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外的众人还在错愕于上官钧突然挥刀,姬安这道沉声喝问一出,所有人才发现到重点。
慈幼院的棉被是最近县城里的热议话题,光是冲着“圣上用仙术赐下”这点,许多人都去见识过。
刹时间,几乎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华举人。
那些眼神中的含意太过明显,华举人连忙说:“我不知道!”
又问家丁:“你们哪里拿来的垫子?”
众家丁同样茫然:“就从十一公子的车里……”
这时,田守朴已经来到华飞雄身旁,围着他仔细看了一圈那垫子,抬头对姬安道:“这不是沧阴县慈幼院的,上面没有记号,在下也没见过这个被套花色。”
田守朴担心有人贪图这个好东西,又担心慈幼院里有人悄悄卖,送过去之前在每一床被缛上都做过隐蔽的记号。同时还联合知州、通判,三衙都特别关注慈幼院的情况,就是为了震慑想动歪脑筋的人。
姬安自然相信他,目光再次转向华举人。
华举人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是真不知道这东西,只能给出合理猜测:“该是飞雄买的吧……”
上官钧举刀。
刀背在华飞雄脸上拍了拍。
华家众人又发出一阵惊呼,但被抽出刀的羽林卫拦着,上不了前。
华举人转眼去看田守朴。可惜,一看田守朴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只得赶快提醒华飞雄:“飞雄,你说句话!这是哪个下人买的,我让人去叫来!”
华飞雄痛得意识模糊,虽然能听到旁边人说话,却懒得搭理,一直闭眼装死。不料突然就感觉脸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拍过,再听到他堂叔的话,只得勉强睁开眼睛。
结果眼一睁开,就吓得全身僵硬——刀尖就指着他的眼睛!
华飞雄在这一刻连痛感都好像迟钝了,生怕惊动了那刀尖似的,连往上转动眼珠的速度都分外缓慢。好一会儿,才对上上官钧如同在看死人般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用了几次力,才发得出颤抖的声音:“前几日……我陪娘子回娘家……在沧阳买的……”
沧阳县和沧阴县就隔着一条沧河。沧阴县城在上游处的沧河之南,沧阳县城在下游处的沧河之北,顺水而下半日可达,往返也不到两日,两城之间可算是往来密切。
或许是大堂内太安静,华飞雄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堂外离得近的百姓听见,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沧阳没这东西卖”。
华举人目光扫过去,但没找着人。而且现在也容不得他做什么,他只能赶紧描补:“能让圣上赐下的好东西,一般人当然不知道怎么买……”
姬安冷声一哼,打断道:“京城都没有卖的东西,小小一个沧阳县城倒能有卖?”
这回皇庄上的棉花,姬安甚至都没有拿来赏人,全给了各地慈幼院。加上这回发送的被缛需要他亲自打标记,他甚至对这被套都留有印象,刚才也是因此才发现不对。
上官钧将刀尖往前再送一分:“说!”
华飞雄想躲开,身体却使不出一分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尖近到模糊,彷佛下个瞬间就能戳进自己的眼睛。
求生欲让他挤出变了调的声音:“是史家……史家给我的……”
上官钧转了下刀。
这一刻,华飞雄感觉刀光亮得可怕。
他本能地惨叫一声,竟被吓昏过去。
紧接着,一股腥臊味散出。
上官钧满脸嫌恶地皱起眉头,将刀扔给旁边卫士,拉着姬安远离华飞雄。
姬安边退边问:“史家又是哪里。”
华举人连忙推脱道:“史家是飞雄的岳家。他们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情。”
姬安冷冷扫他一眼,转而对朱顺吩咐:“去传旬州知州和通判。”
田守朴听见,连忙点了个人领路。
朱顺应过是,转身快步离去。
姬安再对田守朴道:“事情没查清楚前,不许华飞雄离开县衙。”
田守朴躬身应是。
华举人急了:“不是,田知县……”
田守朴转过身,打断他道:“华举人请放心,我会将华公子安顿在客房。你若是担心我家的仆从粗手粗脚,可留个人照顾他。”
华举人看田守朴态度强硬,周围又都是对方那些手中有刀的人,只能咬着牙先退一步:“那就……叨扰田知县了!一会儿我让大夫过来!”
田守朴应声好,示意两名衙役将华飞雄抬往后院,华飞雄的小厮连忙跟上。
田守朴又对姬安和上官钧道:“四公子、二公子,请移步花厅稍坐,江知州和张通判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
姬安面色略缓,却是转眼去看华举人,开口说:“今日之事,是华飞雄惹出来的。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迁怒到那夫妇二人身上,华家就可以先数一数,该给族人准备多少口棺材才够。”
华举人愣了下。姬安现在的语气比刚才平和不少,他却是听得脊背上蹿起一股凉气。
田守朴看看站在一旁的孙家夫妇二人,微笑道:“其实,内子听闻过夏娘子之名,方圆几个村里有名的缫丝好手。”
孙铁牛和夏氏都不由得一呆。
田守朴继续说:“内子一直想与夏娘子结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这便让人领二位去寻她,她必然高兴。”
孙家夫妇对视一眼,明白这是在保护他们,连忙感激地应下。
田守朴叫过候在不远处的家仆,让人领他们往后院去。
姬安看他处理妥当,欣慰一笑,这才和上官钧一起随他离开。
一场热闹结束,大堂上还剩着的两名衙役开始清场。堂外百姓看得满足,一边议论著一边往外走。
田守朴离开后,华举人面色当即变得极不好看,见百姓散去,就问班头:“那两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班头摇头道:“不知,只知和知县是旧识。”
看看左右,又小声说:“华举人,兄弟们都是当差的,知县有令,我们不能不从。不然这身差服一扒,我们不得喝西北风去啊。”
华举人往内院瞥一眼,低声回:“我不为难你们。只是,这县衙中再有什么动静,你差人过来知会一声。”
班头对他憨憨一笑,却是没有应声。
华举人心下暗骂一句“蛇鼠两端”,转身带人离开。
出了县衙大门,他把管家叫到车上。
华举人小声问:“那棉被究竟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管家愁眉苦脸地回:“先前十一公子去过慈幼院看那棉被,觉得好,就让小的弄几床。小的脸面不够大,没弄来,他还骂了小的一顿。估计是去了岳家又提起,史家就想法给他弄了来吧。”
史家要仰仗华家之势,对华飞雄这个女婿自然是哄着供着。
华举人重重咂舌:“他非要这个做什么!家里难道还缺他几床丝绵被子!”
管家也是欲哭无泪:“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就喜欢新鲜东西。”
华举人的确管不住这个堂侄,没再言语。只是,想到刚才那个贵公子叫人去找知州和通判时,用的是个“传”字,他心里的不安就没来由地越发浓烈。
*
姬安和上官钧进到花厅入座,让人守在门外。
田守朴正式向两人一拜:“臣参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道:“好了,坐吧。”
田守朴在下首坐下:“不知陛下与大司马今晚准备宿在何处?”
姬安去看上官钧——他只管玩,这些事都是上官钧安排。
上官钧:“本已定好客栈。不过,既然出了华家这事,今晚还是宿在船上更安全。”
姬安看田守朴有点欲言又止、想问不敢问的——毕竟臣子不能擅问天子行踪,就主动说:“我到宁安过年,顺便在附近走走,过了元宵再回京。”
他下江南的事没有公开,连京里的官员都只有一小部分知晓。田守朴这种地方上的官员,若无京中或宁安要员的关系,更是不可能知道。
田守朴现在都还觉得有点晕乎,听姬安透露了计画,忍不住问:“陛下准备在沧阴待几日?”
姬安:“本来是准备明日就回宁安,但现在嘛……这个华家,你们能对付得了不。”
田守朴刚才一路过来就在想这事。
华飞雄这次讹诈,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图的是夏氏的美色。田守朴就没来由地又一次想起自己那个清晰的梦。
梦里的江南水患出现了,当时他还庆幸,自己和妻子肯定不会再遇到梦里的灾难。
可现在却发生了极为相似的事情。田守朴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把华家打压下去,恐怕梦里那种家破人亡的结果就要在孙铁牛夫妇身上重现。
田守朴咬咬牙,起身道:“请陛下与大司马稍候,臣去取些东西。”
他离开片刻,拿回一叠纸来递上。
姬安分了上官钧一半,再一张张看。看着看着,眉头就不禁微微蹙起。
田守朴低声禀道:“这些是臣这段时日收集到的华家之事。”
他毕竟是本地人,在沧阴县并不是全无根基,自然有自己的一张关系网。现在又考了状元做了知县,更不乏明着来投靠的,又或是暗中示好的。如今连县衙里的衙役和书吏,都有三四成是他自己的人。
而他查华家,倒是没想现在就如何,只是在为以后清丈田亩做准备。却没想到,计画赶不上变化。
姬安略略看过,先问:“这些事可有证据?”
田守朴:“有一些有部分证据,有一些还待查证。不过,若是要对华家下手,他们家中必能搜出不少证据来。”
上官钧看完手上这些,抬头道:“这些还拖不垮整个华家。但至少也能削掉他们一半的实力,让他们与别家相当,日后的沧阴、甚至旬州,都能好办不少。”
各家实力相当,没人能顺理成章地当上领头羊,彼此间相互不服气,自会争斗消耗,官府就更便于分化管理。
田守朴点头:“下官也是这么想。”
姬安拍板道:“那就先清算一轮。还有沧阳的那个史家。”
又问上官钧:“我们多留两日?”
上官钧思索片刻,却说:“对付个小小华家,还不必陛下留在此处。”
接着对田守朴道:“我给你留一队飞廉军,可让他们搜证。另外……”
他细细交待了一番,田守朴听得惊喜,连忙躬身应:“下官必与江知州、张通判一同办好此事。”
三人刚谈完事情,忽听花厅门被拍响,外面卫士通报:“四公子、二公子,田知县的夫人来了。”
姬安对田守朴点点头。
田守朴告声罪,过去开了门,示意妻子进来。
苏氏悄悄看一眼上首两人,等着夫君介绍,却听田守朴问:“有什么事?”
她心下奇怪田守朴怎么不让自己先向贵客见礼,但既被问了,也就答道:“我与夏娘子一见如故,已经决定结为金兰姐妹,正要派人去酒楼要一桌席面……”
田守朴听明白了,这是来问客人留不留下吃饭,便拉着苏氏上前,笑着问姬安和上官钧:“不知是否有幸请陛下与大司马为内子与夏娘子做个见证。”
姬安笑道:“这么件大好事,我和二郎自然乐意。”
苏氏却是听得吓一大跳:“陛下?大司马?”
姬安又温声说:“夫人知道自是无妨,不过,就不用告诉孙家夫妇了,我怕吓着他们。”
田守朴应了是,带着苏氏向两人行礼,花厅里一派喜意。
○●
华举人眉头紧锁地快步往书房走。
华飞雄出事当日,他就留了人盯着县衙,知道那两个“安公子”第二日便搭船离开,原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然而,至今华飞雄被扣在县衙已经四日,连华员外亲自出面,田守朴都没有松口。非旦如此,甚至知州和通判都来敲打了一下华家,说御赐之物流失是大不敬之罪,必须得查个清楚。
就在今日,华家接到沧阳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通判亲至沧阳县城审理,史家已经招供是因为华飞雄想要棉被,才会施手段去沧阳慈幼院“买”来两床。
华员外要保孙子,立刻派华举人去寻知州谈条件。
现在华举人就是来回报这事。
他进书房之时,华员外在看画像——华举人画出了那两个“安公子”。
听见动静,华员外抬起头:“如何?”
不过,只看华举人的神色,他就能猜到答案。
果然,华举人摇头道:“知州没应。”
随即骂一声:“不就是两床棉被,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竟是连粮食都不要!”
为了保下华飞雄,华员外已经退让到愿意立刻放开沧阴县的粮食限购,并且保证粮价不会再涨。
但,依旧没能换回华飞雄。
华员外沉着脸没作声,又垂眼去看桌面上的画。
华举人见是“安二公子”,便问:“伯父还没想起来?”
当时看到图后,华员外很快确定不认识“安四公子”,可对“安二公子”就总觉得似曾见过。
华员外听他这一问,缓缓摇头,却是说:“这几日都扑在飞雄的事上,没留意旁的地方。刚才我听人报才察觉,田守朴可不只是要处置飞雄。他要对付的,是我们华家。”
华举人哼一声:“他手下也就那几个人,能干得了什么。那帮子衙役哪怕不敢明着抗命,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会给他出大力。”
华员外轻点着画像,心下着实奇怪——究竟是在何处见过此人……如此出众的一张脸,见过应当不会忘……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淩乱的脚步声。
华员外和华举人都被惊动,不由得对视一眼。
下一刻,书房门被急急拍响。
华举人叫一声“进来”,门就立刻被推开,满脸惊恐的大管家气喘吁吁地踏进房中。
华举人不悦地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大管家伸手指着门外:“外、外头……外头……”
华举人:“外头怎么了?”
大管家:“外头来了一队官兵,把家全围住了!”
华举人蹭地一下站起身:“什么?!哪里的兵?!为什么围我们?!”
大管家直摇头:“不、不知道!只说……说是奉命行事,要我们都待在家里等着衙门搜查……”
华举人:“荒谬!他田守朴怎么调得来兵!他要造反吗!”
别说区区一个知县,便是知州和通判,州里县里太平无事,都不可能调得到兵。
却在这时,华员外突然惊道:“竟然是他!”
华举人看过去,见他正瞪着桌上的画,忙说:“伯父,别想这人了。田守朴与驻军勾结,我们赶紧去找知州……不,直接告到安抚使司去!”
华员外却是脸色渐渐苍白,抬头哑声道:“没有用……这兵不是田守朴调的,是……大司马……”
第192章 烟花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姬安照原计画返回宁安。
回到宁安的当晚,他突然想起来,在沧阴之时因为华飞雄惹的事,他忘了向田守朴询问那两个看相卜卦的道士,就写了封信送去。
这时元旦假结束,姬安又恢复了先前的半日工作半日度假的状态,直到元宵。
宁安的元宵和启阳一样热闹,也有自己的花灯比赛。江南东路安抚使和宁安知府还来求见姬安,希望姬安能出席比赛、与民同乐。不过姬安拒绝了,他更喜欢微服走进百姓当中去“同乐”。
何况,元宵节是姬安这段假期的最后时光,那种应酬性质的活动,当然是能推则推。但姬安和上官钧都题了字,和他们留在京城的字一样。
元宵节的重点在夜晚,姬安已经逛遍了宁安,下午就待在行宫里,等着吃过晚饭再出门游玩。
恰好赶在关城门之前,田守朴的回信送到了。
姬安和上官钧边吃饭边看信。
信上先写了华家的事。有飞廉军和驻军的帮忙,县衙正在稳步搜证当中,想来结果和他们先前的判断相差不会大太。而沧阴城的百姓见此情形,还有一些来报案的,也有别的家族悄悄提供情报。
总之经此一轮,不少华家相关的涉案人都被抓了判刑,华家衰落已是必然。而对于慈幼院棉被之事,旬州知州也向州内各县发文警示。
关于此事,姬安回到宁安之后,也向发放棉被的其余各州发了文。留在沧阴的那队飞廉军处理完华家,还会分散到各县私访一下,看看别处的情况。
从信中能看出,田守朴非常忙碌,但他还是仔细回覆了姬安询问的那两个道士的情况。
那两人不是县城内道观的弟子,而是来自城外山上一间香火不多旺的小道观。不过,那间道观虽小,却是人人都有度牒的正规地方。
观中道士并不时常进城摆卦摊,两三个月才会来摆上几日。收费不算高,据打听也没有发现疑似行骗之事。
姬安看完,还有些诧异:“竟然是正规道士啊。”
官府发出的度牒数量不算多,民间许多僧侣、道士其实都不在官府承认之列,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任而已。
上官钧回想当时,开口道:“其实,他们相面也算是相得准。”
姬安笑说:“是你少见那些混江湖的,看相卜卦之人,观察力都极好。他们若是看出我俩的关系,会那么说也不奇怪。
“而且,同一句话,后面还能根据问事之人的反应,往不同的方向去展开。不过那两个道士既然不靠卦摊吃饭,那该是有点真本事。”
江湖骗子姬安以前见识过好些,简直个个都是心理学专家,甚至还有研究微表情的。
上官钧转过目光:“陛下这些又是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我似乎未见着陛下那里有这样的书。”
姬安顿了下,自然地喝口汤,才说:“买了没取出来,你要有兴趣,我就从百宝囊里拿出来给你。”
上官钧:“好,我也多见识些江湖手段。”
姬安:“等回了京给你。船上摇晃,回程也看不了。”
说完,点点桌上那盘羊肉:“这个你吃完吧,太辣了,我不吃了。”
上官钧应一声,又问:“可要叫人上杯蜜水。”
姬安:“上冰水还差不多,蜜水可没用。”
上官钧:“天气冷,便是屋里暖和,也不宜吃冰。”
姬安:“我知道,没事,一会儿辣劲就过了。不过,听说你这辣椒还挺受欢迎啊,师晟、高勉都找你讨种子?还有谁。”
上官钧不禁微笑:“还有叔圭和唐武。黄义说章实也很喜欢,让府里的厨子每日都至少上一个辣菜。我看,等庄子里再种过两茬,南货铺就可以挂牌卖辣椒种,京里又要多一样陛下带来的时兴东西。”
姬安叹道:“可惜孜然种不了。”
两人聊着天吃完饭,进里屋更衣梳头。
关忠捧着几条发带让姬安选:“陛下想扎哪一条?奴看这条青的和陛下的衣裳衬。”
姬安平常都不在意这种细节问题,要么上官钧定,要么内侍们定。刚想点头,突又顿住,转头看看上官钧——上官钧今晚挑了件浅红色的罩衣。
他再转回来看看关忠手中的发带,指了一条相似的浅红色:“这条吧。”
关忠愣了下,倒是旁边朱顺会意地笑道:“红色好,和大司马正搭。”
上官钧听见,转头过来看看,又看回面前镜子,见时和正拿着一支红翡簪子要给自己挽发,便说:“换支碧玉的。”
时和应一声,连忙去寻碧玉簪。
姬安也看过去,笑得双眼微弯。
两人打扮好走出屋,洪大福便拿着灯笼迎上来。
他一边手中是狸花猫灯,另一边手中是白兔灯和狐狸灯串在一起,三盏都是去年元宵时姬安和上官钧在启阳街上买的。
姬安将灯都接过,再把狸花猫灯递给上官钧。
上官钧:“四郎还把这些带了来。”
姬安:“启阳干燥,虽然放了一年,看着还是好好的,能用。我喜欢这几只,终于又到元宵佳节,也带它们出去逛逛。”
他高兴,上官钧自然不会不应。
两人提着灯相携走到马车旁,照旧是坐在马车前座上。
*
宁安和启阳最大的不同,就是河多。
到了元宵节,沿河两岸和许多桥上都会挂出各色花灯,河上观灯也就是宁安的最大特色。
为此,上官钧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艘小画舫,今晚就和姬安顺着河道赏灯。
不过,从行宫到最近的河道还有一小段路。
姬安原以为不近河的街道会冷清些,但出了宫就发现,街道上也比往日更热闹,每个摊子都会挂出或有趣或别致的花灯。
街上人也多,毕竟是全年唯一没有宵禁的一日。
马车走得慢,姬安干脆不坐了,叫上上官钧一起下了车。
两人提着灯挽着手,顺着街道、随着人群,慢慢往前。
上官钧不自觉地垂眼扫过姬安半抱着自己臂弯的手——想起去年还得寻个“人多怕走散了”的藉口,如今这般却已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姬安突然手上加了点力,凑近过来:“二郎,你看前面左边那摊子。”
上官钧依着话抬眼看过去,是个卖汤圆的摊。但他一向不主张吃路边小摊,便说:“刚吃过饭,还是回去再吃汤圆吧。”
姬安:“不是,我说灯。看到了吗?”
上官钧这才发现,那摊子上挂着一盏白兔灯,和姬安手中那只有七八分相似。
姬安笑道:“缘分啊。”
上官钧也是一笑:“看来,四郎和兔子更有缘些。”
两人说着话来到河边,视野一下开阔不少。
水道中更是热闹,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在河面穿梭,瞧着都不比路上通畅多少。
上官钧牵着姬安小心地上船,将手中灯笼交给朱顺寻地方挂了,两人一同坐到船中。
船夫一撑杆,小画舫缓缓动起。三只灯笼随风微摆,内里的火光晃动之下,三只小动物颇有点活灵活现之感。
元宵之夜的宁安恍如一座灯火之城,岸边的灯、船上的灯,都让姬安看得目不睱接,水中再有倒影摇晃,更添一份柔美气息。
姬安不禁对上官钧道:“都是满城灯,宁安却和启阳是不同的风情。能来看看真好。”
上官钧替他理理被河风吹起的鬓发:“再过几年,新的稻麦种都推广开,四郎还想去哪里,都可以逐一安排。”
姬安牵起他的手:“不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去看我们的大盛。”
上官钧回握住:“嗯。”
突然,站在身旁不远的鲁常胜猛地跨步上前,刀鞘在空中滑过。
姬安一愣,目光转去,见那刀鞘上挂着一个荷包。
随即就听见对面船上载来一道笑声:“好身手!”
姬安循声望去,见那边船里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对这边拱手。
接著有个青年高声问:“两位兄台,在下看你们的灯别具一格,想问问那只猫的灯在何处买的?舍妹很喜欢,在下也想去买一只。”
姬安不由得一笑,扬声回道:“自家扎的。”
那边两个男女都露出可惜之色,不过两条船很快交错而过,那边人也就挥手告别。
姬安转回头,对上官钧眨眨眼:“二郎很受小娘子的欢迎嘛。”
他话音刚落,忽听岸边传来呼声:“画舫上的二位公子,穿绿衣扎红发带和穿红衣戴碧玉簪的二位!”
上官钧转眼看过去,姬安也跟着。
岸边有几名女子随着他们的画舫在走,一边笑盈盈地问:“可否问下那只狐狸灯笼在何处买的?”
姬安失笑,再次扬声回:“自家扎的。”
女子们也不禁面露惋惜,停步挥了挥手。
上官钧重新看回姬安:“四郎也不差。”
姬安笑得趴到他肩膀上。
除了花灯,当然也少不了烟花,宁安的繁华盛景不输启阳。
姬安和上官钧的画舫穿过半座城,再看完最热闹之处的烟花,才尽兴返回行宫。
*
两人到得行宫门口,正巧各自出去玩的关忠和洪大福、徐小七和高勉、齐万生和师晟、以及章实和四个小厮,也都到了大门处。见到两人回来,纷纷过来行礼。
马车驶进行宫继续走。上官钧见众人都跟随在后,问姬安:“陛下叫了他们一同吃汤圆?”
以姬安的性子,这并不奇怪。
姬安一歪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去年你不是专门给我准备了烟花,今年我也给你准备了。他们沾你的光能一同看,汤圆更是附带的。”
上官钧微愣。
马车没回两人住的殿宇,而是停在一处楼阁前。
姬安拉着上官钧上二楼,其余人则坐在一楼。
郑永送来两碗汤圆,又安静地退下去。
上官钧四下看看,奇道:“怎不见放烟花的匠人?”
姬安笑着往远处指:“离得远呢,看不清。”
上官钧顺着望过去,见到隐隐有火光在摇晃,应当是和这边相互示意。
姬安舀起一颗汤圆,吹了吹,却是送到上官钧唇边。
上官钧回过神,张嘴吃下。
姬安:“甜吗?”
上官钧品了品:“微甜,合陛下的口。”
说完,也舀起一只,送到姬安面前。
姬安笑着吃下去,软软糯糯,唇齿留香。不过有一点上官钧说得不太对,还是挺甜的。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道呼啸声。
上官钧转头。
下一刻,随着一声炸响,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
众多红光画出一道道光轨,在夜里留下灼眼的痕迹。
楼下响起许多惊呼声。
“竟是红色的?”
“好漂亮!”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红的。”
不仅有红的。
紧接着,一道接一道的呼啸声响起,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开。
红的、蓝的、绿的、紫的,五光十色,一朵未消一朵又现,铺满一片夜空。
上官钧眼也不眨地看着——这是姬安为他放的,不能错过一个。
但他还是伸手出去摸索,握住姬安的手。
大盛只有黄色的烟花,这些,必是姬安特意从百宝囊里寻的。
上官钧在看烟花,姬安却是在偷偷看他。
见他看得认真,姬安心中既甜蜜,又有一点小烦恼。
上官钧见识过太多好东西,姬安每回想送点什么都要琢磨好久。元宵之后,再一个半月就是上官钧的生辰,今年该送什么礼物才好?
明明灭灭的彩光中,姬安甜蜜地烦恼着。
良久,最后一朵绿色光花散尽,夜空恢复了平静。
上官钧转过脸来,眼中彷佛还残留着刚才的色彩,也透出十足的惊喜和欢欣:“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姬安嘴角高扬,凑上前去,吻住他的唇。
第193章 回京 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元宵假期放到正月十七。
十六日姬安在行宫里歇了大半天,下午再次召见一回宁安的重要官员。十七日,姬安和上官钧就带着来时的一众人上船,启程回京。
逆水行舟速度慢,等回到启阳,已经是正月底。
随着船渐渐靠岸,姬安站在船舷望着下方暂时封锁的码头,第一眼却是略过了一众官员,先看到自己和上官钧的两匹坐骑。
姬安禁不住对上官钧笑道:“一个多月没见它们,还怪想的。”
这回他想着在江南都是坐车,就没带坐骑去。
等船停稳,姬安和上官钧携手走下。
两人刚踩到码头上,就听见那边的马儿按捺不住地发出咴咴叫声。姬安本想先和迎驾的臣子们说几句话,此时听到那声音,却是心都不由得软了一角。
他转眼望看过去,就见白马正摇头摆尾,前蹄不断踏地。要不是被羽林卫用力控制着,肯定立刻就会跑过来。旁边黑马虽然没有这么急脾气,但同样是一直向这边探头。
姬安也不忍了,直接招手示意羽林卫牵马过来。
那边的白马一感觉控制力放松,立刻向前小跑,带得牵马的卫士不得不跟着。黑马原本还是迈步走,见白马跑了,也一甩头跟上。
不过片刻,两匹马就来到近前。白马直接将头往姬安的怀里拱,叫得越来越欢快。
姬安哈哈笑着,摸着它的脖子亲热了好一会儿。等将白马安抚下来,一转头,就见黑马竟然也把头拱进上官钧怀中,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乖乖站着。
他看得稀奇,伸手过去也摸一摸黑马的脖子。
上官钧一边顺着黑马的鬃毛,一边说:“被陛下宠坏了。”
不等姬安反驳,他转脸看来,续道:“以后养孩子,得多盯着点陛下才行。”
姬安一愣,又禁不住好笑:“人和马怎么能比。”
这里不是讨论之地,上官钧拍拍两匹马,示意卫士们牵开一些。
群臣看两人空闲了,终于得以在众宰相的带领下上前拜见。
姬安喊过“免礼”,也懒得多说客套话,只道:“众卿辛苦,今日天色已晚,都早些回家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论。”
随即目光扫过留京的四名宰相,见他们都没有急着禀事的神色,就翻身上马,和上官钧并骑回宫。
两匹马刚才兴奋,此时驮着两人走却是一如既往地平稳,丝毫没有急躁之气。
姬安轻抚着白马的鬃毛,脸上一直带着愉快的笑。
一路回到立政殿,两人下了马。两匹马再次凑过来亲昵一番,才肯被牵走。
姬安走进殿中,环顾四周,感叹一句:“回家了。虽然行宫也住得很好,但家里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上官钧突然问:“陛下是以后都不准备搬到长寿殿了?”
姬安坐到榻上,抬头看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没想过要搬,都习惯立政殿了。就连夏日搬到清凉殿,也觉得那边只是暂住,最后还是会回来这里。”
而说到这个,姬安才想起一事,又说:“你要是想回大司马府,随时都可以。”
上官钧坐到他身旁,听见这话就微眯起眼:“才刚回来,陛下就想赶我出宫?”
姬安眨巴下眼,好笑道:“赶什么啊,我这不是怕你在宫里住久了,想回家住住嘛。而且,你要是回去,我当然跟着你一起。反正大司马府离皇宫很近,算不上不方便。”
上官钧神色这才恢复,却是说:“若说‘家’,宫里和大司马府于我没有什么分别。”
姬安一想也是:“对哦,一时忘了你在宫里长大的。”
上官钧:“要说我最熟悉的地方,该是元德殿。我在元德殿一直住到十六岁,才搬到大司马府去。但也时常被先帝和姑母召进宫来,会宿在长寿殿偏殿中。先前我住过的那里,就是我原本的长住之处。”
姬安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先帝对上官钧宠爱到了何种程度——竟是让上官钧在后宫住到十六岁!
又见上官钧说完就一直看着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你要是觉得这里小、住不开,想搬到长寿殿去,我也可以搬。”
也就是早起十几分钟而已,夏天住清凉殿时他也习惯了。
上官钧却是一笑:“重要的不是住哪里,是人在哪里。四郎既喜欢立政殿,那立政殿就很好。”
姬安愣了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上官钧的意思是——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以前,上官钧是和先帝、上官太后有一个家。现在,则是跟姬安新成了家。
不自觉地,姬安就感觉脸上渐渐升温,心也跟着跳得欢快。
谁能想到,曾被他认定为断情绝爱的反派BOSS大司马,其实是个这么会说情话的人。
姬安自觉说不出这么动听的话,只能顶着发烫的脸,撑起身向上官钧凑过去。
不过,两边唇瓣将碰未碰之时,忽听内侍在屏风外禀报热水已备好。
姬安动作顿住,再飞快地轻轻亲一下,就连忙起身道:“洗澡洗澡,洗舒坦了好吃饭。”
上官钧看着他发间红透的耳朵,眼中满是暖暖的笑意。
*
洗过澡吃过饭,姬安先让朱顺叫来郝满。
郝满现在已经是朱顺培养的得力之才,之前姬安几次交托他事情,他都完成得很好。这回姬安带朱顺离京,就把京中香皂铺的账交给了他。
不过姬安不是着急盘账,而是要问问穿衣镜。
趁着过年,铺子里拍卖了第一面穿衣镜。
郝满也知道姬安关注的是什么,随朱顺进来行过礼,先报了这事:“那面穿衣镜拍出三十二万六千贯,由中书令的夫人购得。”
姬安在宁安看了一场拍卖的热闹,又有上官钧先前的估价,对价格算不得太吃惊,倒是吃惊于:“又是中书令的夫人?”
上官钧则是问:“出高价的人都有哪些。”
郝满细说了一番。都是大商贾,但不少人背后有达官、勋贵或豪绅的身影;还有少数外国商人。
接着,郝满再大致报过香皂铺这一个半月的账,就起身要告退。
姬安却笑道:“郝满,我准备在宁安行宫制作香皂和肥皂,也在宁安城里开间铺子。想调你过去总揽此事,你可愿意?”
郝满惊喜抬头,又赶紧深深躬身:“奴必为陛下效死力。”
姬安:“详细的让朱顺和你说。”
等两名内侍告退离开,上官钧忽道:“我还以为,陛下会让北边回来的内侍去宁安。”
汤开泰和何万利现在已经完成了织毛衣的推广任务,只不过冬日天寒,行路辛苦,姬安特意去信叮嘱,让他们开春天暖了再回京。
在宁安负责香皂肥皂那一摊事,权力与利益都极大,的确是派汤何两人这样的心腹去更合适。
姬安却感叹道:“我原先也这么想过,但还是感觉舍不得,更想他们留在京里陪陪我。在京里做事还能时常见到,要是去了宁安,一年可就见不上几面了。”
上官钧提壶给他倒茶:“陛下念旧,想来他们也是更愿意留在京里伺候陛下。”
姬安端起茶杯,转个话题问上官钧:“镜子的事,你可觉得有异常?中书令的夫人此前已经高价买了两面梳妆镜,现在又拍下第一面穿衣镜。”
上官钧:“倒是算不上异常,但应该也有讨好陛下的意思在里头,毕竟齐万生这回接触油商的事瞒不住。不过她应该会暂时收手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吕绅和苗家都明白。”
姬安点点头。盐务改革尚且要等个几年,现在还不用过于担心这事。
他接着说:“没想到奥多塞也出了不少价。”
上官钧:“让我惊讶的是,他想为乃洛王拍,而不是为了姬含思。”
姬安:“他出那么高的价,会不会就是乃洛王的授意。他会带这么多钱来启阳吗?”
上官钧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穿衣镜的消息是十一月初开始往外透露,奥多塞赶得及和乃洛通信。”
姬安:“要是乃洛王有这个心思倒是正好,这批穿衣镜里还剩着最后一面,我可以拿来和他换油。就按三十万贯的价换,想来他应该会答应。明日我就找奥多塞谈一谈。”
说完,又想起:“对了,奥多塞不是说来留学一年。现在都快两年了,他还没打算回去啊。”
一边说,姬安一边观察上官钧的神色——不知道上官钧的上一世里,奥多塞在启阳待了多久。
上官钧随口似地回道:“他继位的希望本来也不大,不用着急回去。而且启阳不仅有姬含思,还有陛下弄出来的那么多新鲜东西,我看他不待个四五年不会想走。”
姬安心里有了数,笑道:“随他吧,反正他又不花我的钱。”
这天晚上两人好好休息一番,第二天就开始忙碌。
先前不是所有奏疏文书都往宁安那边报,京里还是堆积下不少事,不管是姬安还是上官钧,都得过上十天半月的加班日子。
○●
二月中旬,河关。
大盛腹地已进入春季,边城的风却依旧带着凛冽寒意。
一队刚换班下城墙的兵士拢着衣领往城里走,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前几日我看河面好像开始化冻了,还这么冷。”
“看样子得到三月才能慢慢暖起来,还得再熬一段时日。”
“今年已经好多了,穿上羊毛衣,可比以前暖和不少。最冷那会儿我穿着睡觉,夜里都没冻醒过。”
这话一出,立刻人人附和。今年冬日里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织的羊毛衣,还比着看谁织得密实暖和。
“我日日都离不开这毛衣!感觉都有味了,天赶紧暖和起来吧,我好洗一洗。”
“今年还会发毛线吗?我还想多织一件呢。”
“你做梦吧,还想年年都有啊。想多一件,得自己攒钱买毛线。”
“往年不少人家扔羊毛,今年应该都会纺毛线卖,怕是价还不便宜咧。”
“对了,你们去听最近一期《旬报》了没?过年的时候,圣上用仙术给江南不少慈幼院赐了棉被,说是可暖和了!好羡慕,不知道啥时候能轮到咱们。”
“说到江南,是不是要把咱们这儿种出来的新稻谷都运过去,咱们都没能吃上一口。”
“没办法,那么高产的稻种,留种推广更重要。反正会运粮来,不饿着咱们就行了。”
“我在想……《旬报》上说会在江南试种棉花,那咱们这儿能不能种?要是种出来,咱们不就有棉被用了嘛。”
“对哦对哦!江南和咱们这儿都能种稻,那棉花应该也一样?”
几人正议论著,忽听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们一回头,见是副将燕似山,立刻停步转身,高兴地围上去。
“少将军,咱们在说那棉花和棉被。”
“上回将军回京,听说也盖过那棉被?是不是很暖?”
燕似山想起他爹回来以后连夸了好几日的棉被,家里也说营里也说的,点头道:“的确是又轻又暖,不输丝绵。”
就可惜圣上没赐一床。
众兵士更是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河关种棉花可行性”。
燕似山听得一愣,他还真是没想到这个。就点个头:“行,回去我和我爹说。看看今年春耕能不能向圣上讨点种子。”
他心里存着这事,也就不在城里逛了,打马回营。
燕伯善还在营里,听儿子说清原委,也觉得可以一试,当即要写奏疏。
燕似山却拦了下,道:“奏疏还得转一圈,过了枢密院才能到圣上手里。我给大司马写信吧,更快一点。”
燕伯善抬眼看他:“这不好吧?问圣上讨要东西,还找大司马转达?”
虽说奏疏也是如此,但公对公和私对私的意义并不一样。本来大司马和天子的关系就很微妙。
燕似山听明白他爹的意思了,却是神秘一笑:“爹你放一百个心,圣上和大司马好着呢。”
燕伯善不是很放心。但他了解儿子,知道儿子没有极大的把握时不会把话说满。而且燕似山在京里待的时间久,对京中情况更清楚,也就让儿子去办了。
到得二月底,燕家父子收到姬安的回信,表示派去河关的棉花种植指导员已经在路上,并要他们在上回接收种子的地方再建起仓房,约好时间拿棉种。只不过,和江南一样也是先试种一点。
燕伯善看完信,打量儿子几眼:“圣上和大司马到底……”
燕似山笑嘻嘻的,还是那句话:“反正好着呢。”
第194章 天恩 天恩浩荡!圣上万岁!
二月底三月初,江南正是春暖花开之季。
也是冬油菜的收获时节。
自从年前各村收到天子用仙术赐下的粮油,受灾百姓知道天子能送粮,情绪都安稳了许多。
再看到油菜成功越冬之后的长势,心情更是越来越好。无论如何,对于伺候田地的人来说,能有个好收成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最近这段时日,牛背村家家户户都在赶着收油菜籽。后续就是犁地深耕,准备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春种。
县衙先前来发过登记表,希望拿到具体一些的数据。因此每日傍晚时分,村里都会组织称重和记录。过后卖菜籽也是要称重的,先称一回心中有数也好,村人对此没有什么抵触心。
这一日,孔仁记完最后一笔,看天色还没暗,直接打起算盘算数。
收菜籽已经接近尾声,许多来称重的村人就没赶着回家,累了一日,此时随地坐着聊天。
“说起来,赈济粮是不是要停了。”
“上次看县里的粮价涨到多少来着?二十文是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人收菜籽,能得什么价。”
“我家是决定了,要是收价太低,还不如拿来顶秋税。”
“你家里这几年没大事,能有点积蓄买粮买种。像我们家,多少都得卖啊,不够花用就只能借债了。”
“还好雨水足,桑叶长得多,蚕还养得不错。不然夏税都没着落。”
“也不知道粮价什么时候能回落。停了赈济粮,是不是圣上就会用仙术运了?”
孙铁牛也在和玩得好的那表兄弟两人说着话,忽听有人叫他:“铁牛啊,你有没有听到收菜籽的消息。”
这话引得众人都向孙铁牛看去。
华家的事年后就传开了,孙铁牛夫妇的遭遇作为导火索,自然跟着一同传开,连带着夏氏和知县夫人结拜姐妹也广为人知。
百姓们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光听官府公布出来的华家那些人的罪状,许多人都是拍手称快。华飞雄欺男霸女不是第一回,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最后还是被判了流刑,现在已经在被押解的路上。
华家的一些田产被判归还,还有一些被官府没收。整件事里最惊喜的,可能要数种这部分地的佃户。如此一来就是按着契约上的,他们可得七成。
后来还有人打听到,大概是慑于州里县里对华家的这轮清算,包括华家在内的许多人家担心佃户联合起来闹,在菜籽上给了佃户或是四六、或是五五的分成当安抚。
而牛背村的村人对孙家、尤其是孙铁牛夫妇,当然也就高看几分——人家可是有着知县的关系。
不过,此时孙铁牛却是摇摇头:“没听着什么。”
众人正有些失望,这时却是孔仁笑着说道:“当真是没想到冬油菜能收这么多菜籽。现在收得差不多了,我算了下,目前村里平均亩产是一百四十七斤。”
村人们的注意力顿时又集中到这边,高兴地欢呼。
“先前谁说的来着?以前种春油菜能收个七八十斤,这沾了仙气的冬油菜能不能有一百四五。居然还真能有!”
孙铁牛凑过去问:“孔大哥,能不能帮算算我们家的亩产有多少。”
县衙发的登记表上要填每一户的数据,孙家的菜籽今日收完,孔仁刚才已经算过,随口回道:“你家挺高啊,有一百八十二斤。”
旁边人听见,都夸他们家人种得精心。也有人向孔仁打探自家的亩产,一时间更是热闹。
就在这时,忽听外围有人喊:“村长,有官差来了!”
众人循声回望,果然见有衙役正骑马跑来,连忙让开一条道,孔村长和孔仁都起身相迎。
是惯来他们村的那个年轻衙役,来到近前跳下马。孔村长忙招呼他坐,孔仁给他倒了水,还找人给那匹马也喂喂水。
衙役先给孔仁送上新的《旬报》,喝过水,又笑道:“好消息。昨日收菜籽的商人已到县城,还是带着米粮来收菜籽,明日起大家就可以运菜籽去换粮了。”
菜籽竟可以直接换粮!这的确是大好消息,村人们的精神全都为之一振。
孔仁忙问:“方兄可知收菜籽是什么价?”
衙役:“知县就是让我们先到各村知会,好让大家尽早安排自家菜籽的用途。哦,还有,你们可得记得把还朝廷贷的菜籽留出来啊,最晚三月初十要送到县衙去。”
随后细细说了下怎么换粮。
孔仁边听边记,听完都不由得惊道:“这么算下来,用菜籽换的粮岂不是才八文一斤!”
村人们顿时更加兴奋。往年糙米价在六七文浮动,八文一斤在这种时候真算是完完全全的良心价!
不少人立刻在心里算着自家的菜籽能换多少粮,粗粗一估,撑到六七月问题不大!再加上卖生丝和卖布的钱,今年就能平稳到秋收!
孙水牛挤在周围听,此时见那衙役再喝水,连忙插话问:“上官,收菜籽的那些粮,可能用钱买?”
衙役放下水碗,点个头:“可以买,但得等上十日。那些粮要优先换菜籽,十日后才会卖,而且卖价是十文一斤。”
村里好些人先前卖过油菜种子换钱,就有人不愤地问:“为什么这样卖要贵两文?”
衙役:“那些粮从外头运过来,人家行船和人手嚼用都得花钱啊。那些商人说了,用粮收了菜籽,再将菜籽卖到别处,赚的差价才能抵得回运粮钱。不拿菜籽换,就是卖十文一斤也是亏的。你们要觉着不划算,也可以自己出去卖菜籽。”
那些人就听得面色讪讪。他们去宁安买过一次粮,可算是知道买卖当中的水深得很,自己出去卖菜籽只有更亏的。如今后悔当初卖种子已经晚了,幸好十文的价也不算太高。
又有人问:“上官,那县里的粮价是不是也会掉啊。”
衙役:“这个我可就猜不到了。不过,今日我出城的时候,听说粮铺已经取消了每日限量,但价似乎还没有开始掉。”
只是,外头来的卖十文会亏。那本地粮再怎么跌,应该也跌不破这个价。
衙役又道:“对了,还有稻种的事。”
他掏出一张纸递给孔村长:“这是给你们村分配的高产稻种数量,领的日子也写在上头了,你们自己看怎么分。这种子可以贷,也可以用普通稻种按二比一换,贷法和油菜籽一样。另外,棉花的试种报名也开始了。”
衙役还赶着回县城,说完就站起身,告辞上马。
村人们送走他,又都围住孔村长问稻种的事。
孔村长提声道:“别急别急,离领稻种还有些日子,这个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先商量下怎么运菜籽去换粮,明日就能换了,早点换到早点安心。”
村里就三辆牛车,每日运力有限,等不及的人家只能自己推车进城去。而且用牛也得给主人家一点报酬,怎么个运法的确得商量。
众人听这话在理,就先商量起这一桩。
第二日清晨,头一波菜籽运往县城。
今日只有村里的牛车,还没人自己运,毕竟不知道城里的具体情况。所以跟着去县城的人就特别多,孙家两兄弟都在其中。
一行人来到城门处,立刻有衙役上来说:“换粮是吧?不用进城,直接去码头就行。”
孔仁道过谢,指挥众人转个向,往码头去。
到得码头,已经有一些村子在换粮,称重的队、领粮的队都热火朝天。
有人按捺不住,先跑过去仔细看了,回来时眼睛都发著亮:“真的是米粮!瞧着还是新米!没见霉烂!”
孔仁感叹一声:“天恩浩荡啊……”
就在昨日送来的新一期《旬报》上,民生专栏里详细分说了这回江南赈灾始末,桩桩件件都是天子细致的安排。今日来县城的路上,孔仁就把这内容给村人说了说。
此时众人听见他这话,也纷纷虔诚地跟着道:“天恩浩荡!圣上万岁!”
去年秋日遭灾的时候,许多人家都觉得不举债不卖田就要活不下去了,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造化。
就在这时,一个夥计模样的人腾出空过来问:“你们是拿菜籽来换粮的吗?随我来吧,先排队验菜籽,再去称粮。”
孔仁领着众人跟着他走,一边问些细节。
队伍看着还得排好一会儿,孙铁牛就对弟弟说:“那你在这里跟着,我进城了。”
孙水牛点头道:“你去吧,记得问下布价。”
孙铁牛应过一声,转身要走。有村人发现,问他去哪,他回一句“去县衙报名种棉花”。
还有些人家要报名的,闻言都分人出来跟他一同,连村长孔家也有人来。以孙铁牛娘子和知县夫人的关系,众人都觉得跟着他放心。
路上有人问他:“铁牛,你家打算种多少亩棉花?”
孙铁牛没回,只说:“这哪是我说了算的,得看农学署安排,能不能看上我家还不一定呢。”
就有人笑着锤他一下:“得了吧,有知县的关系在,你家肯定能种上。”
又有人说:“就不说那个,这次种冬油菜你家收成是拔尖的,肯定能选上。”
孙铁牛心里也觉得希望很大,但还是谨慎地没有多说,只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
随着江南受灾地的冬油菜丰收,姬安收到的能量、国运值、甚至好感值都又迎来一轮疯涨。
姬安原先担心菜籽产量低,不知道收回的能量能支撑换多少稻种。没想到投资回报率比去年收的粮食高上许多,甚至比棉花都还高出一点。由此他得出推断,经济作物的回报应该比粮食的回报高,当然投入也更大。
于是这几天里,姬安主要在忙的就是安排春耕要推广的种子。他先前已经做过一版计画,现在便在那基础上进行调整。
优先保障去年的受灾县,再到江南未受灾的四路,其中两路主推,两路试种。最后是玉米、红薯、土豆这三样,可以更加灵活一些。
而刘叔圭作为“标记大使”,元宵之后就已经再次出发。这回他要先去西南四路,再到江南四路。幸好时间还算宽松,每一路也只要跑两三个地方,之后再让当地转运便好,行程不像去年秋日那般紧迫。
即使手握系统,姬安弄这个也是弄得晕头转向,偏偏还没人能帮他。
等姬安终于基本做好新计画,时间也来到了三月初二,上官钧的生辰。
这天姬安特意提早回立政殿,却是钻进了厨房。
等再出来时,就在厨房门口撞见上官钧。
上官钧长眉一扬,眼中含笑:“陛下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能让我知道?”
姬安:“让你知道了,还怎么惊喜嘛。”
一边说,一边抱住上官钧胳膊,拉着人回屋:“走走,我饿了。”
上官钧任他拉着,却是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倘若四郎愿意送我一样的生辰礼,那才真是惊喜。”
姬安不解:“什么‘一样的’?”
上官钧:“和去年我送四郎一样的。”
姬安回想了下去年上官钧的礼物——瓷砖路,迷宫寻宝,还有……
耳根就发起热。
姬安忍不住四下望望,嘀咕:“你不会是让羽林卫封锁了哪里吧?”
上官钧唇角翘起:“四郎想在哪里,我这就让人封锁。”
姬安狐疑地看他:“真没有?”
上官钧摇头。
姬安盯着他打量。
可惜上官钧功力深厚,姬安哪怕猜到他大概率是做了什么准备,却瞧不出一点异样。
上官钧莞尔道:“先吃饭吧,陛下不是饿了。而且,我也很好奇陛下的‘惊喜’是什么。”
两人继续往屋里走。
然而,姬安感觉到心跳抑制不住地在加快。
明明是他要给上官钧惊喜,怎么现在倒像是反过来,似乎他在期待着什么……
第195章 爱你 这镜子,用时再转过来
姬安和上官钧回屋坐好。王晦和黄义很快端着两碗长寿面进来,说过两句吉祥话再退出去。
上官钧等过片刻,门外没再有动静。他再看看身前面碗,份量没比平日多,不上别的菜,只一碗面也就是吃个半饱。
姬安已经拿起筷子,见他不动,奇怪地问:“怎么了?”
“生辰快乐”这类话,早上一起床就说过,只是礼物留到晚上送而已。
上官钧跟着举筷,一边说:“看起来不像陛下亲手做的。”
姬安笑道:“先吃主食。”
吃长寿面不好说话,这一餐就显得有些安静。
面吃完,姬安摇铃唤人彻下碗。
接着,小厮们端来两支红烛,内侍们端上一个大瓷盘,还盖着盖子。
待人都再退出去,上官钧看向姬安:“这该是陛下给我的‘惊喜’了吧。”
姬安伸手压在盖子上:“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
上官钧:“蛋糕。”
没等姬安惊奇,他又补充:“我闻到了味道。”
姬安好笑地轻轻啧一声,嘀咕:“这么没有悬念。”
随即,抬手打开盖子。
的确是蛋糕。
但也是上官钧没见过的模样。
浅黄色的蛋糕胚上,涂着厚厚的红色果酱。这部分和姬安生辰时那只蛋糕一样。
但在红色果酱上,还有两个褐色的字——“安”,以及,“钧”。
两字中间,是一块和字一样大的心形褐色牌子。
牌上写着个红色的“爱”字,中间的本该是“心”的地方,画着一颗不太规整的红心。
很明显,三个字都是姬安亲笔。
上官钧凝视着那三个字,只觉整颗心彷佛在瞬间被一股温热之气胀满。
那热气还不断上冲,似乎一直蔓延到他双眼,堆积在眼角之处。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姬安原本还笑着等他问,可上官钧一直没说话。
渐渐地,姬安莫名感觉到——两边的红烛是不是放得太靠近了,怎么烤得自己脸上都烫了起来。
姬安轻咳一声,打破这段有点久的沉默,问:“二郎喜欢吗?”
上官钧抬眼看来,墨一般黑的眼眸里映着小小的红烛之光,和姬安的身影。
他开口,声音有些许的哑:“很喜欢。”
姬安努力忽视自己脸上的热意,伸手拿起刀,小心地铲下蛋糕中间那块写着“爱”的巧克力牌,放到上官钧面前的小瓷碟上。
“来,先吃这块。”
上官钧垂下眼,抬手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送进嘴里。
带着“爱”字的牌子没多大,但他吃得很慢,像在细细地品鉴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果酱的酸甜味,和一种独特的微微苦味,一同在嘴里扩散开。
爱,正是同甘共苦的味道。
上官钧慢慢吃完那块牌,才问:“这是什么?”
姬安笑着回:“巧克力。虽然带苦,但吃起来却意外地不错。我还挺喜欢,你呢?”
这是实话。姬安不爱吃太甜的点心糖果,所以可可含量高的黑巧更得他心。这回他在自由市场悬赏了高价,就是想让上官钧也尝一尝。
而且,为写这三个字,他还在永昌殿的书房里悄悄练习了好几天怎么用裱花嘴。
上官钧眼中好似溢出柔光:“我也喜欢。”
姬安笑眯起眼:“我们的口味还真是挺像。不过这东西多吃几块就容易腻,剩下的我让人冰镇着,慢慢吃。”
停了下,又道:“我问过了,巧克力是可可做的。等哪时有闲情,我在百宝囊里查查这种植物,不知道大盛有没有。如果没有,就攒‘钱’买一点种子。”
在他原本的世界,可可原产于中南美洲。不过大盛都能发现金鸡纳树,说不定也会在哪里藏着可可。
姬安一边说,一边举刀,将蛋糕切成两半:“特意让厨房不做多大,一人一半,正好吃饱。”
上官钧举筷,先将带“钧”那一半夹到姬安的碟子里,再给自己夹带“安”的那一半。
姬安笑着也拿起筷子。
吃完蛋糕,姬安再摇铃唤人。
盘子撤下去,两人也漱过口,河清躬身禀:“陛下、大司马,热水已备好。”
姬安看他一眼,目光再越过他看向后方的关忠,见关忠微点下头,就抬手挥退众人。
上官钧含笑看过来:“陛下是现在就洗,还是休息一会儿。”
姬安顿时感觉心又扑通一下——不过,水都已经备好,看来今晚应该是不会外出了。
他仰头灌下半杯茶,放下杯子起身:“洗吧。明日可不休假。”
上官钧跟着站起,随姬安一同去浴房,却是说:“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我记得古时还挺热闹的。不如,陛下下令恢复这个节日,放一日假庆祝。”
姬安听得叹为观止,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可真行!”
上官钧:“谢陛下夸奖。”
姬安:“……”好像车轮子又辗上脸了。
*
姬安原本还想着,上官钧会不会直接拉自己去浴池。
一年一次的生辰嘛,这种庆祝仪式必是少不了的,只看上官钧喜欢怎么样,他自然都会配合。
其实姬安也想过玩点什么花样,但想了一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还是浅薄了些,古代艳本涉猎太少,脑洞打不开。既然上官钧说过由他来“学习”,姬安便决定自己只要配合就好。
不过,进了浴房一看,一如平常,屏风两边的浴桶冒着白雾。
姬安瞥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贴心地问:“可要伺候陛下入浴。”
姬安好笑地推他一下:“快洗去吧。”
说完,快走几步,绕到屏风后头。
洗澡之时一切正常。
姬安特意泡得久了点,等着屏风那边的上官钧先起身。
上官钧出水收拾好自己,隔着屏风问:“可要等一等陛下?”
姬安暗自嘀咕一句:“竟然不过来……”
随即扬声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也回了。”
上官钧应声好,转身往外走。
出得浴房,回到卧房外间,今晚值守的内侍小厮们都候着。
上官钧转过屏风,见拉门关着,略微有些吃惊——他们在外间时,拉门通常都开着。
此时没开,又没有人跟上来开……
上官钧不禁一笑——看来,姬安该是也有一些准备。
他拉开了门。
都不用进房,就能感受到内间与平日里不同——光似乎格外地红。
上官钧跨步走进里间,抬眼扫过。
屋里的灯罩都换成了红纱,床幔也换成了红的。不过床上的枕被倒还是原先那些。
上官钧看过一圈,目光转到桌边,嘴角翘起。
紧跟着,他又感觉到视野里有某种违合,仔细一看,发现桌面上孤零零摆着一只小壶。
只有壶,没有杯。
瞬间,上官钧脑中翻涌起一句自己说过的话——“我与陛下喝个皮杯”。
这时,后方传来脚步声。上官钧很熟悉,是姬安。
不一会儿,姬安就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哗啦。上官钧回身看去,姬安关上了拉门。
姬安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长发垂散在身后,脸上透着红。也不知道是泡水泡热的,还是屋里红光映的。
上官钧伸手去牵姬安的手:“陛下怎么不让人把枕被也换成喜被。”
姬安眨下眼,面上带着不解:“什么喜被?”
上官钧:“陛下不是要为我还原当时的新房?”
姬安:“没有啊,我就是觉得红色喜庆点,给你过生辰嘛。而且,我们也没有喜被。”
上官钧不由一愣。
姬安回想着说:“我记得当时……就是挂了红绸,贴了喜字,但你用的枕被还是平常的。我穿了喜服,你没穿。你不记得了吗?”
上官钧那时刚发现自己重生,的确没分出精力记这些细节,闻言不禁微微蹙眉:“王晦怎么办的事。”
姬安失笑:“这也怪不得他。一般人家成亲,喜服喜枕喜被这些东西全得早早筹备,是不是都没有现成的卖。当时那么赶,他能给我找来一套喜服已经不容易了,应该是不想委屈你用别人的东西,就没换枕被。”
说完,看上官钧露出些失落之色,姬安又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你想要,就让人备一份。”
上官钧点下头:“不用陛下费心,我会准备。”
姬安一边应,一边拉着上官钧往桌子走去。
走到桌边,却是一愣:“这是……架子?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上午他们离开时,这个位置还是空的。
随即,姬安就感觉上官钧在自己掌心捏了捏。
上官钧:“我让人做的。”
他松开姬安,走两步到那架子边,推着架子丝滑地转动。
姬安慢慢瞪大眼。
架子的背面,竟是一面穿衣镜!
姬安盯着镜子中清晰的自己,直到走回来的上官钧也进入镜中,目光才转过去看他。
上官钧:“用时再转过来,陛下就不用担心夜里会照着。”
姬安现在只觉得不仅脸皮开始发烫,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燎着火了一样。但,虽然羞赧,却也克制不住地隐隐兴奋。
上官钧双眼微弯:“陛下若还是觉得不好,明日我就让人拆掉。”
姬安强作镇定:“算了,都做好了。”
最后还是忍不住瞪去一眼:“我可不会压上去!”
上官钧含笑点头:“自然,它也支撑不住。”
姬安扭开头,自欺欺人地不看那镜子。
再捉住上官钧手腕,拽着他绕过桌子,将他往椅子上推:“你坐。”
上官钧从善如流地坐下。
姬安忍着脸上的烫,一侧身,也坐了上去。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环在姬安腰间,防止衣物太滑他坐不稳。
姬安抬手拿起桌上酒壶,对着壶嘴一仰头。
大概是他倒得太快,嘴角漏下一丝,在跳动的烛火里映出一道光。
上官钧不自觉地喉结一滚,凑上前在姬安唇角轻舔。
下一刻,姬安微微错开脸,另一手压到上官钧脑后。
两人唇瓣贴实。
上官钧感受到脑后那力道中的催促感,张开了嘴。
立时,被姬安含得微温的酒流淌进口中,醇厚的酒香也充斥四周。
上官钧咽下那琼浆。
姬安舔舔上官钧的唇,稍稍分开,哑声问:“一杯可够?”
上官钧的声音更哑:“只怕四郎再喂一杯,我就要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姬安的轻笑声中,上官钧取过他手中酒壶放回桌上。
姬安被带着一动,视野变化,就再次瞪大眼——那面镜子,什么时候转过这边来的?
随即,就见镜中的上官钧贴到了脸侧:“陛下,四郎……”
带着酒香的气息扑过来。
上官钧在姬安耳旁低语:“我爱你。”
姬安双眼睁得更大,心却彷佛瞬间化成了一汪水。
他转过头,看着近得有点模糊的上官钧,嘴唇微动:“我也……”
“爱你”二字轻得像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被上官钧吻住。
烛光轻摇,如水亦如火。
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混杂着紫檀木桌椅的声响。
姬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视力这么好。
镜子,如此清晰。
第196章 冥冥 这反派值得一个重生
上官钧把姬安从浴房抱回卧房,轻柔地放到床上。
大概是被床边的灯烛晃到眼睛,已经睡着的姬安蹙了下眉头,发出一道哼哼声。接着翻个身,背对着床外,还微微低头,好似要躲光。
一连串的动作,可爱得像只不设防的小动物。
上官钧看得心中柔软,忍不住弯身下去,在姬安脸颊上轻轻亲一口。
直起身后,他先吹灭床头那盏灯,再放下床头那半边帷帐。
接着,上官钧转身,往桌子看去。
桌椅已经被内侍小厮们收拾过,现在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片狼藉。桌边的镜子被转向面对墙,从床这边看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架子。
上官钧再看一眼屋角刻香——幸亏洗澡水备得早,折腾下来也差不多到平日里休息的时候了。
想到这个,他面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餍足。
不管是镜子,还是桌椅,两人都是头一回,激动之下难免就不太能克制。
不过,面对主动配合的姬安,他也并不想克制。
上官钧没唤人,自己压着脚步在屋里转了一圈,吹熄各处的灯,只留了一支点在屋角的小烛,发出微弱的光。
他在一片昏暗中回到床上,伸手轻推姬安。
姬安已经睡得挺熟,但可能是习惯使然,还是顺从这力道趴在床上。
上官钧帮他垫好盖好,开始给他按摩后腰。
紫檀木桌椅硬度高,单人椅子里挤两个人又局促,今晚不给姬安好好按一轮腰,明日他坐着肯定要不舒服。
上官钧一边回味,一边动作熟练地按捏。
不期然地,就想起在浴池里清洗之时,姬安嘀咕他哪里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
上官钧眼中的笑意不觉更深。
其实,连上官钧自己,偶尔琢磨起来都觉得挺不可思议。
毕竟在上一世里,他至死都是清心寡欲。
大概真如姬安所说,他们是同一类人,注定会彼此吸引。
姬安将他上一世的操劳接过了大半,让他能够卸下重担。可他得了空闲,却又情不自禁地守着这样的姬安。
上官钧突然想起先帝做的那个梦,想起姬安主动为自己冲喜,想起姬安说过的——“是百宝囊要救你”。
或许,真有那么一种天意,冥冥之中将他们两人连在一起。
上官钧感觉心软得像是塌下了一角,却正正好好地将姬安填补进去。
他耐心地帮姬安按摩好,这才动作轻柔地躺下,拉高被子盖好两人。
这时,姬安翻了个身,主动挤进上官钧怀中。
上官钧不由一笑,拥着姬安闭上眼睛。
*
姬安被“啊——”的一道声音吵醒,抬起头时脑子还一片迷糊。
他左右看看,发现这是所里,自己和室友在值大夜班,而刚才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室友听到动静抬头看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吵醒你了?没事,你继续睡吧,到沙发上睡舒服点。”
只是,这话音还没落,姬安就听见自己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他揉着肚子站起身:“饿了,先吃点宵夜。你要不要。”
室友就说:“那和你一样,多谢。”
姬安拿了开水壶接水回来烧,再翻出两碗泡面,一边问室友:“刚才一惊一乍什么呢。”
室友盯着手机头也没抬:“就我在追的那篇文嘛,我刚有空看今天的更新,这章里面那个候补攻和大司马都领了便当。评论区炸一天了,吵得不可开交。”
姬安回忆了一下,有点模糊的印象:“哦,你昨天是不是说过,有个候补攻给反派下了毒?”
室友:“对。还以为只有大司马会挂,没想到大司马先收拾了凶手,自己才毒发身亡。这个候补攻人气还不低呢,现在好多读者吵着要作者复活他。
“但作者说,到了结尾要定正攻的阶段,依这些角色的性格,只要定下正攻,肯定再容不下其他攻。所以其他攻都是要死的,就看死在谁手里而已。”
姬安一边给两碗面倒水,一边顺着问:“然后呢?”
室友:“然后评论区就炸得更厉害了,毕竟每个候补攻都有不少支持者嘛。”
姬安端了一碗到他桌上:“你支持哪个?”
室友:“我无所谓,看文不带脑,纯打发时间,作者怎么写我怎么看……啊,作者出来回覆了!哇……”
姬安:“怎么?”
室友:“作者说,没想到读者反应会这么大,连她微博都沦陷了。现在不管推哪个当正攻都有人不满意,她又不想搞得人物OOC,所以决定——反正是免费文,直接坑掉不写了!嚯,这下估计会更热闹。”
姬安等泡面无聊,顺着这话题想了想:“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全文只有那个大司马在兢兢业业搞事业,没有和主角相爱相杀?”
室友:“对啊。说起来,一开始不少人都以为大司马也在候补之列,没想到竟然是真BOSS,从头到尾断情绝爱。”
姬安:“可我听你说的,感觉那个大司马还挺冤。他既然没有掺和主角那群人的感情,怎么还成了反派?”
室友:“他大权独掌啊,朝野上下只知有大司马不知有皇帝,他不是反派谁是反派。”
姬安:“但你说的全文剧情里面,主角那群人也没人去干正事,全在虐来爱去。那大司马再不做事,国家不得全乱套吗?结果到头来真正在做事的人还要被毒死,这反派真值得一个重生。”
室友好笑地啧一声:“你这个剧情脑,就不要试图理解感情文了。”
3分钟定时闹铃响起,姬安掀开盖子,用叉子挑挑泡好的泡面。
只是,将泡面往嘴里送之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下一刻,姬安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片昏暗。
他揉揉眼,再仔细看看面前的上官钧。
上官钧还在睡,发出轻微的气息声。
两人贴得很近,那气息都能扑到姬安脸上。
姬安禁不住笑了。
做了个梦,他才想起来——自己和室友还有过那么一段对话!
接着他又想起以前收拾常仁佑时做过的那个梦,梦里姬含思因选不出“最爱”而崩溃自杀,难道是那篇文坑了之后,对这个文中世界造成的影响?
那这么说,莫非上官钧的重生,是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灵验了?
就在姬安一边回忆着刚才的梦,一边在脑中胡思乱想之际,上官钧的气息节奏变了变。
接着,他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姬安难得见到上官钧这么一副带着惺忪的模样,欣赏片刻,又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一下:“早,二郎。”
上官钧眨了眨眼,双眼渐渐变得清明,唇角弯起:“难得陛下醒得比我早。”
姬安哈哈笑道:“是啊,可能昨晚睡得好。”
正说着话,系统里的闹钟响起来。
姬安关掉闹钟坐起身,伸个懒腰:“起床了,今日还有朝议呢。”
上官钧跟着起身,抬手拉动床边唤人铃。
内侍小厮们很快拿着东西鱼贯而入。
新的一天开始了。
○●
丰泰三年十一月,京郊。
轰——
一声鸣响如雷震。
虽然爆炸之处在远处的半山坡上,可看台上的众人依旧有种脚下地面在震颤的错觉。
寒风凛冽中,姬安却是满面红光,只觉得体内血液奔涌,丝毫感觉不到冷。
他稍稍垂眼,看向台下前方。
那里是一门火炮,黝黑的炮筒正冒着烟。
现在,一名兵士在装填第二枚炮弹,旁边有人用单筒望远镜往山坡上看,然后低头在纸板上写划着什么。
炮弹装填好,兵士照着那人的指示,迅速转动炮口,调整角度,点火打出第二发。
这般好似地动山摇的轰鸣一共响了五次。
看台上,余老扯着姬安所赐的熊皮斗篷,提高声音对姬安和上官钧道:“连打五发之后就得降温了,不然容易炸膛。”
姬安看着下方士兵正辅助炮筒降温,点了点头。
上官钧放下手中望远镜,转递给姬安:“陛下可要看看。”
姬安接过来,放到右眼前,闭起左眼,在窄小的视野里查找刚才五发炮弹的落点。
没一会儿,不仅看到了爆炸处,还发现那边有兵士在打旗语。
旁边军器监也在用望远镜观看,显然看到了,解释道:“那边说,五发全部命中预计目标。”
姬安高兴地道:“好!换下一门!”
这边点了个冲天炮通知对面找掩体躲避,下方场中则推上来第二门火炮。
又是五发。随后是第三门,同样是五发。
十五发,全都命中目标——或者说,目标都在有效伤害范围内。
三门火炮都发挥稳定,姬安非常满意,扯出塞在耳里的棉花,一边夸赞着军器监众人,一边和上官钧一同走下看台。
下得台来,姬安向前方招招手。
上官钧对旁边鲁常胜使个眼色,鲁常胜便大声唤:“杜翰林,陛下召见你!”
那边众人本就留意着这边,此时刚才指挥兵士们转炮筒那人就快步跑过来。
他穿着方便行动的棉袍,到了近前向姬安和上官钧行礼:“臣杜阳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着说声“免礼”,又道:“刚才算得很准。”
杜阳脸上带着激动的笑:“谢陛下夸奖!”
姬安:“你想个章程,招些计算能力强的人,多培养几个能速算的。不然这炮兵就等于是瞎子了。”
杜阳再次一揖:“是!臣定不辱命!”
上官钧补充:“招到人,通过你的测试,先带来给陛下看过,再教这个。新火炮事关重大,不可让心术不正之人接触。”
杜阳连忙应是。
姬安再勉励了众人几句,许下赏赐,就和上官钧登车回京。
车中温暖,姬安闲适地靠着软枕,捧着温暖的茶杯,一边随车子轻轻摇晃,一边缓缓喝热茶。
他对上官钧道:“有了新火炮,收复河西就可以提上日程。二郎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上官钧几乎立答:“明年开春。刚过一冬,打骨鲁马瘦之时。”
一边说,上官钧一边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杯壁——新火炮正正赶上好时机,这个冬季,打骨鲁可不好过……
姬安没反对:“那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军队结集,粮草筹备,都得先动起来。
想到这些,姬安就是一叹:“不知道政事堂那关好不好过。”
上官钧却道:“只要陛下下定决心,他们拦不住我们。”
姬安:“主要还是钱的问题。你先算算,够不够使,够就好办。”
上官钧握住姬安的手:“陛下不想压缩国库在其他方面的开销,就得把内库这两三年攒下的全填进去。”
姬安无所谓地笑道:“留下维持后宫的那一点,其他的填就填吧,以后还能赚回来的。”
说完,回握住上官钧,又冲他眨眨眼:“再说,还有二郎养我嘛。”
上官钧不由得升起笑意:“能养陛下,是我之幸。”
第197章 通信 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和我说
火炮实验地比军器监还远,离京城有大半日的路程。
姬安和上官钧昨天开完政事堂会议就出宫离京,在营地住了一晚。今天看完火炮回京,还特意派人快马先行,让城门和宫门等着天子车驾过了再关。
如此就堆积下两天的奏疏。姬安和上官钧吃过晚饭,一起先批阅了要紧的那部分,不着急的再拖一天也无妨。
加完班,两人一同去了浴房,都泡进舒服的热水里解乏。
就在姬安泡得有点昏昏欲睡之时,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他定睛一看,是久违的抽奖消息。
就在刚刚,姬安达成了能量和国运值双5万的成就,进入战略基建方向的新阶段,并得到一次抽奖机会作为奖励。
姬安不禁心中感叹——终于又见到抽奖了,上回抽奖还是……他刚继位的时候,和图国拉扯之后签下新条约,拿到双5千成就。
这一晃眼,就过去了三年。
其实这三年里,姬安有过不止一次机会进入新阶段。但姬安对能量和国运值都安排得很紧凑,一波接一波地使用,没有特意留下来冲级别抽奖。就一直顺其自然地到了现在,才终于攒够双5万。
姬安不由得想——从双5千到双5万,难道下回是双50万?那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有抽奖机会……
不过,对此姬安并没有多在乎。能得到这个系统就已经够走运的,抽奖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只是,为了不打击自己的积极性,他决定还是不要问系统下次抽奖的条件了。
姬安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打开奖池预览。
这回奖池里的奖品数量比印象中的多出不少,似乎先前没抽中的东西也放了进来。
姬安花了一点时间浏览,最后停留在一样东西上——留言板。
通过这块留言板,可以和系统进行即时的文本沟通。
姬安双眼晶亮——就它了!
他想查看指定抽中“留言板”需要花费多少能量,但在卡片上找了一圈都没见着,有些奇怪地调出抽奖提示信息。
这才发现,从该阶段开始,抽奖不能再指定奖品,抽到什么纯粹拼运气。
姬安:“……”
他试图向系统抗议:【系统,你们这是欺负幸运E!】
系统没有反应。
姬安心下一叹,目光转向屏风——幸好他还有“能源金主爸爸”这个大作弊器。
恰在这时,姬安听到上官钧离开浴桶的声音,就趴在浴桶边唤:“二郎,你过来一下。”
上官钧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带着一身水汽转过屏风,一边拢着散下的长发一边走来。
姬安看着他脖间的水珠滑到锁骨处,不自觉地伸舌舔过下唇。
上官钧走到浴桶边,含笑问道:“陛下可是要我伺候穿衣。”
姬安收敛心神,对他说:“百宝囊刚才又给了我抽奖机会。”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回想起姬安说过的这个功能——他对百宝囊的抽奖印象深刻,毕竟姬安曾经用来救过两人性命的强大火器,就是抽奖奖品。
姬安继续说:“我看中一样东西,但现在百宝囊不让花‘钱’指定了,抽中什么纯看运气。”
上官钧明了地问:“四郎想要什么。”
姬安:“留言板。”
上官钧微微一笑,开口道:“四郎会拿到留言板。”
一边说,一边弯下身。话停之时,他的唇也贴到了姬安唇上。
姬安眨下眼,立刻下指示:【抽奖,确认!】
系统弹窗:【恭喜抽中留言板。】
姬安眉开眼笑,含着上官钧的唇吮了一下,才和他分开:“二郎果然管用,抽中了!”
上官钧难得升起好奇心:“是个什么好东西?”
姬安推推他:“你先回房,等我回去了就教你用。”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这用过即扔的速度是否太快了点。”
姬安好笑拍他:“少诬陷我!这东西多数时候都是给你用的。”
上官钧颇感意外,不过没有追问,反正马上就会知道。
他帮姬安拿过旁边桌案上的擦身布巾,也就顺从地转身离开。
姬安一边看使用说明,一边擦身穿衣。
没一会儿就收拾好自己,回到卧房里,见上官钧已经坐在床上。
姬安合上拉门,揭被坐到上官钧身边,取出刚才抽到的留言板。
长方形,通体漆黑,乍看一眼和7寸左右的手机很相似。
姬安把留言板握在手中,心里还有些怀念这手感。
他在显示屏上触碰一下,见没有反应,又改为双击。
显示屏亮起柔光,中间出现一排白字提示——【请录入主用户生物信息(保持掌心贴在显示屏上15秒)。】
姬安想了想,将显示屏转向上官钧:“掌心粘贴来一下。”
上官钧也看清了那行字,忍不住问:“陛下不录入自己的?”
姬安:“说了主要是给你用的,快。”
上官钧不再多言,伸手粘贴去,只是问:“‘留言板’,用来做记录吗?”
姬安冲他一笑:“可以和我即时通信。你在这上面写信息,我这边立刻能看到。反过来也一样。”
上官钧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显示屏的光亮由中心扩散到四周,整块显示屏都变白了。
姬安让上官钧抬手,一看显示屏——好家夥,这不是微信接口嘛!
他唤出系统,打开添加的留言板板块,在系统内的接口输入【二郎】。
几乎同时,姬安手中的留言板显示屏上,左侧跳出一个文本气泡——【二郎。】
上官钧微微瞪眼,又转去看姬安。
姬安把留言板塞到上官钧手中:“来,我教你用,很简单的。”
留言板功能不多,操作简单,除了手写输入,也可语音输入,还能查看留言记录。
上官钧学得快,没一会儿就把主要功能亲自操作过几次。
姬安:“左下角这里有个标志,按一下是熄屏,想亮屏就在任意处双击。不过哪怕不管它,只要不再有操作,过一会儿它也会自己熄屏。”
上官钧都试过一次。
姬安又让他按灭,然后给他发条信息。
留言板的黑屏中央亮起一个“壹”。
姬安叫上官钧先别动,再发出一条。
显示屏中央的“壹”变成了“贰”。
姬安:“这个数字,表示熄屏期间接收到的新消息数量。你不用时时去看它,不甚重要的消息,想起来时再查看和回覆就好。”
上官钧:“若是陛下等着我回覆呢?”
姬安:“我会叫你,像这样……”
他在系统里的接口上按调用,留言板就发出一阵逼真的小声虫鸣。
上官钧诧异:“竟然还会响。那我这边可能唤陛下?”
姬安让他点亮显示屏,发出一条信息,然后双击气泡:“这样我这边就会有提醒。”
上官钧欣慰地摩挲着留言板:“如此,分开之时若有急事,便可立即联系陛下了。”
姬安笑道:“没急事也可以聊天啊,有什么想说的,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可一天里也有半天是分开的。有时姬安想说些什么不着急的事,又不想累得内侍跑一趟,就会留到晚上回立政殿再说。以后便可以直接留言,等上官钧有空的时候查看。
而且,以姬安的经验,既然方便聊天,那以后闲聊的话肯定少不了,甚至会占到很大比例。
上官钧还在复习各种功能,点开留言记录之时,眸色突然暗沉几分。
他转头问姬安:“陛下刚才说,留言板多数时候给我使用。那,还会交给别人用?”
姬安眨巴下眼:“别装,你还能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上官钧蹙起眉头:“太危险了……”
姬安抱住他手臂,和他讲道理:“你也知道危险啊,还非要亲自领军!有我跟着,要比你独自去安全多了。而且,有了这个留言板,就更好两路配合。所以现在是——我必须去。”
上官钧定定看着姬安片刻,轻声一叹。
姬安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别担心了,我们会赢的。”
上官钧微微点下头,目光转回留言记录上,又问:“交给别人用之时,这些记录能否抹除掉?”
毕竟这些消息相当于私人信件,哪怕上官钧从不特意掩饰两人的关系,也不想让私下里的对话被看到。
姬安垂眼看过去,笑道:“不用删,别人会用另一个号,和你用的这个不相通。”
他知道上官钧该是听不懂,就让上官钧按熄显示屏,再自己伸手过去双击。
显示屏中央出现提示——【检测到生物信息与主用户不符,须经主用户同意登记为访客,才可使用访客账户。】
上官钧:“竟是如此……”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姬安替他接了下去:“很智能吧。我再教你设置访客——虽说有我在,你会不会无所谓,但既然留言板是你的,还是该让你了解一下。”
上官钧就在姬安的指导之下实践,将姬安登记为访客。
姬安登上访客账户,把各个功能都试了试,发现访客除了不能给出授权之外,发消息和紧急调用都没有影响。
他又点开留言记录接口:“看,都是这边的记录,看不到刚才你和我发过的那些,那些只有你使用的时候才能看到。你倒是可以查看访客的记录,别人和我聊了什么,你拿回留言板就可以检查。放心了吧?”
上官钧这才松开眉头,凑过去在姬安脸上亲了一口。
○●
翌日,朝议过后,姬安和上官钧正在休息室里略做休息,等着一会儿去政事堂。
这时,飞廉军送来了驻图国大使发回来的信。
姬安拆开浏览一遍,递给上官钧:“说是图国今年特别冷,雪下得比往年大上许多。如果持续下去,恐会闹雪灾,冻死许多牲畜,明年给我们的马牛羊怕是要拖延。”
上官钧眸光一闪,一边垂眼看信一边道:“我们的消息过来了,那图国的消息应该晚不了多少,孙氏估计会让图国大使来找陛下买棉花。”
姬安撇嘴:“棉花才推广了一年,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呢,哪有多的卖给他们。现在榷场的羊毛价格还一直维持在高位,他们也学会了织羊毛衣,天冷就多织两件裹着呗。”
织羊毛衣早已在大盛推广开。图国在启阳的大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时尚。但他让仆人学织了一件穿过之后,立刻将这项技术传回了图国。
所以姬安这两年没再派人去悄悄收羊毛,只在榷场挂牌收购。齐万生赚的那回大便宜是因为信息差,现在反倒是图国在设法向大盛求购更多的肥皂团,想把羊毛利用起来。
姬安看上官钧收了信,就站起身:“走吧。”
两人走进政事堂,众宰相起身迎接。
姬安扫视过众人,扔出个大消息:“明春,我要御驾亲征,攻打河西。”
第198章 局势 发兵已成定局
众宰相都还没坐稳,听见这话,有几人吓得差点滑下椅子去。
中书令吕绅震惊道:“陛下怎么……怎么就想到亲征了?”
却是上官钧动了动手,将刚才收到那封图国来信放到桌上:“图国今冬天寒雪大,极可能闹雪灾。打骨鲁虽比图国偏南一点,但两边的气候还是很相近。
“雪灾一起,冬季不仅会冻死的众多牲畜,奴隶也会死一批挨不住的。等到开春,那边的马会比以往更瘦,正是对河西发起进攻的绝好时机。”
他一说话,众人神色顿时微变——显然这件事该是姬安和上官钧已经商量好的。
姬安却是眸中含笑地看一眼上官钧。本来两人准备下说服政事堂的说词不是这个,不过驻图大使的来信正是时候,从这个角度切进的确更佳,毕竟人总有是不愿放过好机会的。
除了早已知道西北用兵计画的刘叔圭,其余人都开始认真考虑上官钧的话。
片刻后,韦侍中犹豫着说:“可是,如果北边真闹起雪灾,我们这样趁人之危,会不会不太好……”
上官钧淡淡道:“打骨鲁要闹了雪灾,难道开春之后他们会老实吗?”
众人顿时一凛。
打骨鲁南下劫掠,一般都是在马匹肥壮的秋季,劫掠回物资更好过冬。但若是冬季里死了大量牲畜,等于家产骤减,明年吃用不足,哪怕开春时马瘦,也难保不会来劫掠。
姬安续道:“这两年西北对山中部族的招揽颇见成效,往西北运粮的路也都修补平整。我们又研发了好些强力的新武器,粮食储备也够打上一仗,如今还适逢打骨鲁雪灾。众卿,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他说这话是极有底气的。
自去年春在江南推广新稻种,收成翻倍,今年春新稻种已是完全覆盖江南六路。加上冬油菜也推广开,让那些需要空一年种豆的田都能年年种稻,这两年的丰收一下就让大盛的官仓充实不少。
今年春又开始推广新麦种和棉花,刚收获的麦子即使增产没有稻谷那么多,但既然是“增”就是有多。棉花是推广头一年,种植量不算大,可姬安收购了许多,够给出征兵士做被子抵御西北春季的寒意。
这两年里尽管都有些局部小灾害,不过灾情不严重。哪怕是赈灾之后的存粮,都足以支撑一回军事行动。
再则,上官钧让人修整好河关那边的运粮路之后,积累下经验,接着就转去修西北边的各路段。现在从中原往西北运粮,时间能比以往节省三四成。
更别说,火箭车、火箭筒、轰天雷这些新武器,这两年一直在往西北送。而且从丰泰元年起,姬安和上官钧就挑了好些能臣就任西北,现在都已成功统战了边境山脉中的部族。
对于大盛而言,已然准备充足。
下辖户部的尚书左仆射唐武沉吟着说:“陛下,除了粮草,还需准备武器。平常储备的是常规数量,若想开战,今冬就得加造大量箭矢、刀盾与轰天雷。
“另外,战时运送物资要征发数量不小的民夫,抽调畜力。战后还要结算死伤兵士与民夫的怃恤银,以及死伤牲畜的赔付。这些钱也不是小数……”
却是上官钧回道:“不用国库多支出。枢密部调用军费,剩下的陛下会补足。”
众人顿时再一次神色微变——天子掏自己腰包打仗,这事好像还没听说过?
但想到前两年的抄家所得不知花完没有,还有这两年姬安拿出的那些赚钱东西,以及煮盐转晒盐过程中的一部分盐利……也难怪姬安说发兵的底气能这么足!
只是,韦侍中还坚持说:“臣仍旧以为……若打骨鲁不动手,我们就发兵,实在是师出无名……史笔如刀,只怕后世对陛下会有好大喜功之批语……”
姬安听得忍不住暗自吐槽——想多了,收复“自古以来”的河西走廊,后世估计大部分人都会叫好。
他转眼看向上官钧,见上官钧皱起眉,隐隐透出点好似想说什么、又一时想不到怎么说的模样,就悄悄伸手过去拍拍上官钧手臂。
上官钧不由得看过来,见到姬安安抚的笑。
姬安转回去扫视众宰相:“这样吧。我们先做好准备,如果明春打骨鲁打过来,我们就顺势反攻。若是打骨鲁没来,那我就班师回朝。反正也是花我的钱,就当做一次备战演习,我不心疼。”
众人听得他这话,不禁有些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到,姬安能把这么大一笔花费说得如此轻松。
不过,既然姬安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可能是藉口,此刻似乎也再没有什么理由好反对的。
这时,御史大夫方怀静道:“但,陛下就是想打河西,只派将派兵便好,怎么都不需要御驾亲征啊。”
众人被他提醒,纷纷附和劝说。
这些话,其实姬安早听上官钧劝过一遍。
昨天回京的路上,两人做下出兵决定之后,先是上官钧坚持要亲自领军。他要去,姬安倒没反对,只说那就一同去。上官钧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苦劝许久,可姬安始终不松口。
然后到了昨晚,姬安抽奖得到留言板。如此一来,姬安去与不去的区别一下就变得极大。为了更好打配合,上官钧只得妥协,让姬安御驾亲征。
不过,作战计画还在保密阶段,姬安没有透露。
等臣子们劝过一轮,他才道:“欲安中原,先安西北;欲安西北,先安西域。打骨鲁占据河西走廊,对大盛危害之大,不必我说,想来众卿也非常明白。我亲征能提振士气,既然要战,便要全力一搏!我心意已定,众卿不必再劝。”
众人看看他,再看看不发一言的上官钧,心下都不由得叹口气。
吕绅想了想,又说:“陛下有收复河西之志,臣等自要追随。可打骨鲁经营日久,想打下河西亦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成功。陛下久离京城,不知京中由何人主持大局?还是……”
他转向上官钧:“陛下亲征,大司马留京?”
上官钧:“我自是与陛下同去。”
姬安微微一笑:“众卿都是国之栋梁,我很放心将国事交与诸位共同决策。而且,我也没说要一举收复河西走廊。以三个月为限,不管打到何处,到时我都会回京。”
众人听到这话,倒是心下稍稍安定了。
既然发兵已成定局,随后也就讨论起具体事务来。
*
今天突然插进这么一桩大事,议事耗时颇长,开完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
菜上完,内侍小厮们都退出屋去。
上官钧没动筷,而是先问姬安:“我们这边调兵的动静,有可能传到打骨鲁去。陛下先前那般说,如若打骨鲁明春不来犯怎么办。当真调头回京?”
姬安愣了下,才想起刚才开会时自己放出去的话,心下有些好笑。那时他就看出来了,上官钧的上一世里打骨鲁应该来犯过,但上官钧不能说,他才想出那话来应付众宰相。
不过,姬安当然不会拆穿,只对上官钧眨眨眼:“二郎怎么突然如此实诚了?到时兵都集结了,粮草都备好了,你我都在军中了,打不打不就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这回轮到上官钧微愣,随即失笑:“是我糊涂,一时忘了陛下的狐狸本性。”
姬安哈哈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两人刚吃完午饭,就有内侍来禀图国大使求见。
姬安宣了人,又忍不住对上官钧笑道:“你估计得真准,这就来了。”
图国大使果然为求购棉花而来。
姬安自然是婉言拒绝,说的也是大实话,大盛自己还不够用呢。不过,倒是同意图国大使收购一批肥皂团送回去,作为对友好邻邦的支持。
大使估计早有预料,没有强求棉花,也为肥皂团道了谢,接着又说起一事:“我国陛下年底完婚,想向大盛陛下求购一面新式镜子。”
姬安愣了下,但他当然不会真收这个钱,回道:“贵国陛下成婚,朕本当送上贺礼。你放心,其中会有镜子。”
大使欣喜地道过谢,行礼告退。
姬安马上去问上官钧:“图国皇帝就能成婚了吗?我记得他今年不是才……十三岁?”
上官钧:“图国苦寒,听说人的寿命都不长,十三四岁成婚挺常见。”
姬安还是觉得怪别扭的,但那是人家的事,他嘀咕两句也就算了。
倒是上官钧续道:“陛下准备送多少镜子。”
姬安:“和孙氏一样,一面梳妆镜和一面手镜。”
去年的时候,孙氏听说了新式镜子,就给姬安送来好些珍贵药材想换。姬安想着维持好关系,就回了两面镜子,并两套香皂,包括去年新推出的昂贵美白型。
但,上官钧却说:“手镜就不用了,一面梳妆镜便好。”
姬安不解:“为什么?”
上官钧:“按着惯例,成婚之后就可以亲政。”
姬安又一愣:“亲政?他年底成婚,明年也才十四岁,就能主事了?孙氏能同意?”
上官钧:“所以,图国朝内估计要开始不太平。”
这回姬安听懂了——帝党和太后党的斗争。
随即,他也恍悟:“哦,少给一面镜子,表示我们还是倾向孙氏。”
上官钧:“毕竟和我们签约的是孙氏,孙家也一向是亲盛派。帝党要和太后党争,很可能对我们不会太友好。”
顿了下,又补充:“当然,如果图国皇帝向陛下示好,那我们也不是不可以中立。就是……”
姬安笑着接话:“看他给的好处到不到位了。”
上官钧点下头。
讨论完这临时插进来的一件事,两人起身出屋。
姬安提醒上官钧:“既决定明春发兵,你赶紧招几位主将进京,最后商讨一回。”
事实上,自从前年年底姬安能够发送现实物品之后,上官钧就召集人商讨好攻打打骨鲁的战术。这两年一直在依照计画布署和训练,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到来。
也是因此,两人才能说打就打。
上官钧自然是应过一声,就和姬安分开,去往枢密院。
姬安转进书房,刚批过一会儿奏疏,有人来报礼部尚书盛隆求见。
盛隆亲自来递一份奏疏,离开前问了一句:“不知陛下今年可有选秀的打算。”
这算是每年的惯例了,前两年也是如此,冬至之前问一声。
姬安的回答一如既往:“暂时没有,盛卿去忙吧。”
盛隆行礼告退。
姬安想了想,打开系统给上官钧发消息——【刚才盛隆问我今年要不要选秀。】
发出之后等过片刻,没见上官钧回覆。
他没忍住,再发一句——【当然,我拒绝了。】
这回只等上短短几秒,上官钧就回覆过来——【陛下圣明。】
姬安低笑两声,继续批奏疏。
与此同时,枢密院内。
上官钧等过一会儿,没见姬安再有消息,就按熄留言板放好,抬头看向刚进来的黄义:“什么事。”
黄义递上一封信:“崔誉卿的亲兵刚送来的,说是崔将军有重要事情禀报。”
上官钧眼中的笑意立刻消散。
他刚重生回来时,见到崔誉卿的信自是不想理会,反正还有公文传递,总误不了正事。
崔誉卿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前年底在宁安见过上官钧后,该是彻底明白了上官钧的疏远之意,之后没再写过私人信件来。
这回不仅写信,还派亲兵送来,自然是担心上官钧不看。
上官钧伸手点着那封信,问:“没说什么事?”
黄义:“他只说崔将军都写在信中。”
上官钧示意黄义退下,这才拿起那封信,撕开封口取出信纸展开。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打成了结。
信上写的是——市井传言,天子有个孩子养在民间。
第199章 秘辛 天子有个儿子在民间?
崔誉卿这两年在水师干得不错,上官钧暂时让他安稳在那里不动弹。不过信中所写之事,并非发生在他驻扎地,而是他的老家帛兴县城。
据崔誉卿说,近日他有个族中兄弟游学经过他驻地,寻他见了见面。席间喝得半醉之时,透露了在帛兴士绅当中秘密流传的一件事。
说是有一户姓扈的人家,去年接了个亲戚到家中住。那亲戚是个年轻妇人,带着个两岁的男孩,初来之时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一个中年男仆。
最开始引起人注意的,是那个中年男仆。
那男仆毫不避讳地陪主家娘子上街、出游,那妇人也爱带他进出,哪怕身旁跟着好些丫鬟婆子,紧要的事——尤其是关于男孩的事,都交给那男仆去办。
帛兴也算江东一座大城,有见识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不少人分辨出来——那男仆该是个宫里出去的宦官。
再之后,那位扈员外有次喝醉,被席中好奇之人套话,就承认了一件惊天大事。说那妇人原是宫中宫女,当今天子继位后,她有幸得到天子垂青。只是大司马掌控朝中与宫中,天子只能悄悄召幸她。
妇人很快就怀上龙种,可天子担忧她和孩子暴露之后会有危险,就派了心腹宦官悄悄送她回乡。她在家乡诞下龙子,但前段时日发现似乎有人在追查她的行踪,惊恐之下就带着心腹投奔了帛兴的扈员外。
这消息一出来,当时席间就一片静默——那些人原以为能探听到什么香艳趣事,哪想到竟然是如此要命的秘辛!
扈员外酒醒之后,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召急那些宴饮的人到家,苦苦哀求他们保守秘密。话赶话的,就又失言说到了朝中如今是大司马“挟天子以令群臣”,若这男孩暴露,“天子恐有性命之忧”。
别的人家也不是全听他怎么说,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管道。
朝中究竟怎么回事,帛兴众人接触不到内核,不好摸透。但帛兴离沧阴可没那么远。沧阴华家的事早传遍了江南,包括上官钧曾于事前出现在沧阴县城的消息。
而藉着江南那一轮赈灾,被打压、利益受损的是谁?是江南士绅。
帛兴的士绅看沧阴华家,就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事情到此,帛兴众家族还没有全信。
巧就巧在,帛兴有一家人和前留高王妃家沾亲带故。那家人以前没宣扬过,要不是这回主动说出来,外人都不知道。于是那家人就去打探前留高王妃万氏的下落。
前留高王谋逆被赐死,家产被没收,家人都没为奴隶,只是很快又蒙大赦,脱籍为庶人。万氏身无分文,先带着儿孙们去投奔嫁人的女儿,可那边夫家不敢收留,只给了些钱打发。
万氏又带着儿孙们回了娘家,当然也没得到家里什么好眼色,过得万分憋屈。因此那家人出钱去请,她二话没说就跟着来了帛兴。
有官府的文书在,万氏的身份倒是确凿无疑。
帛兴的一些士绅就攒了个局,请扈员外领来那妇人和男孩。万氏一见之下,脱口便说男孩与天子幼时非常像。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姬安九岁才入京,此前一直住在前留高王府当中。万氏作为姬安当时的主母,自然是知道姬安年幼时的模样。
随后,那妇人拿出几样外头见不着的宫中制品证明自己的身份,在和万氏说话之时,还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个消息。
天子曾派人看过她和孩子一次,当时来人传话说,留高王谋逆之罪尚且存疑,赐下的那杯毒酒天子更是毫不知情!由此可见大司马已是只手遮天,叮嘱她们母子一定要藏好。
帛兴众士绅当场都只作没听见。但过后,渐渐就串连起来。
他们的想法也简单——他们养好这个孩子,待日后朝中形势明朗了,不管是天子和大司马谁争赢,他们都可以邀功。
如若天子赢了,他们自然是保护皇嗣有功。如若大司马赢了,这个孩子献上去让大司马更好掌控,他们也是大功一件。
当然,现在瞧着大司马对士绅并不友好,他们内心里倒是希望天子能赢。保护皇嗣的功劳更大,他们也就更好邀功。
至于那孩子会不会是假的……假的也无妨,假的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善心”被人欺骗利用。反正看顾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帮忙打打掩护,不叫朝廷察觉而已。
就这样,那妇人和男孩这两年在帛兴安稳住下了,连万氏也带着儿孙们在帛兴置宅安家。
崔家倒是没有积极参与此事,只属于从众那一波。听说了消息,出了些钱,仅此而已。
崔誉卿的族兄弟给他说这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当个稀奇事聊聊。毕竟崔誉卿是他们那一辈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崔家族里有事也都会问问他的意见,那族兄弟还当他早已知道此事。
哪知崔誉卿还真不知道。
喝完那顿酒,崔誉卿思来想去,总觉着这事里巧合太多,担心会不会是针对姬安或上官钧做下的局,就还是赶紧写信告知上官钧。
上官钧皱着眉看完信,克制着没把信揉成团。
他思索片刻,摇铃唤进今日当值的海晏,吩咐:“去叫师晟来见。”
海晏应声转身。不过,还没出门,又被上官钧叫住。
上官钧:“让他直接到圣上的书房去。”
他迈的步子大,说完,竟是比海晏还早一步出门。
*
姬安正在看齐万生的奏疏,并且越看越满意。
他原本的计画,是在三到五年内实现晒盐替代煮盐。从做出决定的丰泰元年夏秋算起,就是到丰泰四至六年完成。
但今年就已经达成了目标!
姬安正开心着,忽然隐隐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这声音他熟得不能再熟,正是上官钧。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拉门响起,接着上官钧便转过屏风——上官钧进来自然是不需要人先禀报的。
姬安看上官钧面带不豫,奇怪地问:“怎么了?”
上官钧直接走到姬安身边,将手中的信递过去。也没坐,只倚着桌子说:“陛下先看看。”
姬安接过信封,见上面只写着“大司马敬启”,像是私人信件,就习惯性翻过去看看背面。
背面落有一个“崔”字。
姬安微微蹙眉:“崔誉卿又给你写信了?”
上官钧:“还是派亲兵送来。不过,确实紧要。”
姬安不再多问,抽出信纸展开。
快速浏览一遍,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什么荒唐事!”
上官钧:“陛下可能猜到,那妇人和宦官是谁。”
姬安再看一遍信上所写的两人姓名,摇摇头:“这三年放归的宫女宦官虽说不多,但也有个百来人,得让郑永查名册。不过……”
上官钧续道:“九成九是假名。”
姬安抬眼看他,更正:“这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我估计针对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士绅的钱袋子。你看,他们这不就‘宁可信其有’地掏钱了嘛,还自愿保密呢。就是没想到万氏也牵扯在里头。”
上官钧点下头:“我叫了师晟过来。既然得知此事,就让飞廉军查个清楚,免得坏了陛下的声誉。”
姬安想了想,却说:“师晟还要为明春出兵做准备,你把这事交给他,以他的谨慎,肯定会亲自跑一趟帛兴。不如,让高勉和小七去查吧。”
高勉在去年年初就调任到大理寺,这两年凭藉过硬的真本事,在大理寺里混出了名声,已经升到大理丞。由他去查案,算是合情合理。而徐小七熟悉宫中情况,那妇人和宦官到底是“李逵”还是“李鬼”,他去看看就能知道。
上官钧没反对:“也好,那便让师晟手下的人协助。”
师晟掌管的那个巡司,主要任务是汇报各地物价,也会留意民间的动向,协助调查十分方便。
两人说定,姬安就摇铃唤进洪大福,让他叫人去传高勉过来,再带徐小七一并进来见。
洪大福应过声,悄悄看一眼倚在桌边的上官钧,犹豫着问:“陛下可要奴添茶……”
刚才上官钧过来时面色不太好,快步如风地留下一句“不用上茶”就进了屋,洪大福一直有些担心。现下看着两人似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才大著胆子问了一句。
姬安好笑地瞥一眼上官钧,回道:“你先去传话,再来添茶。”
洪大福松口气,这才告退出去。
姬安抬手,在上官钧腿上轻拍一下:“看你把人吓的,还不过去坐。”
上官钧扬下眉,弯身在姬安脸颊亲一口。却没离开,而是目光落在打开的奏疏上:“刚才我进来之时,陛下还带着笑,是看到了什么好消息。”
姬安跟着看去,就笑道:“万生提前一年完成煮盐转晒盐的目标,这是继续扩大晒盐场的后续计画。”
说完,又顺着转个话题:“对了,你说,明春要不要带万生一起去西北?”
上官钧听得不解:“出兵之事和他又没有关系,为何带他去。他若是去了,手上工作就得放下。还是陛下需要他跟去做些什么?”
姬安摇摇头:“师晟要出征嘛,他身边没人保护。以晒盐署这两年让人眼红的程度,我担心留他在京里不安全。”
上官钧:“师晟要走,必会留手下护齐万生周全,陛下倒是不用担心这个。”
姬安还是很犹豫,最后说:“你既然叫了师晟过来,一会儿就问问他吧,看他和万生是什么想法。”
这时,拉门声轻轻响起,洪大福在屏风后轻唤:“陛下、大司马,奴送茶来了。”
姬安看向上官钧,对着桌边椅子努努嘴。
上官钧这才直起身走过去。
第200章 初探 那两个人怎么会勾结在一起
中书令吕绅刚吃完晚饭,妻子苗氏寻了过来。
苗氏和他说了些家中的事,说完接着问:“圣上今年可准备选秀了?”
吕绅轻摇下头:“今日恰好遇着盛隆,听他说刚问过圣上,依旧不选秀。”
苗氏略带埋怨地道:“你们怎么也不劝一劝,岂有后宫一直空虚之理。依我这三年的观察,圣上和大司马的关系,可不像当初传闻的那般凶险。不是还说圣上会仙术,许多事应该都能做主吧?”
吕绅抬眼瞥向她:“你也知道圣上和大司马的关系不是传闻那般。”
苗氏听得不解:“什么意思?”
吕绅没多言,只道:“我知道你娘家一直准备着小娘子想往宫里送,你告诉他们,歇了这心思。本分些,要真闹出事,别指望我能保得住。在圣上和大司马面前,我这张老脸可值不了几个钱。”
苗氏不由得蹙起眉:“你听说了什么?我刚得到家里消息,正准备和你说。好像最后几处煮盐场也都关停了,这代表晒盐的量已经达到原先的出盐量了吧?可是,不少晒盐场瞧着都还有继续扩大的意思……
“这两年里,齐万生那个晒盐署,已经给不少做其他营生的商行出过盐引。虽说他每次找的商行都不是同一批,可给盐商的量却是卡得死死的,多一点都不愿意。他到底想干什么?”
吕绅淡淡道:“不是他想干什么,是圣上想干什么。”
苗氏一愣。
吕绅续道:“自去年起,丁税和夏税减半,你知道吧?”
苗氏点点头。
吕绅:“你以为减的是什么?”
苗氏:“什么?”
吕绅:“该进国库的,一文未少。”
苗氏瞪大眼:“那是……圣上一文不拿?!”
随即,又不解地问:“可这和盐有什么关系,盐税又没减。”
吕绅:“齐万生这两年往外放盐引,那些拿到盐的商行是不是很快就往外卖盐了,市场上的盐价是不是就会降一段日子。”
苗氏再次一愣。她作为盐商之女,从不缺盐用,家里也不用花钱买,还真没关心过盐价。
吕绅直言道:“我看圣上的意思,就是为着百姓。你也说晒盐场还要扩大,日后出盐量还会持续增多。圣上可不满意再让现在的盐商把控盐价。”
苗氏微微抽口气:“你是说,圣上会发展更多的新盐商?”
吕绅:“只是发展新盐商,怕是解决不了串连起来控价的问题,但我也不知道圣上和齐万生准备怎么做。不过,我倒是知道,以圣上的脾气,若是有人出来阻挠,他不会善罢干休。”
说到这,他特意停顿片刻,再意味深长地补充:“何况,圣上还有大司马的支持。”
苗氏喃喃地重复:“大司马……”
吕绅压底点声音:“圣上刚刚决定,明春要出兵西北。”
苗氏吓一跳:“出兵?”
吕绅:“你可听过这两年里关于北郊的那个传闻。”
苗氏完全被他带着走了,思索片刻,说:“你是指,那边山里偶尔会响起吓人的轰鸣?”
吕绅:“城北一大片都是皇家林苑和皇庄,以及军器监和中央军一处营寨。军器监两年前研制出火箭车、火箭筒,显然圣上和大司马都有取西北之意。
“可当时圣上没提要用兵,而是一直拖了两年。才说今冬北边特别冷,可能要闹雪灾,明春打骨鲁会缺牲畜和奴隶,马也饿得更瘦,时机正好。但,反正我是不相信只因为这一个理由。”
苗氏是吕绅的发妻,这么多年陪着他一同在朝中走向权力顶峰,也在背后出过不少力,此时一点就透:“是又有了新武器?”
吕绅赞赏地看着她:“圣上没说。可我猜,应该比火箭车还要厉害,是能左右战局之物。”
苗氏听吕绅描述过火箭车和火箭筒,杀伤力已是极大。比火箭车还要厉害……
吕绅最后道:“告诉你娘家,往后缩着些,别当了儆猴的那只鸡。”
说完,留下一句“我去书房”,便起身离开。
苗氏皱眉沉思好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屋,叫人伺候笔墨。
○●
从京城顺水下江东路途便利,驿传更是通畅,消息传递速度快。
姬安点了高勉和徐小七去帛兴查那个骗局,十一月底,就先收到两人发回的第一封信。
帛兴的士绅既然都帮扈家瞒着官府和朝廷,这事要正面查必然阻力很大。高勉和徐小七没有曝露身份,装成一对游学的兄弟,在飞廉军的帮助下,很快结识当地一个有名的纨裤子弟。
通过那个纨裤子弟,高勉向外透露自己手里攒着一点从宁安收的香皂,其中还包括一块紧俏的美白香皂。如今身上钱不凑手,就想拿香皂换些银钱。
很快,帛兴的不少夫人和小娘子派人来找他买。高勉“左右为难”,最后直言哪家都不敢得罪,只得托先前那纨袴家攒了一次局,将想买的人都召集起来搞次竞价。
大盛男女之防不算大,高勉和徐小七两人又长得出挑,各家夫人都爱看俊俏郎君,就直接将两人叫到宴会上来拍卖香皂。借此机会,他们见到了“生下龙子的宫女”和“圣上的心腹宦官”。
信上对前情写得简略,姬安却不由得暗赞一声高勉的机敏。若是他们拿出镜子,或许还会引人怀疑,但香皂就刚刚好。
再往下,姬安便看见了被徐小七认出来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元秀秀和郭签。
姬安猛一皱眉,脱口嘀咕道:“竟然是元秀秀!”
元秀秀毕竟曾经身负“国母之相”的批词,还疑似上官太后给上官钧准备的人,姬安想不记得都难。
不过,他随即又一阵迷茫:“郭签又是谁?”
徐小七能认得,那此人应该真是宫里出去的宦官。
姬安先问了今天跟在身边的关忠,关忠也没有印象,姬安就让他叫人传郑永。
关忠刚出屋,上官钧就进来了。
姬安一愣:“二郎怎么来了。”
上官钧:“我先前给陛下发过消息,说会来接陛下同去吃留仙居的新菜。陛下还没看?”
姬安扬扬手中的信:“高勉和小七的信刚到,我一直在看这个。”
上官钧:“查出什么了。”
姬安:“那个宫女,竟然是元秀秀!”
上官钧也是一愣:“是她?”
紧接着就不自觉地露出个嘲讽的笑:“莫不是还想着当国母。”
姬安实在不太想多提那个女人,转话题说:“那个宦官也被小七认出来了,说是叫郭签。可我对这名字完全没印象,刚让关忠去传郑永。你认得这人吗?”
上官钧眉头微蹙:“郭签?以前的内侍少监,曾被陛下贬去给先帝守陵。他是自请离宫的?”
姬安吃了一惊:“啊?我贬过他?”
上官钧:“陛下刚继位之时,我们给先帝守灵,他擅自备了轿子,惹得陛下不快。”
姬安一边在系统里搜索人物卡,一边顺着这话回忆,终于想起了那件事:“哦……是他啊……可他和元秀秀怎么会勾结到一起去?”
上官钧问:“高勉可有说那孩子是哪来的。”
姬安连忙低头,快速扫过后面的内容:“高勉说孩子和元秀秀颇为相似,看上去像是元秀秀亲生,年岁上也的确像三岁——那就是丰泰元年出生的。小七一确认那两人的身份,高勉就先写了信回来,其他的还没详查。”
说完,见上官钧伸手过来,便将手里的信递过去,同时补充一句:“高勉信上没写孩子像我。”
上官钧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自是不会怀疑陛下。既然知道了那宫女是元秀秀,可派人到她家乡去打探,就能知她两年前是否生过孩子,孩子又是谁的。”
姬安摸摸鼻子,顺势再转话题:“万氏说那孩子像我,那万氏和他们是一夥?”
上官钧:“至少扈家是他们的同谋。至于万氏,她现在穷困,只要别人给钱,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姬安:“这么说,她那里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上官钧边看信边道:“等着高勉继续往下查吧。”
姬安却是有一点感到不解:“元秀秀和郭签的胆子也真是大,骗到一笔钱还不赶紧跑,居然就安安稳稳住下了。真不怕事情被捅到我这里?”
上官钧:“崔誉卿估计就是这般想,才觉得他们可能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聊完了信中的这点消息,两人一同等过好一会儿,郑永终于到了。
宫女和宦官的离宫事宜都是郑永亲自处理,姬安便详细问他元秀秀和郭签离宫时的情形。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郑永好一番回忆,才慢慢答了一遍。
听上去都没什么异常。
上官钧:“你说,元秀秀出宫当日,没在京中亲戚家住一晚,就直接出京去码头?”
郑永点头:“当时陛下让奴将她先带回宫,奴去她亲戚家一问,她已经搭船走了。”
上官钧转眼看向姬安。
姬安也想起来了,解释道:“那时常仁佑失踪……”
可他又不好说是因为做了个梦,感觉元秀秀和常仁佑有关系,才想召回元秀秀。
只得话锋一转:“我担心会不会宫里有人帮他,元秀秀又恰好那时离开,才想先召她回来。不过她离开前还被关在庵堂里,想来应该和常仁佑没关系。既然她都已经搭船走了,也就算了。”
上官钧垂眸沉吟。
姬安也想了想,对郑永道:“你转告王晦,让督察局细细查一下元秀秀和郭签离宫前的情形,看是否有异样。”
上官钧补充:“元秀秀那个亲戚家里也去查查,事无钜细,全报上来。”
郑永应过是,看两人没再有吩咐,就行礼告退。
目前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后续还要等几方调查结果。
姬安和上官钧没过多放在心上,照着原计画一同出宫去留仙居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