我去吧,今晚你跟我仔细说说。”

    鲁常胜:“没事,我每月有两日假。只不过这月是日结,人不在就没钱拿,我争取半日就回来。下月起休两日不影响月钱,再多请假才扣。”

    李全喜有点诧异:“要是京里做活都这待遇,感觉挺好的嘛。等奶奶适应了,我也去找份活,多少能贴补点。”

    鲁常胜说着话也吃得快,没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和李全喜一同收拾碗筷进篮子,一边问他:“下午你还是去图书馆?”

    这几日李全喜上午陪赵老妪出去买菜,中午送饭,下午就会去图书馆看书。此时也点头说:“嗯。今日出新的《旬报》,在京里能马上看得到,真好。”

    鲁常胜:“身上记得带些钱,出门在外的,万一有什么事。”

    李全喜:“哥你就放心吧,一直带着呢。”

    两人从楼上回到铺子里,跟罗天瑞打过一声招呼,李全喜就拎着篮子离开了。

    从南货铺去图书馆的路上,他正好顺路拐去租的宅子放东西,再去往图书馆。

    图书馆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响着夏蝉的鸣叫声。

    李全喜惦记着《旬报》上连载的话本,先去寻了今日出刊的最新一期,回到阅览室里快速翻看。

    看完话本,他满意地一叹,才重新从头翻看起。

    翻着翻着,李全喜看到这期推广的新器具是改进的纺车,就禁不住想起家里以前那一大片吉贝田,以及奶奶和阿娘、阿姊纺线的情形,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伤心之色。

    李全喜继续往后翻。只是,翻到一半突然顿住,又猛地翻回去,仔细去看“发明人”那一列。

    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看过好几回,终于确认第一个名字真的是“李善儿”。

    李全喜恍惚一阵,惊喜渐渐爬满他整张脸。

    他刷地一下站起身。不过,脚步迈到一半又停住——这个时间,鲁常胜还没下工。

    李全喜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重新坐下,深呼吸几次,才继续往下看《旬报》。等看完,再去换昨日没看完的那本书。

    今日傍晚,李全喜回家途中,特意寻了间茶馆,进去买了份《旬报》。

    这还是他第一次掏钱买《旬报》。以前在村里,他是少数识字的孩子,向村长借来看并不难。不过,这一期不一样,他得好好珍藏着。

    李全喜回到小院之时,鲁常胜已经回来了,正从厨房里端饭菜出来。天热,他们都是在院子里吃,还比屋里敞亮点。

    赵老妪招呼着孙子吃饭,鲁常胜也催着他来坐。

    李全喜笑嘻嘻地坐到桌边,却是一边掏《旬报》一边说:“奶奶、常胜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赵老妪见着,吃惊地说:“你不会把图书馆的拿回来了吧?”

    李全喜哭笑不得:“奶奶,你孙子是那偷书的人吗?这是我买的!”

    他快速翻到纺车那一页:“你们看!”

    赵老妪眼有些花,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喜道:“这纺车可真好!”

    只是,随即又一叹:“可惜,我现在也用不上了。”

    鲁常胜安慰道:“干娘,你现在该享福,别总惦记干活。”

    李全喜赶紧去指名字:“我是让你们看这里——‘发明人:李善儿’!这是姑母的名字吧?我没记错吧?”

    鲁常胜和赵老妪一愣,连忙又去看。他们识字不多,不过家里人名字都还认得。

    赵老妪先是一阵惊喜:“还真是!”

    可马上又忐忑起来:“是不是她?会不会是重名?这名字我听说好像邻县就有一样的……她在宫里还能搞这个?”

    鲁常胜却说:“干娘,这应该就是阿姊!南货铺旁边是香皂铺,里面还卖羊毛线。我打听了,羊毛线最初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不就是宫里有人在研究怎么纺。那再研究纺车,也说得通!”

    李全喜接道:“纺车都登到《旬报》上了,还写着工部给了五百贯的奖励,圣上又另赏了五百贯!总共就是一千贯啊!姑母在宫里能研究这个,那应该过得还挺好!”

    赵老妪已经捂住了嘴,眼里涌起泪花。

    鲁常胜也是满脸欣喜:“明日我拿这《旬报》去宫门,想来消息应当能递得进去!”

    赵老妪伸手摩挲着那个名字,哽咽地点点头。

    *

    后宫里,李太嫔和一众参与发明的宫女同样是又高兴又激动,个个手捧摊开在纺车那一页的《旬报》,热火朝天地议论著。

    李太嫔等众人激动过一阵,笑着说:“圣上说了,这回每人都有一份《旬报》,你们拿回去收藏吧。”

    大宫女在旁接话:“难怪呢,就说今日送了这么多份过来。往日一殿只是一份。”

    李太嫔:“奖励的钱明日会送来,明日大家夥再过来分一分。”

    众人又商议着后日出宫去哪家酒楼好好吃一顿庆祝,足热闹了半日,才散去干活。

    屋中清静下来。李太嫔刚才一直笑着听众人说话,此时才从头看起《旬报》。

    大宫女给她换来新茶,一边小声说:“太嫔要不要一块出宫去庆祝?奴婢听说,别殿也有用宫女的腰牌出去的。”

    李太嫔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我毕竟不同,总和圣上有个名份在。万一被有心人发现,怕会借题发挥攻击圣上,让圣上不好做。你们带些特色菜回来给我尝尝,也就行了。”

    大宫女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劝,也坐下来看自己那份《旬报》。不过她更喜欢后面的栏目,每次都爱从后头往回翻。

    这期还登有悬赏,大宫女看到,顺口说了句:“圣上真有心,这个紫霞山霉雾的悬赏连登好多期了吧,也不知能不能寻到高人。”

    李太嫔每期《旬报》都不落,自然知道这事,闻言接话道:“说到山中紫雾,以前我家村子不远处有座山,听说山里也是时常起紫雾。”

    大宫女:“啊,前几期刚登的时候,太嫔是不是说过,紫霞山就在太嫔家中那个县。不会是同一座山吧。”

    李太嫔:“应该不是,我家附近的不叫紫霞山,好像也没听说山上雾气有毒啊。不过,我家里人也没去过就是了。可能我们那儿的山很多都这样吧,外头都说是瘴气重。”

    两人也就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

    第二日,果然如姬安说的,一千贯钱送了过来,还是朱顺领着工部官员一同来的。

    李太嫔又将一众宫女叫过来,按着先前商量好的,给众人分了钱。

    到得天黑时分,宫门已经落匙,吃过晚饭的李太嫔从花园中散步回来,在门口碰上一个眼生的内侍。

    大宫女倒是认得他,是守宫门检查的,招呼道:“孙内侍有何事,可是明日我们殿中出宫的计画要改?”

    孙内侍向李太嫔行过礼,掏出一个封信:“今日宫门有人给李太嫔递信,说是帮她家中送来。”

    李太嫔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她家远在岭南,自从她被选中进京后,就再没和家里有过联系。

    她若只是宫女,或许还敢往家中送信。可她是先帝的嫔妃,又不得宠,近三十年来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出点什么事牵累家人。而家中不清楚她的情况,开始还送过两封信,没见回信,也就不再送了。

    直到去年姬安继位后,李太嫔才慢慢放松下来。只是时间隔得久,反倒越发不敢给家里去信。

    大宫女谢过孙内侍,再给了赏钱,才接过信封,感觉还颇有份量。

    李太嫔连忙进屋坐了,撕开信封一倒,先看到掉出来的一个小荷包,眼泪哗地就流下。

    她抖着手拿起,哽咽道:“是我娘当初给我绣的……她嫌这个绣得不好,重绣了一个给我,这个就留家里了……”

    这个荷包和李太嫔的一个旧荷包一模一样,大宫女也认得,陪着一同抹泪,劝她道:“太嫔快看信吧,可能是好消息呢。”

    李太嫔连忙展开信纸,一边抹泪一边看。

    过不一会儿,她抬头看向大宫女,眼中闪着亮光地递信过去:“你明日出宫,帮我去这个地方看看!”

    大宫女接过信快速看完,惊讶地小声问:“太嫔是想……”

    李太嫔脸满激动:“若是真的,那我……我就出宫去!”

    ○●

    姬安让飞廉军去查赖大壮舅家冯家,原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才没几天,师晟就来求见了。

    恰好是在姬安和上官钧刚吃完午饭的时候。姬安都怀疑,师晟是不是算好了,这个时候自己和上官钧在一块,他就不需要报两遍。

    师晟进屋行过礼,得姬安赐座。

    姬安笑道:“师卿可是最近太闲,就被秦卿摊派了这任务。”

    师晟跟着一笑:“臣确实正闲,就主动向指挥使请了命。”

    姬安:“还当你们总得用上半个月,没想到才三四日功夫,就有了结果。”

    师晟:“圣上既下令抓了人,便更好问话了。核实查证是还得费时间,怕圣上等着急,臣先来回禀审出来的消息。”

    姬安点点头,师晟便开始细说。

    冯家原先也是种地过活。有一回冯父在县城跟人喝酒吹牛,得那人赏识,给他牵线了一个跑商的活计,这才发起财。

    这活计是卖药材,路线是从象忻县接货,运到京中卖给一家药铺,再把钱送回象忻县去。

    冯家不懂药材,说白了就是中间跑腿送货送钱的。在象忻那头和供货商接头领药,到了京中送到药铺出手,连价都有人已经先谈好,冯家只管收了钱再回程。

    刚开始那一年多,冯家还是安安份份跑腿,赚一份辛苦钱。

    但来回次数多了,冯家就发现,这供货商和京中那头的人似乎并没有联系。药铺的价有一些波动,他回去给钱时一说,再把钱和凭证一给,供货商从来没有起疑多问。

    于是冯家就动起了歪心思。他们试探着改动一次凭证上的钱数,自己吞了一些。然后安份等过半年,发现供货商这边的确没有发现钱数不对。

    之后冯家就胆大起来,每次都改数字,从中多贪一些钱。这些年的药价总体而言是在不断上涨的,他们给供货商的钱却基本不变,中间改的数字越来越大。

    冯家发的财越来越多,冯大发就开始嫌弃起从小定亲的赖小妹,觉得她一个村姑配不上自己。起先是想回村退亲,但又一想,这嫌贫爱富的说出去不好听,干脆就直接搬了个地方,让赖家找不到。

    去江南只是冯家随口和邻居乱说的,实际上他们只是搬到离不多远的县城,不然进京送货也不方便。而且,冯大发其实在那边已经娶了一房人。

    不过,到了去年,他们做的事终于暴露出来。供货商那边似乎终于和京中有了联系,两边一对账,发现竟被冯家吃去了那么多,如何能善罢干休,自然找到冯家头上。

    冯家这时才知道,那供货商并不简单,找上门来的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般的狠人。为了小命着想,他们只得把钱吐出来。

    但,他们花用了那么多年,哪怕卖完地卖完房,也还差一大笔。供货商那头就一边派人盯着他们继续干活,一边逼着他们限期还钱。

    现在期限眼看已经不远,他们想起《旬报》上见到的赖家兄妹,就把主意打到了赖小妹身上。

    姬安听完,啧啧两声:“我就知道,他们身上还能有别的事。”

    又问:“送的是什么药材,这么值钱的吗?”

    师晟:“他们只送两种,但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只知道一种叫金药,一种叫银药。据供货商说,那银药在大盛就已经是少见的了,金药更是只有他们那里供。应该是因此,才如此得价。”

    姬安听得吃惊:“他们不清楚?他们直接送到药铺,就不找不同药铺问一问吗?没想过直接把药材昧一些下来,以更高的价卖到别处?”

    师晟:“他们倒还真想过,开始时也少少昧了一些,尝试自己卖。可别的药铺像是不识那两样药材,都不收。”

    姬安不由得皱起眉:“到底什么东西。”

    上官钧却道:“象忻县在岭南……广南西路,那边偏远,许多东西传不到京中,药铺不认识倒也不奇怪。”

    师晟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不小的荷包:“他们家里留着一些,臣搜来了。待禀过陛下与大司马,准备往尚药局走一趟,看御医们识不识得。臣的手下也会去那家药铺打探,可以两厢印证。”

    姬安好奇,让他递给自己,打开来看。

    荷包里又装有两个布包,一个包的是树叶、根茎、树皮混合物,另一个包的是纯树皮。不过姬安和上官钧都不认识。

    姬安看数量不算少,就每样留了一点,才将荷包还给师晟。

    上官钧又问:“你刚才说现在供货商的人盯着他们,有没有询问那些人。”

    师晟却答:“没找着那些人。一开始去抓人之时,臣是察觉到似乎有人盯着冯家,但那时不知此事,没多在意。再回去寻,就发现连痕迹都被破坏了。”

    姬安挑眉:“这听着就很不对劲啊。而且,既然供货商能出人盯着冯家,为什么不自己运货收钱?冯家有商队?”

    师晟摇头:“冯家每次都是临时雇脚夫,没有固定商队。这话臣也问过冯家,他们说供货商那边不敢进京。现在每回送货到京城附近,冯家只能有一个人送货进京,其余人都被押在城外,直到进城的人把钱运回来才放。”

    姬安:“这绝对有问题!”

    师晟:“臣等正在加紧追查。”

    上官钧:“估计已经跑了,直接去象忻查吧。再让冯家口述几人长相,画出人像发海捕文书。京里这头的人不知察觉没有,不过至少药铺逃不掉。”

    师晟应了是。

    事情禀完,师晟行礼告退。上官钧也起身去枢密院,姬安则转去自雨亭批奏疏。

    下午的时候,师晟又来了一趟,禀报尚药局众御医都没有认出那两种药材。等他出去寻手下问清药铺的结果,估计宫门已经下匙。

    那两样药材都在京中卖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姬安就让他明日再来报。

    第156章 药材 “银药”和“金药”,都是好东西

    姬安洗好澡、穿上里衣,绕过屏风,见上官钧正在系里衣的系带。

    现在姬安已经习惯了浴房中间架扇屏风,两人一人在一边洗。一殿当中只设有一间留了排水道的浴房,这时代准备热水又麻烦,两人前后洗实在有点费时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如今蜜里调油的亲近。

    姬安打着扇子等过片刻,待上官钧收拾齐整,两人一同回到卧房外间,坐到榻上。

    时和端上两杯冰镇过的果汁。

    姬安拿起一杯喝下一大口,舒服地呼出口气。

    这是他在每天一碗冰酪之外,以“身负百宝囊、病痛无忧”为由,总算又向上官钧争取来的多一杯冰饮。洗完澡喝一口,简直通体舒畅。

    姬安边喝边打开小案上的匣子,里面分装着今天他从师晟那里要来的两种药材。

    上官钧见到,问一句:“尚药局认出来了吗?”

    姬安:“师晟来报过,没有。还是得等药铺那边的消息,只能明日了。”

    他先提起包有树叶、根茎、树皮混合物的帕子,摆到小案上——这是所谓的“银药”。

    姬安轻轻拨弄着:“又是叶、又是茎、又是皮的,看起来像是全株可入药,一身是宝啊。”

    随即又发现:“咦?怎么叶子好像还不一样……”

    姬安小心地挑出几张干叶子,上官钧也跟着看过去。

    果然见到两种形状的叶子,一种纺锤形,一种三叉形。

    姬安:“难道这还是两种植物混在一起?”

    上官钧:“有没有可能是一棵树上长出两种不同的叶。”

    姬安想了想,认同道:“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系统:【统啊,你有没有鉴定物种的功能。】

    系统弹窗:【请用户善用实验室。】

    姬安偷懒:【直接给我推荐一套程序,我给能量。】

    于是他花能量买下程序,再买下系统可提供范围内最全的植物数据库,收了两张叶子、一小截根茎和一小块树皮进实验室,让程序进行检测分析和比对。

    上官钧看见那些东西消失在姬安手上,扬下眉:“收进百宝囊里就能知道?”

    姬安:“让百宝囊帮我查着,等等看吧。”

    上官钧:“这是陛下又开发出的新功能?”

    姬安就肉痛地皱起眉:“好贵呢!”

    先前他掏空了能量买各种种子,之后一直没有过大笔能量入账,就是靠着各种“返点”再积少成多地攒起一些。

    上官钧失笑:“那何必浪费‘钱’,明日师晟就能报回药铺的消息。”

    姬安:“但这事听着奇怪得很,我不是很相信那药铺。百宝囊既然能查,还是用它查出来的结果最准确。”

    他话刚说完,系统就跳出弹窗提示实验室有了结果。

    姬安打开实验报告,先看结论——【经比对,所有检材都属于同一物种:半枫荷。】

    他仔细回想了下,确认自己的确不知道这种药材。随后就导出报告,递给上官钧,同时也在系统里继续往下看这个半枫荷的介绍。

    就像姬安刚才猜的,半枫荷全株可入药,各部位的药用功效各有不同。总的来说,主治风湿,另外还可治皮肤病、妇科病、胃病、伤风感冒。

    上官钧快速浏览一遍,发现最后还附有小图,依照半枫荷生长所需环境,推测出其生长地在岭南北部那一线局域。便说:“我记得像忻县就是在广南西路北边。”

    姬安打开地图搜索:“嗯,广南西路东北,那的供货商卖半枫荷不奇怪。果然是好东西啊,有这么多种疗效。”

    他顺便也看了下紫霞山所在的横川县,是在广南西路的中部偏南,和象忻县还有段距离。

    上官钧:“既然说这种‘银药’只是少见,估计岭南那边的民间大夫会用这个。‘金药’又是什么。”

    姬安再拿起另一种树皮,也送进实验室里去检测比对。

    过得片刻,系统有了结果。

    姬安打开报告一看,直接瞪圆了眼。

    金鸡纳树皮!

    大盛竟然会有金鸡纳树?!

    上官钧看姬安的表情,知他该是看到了结果,却不说话也没动作,奇怪地唤:“陛下?”

    姬安被唤回神,一边导出报告,一边平复震惊的心情。

    金鸡纳树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原产地在南美洲,要等大航海时代开启,发现新大陆,才被带回这边。不过,从气候上来说,的确大盛南部可以种植,应该是这个世界出现了些许不同吧。

    上官钧伸手来接报告:“这药材什么疗效,让陛下如此震惊。”

    姬安:“还真是‘金药’……这树皮的粉末,对治疗疟疾有特效。”

    上官钧愣了下:“疟疾?”

    姬安神色已经由惊变喜:“这是好东西啊!可以推广种植!”

    先前姬安研究怎么买种子的时候就发现,系统里各类种子的定价,相对最便宜的是粮食和经济作物。在那当中,大概又依据系统计算的本土获取难易度而定价不同。

    玉米、红薯、土豆就比稻麦、甚至棉花都要贵不少,这也是姬安计画将这三种从小范围起慢慢推广的原因。

    脱离基础生活所需之后,像金鸡纳树这种药用植物的种子,定价一下就变得高不可攀。姬安估计,至少十年之内,都顾不上攒能量买这类东西。

    高得最离谱的是橡胶树种子,姬安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买得起。

    现在居然在大盛发现了金鸡纳树,这么个超级好消息,当然让姬安高兴得不得了。在科技发展到能够提取青蒿素之前,金鸡纳树皮这种直接使用就能见效的药材,完全可以说是现阶段抗疟神药。

    姬安忍不住就开始设想:“你说,我派人到岭南那边去买几个山头,专门种金鸡纳树怎么样?就雇当地人,这成本不会比搞晒盐的用人成本更高吧?”

    上官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种树,山头何需买。”

    姬安笑得眼都眯起:“对哦,而且我还不用上税。”

    上官钧:“陛下可要禁止民间种植。”

    姬安瞪眼:“当然不禁!这种好东西,就得多了才能轮得到百姓用得起。我只是想自己搞个基地,多少能保证一点数量。树也不好种呢,我雇人可以脱产种,民间种又不同了。”

    上官钧已经快速看完报告,奇怪地道:“报告上面说,这金鸡纳树的适合生长环境在岭南中南部一片局域,画出来的范围比半枫荷还广。怎么只有那供货商可提供。”

    姬安倒不觉得奇怪:“虽然适种局域广,但种子没有被传播出去,自然别处就没有了。”

    上官钧:“但象忻不在其中,那供货商不知是从何处得到。”

    姬安高兴得把这个给忘了,一看图,还真是。却也没有过多在意:“只要找着人,就能知道了。”

    上官钧:“就怕不好找。明明只是正常贩卖药材,整件事却如此奇怪,这背后恐怕……”

    下一刻,姬安却伸出手,手指点在上官钧唇上,打断他的话。

    上官钧不解地抬眼回视。

    姬安:“你可不能乌鸦嘴!快说——‘肯定能找到人!’”

    上官钧一时涌起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

    随即他微微张嘴,将姬安的手指含起唇间。

    姬安:“!”

    姬安赶紧抽回手:“你也不嫌脏!”

    上官钧这才莞尔一笑,缓缓说:“四郎说的是,肯定能找到人。”

    *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上官钧的“乌鸦嘴”起了效,第二天师晟并没能带来好消息。

    还是姬安和上官钧吃完午饭的时间,师晟来禀了后续。

    师晟:“那药铺也不知两样药材具体是什么,只知是用来制取几种药膏药粉。”

    他接着说了好几种成品名字,以及映射疗效,都能和姬安昨晚查出来的对得上。

    再续道:“这几种成品臣倒是耳闻已久。都说很有效,就是非常贵,也难买,数量不多。据说不少外地药商都派人在京里守着,只要能抢到一些,带回去也能赚上一大笔。

    “去年臣在天牢里待了几个月,万生就设法买了那种祛风除湿的药粉,给臣泡了一段时日的澡。冬日时还特地带了些去图国用,臣的确没感觉到骨头疼,不知是不是那药的功效。”

    姬安听得奇怪:“药铺不懂药材,却能制出成药?”

    师晟接着讲:“药铺只是中间一环。东家说,当年是有人带着那几种成品药寻上门,他们试过觉得很好,就两边谈定价。药铺收到药材,送到城中一家宅子,待那里制好成品,药铺再买成品回来往外卖。

    “那家药铺的东家不是干药材起家,对药材了解不多,只是觉得能赚钱,就开了家铺子。起初平平无奇,还因不通门道吃过大亏,东家都在犹豫着转手铺子了,却因碰上这事,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

    上官钧:“难怪供货商和京中那么多年不联系,原来两边是分别结钱。如此看来,会找上这家药铺,也是精心挑选过。”

    姬安此时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那家制成品的宅子……”

    可惜,师晟果然是说:“臣带人过去之时,已经人去楼空,里面所有东西都被毁掉。现下只能画影图形,发海捕文书。”

    上官钧微蹙眉头:“那日抓冯家抓得太早,打草惊蛇了。”

    姬安却道:“但若不抓了冯家,也不会这么快查到这事。就算从外围查起,以那些人的警惕程度,同样会很快察觉。”

    上官钧又问:“那宅子附近的人家查了吗?”

    师晟:“还在细查,初步看没见异常,都是在京中居住多年的人家,活动也都不涉及医药。只有隔壁一家人换了,但也是去年就搬走,现在是夏侯通一家住在里头。

    “不过宅子原本就是夏侯家的。说是夏侯通去年丢了官,收入减少,支撑不起先前那么大的开销。就卖了大宅子,收回租出去的这一处宅子来住,能减少许多花用。”

    这事姬安也有印象听上官钧说过。

    飞廉军目前查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些,师晟禀完便行礼告退,继续去忙。

    姬安看向上官钧:“昨晚我还真没说错,叫你别乌鸦嘴。幸好立刻弥补了,希望后面还能峰回路转。”

    上官钧:“陛下,子不语怪力乱神。”

    姬安:“说我遇仙的不知道是哪个。”

    上官钧:“我也没说错,百宝囊亦是一种仙。但陛下所言,就太虚幻了。”

    随后转个话题:“冯家还关在启阳府。现下看,这案子必不会简单,可以移交大理寺了。”

    姬安点点头:“我一会儿就下诏。”

    ○●

    少府玻璃工坊里传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少府监任守用半湿的手帕擦着额上汗水,脸上露出完全放松下来的笑容。

    就在刚才,工坊终于凑齐了八块二尺五寸长的大平面玻璃,可以制作出两扇四折屏风——千秋节的礼物稳妥了。

    正如姬安说过的,大玻璃的成品率偏低。燕似山的吹制不太稳定,后续摊平退火也时常出问题开裂。总之一直忙了半个月,屏风架子都制好雕好,就等着玻璃能凑够数往上装。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是,燕似山教人的能力很不错,又细致有耐心。现在已经有好些工匠,能够跟着他吹出做窗户大小的玻璃片。玻璃窗虽然可能赶不上千秋节,但也晚不了多久。

    任守心上的大石头落下,待众人欢呼声渐停,就笑着大声表示今晚请众人吃饭,顿时又引得工匠们再次欢呼。

    这其中的首功燕似山,简直是被众人簇拥着出去的。

    燕似山这段时日过得相当惬意。他每日到少府吹制半日玻璃,另半日就在繁华的京城里游玩。

    给姬安的礼物有了着落,还没花他一文钱。而且,以姬安的大方,他甚至估计还能再领回一份赏来,燕似山在京里玩得十分放松。

    这日晚上,他和工坊众人吃完饭,喝得微醺,高高兴兴回大司马府。

    路过一家店,送客出门的夥计热情招呼他:“燕将军,还当您今日不来了。我家今日出了新口味的冰酪呢。”

    燕似山在工坊待着热,每日离开都会找地方吃份冰酪。吃过几家之后,发现这家最合口,就一直来,店里的掌柜和夥计现在都认识他了。

    听得夥计招呼,燕似山自是笑道:“有新口味啊,正好我尝尝。”

    他进店吃了一份,感觉味道的确不错。加上今日心情很好,就想着给章实和师晟、齐万生也带一份回去。师齐两人如今已经买了宅子,只是宅子要做些修整,就还在大司马府多住段时日。

    燕似山叫过夥计问能不能外带。

    夥计问清他多长路,笑道:“食盒下层多放冰,可保不化。只是得多收些钱,不过,明日若把食盒与碗还回来,还能再退回点。”

    燕似山问过钱,觉得还行,便说:“包上三碗。”

    夥计又说:“今日新品有优惠活动,买五碗送一碗。将军刚才吃过一碗,一共四碗了。要不要再多买一碗,小的就给将军包上五碗。”

    燕似山刚想说“可多两碗也没人吃”,却又突然想到——大司马府里还住着两人呢,倒是也能有送处。

    便点了头:“行,就包五碗。”

    燕似山拎着食盒回到大司马府,先顺路到章实的院子给他送一碗,再去高勉和徐小七住的春和院。

    春和院虽大,却有些偏,燕似山绕了一段路才到,抬手敲门。里头有声音问是谁,他就报了姓名。

    燕似山原以为会是小厮来应门,没想到门打开,见到的却是高勉,不由一愣。

    高勉微笑道:“燕将军,有何事?”

    燕似山回过神,打开食盒盖子:“给你们送冰酪。我觉得好吃,就买了些回来。”

    高勉看他食盒中还有四碗,猜到是这府中的住客都有份,就没拒绝,道谢接过。

    燕似山不是讲客套的性子,笑着直说道:“不过,你们吃完了麻烦让小厮把碗送到我那儿,明日还回店里还能拿回几个大钱。”

    高勉点头:“行,我记下了。”

    两边相互道别。

    燕似山提着食盒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

    他先前吃过冰酪,又走了这么一段路,现下酒醒了不少,再次晃晃头,暗自嘀咕:“奇怪,还是觉着他眼熟……”

    虽说都住在大司马府,不过燕似山进出的时间和高勉、徐小七不怎么对得上,住这半个月,彼此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就是点头之交,没有深谈过。

    刚才那一会儿,算是燕似山和高勉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是夜里,刚才只有院门灯笼和燕似山手中灯笼的光,燕似山看高勉就觉得格外眼熟。

    燕似山将食盒送到师晟和齐万生的小院,回到自己院中依旧念着这事,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高勉。

    小厮见他回来,自觉地去倒热水,还提醒了一句:“燕将军,今日有您的信送到,放在桌上了。”

    燕似山应过一声,进屋果然见到桌上摆着信封,拿起来一看,是他爹的笔迹。

    燕似山坐下刚要拆信,动作却突然顿住,眼睛先是瞪大,随即就像失了焦,愣愣地不知在看哪里。

    过得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醒过神,低声喃喃道:“竟然……是他……他居然还敢进京考功名……”

    光是念出这句话,燕似山就觉得自己背上冒了层冷汗。

    不过,他转念想到姬安的性情,以及据说是高勉同乡的那位天子亲信徐内侍,心又稍稍放下一些。

    燕似山定定心,看过信,听小厮报热水备好,就起身去冲个澡。

    待他洗澡出来,忽听院门被敲响。小厮正在收拾浴房,燕似山便自己去开了门。

    门外是拿着两只空碗的高勉。

    燕似山又是一愣:“高兄怎么还亲自送过来……”

    高勉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模样:“左右无事。”

    燕似山伸手去接碗。

    手抓到碗上,高勉却没松开。

    燕似山抬眼看他。

    高勉目光往院内扫过,压低声音问:“燕伯父可好?”

    燕似山定定看他片刻,才同样低声回:“我家里一切都好。你……”

    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高勉也不在意,只笑道:“那便好。燕兄放心,不会牵扯到你们。”

    燕似山眉头紧皱,手往前一探,握住高勉手腕,直接拉他进屋,再回身关上门。

    高勉并不紧张,只像寻常作客一般,自然地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

    燕似山走近过来,低声道:“我燕家人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高勉安抚道:“我自是知晓,否则燕兄岂能以少敌多,摘下木哈图首级。更别说,当年若不是有燕伯父冒死相救,我一家早死干净了。”

    燕似山:“你现在究竟什么打算,能不能给我交个底。”

    高勉回视着他:“燕兄应当能猜到吧。”

    看燕似山还想说什么,高勉却先道:“燕兄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在阳光下做人。”

    燕似山看他如此,到底没再说什么。

    高勉起身道:“夜已深,我就不打扰燕兄休息了。在外,燕兄只作与我不熟便好。”

    燕似山让开路,见他走到门前,突然又问:“跟着你的那个同乡徐内侍,是不是也……”

    高勉回过头:“他还不知道。我要做的事,也和他没有关系。”

    燕似山一愣。

    高勉:“他和圣上感情好,不管我如何,至少他不会有事。”

    说完,对燕似山颔首示意下,便推门出去。

    燕似山走到门边,看着高勉不紧不慢地走出院门、融入黑暗,终是禁不住长叹了口气。

    第157章 凶手 原主的仇终于得报

    七月初三,散职之后,高勉和徐小七一同再次来到皇子宫。

    皇子宫如今已经没人住了,不过姬安一直未移作他用,属于放空的状态。

    先前有人住的时候,宫内还有寥寥一点羽林卫站在回廊下值守。而现在,就只有宫门还有卫士值守,里面就没再浪费人力。

    不过,先前哪怕卫士少,可值守位置却是设计得极为精妙。只要所有人没有出现偷懒犯困的情况,凡皇子宫内有人进出,不可能无一人察觉。不管进出之人走哪条路线,路上都至少会出现在一名卫士眼中。

    今日高勉托徐小七召集来了更多的人手,都是在立政、思贤两殿做杂役的宦官。

    高勉打开自己画的图,指挥着众人按位置站好,反覆进行多次实验。期间他和徐小七都没交谈,只是简单地点头、摇头来表达信息。

    如此忙活了一个时辰,高勉向徐小七示意一下,徐小七便让众宦官先行回去。

    高勉换上一张纸,重新誊画刚才标记零乱的示意图。徐小七过来帮他拿着原图,方便他观看。

    做完这个,两人一同收拾书箱。

    徐小七小声问:“就是‘他’了?”

    高勉:“八九不离十,我们这就去求见圣上吧。”

    徐小七看看天色:“这个时间过去,今晚你是不是又要留宿宫中。”

    高勉却道:“我猜,圣上会再开宫门,命我们去大理寺传诏,立刻拿人审问。所以……”

    一边说,他一边背起书箱,示意徐小七一起往外走。

    徐小七没听到他下文,不禁问:“所以什么?”

    高勉对他一笑:“所以,去大理寺的路上,我们得抓紧买两只油饼填填肚子,不然审问还不知道要熬多久。”

    徐小七有些诧异:“审问我们也能听?”

    高勉:“圣上既将此案交与我们,哪怕我们不好做主审,当个陪审还是可以的。不过审问期间可能要过刑,你怕不怕?”

    徐小七就面色一凛:“那种想害死圣上的人,我恨不得亲自给他处刑!”

    高勉拍拍他肩膀。

    徐小七突又想到一事,将声音压得更低:“可是,那个内侍的案子先前已经以自杀结案了,当时还是大司马的指示,现在能推翻吗?”

    高勉:“推翻也无妨。大司马只是需要把罪名压到沧阴王身上,犯人破坏桥对付圣上,同样是为了琳琅王。只要在卷宗里加上一句,沧阴王那封密信是写给犯人的,被他拿去嫁祸那内侍,结果就还是一样。”

    徐小七点点头:“如此,也为那内侍正了名、报了仇。”

    高勉看看他,突然道:“等这案子审完,你就要搬回宫中。最近一直同进同出,想到日后身边少了你,现在我都要开始觉得寂寞了。”

    徐小七一愣,转头回视过去。

    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对上高勉的目光,他就感觉心跳像是一下子失了控,咚咚咚地越跳越快。

    徐小七连忙移开眼:“就、就算我回宫了,白日里也还是在奏疏房,一样能见到……”

    只是,说到这里,又停顿住:“不对……你破这个案子有大功,圣上看到你在查案上这么厉害,会不会调你去大理寺……”

    这么说着,徐小七就感觉刚才还快得飞快的心脏突然减了速,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上头,让胸口闷得难受,连脚步都禁不住停下。

    但能得天子赏识、发挥所长是好事,徐小七很快压抑住那股莫名的烦闷,勉强牵起嘴角,再次看向高勉:“哪怕平日见不着,我也有休沐,可以出宫去找你。”

    高勉目光温柔地回视他片刻,才笑着应一声:“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姬安中午之时听了师晟的回禀,感觉短时间内大概是无法得知金鸡纳树在哪里了,说不定还得靠悬赏慢慢找,下午批起奏疏都有些不得劲。

    却没想到,高勉和徐小七突然过来报告个好消息——已经锁定了断桥案嫌犯。

    姬安立刻将两人领进清凉殿,和上官钧一同听高勉的分析。

    高勉先给出结论:“经徐内侍与臣的多方探查,臣以为,断桥与后续杀人嫁祸者,都是夏侯焱。”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催道:“细说。”

    其实上回洪大福报过高勉查到的新线索之后,两人就有所猜测,但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高勉一条条细说:“臣等先查过湖附近,在脱离羽林卫视线的范围内,唯有那个独住一屋的内侍有作案时间。但那内侍的溺亡,自杀可能性很低,加上陈勇看见有人背他往湖去的证词,他杀可能性极大。

    “在那范围中,其他一些空房间虽也可藏人,但都上着锁。大理寺去年搜查时确认过,锁都没有坏,屋里也没有进人的痕迹。由此可推测出,犯人必定是通过某种方法,避开了羽林卫的视线至少两次。”

    姬安:“两次?”

    高勉进一步解释:“从动机上分析,主谋基本可以锁定在皇子宫中的琳琅王和三位公子身上。破坏桥的当晚,犯人出去、回来各一次,就得两次避开皇子宫的羽林卫。

    “犯人在外面没处躲,待得久了必会被巡逻队发现。因此,要么就得往西回皇子宫,要么就得往东另寻藏身处,但也得避开东边值守卫士的视线。”

    姬安顺着他的思路说:“那肯定是选择皇子宫更安全,他住在里面,一切都熟。”

    随即又恍然:“之前你们打探到的那些‘闲话’,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高勉点下头,继续细说。

    据陈勇的证词说,他在营里听到一些“闲话”,是值守皇子宫的几名卫士悄悄抱怨夏侯焱事情多。高勉和徐小七后来一一核实过那些“闲话”。

    从断桥案前大约半个月开始,夏侯焱就每日斥骂站在自己窗外那两个位置上的卫士,凡轮班站过的卫士都没逃过。说他们正对自己的窗户,让他半夜醒来总被吓到,叫他们挪动几步。

    可值守位置都是规定好的,卫士们哪里敢私自动,一开始就劝夏侯焱把窗关上。但那时是夏天,关了窗闷热,夏侯焱自然不肯。总之就是每晚都骂,越骂越难听,还说要让他们丢了这差事。

    那时夏侯通还是殿前司指挥使,领统所有禁军,夏侯焱真要公报私仇不是难事。卫士们给羽林将军上报过,但也没办法,毕竟客观条件不允许。羽林将军还去劝过夏侯焱换房间,但夏侯焱同样不肯。

    卫士们见连将军都没辙,只好在晚上夏侯焱熄灯后稍微挪了点位,想着等到秋天他能关窗睡觉就没事了。至此,夏侯焱才终于不再闹腾,那时距离断桥案发生还有四五日。

    这实属一件小事。加上大理寺第一次调查断桥案时,夏侯通依旧在位,那事还不合规矩,因此被询问到的值守卫士都没有提。

    而等到大理寺第二次调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这事又和断桥没有直接连系,更不会有人主动提,免得自己还补吃个惩罚。

    这回陈勇能记起来说,还是被高勉提出的“将功折罪”所刺激的。

    高勉又道:“不过,臣有些怀疑,陈勇目击到背被杀内侍的人之时,可能看出来像是夏侯焱了。只是,或许不敢肯定,或许不想多惹麻烦,才说没看清。却又提到那些关于夏侯焱的闲话,给出一点暗示。”

    说完,和徐小七一起展开一张自己绘制的皇子宫值守位置示意图。

    高勉:“陛下、大司马请看,黑墨是原本的值守位置,红墨是卫士挪动过的位置。徐内侍与臣刚才亲自领人试过,只要挪动这么一点,从夏侯焱的房间出入皇子宫,就能腾出一条全程不被看到的路线。”

    徐小七点着图上接道:“奴刚才是亲眼看着的。从夏侯焱屋里出来,可以绕过其他卫士,但走到这里,就会被看到。可当那两名卫士挪动一点位置之后,视线就会被柱子或树挡住,夏侯焱就能神鬼不觉地进出皇子宫。”

    高勉再补充:“而且,他是当时的殿前司指挥使之子,要想弄清楚巡逻队经过湖边的具体时间与路线,会更为方便。”

    巡逻队的路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就会做出调整,甚至调整的间隔时间都没有定数,这是防犯内部外透消息的手段之一。但以夏侯焱的身份,很方便查找藉口在动手之前先行打探,以便当晚避开。

    旁边的洪大福听得入神,脱口问:“后来他嫁祸那个内侍,背他到湖边杀他,也是这样溜出皇子宫的?”

    洪大福正巧轮到今天当值。他先前参与过调查,心里一直记挂这事,刚才高勉和徐小七来报,他就央求姬安让自己留下旁听,姬安也允了。

    不过,回答他的倒不是高勉,而是姬安。

    姬安已经完全跟上了高勉的思路:“第二回作案应该就不用了,夏侯焱可以直接躲在那内侍的房里,不用冒险出入皇子宫。”

    高勉:“陛下说的是。臣甚至觉得,夏侯焱一开始就计画好,万一出事后查得紧,就嫁祸给那个内侍。那内侍因所住之处方便随时作案,只要大理寺排除断桥是意外,视线必然会先落在那内侍身上。

    “夏侯焱留意观察大理寺的动向,在时机适当的一日,根本没有回皇子宫,而是直接去了那内侍的住处。夏侯焱先将人弄昏迷过去,再在房中藏好破坏桥的工具,以及沧阴王写给夏侯焱允诺高官的信。”

    姬安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一眼上官钧。上官钧正在喝茶,此时也抬眼看看高勉。

    高勉恍若未见,只继续说:“夏侯焱一直等到深夜,才背起那内侍去到湖边,按其头入水,令其溺亡,再抛尸湖中。然后他重新返回那内侍的房中躲藏,直到白日方出,假装刚从宫外而来,去往皇子宫。

    “从宫门记录看,夏侯焱从两日前入宫,到三日后出宫,期间没有出入记录。徐内侍与臣还去了琳琅王府,寻当时伺候夏侯焱的内侍问过,确认那晚夏侯焱的确不在皇子宫,众人以为他出宫回家了。

    “另外,当时值守皇子宫的卫士也能证实,那一晚夏侯焱不在。他们对这事记得还挺清楚,因大理寺查断桥案时问到他们,他们不想对外暴露挪位置的事——毕竟不合规矩,当晚就没再挪位置。

    “当时他们以为又要被夏侯焱骂了,没想到夏侯焱并没有发火。不仅是那天,之后夏侯焱还一直没再提晚上被吓到的事。他们那段时日特别留意夏侯焱,所以清楚地记得夏侯焱那日不在。”

    上官钧轻哼一声:“前有因,后有果。”

    高勉最后道:“由这些线索,臣以为,当能确认夏侯焱就是断桥案与内侍溺亡案的犯人。再则,当时搜出来的那套工具是全新的,极有可能是刚买不久,查一查京中铁匠铺,应当还能得到旁证。

    “另外,虽然夏侯焱一人便足以完成两起案件,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有同夥的可能。比如这一整套手法是别人想出来,由他执行。这就只能通过审问,方能知晓。”

    姬安忍不住赞叹:“好好好!高卿查得当真细致!”

    随后他就吩咐洪大福备纸笔,当即给高勉和徐小七写了一封手书,盖上印。令两人即刻去大理寺,让大理少卿马上抓捕夏侯焱到案,连夜审问。

    姬安看徐小七将手书收好,又想起来提醒一句:“夏侯焱不一定那么快肯招。他要是熬刑,你们不用跟着在大理寺一起熬,先回大司马府休息,明日我这边奏疏房可还少不了你们。”

    徐小七笑着行礼:“陛下放心,奴与高勉定会将要害陛下的人全揪出来。”

    姬安却是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没把自己刚才的叮嘱放心上,只得说:“大理寺那地方阴冷,哪怕夏日都凉嗖嗖的。你们若准备住在大理寺,记得让人送被缛过去,可别凉着了。”

    徐小七听得心中泛暖,连忙应是。

    洪大福在旁插了一句:“你们衣裳穿得薄,直接从这儿拿两身厚衣裳过去吧。”

    姬安也点头道:“大福提醒得好。大福,你去帮小七找衣裳,然后送他们出宫。这个时间,宫门该是关了。”

    洪大福应了是,跟着徐小七、高勉一同行礼告退。

    姬安看着他们三人离开,感叹一声:“这事终于算是有了结果,只看夏侯焱还有没有共犯了。”

    上官钧摇铃叫来小厮传膳,再对姬安道:“以夏侯焱的身体,估计得熬上一轮刑,才会吐口招供。毕竟,只要他招了,就是一个死。不仅他得死,家产还会尽数没收,家人为不为奴,还要看陛下发不发善心。”

    姬安担心的倒是另一条,边喝茶边问:“你说,他有同谋吗?制造羽林卫盲点进出皇子宫,这么细致的事,他自己能不能想得到?”

    在姬安的印象里,夏侯焱是个急燥脾气,似乎和这么缜密的计画画风不搭。不过姬安只在刚穿过来时见过夏侯焱一回,对他并不了解。

    上官钧:“反正他跑不掉,等着他招供就是,总有招的时候。”

    姬安面露担忧:“我就怕他保着同谋不招,自己全扛了。”

    他查这个案子是要为原主报仇,万一还有凶手逃脱,可就再无从查起,实在是对不起原主。

    上官钧却道:“陛下放心,要真有同谋,夏侯焱不可能不招。”

    姬安:“为什么?”

    上官钧提示:“陛下想想,有可能与他同谋的人是谁。”

    姬安仔细一想,也就恍然大悟。

    同谋的嫌疑,无非就是华知允和卢雍。那两人都是夏侯焱的情敌,在必死的情况下,夏侯焱不可能那么好心地包庇情敌。说不定哪怕他们不是同谋,都会被夏侯焱咬着想同归于尽。

    上官钧看姬安明白了,接道:“除非同谋者是姬含思,否则,夏侯焱不可能不招。那三人都不是傻子,当初要真是同谋,他们彼此间必然相互捏着把柄,以免被对方出卖。”

    姬安也就放下心来——这一回,原主的仇终于得报,他也算对得起原主,不用总觉得愧疚了。

    ○●

    夏侯家里虽无人再在朝中为官,但夏侯通经营了半辈子,现在总还算个富豪之家。

    这日晚上,众多大理寺差役突然围住夏侯家,抓走夏侯焱,还在所有门上贴了封条,且留人看守着。对于京中百姓而言,这也算得上一桩大热闹了。

    徐小七要亲自来抓夏侯焱,高勉自然跟着他。大理少卿张湜作为明面上的主事者,只得也跟着一同来。

    京中百姓认得张湜的不少,看到连少卿都亲自出面,更是认准了夏侯焱必是犯下大事。夏侯焱被众差役押回大理寺的一路上,都有百姓围在路边指指点点。

    张湜凑在高勉和徐小七身边压声道:“徐内侍、高给事郎,这夏侯家是习武之家,夏侯通长年任武职,怕是对家中家丁也会操练一二。我有点担心差役能不能守得住,要不要调飞廉军来。”

    徐小七一听,脸上不由得现出紧张,转去看高勉。

    高勉却道:“张少卿放心,刚才我留神观察过,夏侯家里留的壮年家丁不多,看着也不像练过武,大理寺的差役应当没有问题。”

    徐小七连忙帮着他解释一句:“张少卿,高勉的身手和羽林卫相当,他的眼光你可以放心。不过,若你觉得有需要,我可以跑一趟飞廉军衙门,想来那边会给我这个面子,等明日再进宫报给圣上。”

    姬安给的那份手书上,写着若大理寺人手不足,还可往飞廉军调人手支持,一切由高徐两人酌情处理,以抓捕人犯为重。

    夏侯焱功夫不弱,刚才抓捕他,的确是多亏有高勉出手。加上众差役拦阻,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抓住夏侯焱。

    此时张湜看高勉说得肯定,人犯也已抓到,便说:“还是高给事郎细心,既如此,那便不麻烦飞廉军了。不过,夏候通失踪的事……”

    高勉接话:“明日我们会报与圣上。”

    张湜点点头。

    待大理寺的队伍过去,路边百姓渐渐散开。刚才混在其中的一个三白眼汉子同样转过身,很快隐入黑暗之中。

    翌日一大早,城门照常打开。

    那个寻常打扮的三白眼汉子出了城,脚步飞快地直奔城外而去。一连赶了近五里的路,他来到一家不起眼的佃户民房,警惕地四下望望,确认没有异常,才在门上敲出暗号。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询问声。两边再次对过几句暗语,门才打开一条缝,三白眼闪身进入。

    他快步进屋,见到一个农户打扮的白发老者坐在上首位,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

    这老者正是早两日就乔装躲出城来的夏侯通。

    三白眼对夏侯通抱拳行礼道:“郎主。”

    夏侯通抬起眼皮看他,低声问:“怎么独自过来了,京里有情况?”

    三白眼:“昨晚大理寺带走了大公子。”

    夏侯通猛一皱眉,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只带走了夏侯焱?”

    三白眼:“是。但宅子门上贴了封条,各门都留有两个差役看守。”

    夏侯通再确认一遍:“你可看清楚了,只是差役,没有飞廉军?”

    三白眼:“看得很清楚。今早出城之前,小人还专程去再确认了一遍,只是差役。”

    夏侯通拈着须沉思。

    他身旁站着的那个中年人问:“可有画郎主画像寻人?”

    三白眼摇头:“出城时还没有见。”

    中年人就俯身对夏侯信道:“看起来,不像是那事曝露了。”

    夏侯通微微点头:“可能是夏侯焱闯了什么祸。”

    中年人:“幸好郎主反应快,提前离了京,不然必受牵连。只可惜,还剩一点金银没来得及转运往昌邑。”

    夏侯通啐一声:“老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随后对三白眼道:“你回京去,催他们立刻对横川来的那三人动手,不能再等了!尽快宰完了人过来会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三白眼应过是,转身离开。

    夏侯通又骂一句:“那边也是废物,竟然人都到了京城才发现!”

    中年人看着三白眼出门,院门关上,才再次弯下身问:“郎主,真等他们?”

    夏侯通斜眼看他:“等什么,立刻让人收拾,一刻钟后启程去昌邑。”

    又问:“昌邑那头要收拾多久。”

    中年人:“约摸还要个两三日。”

    夏侯通:“收拾好就立刻坐船南下。”

    中年人应过是,出屋吩咐人。

    第158章 贼子 鬼知道那院里下了几只夹子

    七月初四,姬安见到高勉和徐小七时,两人眼下都透着浅淡的青灰,显然昨夜熬得很晚。

    高勉回禀过昨晚抓捕和审问夏侯焱的经过。

    姬安听完,玩笑道:“是在夏侯家抓的人啊,我还当是在琳琅王府。”

    高勉跟着笑道:“也是巧。前日臣等去琳琅王府探听消息之时,臣还打听到,最近夏侯焱与琳琅王闹了口角,生气回家住了。”

    姬安八卦心起:“闹什么口角?”

    高勉:“听说是琳琅王想去探望卢雍,但去了两次,大理寺都不让他见人。他就找夏侯焱帮着想想办法,可夏侯焱不想帮。”

    姬安许久没有过问姬含思的情况了,就多问一句:“琳琅王如何,可有伤心。”

    高勉平静答道:“臣等去向琳琅王见礼之时,他身旁除了华长史和奥多塞王太子,还有两名高大英俊的郎君伺候着,看不出什么伤心之色。”

    姬安有种“不出所料”之感。不过他也懒得管姬含思如何,只要不给他惹麻烦就行。

    高勉接着报:“臣怕华知允有异动,让张少卿点了几个人盯着琳琅王府。夏侯家现在也由大理寺守着,不过,夏侯通不在家中,且不知所踪。”

    姬安一愣:“夏侯通失踪?”

    高勉:“夏侯家的人说,他七月初一出了门,就没再回去过。出门时也不见异样,就和平常一样带着几个人。不过他以前也有过几日不归家,因此家人也不怎么着急。”

    姬安:“那他要是回去,瞧着家被封,怕是会跑。跟启阳府和兵马司说了吗?”

    高勉:“昨晚张少卿便派人去通知了。启阳府和兵马司的人都认得夏侯通,就暂时没贴画像寻人,只各自留意着。”

    姬安点点头。夏侯通以前也算先帝面前的红人,启阳府和京城兵马司共同负责京里治安,认识他不奇怪。现在夏侯焱还没判,对他家人的处置姬安也还在犹豫,是不太好通缉夏侯通。

    高勉禀完,便和徐小七行礼告退。

    姬安再次叮嘱:“你们注意休息啊。夏侯焱是武人,这种死罪,且得熬一阵他才会认。”

    高勉和徐小七都应了是,才退出去。

    姬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心下琢磨片刻,叫关忠亲自去尚药局传个话。让派个侍御医去给高徐两人探探脉,看要不要补一补。

    关忠去了许久才回,禀道:“奴领着宋御医去给小七和高给事郎探脉,宋御医说还不妨事,年纪轻,多睡几觉就补回来了。给了他们一瓶安神丸助眠,能睡得更好。”

    此时上官钧已从枢密院回来,在自雨亭中和姬安说话。听闻关忠所报,奇道:“徐小七和高勉怎么回事?”

    姬安就给他说了下高勉来报的事,和自己怕他们熬伤了,找御医给他们瞧瞧。

    上官钧:“高勉大概是立功心切。人都抓着了,就只差最后一步。”

    姬安:“身体才最重要,夏侯焱招供也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高勉那么沉稳的人,到这个时候却心急了,还是年轻。”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脸上:“陛下可是比他还要小三岁,说这话着实有些奇怪。”

    姬安一滞,随即打个哈哈:“现实让人成长快啊。坐上这帝位,我感觉半年就像长了十岁。”

    接着小小回敬一句:“二郎从小学习政务,应该感受更深吧。”

    上官钧微眯起眼,眸中闪过微光:“四郎莫不是在嫌弃我老气横秋、沉闷无趣。”

    姬安顿时感觉背上的汗毛没来由地根根竖起,脱口道:“二郎不用妄自菲薄,你要再有趣点,我就不用早朝了……”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关忠还在旁边,连忙转眼去看。

    不过关忠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并没有听懂。见姬安看来,以为是暗示自己附和,赶紧想词跟着夸:“陛下与大司马……都是深思熟虑……老成谋国……”

    姬安听得想抚额,拚命忍住了。

    上官钧轻笑一声,直视姬安问:“陛下是这个意思?”

    姬安回他一个假笑:“大司马不觉得关忠说得很对吗?”

    关忠这才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回看两人。

    幸好,回廊上载来的脚步声拯救了他。

    三人循声看去,见是朱顺捧着账本走过来。

    朱顺进到亭中,隐约感觉气氛有些怪,但看姬安和上官钧的表情好像又没什么大事。

    不过朱顺沉稳,既然两位主人都不是那种不好的脸色,他就只管报自己的事。

    朱顺向姬安和上官钧行过礼,问:“陛下,香皂铺和后宫上月的账盘好了。陛下是现在听奴说说,还是等晚上,或者明日?”

    姬安眼角余光感觉到上官钧在看自己,咳嗽一声,应道:“你都来了,现在说吧,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关忠,给朱顺搬张凳子。”

    朱顺谢过座,也没翻怀中账本,直接便报起账目。

    每月一报的账变化不大,姬安也放心朱顺做事,听完点点头,道一声“辛苦”。

    倒是突然想起来朱顺上回说的祖孙三人,问了一句:“横川来的那三人现在如何,在南货铺干得还顺利吗?”

    上官钧本来在翻看着奏疏,没多在意,听到这句,却是抬起了头:“横川?南货铺?”

    姬安这才想起,拍拍额头:“哦,对,好像忘了和你说。”

    又一想,奇道:“黄义还没报给你?”

    上官钧:“每年这个时候,黄义会带人去我封地押回夏税。”

    说完想起去年,又补充:“去年我养病,他才没去。”

    姬安:“难怪我说好像最近都没见着他。”

    再示意朱顺把那祖孙三人的事给上官钧讲讲。

    朱顺简单说完,续道:“当时只想着安排个地方给鲁常胜,好稳住他们,一时没考虑妥当。这两日听罗掌柜说,因为南货铺里太闲,好像鲁常胜有点起疑心。

    “不过他们还没见着那个在大户人家里做活的亲人。奴想着,要不这两日去套套话,在这方面给他们帮帮忙,如此也好向他们打探紫霞山的情况。”

    姬安眼珠一转,看向上官钧:“反正明日休沐,不如我们去见见他们?当初章五郎也是我忽悠的。”

    上官钧却道:“章实是本就想来领赏,这三人却不同。鲁常胜若已有戒心,陛下如不想用衙门的手段,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姬安想了想,说:“他是对朱顺有戒心,又不是对我们。制造一次‘偶遇’,聊起来就好了。”

    上官钧:“陛下想如何制造。他在南货铺做杂工,并不招待客人,便是去铺子里与他搭话,也会显得刻意。”

    姬安笑道:“先多找几个人去铺子看货,让夥计和罗天瑞都忙不过来。这时我们再进去,他不就得来招待了,之后再见机行事。他们那个亲人如果在哪家高门大户难以一见,我们跟他说帮忙,不是更有说服力。”

    他既这么想,上官钧自然不会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违他的意,也就点了头,只当是出宫散散心。

    朱顺见两人说定,便笑道:“奴这便去一趟南货铺,与罗掌柜一同做好安排。”

    姬安看一眼时间,却说:“现在出去会赶不及关宫门前回来,明早再去吧。”

    上官钧也悠悠跟上一句:“反正陛下起得晚,明早再安排也来得及。”

    朱顺看着姬安的神色有瞬间变得微妙,颇有点像自己刚进来的时候。

    当然,朱顺听懂了也没露在脸上,只应过是,行礼告退。

    上官钧跟着起身道:“我也不打扰陛下看奏疏了。”

    目光还在余下的奏疏上扫过:“晚膳前能看得完吧。”

    姬安:“……”

    姬安:“晚两刻钟开饭就可以。”

    上官钧:“那便晚两刻钟。”

    说完,顺着回廊走了。

    姬安伸手拿起下一本奏疏。

    关忠过来给姬安添了茶,看砚中朱砂不多,再动手研一些,一边不解地说:“剩一些用过膳再看不也一样,陛下何必饿着肚子看。”

    姬安嘴角一抖,回道:“晚两刻钟而已,也不多饿。”

    只是,心里禁不住开始反思——怎么自己现在都能一听就懂上官钧的意思了呢?

    不过,姬安的工作实际上结束得比预计时间提早了近10分钟。

    姬安看着系统里的时间,一时在心中犹豫——现在就回殿中叫传膳,会不会被上官钧认为是自己也在心急……

    关忠收拾着东西,见姬安愣着不动,奇怪地问:“陛下还不回去用膳?”

    姬安暗暗一叹,应着声起身——算了,反正……年轻嘛……

    他转上回廊,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

    京城虽然晚上的夜市也热闹,但烛光下看货毕竟比不得日光下看得清,因此南货铺晚上不开门。

    黄昏时分,鲁常胜和两名夥计一同打扫卫生,准备关门。

    忽听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见李全喜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口,双手撑着膝头直喘气。

    罗天瑞就对鲁常胜道:“常胜,快去看看你弟弟。”

    鲁常胜谢过,快步走过去扶着李全喜,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干娘有什么事?”

    李全喜摇摇头,扫一眼店内,扯着鲁常胜走偏几步,示意他弯身下来,才附耳道:“今日有个……姑姑来了,说姑母明日会过来!”

    鲁常胜微微瞪眼:“明日?不是骗子吧?”

    李全喜用力点头:“她带着姑母留在身边的荷包,奶奶认过了,不会错!”

    鲁常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能出宫来见面吗?不是得到宫里去?”

    李全喜:“那个姑姑说,去年圣上给了恩典,一月可出两次宫。出宫来见更方便些,去宫里反而麻烦。”

    鲁常胜这才跟着喜上眉梢:“太好了!”

    李全喜又道:“奶奶说,让你明日请一日假留家里,跟着一同见姑母。”

    其实不用他说,鲁常胜也是这么打算的。家里一老一小,他不怎么放心。只不过,昨日才请过半日假,这么快就再请,他心里不禁有点打鼓。

    鲁常胜走回店中,找罗天瑞说:“罗掌柜,刚才我弟说,衙门那边去了人到家中传话,让我明日再过衙门一趟……”

    罗天瑞自然不会为难他,笑道:“放心去吧,好好把事情办完。”

    鲁常胜道过谢,再去继续打扫完卫生,这才出门和李全喜一同回家。

    赵老妪接到女儿的消息,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快三十年没见过的女儿,这日晚上激动地拉着李全喜和鲁常胜说了许久的话,才在两人的劝说下休息。

    他们却没想到,隔着院墙,有一夥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此时听得院内终于没了动静,原本隐约的油灯微光也灭了,那夥人终于吁了口气,纷纷低声抱怨。

    “总算他娘的睡了!睡得比老子都晚!”

    “赶紧的,翻进去结果了他们,咱们也好回去睡觉!”

    领头的三白眼抬手制止:“再等会儿!等人睡熟了。”

    “还等什么啊,里面就一个壮丁。我们十好几个人呢,一人一刀他扛得住?”

    三白眼:“要是里面喊起来,惊动了左右,我们就算能得手,但怎么逃?城门还关着,你们想被启阳府和兵马司连夜搜索吗?半夜动手,不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尽量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老九先前也听到了,明日那汉子向铺子里请了假,那最早也是到后日才会有人来寻他们。那时候,我们早就安然出城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按捺下来继续等待。

    又等过半个时辰,三白眼总算点了头。

    众人向院墙抛上飞鈎,打头几个利落地爬上墙去。

    后面的人还在爬墙,前一批已有三人拉着绳子下到院里,抽出刀往屋门走。

    却不料,第二批人刚落地,就听见三声连续的机括之声。

    紧接着,前头那三人发出悲惨的嚎叫。

    三白眼已经下地,整个人被那叫声吓得一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连忙问:“怎么回事?”

    前方三人惨叫道:“是兽夹!”

    随即屋里就传来鲁常胜的沉声喝问:“什么人?”

    跟着又是一连串响亮的敲锣声,和少年偏高的叫喊:“走水啦——快救火啊——火要烧过来啦——”

    几乎是立刻,隔壁就有了动静,很快传来喊声回应:“哪儿走水了?!”

    这边一群人却是僵在院里。今晚是阴天,黑灯瞎火看不清,他们生怕继续往屋里闯又踩到兽夹。

    三白眼重重咂下舌,看着第二批下来的人已经帮着前头三人打开了兽夹,只得道:“背上人,先撤!”

    屋里的锣声越来越密,四周围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一群人顾不上许多,有三人背上受伤的三人,三白眼打头,开了院门往外跑,过了正厅再开大门跑出去。

    他们出到门外,发现半条巷子的人家都被惊动了,不少人出门四下看,相互问是哪里走水。

    趁着各家各户还没闹清情况,三白眼直接带着一群人快速跑出巷子,一口气跑过几条街才停。

    三个受伤的人还在一边呼痛一边咒骂。

    有人问:“怎么办?晚点再回去?还是等明晚?”

    就有人顶他:“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鬼知道那院里下了几只夹子!”

    三白眼紧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却说:“不能等到明晚了,外头不会等我们这么久,明日必须出城!先带他们三个去医馆治腿,晚点分两个人去盯着门,明日白日里再来。

    “那汉子既请了假,白日里总有一家子都在的时候,直接敲门进去。这片地方,白日反而人少,他们就是叫喊兴许都没人会来。明日结果了人,我们就立刻出城。”

    刚才的小院里,鲁常胜听见外头一串零乱的脚步声跑远,才开门提着柴刀出来,吹亮火摺子,向另外两屋道:“全喜,你过来陪着干娘,我出去看看。”

    李全喜拿着锣出门,换到赵老妪屋里,关好了门。

    鲁常胜一路跑出大门外。

    已经有邻居发现他们这院的异样,聚在门口张望,见到他连忙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哪里起火。

    鲁常胜定定心,将柴刀插到腰间,抱拳做个团揖:“对不住对不住,是院里进了一群贼子,我家弟弟才敲锣吓他们。让各位受惊了,明日我会带礼物登门道歉。”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受的惊吓也不比起火好多少。

    “贼子?怎么会有贼子?”

    “还是一群?”

    “这么说来,刚才我一出门,就见到一群人往巷子口冲……就是那群人吧!”

    “我也看见了!似乎有十好几个!”

    “我还见他们好几个人拿着刀……刚才我都没敢喊……”

    “老天爷,京里什么时候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了?”

    “鲁兄弟,家里人可有伤到?”

    “这得报官才行!”

    鲁常胜连忙谢过众人关心,表示没有人受伤,明日自己会去报官,也提醒众人小心院门。

    如此热闹一番,众人才各自散了回家。

    鲁常胜关上大门上好闩,回到院中再闩上院门。

    李全喜从门缝里看着,确认是他,才打开门扶着赵老妪出来:“常胜哥,怎么样?”

    鲁常胜:“没事,邻居看到贼子已经跑了。干娘受了惊,你今晚和她一道睡吧。”

    赵老妪却问:“真只是小贼?我们又不富贵,怎么会来偷我们。”

    鲁常胜安慰她道:“兴许就是赌输了的,随便挑一家偷。等明日见过阿姊,我再去铺子里和罗掌柜说一说,让他问问朱员外要不要报官。”

    又表扬李全喜一句:“全喜刚才反应很快,干得漂亮。”

    李全喜笑着回:“那也是常胜哥想的招好。”

    有鲁常胜这个主心骨拿主意,赵老妪和李全喜都没太在意这事,相偕回屋继续睡觉。

    鲁常胜等他们关上门,屋里灯灭了,才回到下兽夹的地方,蹲下来用火摺子照着细看。

    他一共下了五只兽夹,只要是往屋子来的人,除非事先发现了,不然几乎不可能躲得过。

    现在有三只不在原位,而且带着血,显然刚才伤到了三个人。

    这些兽夹不是夹大型猛兽的,只是夹些野兔之类的小东西,否则也带不进京里来,过城门检查时他说是用来夹耗子。

    但饶是如此,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夹子拉开,说明来的这群人力量不算小。

    鲁常胜皱着眉——等明日见过人之后,他估计要亲自找那位朱员外好好谈一谈了。

    ○●

    七月初五。

    李太嫔一大清早就起了床,让大宫女伺候自己穿上一件大宫女的衣裙,又稍稍化了一点妆。

    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去往另一殿。

    大宫女扶着她,脸上挂着担心:“太嫔,您一定要跟紧蕊儿。”

    李太嫔笑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今日出宫不是跟自己殿的宫女们,而是跟了另一殿。

    昨日大宫女出宫去,寻到信上写的地址,确认了真是李太嫔的家人。李太嫔早先就计画好了,真要是家人来京,她一日都不愿多等。

    但每一殿出宫门要提前上报,而且接连这么近的日子又出去,容易引人起疑。

    李太嫔让大宫女一打听,恰好刘太嫔那殿报了初五出宫,两人又关系好,李太嫔就求上门去。刘太嫔干脆地应了,还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大宫女蕊儿,让她片刻不离地照顾李太嫔。

    李太嫔去到那一殿,出宫的宫女宦官们已经被刘太嫔特意打发先走一步,只留着蕊儿在等李太嫔。

    蕊儿过来接了人,给李太嫔戴好腰牌,又细细叮嘱一遍出宫细节,再道:“出了宫奴婢就寻辆车,直接送太嫔到那个院子。最迟到下午酉时,就一定得回来了。”

    李太嫔压抑着激动点头应好。

    蕊儿便挽上她的手,如同亲热的姐妹俩,一同往专属的宫门处走去。

    第159章 及时 光天化日下行凶

    姬安醒过来之时,见身旁的上官钧靠坐在床头看书。

    书下托着一块板,板头上夹着一支小小的led阅读灯。这是姬安在自由交易市场挂单求购来的,连灯带着一大袋电池。平日里姬安睡前看书会用一用,那些电池估计能用上个半年一年的。

    现在见上官钧用上,姬安有种微妙的时代错位感。

    上官钧没扎头发,长发一直垂到枕头上。

    姬安随手抓过一缕,手指轻拈着,笑道:“你都出去吃东西了,怎么不在外面看,更光亮。”

    上官钧垂眼看来:“昨夜答应了四郎,你今日一睁眼便能看到我,怎可食言。”

    姬安一愣:“啊?”

    上官钧抬手替他整理睡得零乱的鬓边碎发:“四郎年纪轻轻,怎的如此易忘事,昨夜又未饮酒。”

    姬安努力翻找记忆,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昨夜最后那回,自己似乎是随口抱怨了一句看不到上官钧……过后,依稀听到上官钧说了那么句话,但自己太累,很快就睡着过去。

    上官钧观察着姬安神色:“看来四郎想起来了。”

    姬安嘴角抽动一下:“我是这意思吗……”

    上官钧想了想:“那,就只能等大镜子做出来,才能让四郎满意。”

    姬安:“……”

    很好,镜子还没影,用途先安排上了。

    有时候,姬安都忍不住怀疑一下,自己和上官钧谁才是古人。

    姬安磨了下牙:“你就不能别那样。”

    上官钧:“嗯?可你不也很喜欢。”

    一边说,手指还一边挪到姬安的耳垂上,轻轻揉捏。

    姬安就感觉一股电流从耳垂传遍全身。

    他连忙伸手过去,捏住上官钧的手腕扯开:“别闹!一会儿还要出门。”

    上官钧:“我还当四郎改了主意,不想出门了。”

    被倒打一耙的姬安无奈笑道:“是是,是我不该色令智昏,一睁眼就撩拨你。”

    上官钧:“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昏’也无不可。”

    姬安揭开被子坐起身:“别了,我的腰暂时还不太‘昏’得起。”

    他边说边抬手伸个懒腰。

    下一刻,就感觉一股热源靠近,腰也被掐住,一双有力的拇指按在后腰不轻不重地按揉。

    姬安舒服得喟叹一声——不得不说,上官钧这按腰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上官钧挨在姬安身后,声音就响在姬安耳边:“四郎今日可还能骑马,要不要让人备车。”

    姬安:“小瞧我了吧,好歹也坚持锻炼了那么长时间,在京里骑马走走还是没问题的。”

    上官钧低低笑一声:“那还真是我小瞧四郎了。”

    姬安琢磨了下这话,品出上官钧这个“小瞧”的方向不一样,不由得啧一声,斜一眼过去:“二郎,我以前还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上官钧:“在四郎眼中,我是哪种人。”

    姬安:“年过二十都不沾男女色,我一直以为二郎是坐怀不乱的寡欲自持之人。”

    上官钧微一低头,含住姬安的耳朵上沿轻咬,含糊地应道:“那得看怀里坐的是谁……寡欲自持,是以前没认识四郎……”

    姬安只觉后脖颈如同蹿过一阵微小电流,酥麻一片。

    他半转回身去:“二郎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勾着上官钧的脖子拉向自己。

    话语声消失在两人的唇瓣间。

    良久,方才终于分开些许唤气。

    上官钧环着姬安的腰,笑问:“四郎真改主意,不出门了?”

    却在这时,或许是过了以往的起床时间,拉门外传来关忠低低一声:“陛下?”

    姬安喘匀了气,笑着拉开上官钧手臂,再往床头指指:“快把那阅读灯关了,别浪费电池。”

    随即,他探身过去拉一拉唤人铃的绸绳。

    不一会儿,拉门打开,关忠领着人端进洗漱用具。

    姬安接过他递上的牙刷:“今日不是大福当值?”

    关忠笑道:“奴和大福换了一日。奴也对那紫霞山好奇得紧,陛下今日可能让奴跟着伺候?”

    姬安出宫不一定会带内侍,属于看心情。不过既然关忠想跟,姬安也无不可:“那你便跟着吧。”

    待洗漱好,姬安出到外间吃东西,上官钧陪着他再吃了一点。

    梳头换衣之时,朱顺进来了,带来一个打破姬安原计画的消息。

    朱顺:“陛下,奴今早去南货铺,罗掌柜说鲁常胜今日请假去衙门办事。”

    姬安一愣:“一整日?哪个衙门今日不休沐。”

    朱顺:“据说是昨日有差役上门传话,让今日过启阳府去。”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陛下可要改去启阳府‘偶遇’。”

    姬安想了想,却说:“算了,直接去那宅子里吧。也不一定非找鲁常胜,那祖孙两人估计还更好忽悠点。”

    上官钧:“陛下要找什么藉口。”

    姬安:“就说我对紫霞山有兴趣,准备去看看。恰好听说朱员外新雇的人自横川来,想问问那边的情况,好做足准备。”

    朱顺应过是。

    待收拾齐整,姬安和上官钧就和以往一样,带上朱顺、关忠、岁丰和一什羽林卫出宫。

    *

    一辆小车驶进安静的巷子,停在一间宅子的门前。蕊儿先下车来,扶出李太嫔,再摸了钱给那车夫。

    李太嫔心急,自己上前去拍门。

    门很快打开一点,不过门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李太嫔愣了下——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这时蕊儿已经快步跟上来,一边打量门内两人一边问:“赵老夫人可在?”

    鲁常胜和李全喜也在打量门外两名女子——他们都没见过李善儿,只知李善儿当年被采选入宫,按着年纪算该有四十二了。可现在这两名女子瞧着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打扮也看不出身份差别。

    还是李太嫔反应快些,想起信中所写,用家乡方言笑道:“是鲁郎君和全喜吧。全喜,我是你姑母。鲁郎君,多谢你送我娘祖孙两个进京来。”

    一边说,一边摸出先前随信送进宫中的那只荷包。

    见到荷包,还听到乡音,也就基本确认了人。

    李全喜高兴地拉开门:“姑母快进来,奶奶一早就在等你了。要不是常胜哥劝着,她都想坐到大门外等呢。”

    鲁常胜接道:“全喜,你先领人进去,我来关门。”

    李太嫔见母心切,也顾不上客套,跟着李全喜快步往里走。

    鲁常胜出门四下望望,没见异样,退回门中将门关上,仔细上好门闩,才转身回后面院子。

    等他回到小院里,就见到赵老妪和李太嫔母女两个正抱头痛哭,李全喜和蕊儿在一旁劝着。

    鲁常胜心下叹口气,神色却是一片温和。

    他从井里打了盆水,等着那边哭过好一会儿,端着水过去劝:“干娘、阿姊,哭多伤身。这见了面是喜事,来洗把脸,吃着东西说话。”

    有身边三人劝着,赵老妪和李太嫔终于慢慢收了泪,洗过脸,各自说起这些年的事情。

    母女两人多年未见,彷佛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院子里是悲喜交加的亲人相见,大门之外,昨晚那群歹人也再次找上了门。

    巷中没有其他人。众人纷纷抽出刀,三白眼点了几人跟着自己一起上前拍门。

    不过,拍了好一会儿,门内也毫无动静。

    三白眼转去问盯人的同夥:“确定人都在里面?”

    同夥点头:“都在!从昨晚我们回来,到现在都一个没出来过。就刚才来了辆车,下来两女人,看着打扮挺富贵的,敲门进去了。开门的是那汉子和娃儿。”

    三白眼不禁皱眉:“两女人?什么来头?”

    同夥:“他们说话声小,没听见。”

    又有人说:“管他的,女人而已,一同宰了就是。”

    时间紧迫,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才终于等到巷子里不再有人出入,三白眼也顾不上多想,就道:“估计他们都在后头院子,听不见叫门。你俩上墙,进去开门。”

    被他点出来的两人就走到墙边,和昨晚一样抛上飞鈎,几下蹿上去翻入墙内,从里面打开大门。

    三白眼带着众人进门,又吩咐:“门关上,不用闩了,省得一会儿回来还麻烦。”

    随即就领着人往里冲。而且,幸运的是,老远就能看到,住人那边院子的院门没有关。

    三白眼露出个狞笑,握紧了刀。

    鲁常胜正留心着赵老妪和李太嫔说的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猛地打个突。

    他刷地起身,一边快步走向院门,一边喊道:“都进干娘那屋!全喜准备敲锣!”

    坐在院中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就在此时,三白眼带着人冲了进来。

    鲁常胜全身紧绷,操起晒衣的长竹竿横拦在前方,大喝:“快!”

    李全喜反应最快,蹦起来就拉扯赵老妪,蕊儿也赶紧拽起李太嫔。

    只是,歹人人多势众,又人人有刀,鲁常胜的竹竿难以拦阻完,两三个人在向他后方绕。

    李全喜眼见赶不及进赵老妪的屋,只得放弃那里的锣,叫道:“进这边!”

    转头拖着赵老妪往最近的鲁常胜那屋跑。

    李太嫔提着裙子跟在后面,焦急地对蕊儿道:“你去扶我娘!”

    鲁常胜听身后众人转了向,手中竹竿跟着转向,一边阻拦歹人一边后退。

    他力气大,那竹竿在他手中刷刷刷地挥来扫去,带起阵阵劲风。哪怕歹人手中都有刀,砍断竹竿,断的那截飞出去也能伤人,一时间还真被他卡住位置拦截片刻。

    在鲁常胜的奋勇拖延下,其余人得以躲进屋中。

    李全喜在门后喊:“常胜哥,你怎么办?”

    鲁常胜:“不用管我,你们堵好门窗!”

    他们讲的是家乡方言,三白眼等人听不懂。不过,猜也能猜到大概意思。

    三白眼冷哼一声:“你一个人,还想对付我们九个?”

    鲁常胜扔开已经被砍成短短一截的竹竿,三两下甩掉今日特意穿上的半袖褙子,抽出别在腰后的柴刀,张开双臂挡在门前。

    他大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都不认得你们,你们为何要上门行凶!”

    就有人大笑道:“你不用浪费力气大喊,隔壁那一家全出去做活了,没人在家。”

    也有人得意地说:“便叫你做个明白鬼。你进山偷了人家的宝贝,真以为人家能放过你?”

    三白眼抬手止住众人:“跟他废什么话!抓紧时间,一起上!”

    *

    姬安最终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坐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

    倒不是身子不适骑不了马,而是他考虑到自己和上官钧的坐骑都太打眼。去和百姓接触,最好是低调一些,才好拉近距离。可换一匹坐骑姬安又不适应,就干脆坐车了。

    不仅如此,今日两人连衣服都选了布衣,更没有戴佩饰。虽说气质上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贵公子,但感观上还是更容易接受些。

    马车来到那宅子门前。姬安下车左右看了看,称赞道:“环境看着挺好,安安静静的,离大街也不远。”

    这宅子虽是他买的,但他还是第一次来。

    朱顺上前去拍门,拍了两次都没人开。

    他奇道:“怪了,难道门房不在?”

    宅子要人看,也需人打理。朱顺就雇了一家人,那老汉白日过来看门和洒扫前院,他家人则洒扫后院,隔三岔五还要擦拭厅堂和各房间。

    关忠走上前来:“可能在里头扫地呢,你敲得小声就没听见。让我来。”

    他说着就挽起袖子抬高手,用力拍在门上。

    却不想,这一拍之下,厚重的门板直接被拍开了一条缝。

    关忠一愣:“门没闩?”

    朱顺跟着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一同伸手推门。

    门被完全推开,朱顺进门左右张望下,没找见门房在哪。

    姬安迈步进来:“可能有事出去一下,就留了门吧。我们直接进去好了。”

    朱顺也就不再纠结,走在前头领路。

    只是,越接近里面的院子,越能听清不寻常的声响。

    羽林卫什长已经警醒,抽出刀挡在姬安和上官钧身前,喝一声:“护好圣上和大司马!”

    众卫士也纷纷抽刀,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

    姬安却是脚步没停,甚至催促道:“走快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行人快步走到院门处,就见院中桌倒椅翻。

    好几个手持长刀的男人正在围攻一个年轻男人,那年轻男人也是双手持刀,疯狂地左右劈砍。他的双臂、双腿、身上都有伤口,有些伤甚至还随着他的动作喷出血来。

    地上还躺着三个男人,或是抱腿、或是捂肚地在哀嚎,看上去像是被那年轻男人砍伤了的。

    朱顺倒抽一口气,脱口喊道:“鲁常胜!”

    姬安紧跟着沉声下令:“救人!”

    什长立刻点出五人上前,自己带着另外四人继续保护姬安和上官钧。

    三白眼等人也发现有人来了。

    这群歹人是怎么都没想到,鲁常胜以一敌九,愣是干翻了三个,还一直守门至今。三白眼原想着杀了鲁常胜自可进屋从容宰人,还是刚才感觉实在拖得久了,才不得不派出一人去屋后砸窗。

    而现在,竟然真给鲁常胜拖到有人来救!

    来的人虽然穿着寻常衣服,那气势却是一看就不普通。尤其是手中的刀,只要对刀有点研究就能看出,那些刀全是军中的形制。也就意味着——来人全是官兵。

    这一刻,这群歹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都向院墙跑。甚至身上没飞鈎的人还死盯著有飞鈎的那两个,边跑边想去抢飞鈎。

    他们若是一同往院门冲,或是有人愿意留下断后,还能逃出去几个。但这般争先恐后地逃,就注定了一个都逃不掉。

    飞鈎还没抢明白,羽林卫就已经飞速赶到。

    两边接战。

    羽林卫个个好功夫,形势很快明朗化。什长看那几个歹人翻不出浪,就再点了一人去绑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那三人。

    朱顺看鲁常胜已是力竭地跌坐在地,绕过战局去扶他,让他靠坐在墙边。

    手一摸上去,朱顺就感觉他的衣服都像是被血和汗湿透。

    鲁常胜抖着唇,小声开口:“我干娘和弟弟……”

    朱顺:“放心,不会有事了。你别说话,我先给你洒药止血。”

    刚才他过来时,什长给了他一瓶止血药粉。

    朱顺剥掉鲁常胜的单衣,就忍不住抽口气。没有衣服更能看清,好几道大伤口的血还在涌。他连忙拔开药瓶塞子,毫不吝惜地将药粉往伤口上倒。

    等朱顺将一整瓶药粉全倒完在鲁常胜的几大伤口上,羽林卫也将那夥歹人全收拾干净,捆了押在院子一角。

    姬安顾不上审问,先走过来想查看鲁常胜的伤势。

    快走到跟前,左侧那屋的门却是猛然打开。

    上官钧和什长反应迅速地拦在姬安前方。

    不过,屋里跑出的是个小少年,哭叫着“常胜哥”冲到鲁常胜身边。

    姬安转眼望去,又见两个女子扶着一个老妇人出来。

    两边对上视线,都不由得一愣。

    姬安:“太嫔?”

    李太嫔:“陛下?”

    却在这时,又是一道风声响起。

    那风声响在鲁常胜身后,是另一间房打开门的声响。

    里面窜出一个人影,伸手就去抓最容易控制的李全喜。

    三个女人不自觉地发出叫喊。

    朱顺就在李全喜身旁两三步,想也没想便一个跨步冲上去,将李全喜抱在怀中,却因惯性向前扑倒。

    窜出来的歹人眼见抓人失手,心生狠意,不管不顾地挥刀劈来。

    朱顺先是感觉背上有什么滑过,迟了片刻才感觉背部像是发起烫。

    姬安惊呼一声:“朱顺!”

    这瞬间,鲁常胜已经勉强转过身来,拼着最后一股力气稍稍撑起身,用头撞向那歹人的腰。

    两人滚作一团。

    在他争取下的这片刻工夫里,羽林卫已经冲上前来,飞快制伏那个歹人。

    什长喝一声:“各屋都检查一遍!还有屋后!”

    卫士们立刻默契分工。

    姬安跑到朱顺身边,和关忠一同扶他,跟过来的岁丰和一名卫士则去扶鲁常胜。

    什长依旧持刀警惕地护在一旁,稍稍看一眼,劝道:“陛下,臣先给朱内侍上药。伤得不深,不会有事的。”

    姬安只觉心脏还在怦怦急跳,强迫自己冷静,吩咐道:“药给我,我来。你去帮鲁常胜处理伤,他身上伤多。”

    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地点头:“陛下去吧,这里有我。”

    姬安再看一眼爬起身的李全喜,见他没什么事,就吩咐:“你去烧热水。”

    这时,检查各处的羽林卫过来回报无异常,什长才放心地收刀入鞘,指示人扶鲁常胜进屋。

    姬安和关忠扶着朱顺进了另一间屋,关忠又帮朱顺脱衣服。

    朱顺这时已经感觉到疼痛一浪一浪涌上,不过看到姬安阴沉沉的脸色,还是勉强扯出个笑:“陛下不用担心,奴命硬,没事的。”

    姬安:“你趴好,要是痛得厉害,就和关忠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一边说,一边拔开药瓶塞,沿着朱顺背上的长长伤口撒药粉。

    此时还能听到院子里的上官钧在逐一吩咐:“把这几人押到旁边院子去审。你,去就近寻个大夫,顺便叫外头的飞廉军进来。你,去卸马车上的马,骑回宫去,带御医过来,把能用的药都带上。”

    应是之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上官钧也走进屋中,问姬安:“如何?”

    姬安看着朱顺背上铺满药粉的伤口,总算不再有血涌出来,才长呼出口气:“血暂时止住了。剩下的,等大夫来看看吧。”

    羽林卫身上带的都是最好的外伤药,见效很快。但姬安刚才特意看了下,那歹人用的刀不干净。这个时代,外伤最怕的就是感染,现在天气还这么热。

    床上的朱顺微微回头:“陛下,鲁常胜……”

    姬安安抚道:“你别动,我去那边看看。”

    又对关忠道:“一会儿热水烧好,你帮朱顺擦一下伤口周围,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关忠应了是,姬安就和上官钧出门拐进另一间房。

    这间房小一些,李太嫔和蕊儿扶着满脸心焦的赵老妪站在屋角,什长和一个卫士正在给鲁常胜重新上药,岁丰在打下手。

    鲁常胜身上伤太多,大大小小。由于失血,他脸色唇色都是一片白,如今闭着眼睛,像是昏死过去。

    姬安停在床边几步,轻声问:“如何了?”

    什长:“万幸没伤到要害处。大伤口勉强止住了血,他身上太脏,一会儿擦洗后再给小伤口上药。内服的药还要等大夫来开。”

    他这话里听起来似乎不严重,不过姬安知道,鲁常胜这回怕是有一道险关要过。

    第160章 紫霞 当年的剿匪之事该好好重查一番

    姬安转到屋角,对李太嫔道:“还有一间房,太嫔先扶老夫人过去休息吧。大夫一会儿就能到,不过鲁常胜都是外伤,你们留下不太方便。”

    赵老妪已经从女儿那里听闻姬安和上官钧的身份,此时赶紧擦掉眼泪,向两人深深地躬身行礼。

    只是,她声带哽咽地恳求:“谢陛下、大司马救下老婆子一家,求求陛下让老婆子留在这儿。我那干儿以前受伤,就是我照顾好的,这回我也能照顾他,没有什么不方便。”

    姬安看她说着话都不自觉地往床上瞥,心下一叹,回道:“老夫人既想留下,那便留下吧,我让人唤你孙子过来。”

    说完,看看李太嫔。

    李太嫔会意,叮嘱蕊儿照顾好赵老妪,又对赵老妪道:“娘,我跟圣上去说说话。”

    赵老妪忙道:“你去,不用担心娘。”

    她不知道其中厉害,蕊儿却是知道,担心地看着李太嫔。

    李太嫔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到姬安身边来。

    姬安回身走出两步,突然想起,转头对什长那边道:“给外伤患擦身的水,需得烧滚后晾凉了用,不可掺入冷水,你们可知道。”

    什长回道:“陛下放心,臣等知晓。”

    姬安又吩咐岁丰:“小伤口可以用上肥皂,你带着的吧,没有就去问问关忠。避开大伤口,尽量给他做好清洗。”

    岁丰应了是。

    姬安这才走出屋去,点了个卫士去厨房接替李全喜烧水。刚才是人手不够,现在就不用再让个没成丁的孩子干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跟在后头的李太嫔惊了下,姬安察觉到,回头安慰她:“太嫔莫怕,该是飞廉军来了。”

    话音刚落,一队着便装的男子跑进院中,停在姬安和上官钧身前,一同行礼。

    上官钧:“守好这边院子。要有精于审讯的,过旁边院子去换羽林卫回来。”

    飞廉军众兵士齐声应是,就有三人转身去了隔壁院中。

    姬安和上官钧带着李太嫔进了空着的那间屋。

    男女有别,就没关门。

    姬安拉着上官钧直接坐在床上,见还有张凳,就示意:“太嫔也坐。”

    李太嫔没坐,而是行礼道:“私自出宫是妾的主意,恳请陛下只罚妾一人,宽恕蕊儿。”

    姬安温声说:“太嫔不必如此。当初开放宫女出宫,其实我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没让负责宫门检查的内侍宫女去各殿一一认人,就是默许的意思。只是这话不好在明面上说而已。”

    李太嫔一愣,不自觉地诧异抬头。

    姬安:“太嫔坐下吧。这里没有宫女,我也不好扶你。”

    李太嫔回过神,连忙谢座,自己挪来凳子坐好。

    姬安:“我听朱顺说,鲁常胜他们进京是为寻亲,只是亲人在高门大户里做活,不好见着。没想到那亲人竟是太嫔。”

    这令姬安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家”的感觉,要不是朱顺受了伤让他没心情,光这事他就能乐上好一阵。

    李太嫔同样感慨:“妾听娘说他们遇到朱员外,也没想到会是朱内侍,还以为只是重名。”

    姬安先问:“太嫔可知那群歹人是什么身份?”

    李太嫔摇摇头:“没人认识,他们冲进来就要杀人。而且,娘和全喜说昨晚就进过一次贼,只是惊动了众多邻居,贼人就被吓跑了。现在想来,应该是同一夥人。”

    姬安:“那他们可有说为什么要杀人?”

    李太嫔仔细想了想:“刚才妾太紧张,只依稀记得,好像有人说什么……鲁郎君进山偷了宝贝之类的。”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鲁常胜三人来自横川县,而说到横川县的山,姬安自然是马上想到紫霞山。

    他就接着问:“什么山?”

    李太嫔再次摇头:“没有说。”

    姬安干脆直接问:“太嫔既是横川县人,可知道紫霞山的情况。”

    李太嫔:“妾没有听说过那座山。陛下登在《旬报》的悬赏妾见过,若是知晓什么,必是早告知陛下了。”

    姬安一想也是。李太嫔离家多年,一个县那么大,若家不在附近,没听过也很正常。于是顺口换个话题:“太嫔想见家人,既写了信叫家人来,怎么不早与我说,我可派人帮太嫔安排妥当。”

    李太嫔先道过谢,眼中就不禁含上泪:“妾一直不敢给家中写信。这回是娘实在想妾,才进京来寻。”

    姬安愣了下,转眼看看上官钧。上官钧却也微微摇头,示意不知。

    李太嫔掏出手帕按按眼角:“妾失仪,让陛下与大司马见笑了。陛下若不嫌妾唠叨,妾便给陛下说几句妾家中的事。”

    姬安:“太嫔请说。”

    李太嫔便道:“妾是……二十八年前,十四岁那年被采选入宫……”

    李善儿离家那年双亲都在,下面还有一双弟妹。她入京之时,在位的还不是先帝,而是再前一位的太宗皇帝。

    她先在宫里当了个小宫女。没过多久,太宗皇帝给皇子们赐宫女,她被选中,去了先帝府中,之后被先帝纳为侍妾。

    待到先帝登基,她便成为不起眼的后宫嫔妃之一。再后来,先帝收养诸皇子,她又被通知姬安记到了她的名下。

    李太嫔目光温柔地看着姬安:“如今想来,能与陛下有此缘分,是妾这辈子最大之幸。”

    听到这里,姬安也就明白过来了——李太嫔就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又不得宠,在那样复杂的局势下必然会担惊受怕,不敢给家中写信也不奇怪。

    不过,哪怕如此,她还是给了原主关怀关照。也是她那样一份善心结下的善缘,姬安现在才会回以关照。

    姬安先前沉郁的心情,因李太嫔这句话变得柔软,终于又露出些许笑模样:“能得太嫔照顾,也是我之幸。”

    随即又奇道:“这么多年没联系,老夫人是怎么突然想进京了?”

    以这个时代的情况,二十八年音信全无,人早没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李太嫔眼中又禁不住泛起泪花,一边拭着眼角一边说:“妾的爹爹在五年前病逝,弟弟夫妇又在两三年前相继过世,妹妹和侄女都已出嫁。家中就只剩娘与一个侄儿,祖孙俩相依为命,幸好还有鲁郎君帮衬着。

    “去年夏日,娘也病了,一度都以为要不行,拖了许久才好转。之后娘就总是念起妾,想在死前探清妾的消息。娘本是想托鲁郎君进京打探,不过鲁郎君和全喜都劝她亲自来,最后就一同来了。”

    姬安点点头,宽慰道:“如今太嫔再与亲人相聚,往下便都是好日子了。太嫔在后宫出入不便,待鲁常胜好起来后,不如就将老夫人接进后宫住一段时日吧,你们母女好亲近。”

    他倒是有心安排她们一家子在京中生活,但那得思虑周全。眼下鲁常胜的情况还说不好,就先压下不提了。

    李太嫔道过谢,看姬安没再有什么想问的,便主动告退去陪母亲。

    她刚出去,岁丰便进来禀:“陛下、大司马,刚有大夫给朱内侍和鲁常胜看过。”

    姬安忙道:“带人过来。”

    岁丰出去片刻,领回一位大夫。巧的是,还算是熟人——去年夏天给上官钧做针灸的杨行和大夫。

    杨行和行过礼,回话道:“朱内侍目前的情况尚算稳定,还要看后续起不起热,草民可开一剂调养的方子先吃着,兴许能顶得住。要起了热,还得再换方。

    “鲁郎君那边,草民带了罐家传方子的药膏来,现下徒儿正配了药水给他擦洗伤口。但他伤得太重,起热必是免不了。草民也能开方,只是……”

    姬安直接问:“能有几分把握救回来?”

    杨行和叹口气,摇头道:“以草民的经验,如此重伤,能救回的人只有十之二三。”

    上官钧插话问:“可要立刻用药?若不差这一时半刻,等御医来了,你们一同参详。”

    杨行和听得这话,明显放松些许,回道:“方才喂过固本培元的丸药。大司马既叫了御医,那草民便等上一等。”

    姬安便让岁丰领杨行和下去。

    上官钧看姬安的心情又被带得低沉,就转话题道:“陛下想到隔壁亲审,还是先问一问李太嫔的侄子。现在问紫霞山,他定然会说。”

    姬安被他提醒,正犹豫间,有飞廉军兵士过来报:“陛下、大司马,那夥人审完了。”

    上官钧:“看来陛下不用再烦恼。”

    姬安还挺惊讶:“这么快?”

    兵士:“那夥人虽是亡命之徒,但也只是听命于人。这种时候,把背后的人供出来,他们自己就不一定是死罪,所以都招得特别痛快。”

    姬安:“说说,到底是谁想要横川这三人的命。”

    兵士:“他们受雇于夏侯通。”

    姬安诧异地睁大眼,再次和上官钧对视。

    兵士续道:“他们供出夏侯通现下乔装躲在京郊的佃户民房,还在附近的昌邑县城有一处宅子。”

    上官钧当即问:“可去拿人了?”

    兵士点头道:“一审出来,队长便派了人去给师校尉传话。那夥人还有三个同夥昨晚脚被伤了,他们供出落脚地,队长也派了人去抓。”

    姬安很满意飞廉军的主观能动性,让他继续往下说:“夏侯通雇这么些人干什么,又为什么要杀鲁常胜三人?”

    兵士:“夏侯通雇他们是看宅子,原先是现在夏侯家住的那座宅子和隔壁,一共两处。去年夏侯家搬过来后,他们就只守隔壁院子。夏侯通在那里关着一家人,让那家人给他制药,就是京中卖得极好、极贵的那几种。”

    这队飞廉军应当没有参与先前冯家和“金药”“银药”的搜查,并不知那些事,只禀这边审出的消息。

    不过姬安和上官钧听了他报出的那几种药名,便知夏侯通就是那“金药”“银药”在京城这一头的人。

    难怪那处收药院子的人转移得这么迅速又悄无声息,原来就只是转移到隔壁的夏侯家里。

    姬安问:“制药的那家人……”

    兵士:“被夏侯通带走了。”

    姬安:“这和鲁常胜三人又有什么关系?”

    兵士:“那夥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夏侯通吩咐他们动手,他们就来杀人。夏侯通下令时提过一句,说鲁常胜进山偷了那边的宝贝,决不能让人把宝贝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灭口。

    “因是让那夥人动手,他们只猜到‘宝贝’大概是岭南送来的药材,但‘那边’是哪里的什么人就不知道了。领头那个倒是还听过夏侯通骂那边废物,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人,居然还能让人一路平安进京。”

    说完这些,兵士再次行礼:“目前审出来的就是这些。”

    上官钧:“你们把那夥人押到大理寺去。”

    兵士应了是,退出去。

    姬安整理着目前得知的信息:“夏侯通和岭南那边的供货商合作,在京里关着一家人给他制药赚钱。所以当我们查到京中收药的药铺之时,他就反应迅速地带走制药人,想另换一个地方。

    “鲁常胜在山里偷了‘宝贝’,他们两边都生怕鲁常胜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这么看来,这个‘宝贝’该是只有那供货商能提供的‘金药’——金鸡纳树皮。

    “供货商查出来是鲁常胜偷的药,就想杀人灭口。恰好鲁常胜三人启程进京,那边应该是扑了空,然后……很可能就找不到的人了。但他们有人手盯着冯家,鲁常胜三人进京时就不走运地被他们发现。

    “冯家说过,供货商的人不敢进京。我猜,他们可能让冯家人跟着鲁常胜三人,确定了落脚地,再联系夏侯通,让夏侯通派人动手杀人。这事再审一次冯家就能知道。”

    上官钧:“如此前后一想,供货商与京中的人长年不通消息,去年却突然重新联系,该是因为夏侯通去年被罢了职。他在朝为官之时,行事总得谨慎些。但没了官职之后,或许又另有动作。

    “陛下先前念着那金鸡纳树的所在,待鲁常胜醒过来,又或是抓到夏侯通,应当就能知道确切地点。岭南那边的供货商身份,也终于能浮出水面。”

    姬安转眼看他,挑下眉头:“看吧,还好我当时就叫你改了口,才能这么快峰回路转。”

    上官钧一笑:“陛下圣明。”

    姬安再仔细思索片刻:“可能都不用等,说不定……太嫔的侄子也知道……”

    上官钧很快会意:“陛下是说,鲁常胜去偷‘金药’,是为了给他干娘治病?”

    李太嫔刚刚说过,去年夏天赵老妪病得凶险。要真是如此,那祖孙两人多半也会知道药的来处。说不定他们会进京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离开供货商的势力范围。

    姬安:“叫来问问就知了。”

    上官钧便让守在门外的卫士去传话。

    片刻之后,李太嫔陪着李全喜一块过来。

    姬安知她担心李全喜年少说错话,也没让她出去。只是房里只一张凳,就让李太嫔坐着,李全喜站在她身旁回话。

    姬安看李全喜紧张得全身僵硬,先温声安抚:“不用这么紧张,照常回话就可以了。”

    李太嫔也拉起他的手:“陛下问什么,你便说什么,要有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李全喜点点头,抬头偷看姬安和上官钧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去。

    姬安开始问:“去年夏日,你奶奶病重,可是鲁常胜去寻药来治好的?”

    李全喜到底年轻,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抬头看向姬安。

    那表情如同在说——你怎么知道?

    李太嫔轻唤他一声,李全喜才回过神,连忙低头,小声答道:“是、是的,多亏了常胜哥。当时奶奶反反覆覆地高热、发冷、打摆子,请了几个大夫,换了几个方子都不见好。后来常胜哥就……去寻了个偏方……”

    姬安:“那药叫什么,是什么样的,怎么吃?”

    李全喜:“不知道叫什么……是一种树的树皮,辗成粉下在粥里。奶奶吃过几日,就渐渐退了热。再请来看病的大夫说是奶奶有福气,退了热便是大好。之后一直养了两三个月,才彻底好全。”

    姬安:“当时你们村里可也有人得同样的病,你和鲁常胜有没有染上?”

    李全喜一愣,随即就咬住唇,面露犹豫挣扎之色。

    姬安安抚他:“你照实说。我知道有一种时疫是那样,别担心,我身边内侍就有熬过疫的人。”

    李全喜这才神色一松,点头道:“村中的确有好些人染上病,主要是老人和孩子,青壮也有一些……常胜哥叮嘱我要忍着热穿长衣长裤,屋里打扫干净,日日烧艾草,他和我好运地一直没事。

    “后来村里人见奶奶好转,还来问我们用了什么药,常胜哥就又弄回不少树皮。不过他先在家把树皮辗成粉,再混在其他草药里一起给人,别人应该不知道其实是树皮在起效。”

    听到这,姬安心下更是肯定了——疟疾在南方多发,多是通过蚊虫叮咬传播,高热、发冷、打摆子都是典型症状,金鸡纳树皮果然是特效药。

    他继续问:“你可知那树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全喜:“是进紫霞山找来的。”

    姬安一愣,不自觉地就去看上官钧——还没等他们问到紫霞山,这地方就先出现了。

    上官钧追问:“鲁常胜有办法避开紫霞山的毒雾?”

    李全喜再次抬起头,期期艾艾地说:“陛下、大司马,草民看到了《旬报》上的悬赏。可是……紫霞山的雾……没有毒……”

    姬安惊得脱口反问:“没有毒?!”

    连上官钧都难免露出惊讶之色:“你确定?”

    李全喜被两人的反应吓得缩起脖子,但还是点头道:“是真的,没有毒!姑母也知道的!”

    李太嫔也愣了:“啊?我不知道紫霞山……”

    李全喜连忙转头对她说:“就是仙子山。姑母离家早,奶奶说那山以前叫仙子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外面说多了紫霞山吧,就渐渐地连村子里也叫起紫霞山。”

    李太嫔很吃惊:“竟然就是仙子山……”

    又转向姬安和上官钧解释:“妾的家离仙子山不算多远,那山的确是时常会起紫雾,远看上去还挺漂亮。妾家里人虽然没有上过仙子山,但在妾离家之前,的确没听说过那山上的雾有毒。”

    姬安继续问李全喜:“紫霞山里不是有贼匪吗,鲁常胜怎么会想到进山去。”

    李全喜:“常胜哥是瞒着我们偷偷去的。他听人说,只有紫霞山里有那药,总得找来给奶奶试一试。奶奶后来知道了,还抱着他哭过一场。因为……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确定雾没毒……”

    姬安:“你们不确定?”

    李全喜:“奶奶说,自从外头把仙子山叫成紫霞山之后,渐渐就有传,山上的雾气有毒,在雾里待久了会死。反正传着传着,大家就都不敢往山那边去了。更别说山里还有贼匪。

    “但是,常胜哥说他在村子里仔细打听过,确定以前村子里没这说法。虽然不知道能待多久,可以前的确有人进过山。他就先抓了只鸡去试,没雾的时候进山绑了,过得一日去看,那鸡好好的。”

    姬安:“所以他就大胆地进山去找药。”

    李全喜用力点头:“常胜哥说,那山里林子密,遇着贼匪其实挺好躲过去,只要雾没毒就不怕。”

    上官钧打量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真假,一边问:“你在《旬报》上看到紫霞山的悬赏,怎么不向官府上报消息换赏钱。”

    李全喜又低下了头:“我是想来着,但常胜哥说,这事肯定得验证了才能领得赏。我们刚进京,就怕又要我们回去验证。还是找姑母更紧要,这事以后再说。”

    姬安沉默片刻,感叹一声:“鲁常胜当真是有情有义。”

    听姬安这么一说,李全喜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他深深地躬身作揖:“陛下,草民愿意回乡验证紫霞山的雾,只求陛下能救常胜哥一命!”

    姬安示意李太嫔扶他起来:“你放心,我自是会尽力救下他。”

    之后姬安再问了问紫霞山里的细节,不过李全喜知道也只有这些,姬安就让李太嫔领他回去了。

    待两人离开,姬安转向上官钧:“金鸡纳树就在紫霞山中,那些不敢进京的岭南供货商,十有八九就是紫霞寨的贼匪。夏侯通这么多年一直勾结贼匪,拿金鸡纳树这个宝贝做独家买卖。”

    上官钧面上彷佛结了一层霜:“看来,当年的剿匪之事,该好好重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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