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元秀秀的调查,送到姬安手上的第一份结果,是来自王晦的督察队。
而且这结果让姬安和上官钧都忍不住皱眉。
综合督察队对庵堂女尼和元秀秀京中亲戚的细致查问,基本可以确定——元秀秀在出宫离京之时,就已经怀有身孕,表现出轻微的孕早期反应。
督察队再找来曾在元秀秀掌管的司饰司里任职的宫女,再一番查问,确认元秀秀在当年八月中到八月底这段时间,从后宫往长寿殿送东西的次数有些多。到了九月中旬左右,突然变得焦燥又易怒。
姬安听王晦禀完,先问他:“元秀秀到长寿殿次数增多,你可有印象?”
那时先帝住在长寿殿,王晦一直服侍左右。
王晦告声罪:“老奴委实记不清了。那时先帝刚出游回宫,长寿殿近三月未住人,她便是多跑几回送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
上官钧问:“没查出男方是谁?”
王晦摇下头:“这种事,必然是双方都谨慎小心。老奴排查了羽林卫,没发现异样。而且,这三年里羽林卫也有调职离开的……”
姬安回想起头一次见元秀秀——正是决定做肥皂的那天,就顺手打开他在系统里做的记录查看日期。
算算日子,那个时候元秀秀怕是已经察觉自己怀孕,所以才铤而走险地勾引姬安。不然她一个后宫里的宫女,这事曝出来可是要命的。
上官钧:“宫里查不到,只能让元秀秀自己招供了。等高勉那边的消息吧。”
姬安点点头,叮嘱王晦:“让知道这事的人都把嘴巴闭紧。”
王晦躬身应:“陛下放心,那些都是久在宫中的老人,知道什么事能议论,什么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姬安又问了下郭签那边查得如何,得到王晦“未见异常”的回答,便让王晦退下了。
上官钧看看姬安:“陛下仁慈。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姬安一叹:“那么多证人,而且现在元秀秀连孩子都生下来了,难道还能全灭口。”
上官钧:“别的没什么,但这个时间上有孕,只怕她咬死说是陛下的孩子。”
姬安不解:“她诬陷我能有什么好处?只要我不认,她诬陷我只会让自己罪行更深。如果我再狠一点,把她母子二人都杀掉,也就一了百了了。”
上官钧:“她不重要,我担心的是,有没有人利用此事攻歼陛下。”
姬安脑中立刻浮出好几桩历史上分说不清的谜案。
上官钧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高勉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让元秀秀招出什么口供来。”
姬安想了想,说:“郭签会不会是当时给元秀秀打掩护的人?所以两人现在才勾结在一起搞骗局。”
上官钧:“亦有可能。”
郭签那时是内侍少监,宫中职位仅在王晦之下,能够很方便地做许多事。
而且,姬安觉得,以郭签那种投机钻营的性子,在宫里必然捞有不少好处。后来查账却没有查到他身上,让他安然无恙地离了宫,也可见他相当谨慎。
姬安问上官钧:“要不要给高勉写封信,告诉他宫里查出的这些情况?”
上官钧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如此秘事,传信总不那么安全。而且,现在说不定高勉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直接等他消息吧。”
姬安一想也是。既然他们见着那两人,小七又确认了两人身份,还有飞廉军协助,想必高勉很快就会动手抓人。
的确,之后并没有等多久。
过了几日,先是元秀秀家乡那里的消息报上来,确认丰泰元年她在家里生下一子,父不详。按产子时间算,和先前王晦的调查能对上。
因元秀秀未婚生子,在家中过得不太好。她家人虽编了藉口,但怕被人议论得多,就在村里买了间小院让她自己住,只寻个婆子伺候她。
去年突然有个男子找过去,不久后元秀秀带着孩子失踪。元家找了一阵,不见人也就作罢。
从信中描绘的那男子特征看,应该就是郭签。
紧接着,高勉的第二封信也到了。
信送来的日子是休沐日,姬安取出信,挨靠着上官钧一同看。
高勉首先表明,他已在飞廉军和帛州知州、通判、帛兴知县的协助下,捉拿元秀秀及其子、郭签、和扈家一干涉案人等,审出结果。
姬安接着往下看,随后就吃惊得不禁脱口道:“那孩子竟然是常仁佑的?!”
上官钧也看到了,冷哼一声:“常仁佑可真是胆大包天。”
据元秀秀和郭签招供,当时元秀秀到长寿殿给先帝送司饰司制的东西,偶遇常仁佑,被常仁佑一眼看上。常仁佑就贿赂了郭签,让郭签帮着牵线搭桥和打掩护。
元秀秀那年已经十九岁了,见先帝那段日子突然身体好转得如常人般康健,她既无法得到先帝垂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等到新帝继位。后宫又无人主持,她出宫无望,只能在宫中蹉跎大好年华。
因此当郭签找上她,说是只要她答应,常仁佑就会向先帝求了她去之时,她思索再三,觉得跟着一个正三品实权大将军,总比在深宫里守活寡强,就答应了。
随后在郭签的安排下,元秀秀和常仁佑很快就见了两次面。
元秀秀满怀期待地等着出宫,哪知之后的形势变化飞快。一月之内,先帝驾崩,新帝继位,郭签还被贬去守陵,她和常仁佑的联系被中断。
上官钧看到这里,再次冷冷一笑:“她那时估计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陛下马上会继位,她怎么也不会急在那半个月里,总得等陛下上了位,好一圆她的国母梦。”
姬安瞥过去一眼,嘀咕:“她也就做做梦罢了。”
不过,心下却不由得暗想——常仁佑和元秀秀还真是有缘分。
那个梦里常元两人像是初次相见,在被蝴蝶效应改变过的现在,他们提前见面,竟然就立刻搞在了一起。如此推测,结合梦境考虑,元秀秀的“国母”批语想来该是应在了常仁佑身上。
姬安继续往下看信。
元秀秀离宫之后,原还想去寻常仁佑,但见到常仁佑的通缉令,吓得当日就赶紧出了京。待回到家中,她试过喝药打胎,没打掉却伤了身,也就认命地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大盛的寡妇不愁再嫁,她又长得好,哪怕有个孩子,愿意娶的人也不是很难找。元家原本统一了口径,说她是丈夫死了才回来的,等过个一两年她养好身子,就帮她再找人家。
却在这个时候,郭签找上了她。
做这个骗局,元秀秀最初是不想也不敢的。但郭签手里握着她和常仁佑来往的证据,常仁佑犯的还是谋逆罪,只要告发出去,元秀秀和孩子都要遭殃。因此,元秀秀只能被迫答应。
郭签是这场骗局的主谋者。他离宫之后没有回乡,而是去了宣平府,置宅雇人享乐。只不过,没多久他就染上赌瘾,先前攒下再多的钱,也很快都送给了赌坊。
这时就有人给他出主意——以前在宫里知不知道点什么秘辛,有没有可以来钱的法子?
郭签在宫里经营日久,哪怕被贬,也能使唤得动一点人帮他做些小事。他一直让人留意着元秀秀,很容易就猜出她怀了孕。此时死马当成活马医,寻去了元秀秀家乡,没想到还真给他撞了大运气。
至于和他们同谋的扈家,是郭签选定的,但并不知道真相。
扈家近几年出了不少事,表面看着还光鲜,内里已是入不敷出。郭签以前办事时结识了扈员外,这次先到扈家打了回秋风,探探扈家的底,觉得合适,便把元秀秀母子带了过来。
扈员外和元秀秀京中那亲戚认识,派了人进京打探,得知元秀秀离宫时疑似有孕,就真当那男孩是龙子——又或者说,那男孩的身份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扈员外一咬牙一跺脚,也就上了贼船,和郭元两人一同骗取帛兴士绅的钱财。
总之,现在高勉已经查清此案。帛兴众士绅自是哭诉自己糊涂被骗,都没要高勉退回去的财物。
高勉写完案情,再请示一下姬安,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理。以及对元秀秀,尤其是那个孩子,又该如何处置。
上官钧也问:“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元秀秀母子?”
姬安想了想,道:“当时对常仁佑的家眷,是没为奴隶并遇赦不赦。元秀秀既然当初自愿跟了常仁佑,那就一视同仁吧——送她母子二人到常仁佑家眷流放之处。”
说完,特意转头去看上官钧:“如此,二郎可满意?”
上官钧莞尔,在姬安唇上亲一口:“陛下圣明。”
姬安扬唇笑笑,继续看信。
到这里,案情已经全部交待清楚,下面小半页也是空白的。可后面还有一页信纸。
姬安一边换页,一边奇道:“难道最后那张是小七写的?”
还是高勉写的,这一页专门写了前留高王妃万氏。
万氏算是整件事当中的一个意外。
没有人收买她,是她自己说出那男孩神似姬安小时候。
郭签并不知道帛兴有人能寻到万氏,得知消息时已经来不及打点。扈家又相信男孩是龙子,自然不会去收买万氏。郭签和元秀秀只得紧急商量了一套说辞,幸好男孩更肖母,比较好找藉口。
却没想到,万氏竟然会说出孩子像姬安。
高勉审万氏之时,万氏说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姬安小时候长什么样她早就记不清了。她只是觉得这样讲能拿更多的赏钱,若是搞好关系,日后生活都不用发愁。
不过,高勉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如今还在设法继续查。
上官钧看完,也觉得甚是奇怪,问:“依陛下看,万氏是怎么回事?”
姬安摇摇头:“我以前都很少见到她,跟她完全不熟。”
不过案子既已审清,剩这一点小小尾巴,两人都没多挂心。
○●
十二月底,高勉和徐小七赶在过年的前一日回到京中。
一抵京,徐小七就进宫寻到立政殿来。
他现在虽搬到了宫外住,但姬安没有收回他的内侍腰牌,只要宫门没关,他随时都可以出入立政殿。
姬安听到他回来了,自然是高兴地立刻召见。
徐小七进屋行礼:“奴拜见陛下、大司马。”
姬安笑道:“你和高勉都辛苦了,回来就好,好好过个年放松放松。”
徐小七直起身,却是神情凝重。
他道:“奴有件要事禀报陛下与大司马。”
姬安不由得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再对他招手:“过来坐着说。”
徐小七却是先转身,去关上了门,这才走到姬安面前。
他没坐,微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高勉使计从万氏那里套出了话……”
说到这,徐小七略一停顿,目光快速扫过上官钧,续道:“万氏说——前留高王不是陛下的生父。”
第202章 生父 其实也不重要
姬安听得一惊,刚要问详情。
但上官钧比他更快,抢先问道:“万氏人在何处,此事都有谁知晓?”
姬安愣了下,不由得转脸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似有所觉,也转头回视。
姬安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没有发现担忧,反而看到清清楚楚的狠戾。
下一刻,上官钧就伸手过来,用不小的力道将姬安的手握在掌中,沉声道:“陛下放心。”
姬安心中一暖,唇角就不自觉地微微翘起,点了点头。
徐小七大著胆子抬眼观察,见此情形,刚才因紧张而提速的心跳才渐渐缓下。
他轻咳一声,吸引回姬安和上官钧的注意力,低声答道:“高勉将万氏押回了京,一路上都堵着嘴,一直由高勉与奴看守着。现在高勉将她押去了大理寺的重犯囚室。”
重犯囚室是关押重要犯人之地,都是单人单间。本来以高勉的职位,要用重犯囚室还得上报审批。不过上官钧担心那案子背后有猫腻,特意让姬安给高勉写过一封“便宜行事”的手书,高勉才能直接使用。
姬安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什么高勉没有和徐小七一同进宫——高勉肯定就守在重犯囚室里,不让旁人和万氏接触。
徐小七犹豫着问:“陛下……想见见万氏,还是直接处置了她?”
姬安想都没想,起身道:“去见见吧,总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上官钧虽跟着起身,却劝说:“陛下何必亲自去,让人押她过来便好。”
姬安笑道:“让她过来,我还嫌弄脏了立政殿。若是到别殿,那不如直接去大理寺,反正都要出门。”
上官钧听得他这句,刚才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温声建议:“今日风大,让人备车吧。”
姬安欣然点头,又对徐小七道:“一会儿小七也上车,路上可以先听你说说,高勉是怎么诈出万氏的。”
徐小七应过是,转身出去吩咐备车,并唤人进来伺候。
姬安和上官钧则转进里屋去,换一身外出的衣裳。
其实姬安心态还挺放松的。这个消息在外人听起来很可怕,但对姬安和上官钧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毕竟姬安又不会有亲子,哪怕他真不是姬家血脉,他的继任者也依旧会是高祖子孙。
重要的只是封锁消息,高勉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姬安两人略略收拾,坐上马车出宫,路上顺便听徐小七说高勉如何撬开万氏的嘴。
高勉对付万氏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让飞廉军给万氏的儿子们设套。她的两个儿子一朝跌落云间,也没被激出点上进心,反而更加醉生梦死。想让他们入套,可以说不费吃灰之力。
高勉很快抓到万氏儿子们的把柄,让帛州知州出面施压。之后,在万氏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他和徐小七装作姬含思的人去接近万氏,以出面帮忙为由套话,并诱导万氏以为姬含思在设法对付姬安。
当时万氏已经是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弦,既是为了救儿子们,大概也是积压在内心多年,带有宣泄之意,才终于吐露了她隐藏至今的天大秘密。
姬安和上官钧都没有先问徐小七万氏说了什么,既然马上能见到,就不如直接听万氏如何说的好了。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刚才有羽林卫先一步骑马来传话,此时大理寺众官员都迅速出来列队迎驾。
姬安下了车,打眼一扫,没见着高勉。看来高勉也是万分谨慎,一刻都不离万氏身旁。
上官钧点了当值官员中职位最大的一个,让他领路去往高勉所在的重犯囚室。
到得囚室,高勉才开门出来迎驾。
上官钧让领路的大理寺官员退下,再让随护的羽林卫也远远退开,才和姬安一同走进囚室中。
高勉看一眼唯一还留在两人身后的徐小七,徐小七会意地点点头,没有进门,而是就守在门边。高勉则退进门后,仔细地将门关好。
姬安略略打量了下室内。
囚室不大,靠门边有张小桌,上面摆有水壶水碗。中间摆着把椅子,刚才应该是高勉在坐。一面墙上插着小火把,一面墙上的高处开着不大的透气窗。一关上门,连空气都彷佛有些浑浊。
室内一角堆着一些稻草,此时万氏就坐在稻草堆上,脖子上戴着头枷,脚上还锁着沉重的脚镣。
并且,嘴里塞着布团。
万氏被从江东一路押回来,此时面容已是一片憔悴,身上衣物也不甚干净。倒是那双眼睛,看见姬安之后就一直死死盯着,显然已经认出了人。要不是说不了话,想必她现在不会这么安静。
姬安施施然走到椅子前落座,打量万氏几眼。
在原主的记忆里,万氏这个原郡王妃自然一直是光彩照人的。现在受过生活的蹉磨,她瞧着却要比前留高王死前都苍老几分。
姬安向高勉使个眼色。
高勉对两人躬身行礼问安,再走上前,掏出钥匙拆了万氏的头枷。
万氏扯掉嘴里塞的布团,咳了几下,就主动开了口:“姬安,十四年没见……你小时候像娘,现在长大了倒是更像你爹。”
高勉猛地皱眉,喝斥一声,并上前一正一反掌了她两下嘴:“大胆犯妇!直呼圣上名讳,你可知罪!”
万氏被打得脸歪过一边,脸颊很快现出红肿。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手撑在地上,竟然笑出了声。
随即,万氏抬头看向上官钧:“大司马,你推上帝位的这人,可没有一点姬家血脉。趁着他在位日短,现在赶紧换个人还来得及。
“我听说琳琅王还在京里,换人应该很方便吧。又或者,你干脆自己坐龙椅算了。反正,姬安坐和你坐,都没有差别。”
姬安察觉到站在身旁的上官钧动了动,抬手就拉住他袖子,却没转头去看,只说:“万氏,你老得朕都要认不出来了。”
万氏的脸顿时一阵扭曲——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话会不觉扎心。
姬安满意了,转而对高勉道:“给她碗水,润润喉,好给朕讲故事。”
高勉应了是,到桌边倒上水,拿起水碗放到万氏面前。
万氏看着姬安这么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再看看上官钧冰冷如刀的眼神,脸上残留的笑意渐渐散去。
不过,她被押到这里,也早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此时就想着给姬安找麻烦,只要能刺激姬安,她就觉得舒服。
万氏抛开杂念,端起水碗咕嘟嘟灌下,抹了抹嘴,继续盯着姬安看。
姬安彷佛浑不在意,闲适地靠着椅背,还跷起一边腿:“说吧。朕来一趟,就是为了直接听你说,朕的生父是谁,当年到底怎么一回事。”
万氏靠到墙上:“一个无名之辈,当年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巴结我夫的,我早忘了。”
姬安:“你刚才不还说朕像他,朕看你该是记得很牢才对。”
万氏脸上现出点阴霾,似乎喘了两口气平复,才开口说起当年的事。
事情的起因在许多年前,先帝刚在惨烈的夺嫡中取得胜利的时候。
前留高王是个极为迷信之人,很信奉占卜之术。当然,普通方士他是不信的,他信的都是名气响亮的那些。
那一年,留高王施了些手段,又是重金又是威逼的,让人请来一位据说“业内”名气很盛的仙长。相传那位仙长轻易不会为人占卜,但只要出手,就没有错过。
那段时间万氏刚生下长子不久,但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不仅她伤了身,儿子还显露出早夭之相。她心下着急,担心对自己和儿子有影响,就悄悄去偷听占卜。
还真给她听到了大事!
那仙长占卜之后,对留高王说,留高王的儿子里,有人能入皇宫。
留高王虽然久在留高县,消息却是颇为灵通,知道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一直无子。那么,自己的儿子能入宫代表了什么,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当即大喜,立刻要那仙长看看是哪个儿子。仙长却道,此时孩子还未出生,不过孩子的母亲应当已在府中,只是身份有些低微。
留高王自然是马上召集府中所有女眷,让仙长一一辨认。
女眷们既动,身为郡王府女主人的万氏也就有藉口同来。于是万氏眼睁睁地看着,仙长指出了姬安的娘。
万氏在场,留高王给妻子脸面,没有直接吩咐。先让人都退下,再传话叫万氏安排姬安的娘晚上到他房里。
万氏那个时候情绪不稳定,而且她也不明白“入宫”代表什么,只知道那婢女如果真生下儿子,必然会得留高王看重。
她思来想去,最后大著胆子悄悄给留高王下了药,让留高王昏睡整晚,再暗暗命姬安的娘去服侍一个最近住在郡王府的客人。
这种事在富贵之家里极为平常。客人若是喜欢,过后还有可能把人讨去;若是没看上,也就是一次露水姻缘。
万氏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续道:“那人叫戚缨,当时在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原说好次日要走的。”
姬安:“你是说,朕的生父就是这个戚缨?”
万氏:“就是他。他第二日的确走了,我先前就知他是有什么事要赶着离开。倒是没想到,他还给了你娘一块信物,说是过段日子会派人来接她。”
姬安奇道:“前留高王知道这事,没气炸?”
万氏嘲讽一笑:“他当然不知道。我好歹也掌管后宅多年,后宅里的事,想不让他知道还不难。”
姬安继续问:“前留高王指名要朕的娘亲,你又如何能确定,朕的生父究竟是谁。”
万氏:“我使了个移花接木,让他以为那一晚他已经得到了你娘。之后他担心动胎气,就等了一阵。也是巧,你娘还真怀上了,他就更是让你娘小心养胎。
“到你出生之后,他见是男孩,便没再找过你娘。我估计,他大概是怕万一多生两三个,会破坏仙长得出的结果。又或者,分不清该让哪一个‘入宫’才正确。”
姬安:“那后来他知道朕不是他亲子了?才对朕母子如此冷淡。”
万氏再次嗤笑一声:“他不知道。当初知道这事的所有下人,后来都被我处理了。你娘哪怕是为了保住你,都要死死瞒住,绝不可能主动告诉他。
“不过我让人传了些闲话,说你只肖母不肖父,他可能是为此不高兴。大概还想着以后你要‘入宫’,养熟了难免舍不得,就冷着你们,反正总归有吃有穿。”
至此,万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没有用上诬陷姬安之母偷人的“杀手锏”。
等到先帝下旨要选宗室子过继,万氏才明白“入宫”是什么意思。那时她惊出一身冷汗,但她当然不可能主动暴露自己混淆宗室血脉的罪状,留高王又点了姬安的名,她换不了人,只能将错就错地送姬安入宫。
姬安听到此,抬头和上官钧交换个眼色。
他们现在才终于知道了以前一些疑惑的答案。
为什么万氏容不下原主这个庶子。因为原主的存在就是她的罪状,要不是留高王还留意着,说不定原主早就死在郡王府后宅里了。
而留高王又为什么敢胆大包天地谋逆。想必那太上皇的梦早已做了多年,一朝破灭,就气得铤而走险。
以及这回万氏为什么主动说元秀秀的孩子像姬安。估计她心中存着极端的报复心理——既然已经混淆过一次宗室血脉,甚至促使姬安登上大位,那就再混淆得更彻底一点。
这何尝不是一种属于她个人的秘密胜利。
姬安重新看向万氏:“你和前留高王真不愧是夫妻,胆子都这么大。你就不怕那个戚缨回去找我娘?他回去过吗?”
万氏笑了一下:“倒是派人来过。但,来要人又怎么样,一个婢女,还不是我说死了就是死了。”
说到这里,她抬手掩口打个长长的呵欠,再续道:“你派去的这位倒是当真厉害,把我准备带进棺材的秘密都挖了出来。就是这秘密一见光,不知道你的龙椅还能不能坐稳。可惜,我看不到后续了……”
姬安突然瞪眼,赶紧叫一声:“高勉!”
高勉立刻上前,蹲下身去捏万氏的嘴。
万氏拍开他的手:“早吞下去了。我知道我活不过今日,就不劳你们……动手……”
高勉又抓起她的手腕探脉。
不过,万氏准备的毒药见效非常快。此时已能看到她脸上泛起灰败之气,连瞳孔都在渐渐扩大,整个人越来越往地上滑。
然而,她脸上却还带着抹笑,彷佛自己才是胜利者。
姬安心里有些憋闷。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上官钧开了口:“我倒是知道你说的那个戚缨是谁。”
万氏下意识转动眼珠看过去。
上官钧也带着笑,却是嘲讽的笑:“他的真名,叫姬缨,戚是他母姓。那个时候,他应当是齐鹿王的世子,不方便以真名在外走动。”
万氏原本就已经在扩大的眼,顷刻间瞪得更大:“真……的……?”
上官钧:“你自己想想吧。他要真是一个无名之辈,前留高王那样的人,会招待他久住家里吗。”
万氏微微抬起头,嘴巴翕动着,却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很快,她脑袋一歪,脉搏停止。
高勉站起身,面带愧色地请罪:“是臣疏忽了,搜身不够仔细。”
姬安摆摆手:“反正她都是要死的。”
万氏招供完毕,也就到了她该死的时候。她服毒自尽,还省了高勉一刀。
姬安起身,看一眼上官钧,但没先开口。
上官钧却只说:“这里高勉会处理。囚室阴冷,陛下赶紧回宫吧。”
高勉立刻紧走几步打开门。
姬安对他点下头,又看看门外的徐小七:“辛苦你们善后。刚才出宫时我已吩咐过,让人送一桌席面到你们家里。还有,明日散了朝,你们到立政殿和朱顺他们一同吃午饭吧,我也有东西赏。”
高勉和徐小七都谢过恩,姬安便和上官钧一同离开大理寺。
两人回到马车上。
上官钧提起小炉子上的茶壶倒上两杯茶:“陛下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姬安捧着茶杯啜了两口,就抬头看他:“那个戚缨,真是齐鹿王世子?”
上官钧一笑:“不是世子,只是个庶子。不过,也是早已病逝了,听闻没有妻儿。当然,也可能两人仅仅是重名。”
姬安:“一个郡王的庶子,你都记得住啊。”
上官钧也捧着茶杯,一派从容之态:“当年陛下给我冲喜之后,先帝曾想过再收养年幼的皇子,就查过一回宗室各支的情况。三年而已,还能记得。”
这是假话。
事实上,上官钧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上一世看中的那个孩子,正是姬缨之弟的孙子。当时他查得仔细,也就记住了英年早逝的姬缨,名字和母姓都能对上。
不过,上官钧也不得不感慨这冥冥中的缘分。那个孩子现在还没出生,就不知道这一世里,姬安能不能看得中他。
想到这,上官钧回问:“陛下可相信万氏说的话?”
姬安:“万氏都没改口乞命,我感觉应该是真的。”
他喝着热茶身上暖烘烘,就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做过的一个温暖的梦——像是原主转世出生,那梦里的小夫妻两个看着很恩爱,希望是一家三口再续了缘分吧。
姬安不由得微笑:“其实,和前留高王没关系,倒是更好。至于我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又是不是宗室子……”
他再次抬眼看向上官钧:“也不重要。对吧?”
上官钧目光温和,凑过来吻在姬安唇上:“对,不重要。”
第203章 癣疥 待陛下凯旋,这些人就不用再留下
中书令吕绅放下手中的信,再摘掉老花目镜,端起茶杯,靠到椅背上慢慢喝著有些温的茶水。
信是两年多前被贬为西祥知府的潘济所写,讲的却是江东帛兴县有人诈称生下龙子,以此行骗之事。这件事已被大理寺派去的大理丞高勉审清,信中将整件事的原委讲述得清清楚楚。
吕绅在脑中估算了一下,从高勉审案的日子,到消息送到西祥,再从西祥送信进京,时间非常紧。必得是帛兴那边刚审完,就立刻通知西祥才来得及。
由此推断,潘济哪怕没有参与行骗之事的策划,也必是提前知晓,一直在关注后续发展。毕竟,帛兴那桩案子,连京里都没有听说。
潘济在信中倒是没有多说其他,彷佛只是和吕绅分享一桩听来的事。但吕绅和他相交多年,很明白他写这封信的意思——此事有可利用之处。
尤其是在即将开战的现在。
朝廷备战的消息,虽然只在京中和西北传开,但吕绅相信潘济必然已经知道。现下还没对外公布的,只有姬安和上官钧一同亲征这一条。
只是……
吕绅放下杯茶,抬手揉捏起眉心。
自从丰泰元年秋,姬安提出朝廷在灾年进行低息或无息放贷,却引起大范围反驳之声后,除了政事堂没有变,其余官员都变动频繁。
短短两年时间,当初反对最为强烈的那批人,甚至都不是贬谪到地方,而是调往没什么权力的边缘之处,被寻出错的就干脆直接罢了职。
吕绅和潘济早些年里为本学派夺得话语权的布置,现在已经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如今的朝堂,哪怕还达不到姬安的一言堂,但也相去不远。有上官钧在旁辅佐,姬安提出的所有想法,都在一步步实现。
吕绅在政事堂里仔细观察了两年多,终于不得不承认,当年他和潘济完全看走了眼。
姬安和上官钧从没有为权力争斗过,恰恰相反,他们在执政立场上一直都是一致的。
吕绅不知道在西祥接收京中消息的潘济能不能看透,但吕绅自己,现在可以说已经被半架空了。
若是按潘济所想,在即将开战之际,抓着一件小事做文章,无非就是仗着姬安要优先保障西北战事,为了稳住朝堂只得做出让步。
但,只有战事不顺,讨到的便宜才有可能占得住。如若战事顺利,等姬安抽了出手,必然会把这次搞事的人全都摁下去。
难道……潘济觉得这一仗会输?
吕绅不由得皱眉——潘济不会是想做点什么吧……
不过,他随即又微微摇头——应当还不至于,潘济年轻时也对西北有过野心,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那么,就是潘济很不看好这一仗。
其实这也是吕绅至今的困惑之处。
除非能一战攻下打骨鲁都城,把打骨鲁赶回草原上去流浪,否则,他真想不出有现在开战的必要性。即使他猜到有新武器,但战争不是光有武器就行,何况打打骨鲁的最困难之处反而不在前方,是在粮道。
还是说,姬安根本没想过进攻打骨鲁都城,就单纯地只是往西北推进,打下几座关隘城池?但仅仅是这样的目的,姬安会亲征吗?以吕绅的观察,姬安并不像是这样好大喜功的人,上官钧就更不是了。
吕绅改而按揉额侧——看不透,他完全看不透。
但他知道,姬安和上官钧都不是能容人挑衅的性子。
吕绅目光落在放于桌面的老花目镜上,那是丰泰二年他过寿时姬安赐的。近年来他看小字越发吃力,戴上这目镜就能好上许多。
姬安向来是个大方的天子,若是老老实实跟着姬安走,还能分到一口汤喝。哪怕今后家族利益有可能会受损,但至少自己这个小家可以保全。
吕绅叹口气,提笔给潘济回了封信。只夸了夸大理寺反应迅速,没有让骗局扩大影响天子声誉,别的都没说。
唤仆从进来将信送去驿馆之时,他顺便吩咐人去叫自己在京中的几个得意门生来家里吃饭。
总之,吕绅打定了主意——不管先前那批被打压的人想做什么,这回自己都不再掺和。
等这一仗打完,或许他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
元秀秀和郭签行骗的案子,消息压在帛兴县和大理寺内部,姬安没有对外公开。
丰泰四年的元月,姬安好好待在宫里,和亲信内侍们一同过元旦假和元宵假。内侍们则是仔细地帮他准备西行之物,每日凑一起商量检查,弄得姬安都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姬安没打算带内侍。上官钧的四个小厮还多少会点拳脚功夫,可姬安的六个内侍就一点没练过,姬安担心他们跟去不安全。
但内侍们更担心他,磨着姬安求了一个假期。姬安经不住他们磨,最后只得答应带上何万利和汤开泰。何汤两人以前去过北边,西北边境也包括在内,算是熟悉一点气候和风土。
到了正月十八,元宵假结束。
姬安和上官钧商量好,会在这一日的早朝上公布御驾亲征一事。
不过,姬安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给群臣一个惊吓,就先有臣子给了他一个惊吓。
众臣刚行过礼,一位翰林院大学士就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姬安寻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软枕,示意郑永回覆“准奏”。
汤大学士:“臣听闻,大理寺年前审理了一桩涉及陛下的大案,有离宫的宫女与宦官编造诞下龙子的谎言,在民间行骗。”
姬安不由得蹙下眉,转眼去看上官钧。
上官钧微微摇下头,示意自己没有接到消息。
大殿后方则是已经发出些许嘈杂声。
既然被提起,姬安也没有再瞒,回道:“确有此案,且已经审结。汤卿可是有异议?”
汤大学士续道:“不敢,大理寺断案迅速,令臣钦佩。只是,此事因离宫的宫女与宦官而起,还当防微杜渐。陛下仁慈,允宫女宦官每月出宫,听闻羽林卫还进入后宫值守巡逻。臣以为,此举不太妥当。”
他这话音一落,殿里的嘈杂声倒是很快停了。
不少官员原本还对那案子好奇,此时听到事涉内帷,已是心下打个突,连忙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姬安轻轻哼了下:“怎么,汤卿打听得这么清楚,是想管到朕的后宫去?”
汤大学士微微躬身,态度却是不卑不亢:“臣不敢。但,后宫之人方便外出,还有外男可出入后宫,通往前朝的门也不再上锁。这些都对陛下的安危极为不利。
“而且,也给有心秽乱后宫、混淆皇室血脉的人打开了方便之门。虽说陛下如今后宫无人,可总归还是要立后纳妃的,不可不严防。臣请陛下重锁后宫。”
姬安对这种论调实在腻歪得很。不过,在他反驳之前,却是上官钧先开了口。
上官钧都没起身,只稍稍向后转头,直接坐在椅子上说:“汤大学士既听说了那桩案子,难道不知道,犯妇元秀秀与外男私厢授受,并不是在后宫里。而且那是先帝尚在之时,正是后宫封锁的状态下。”
汤大学士:“下官的意思是,应当比那时防范得更加严密。”
姬安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再扫过群臣:“众卿如何看?”
就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人出列附议。
姬安不冷不热地淡淡道:“朕知道了,会考虑的。”
说完,端起茶杯。
司仪见此,就叫汤大学士归队,再问还有谁有事奏。
汤大学士原本还准备了一堆话,却没想到姬安是这个反应,只得退回官员队列中。
之后的朝议便一切正常。
所有人奏完,姬安示意郑永念出那封他御驾亲征西北的诏书。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群臣纷纷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劝阻,许多人直接在队列里就扬声叫起“陛下万万不可涉险”。
姬安可没准备和群臣玩辩论,等着第一波喧哗稍停,就让司仪宣布退朝,迳自起身离开。
上官钧迈步跟上,随他一同回到休息室。
姬安把人都挥退出去,拉着上官钧坐下,面露不解:“让我重锁后宫,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上官钧思索着道:“或许只是试探的第一步。”
姬安:“然后呢?”
上官钧:“如果陛下不理会,他们可能会制造出一点事端,扩大‘不封锁后宫’的后果。而这段时日陛下的关注点在西北,为着战事考虑,或许会妥协让步。”
姬安还是不明白:“可我的后宫锁不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锁了对他们也没好处啊。”
上官钧眼中就闪过一道寒光:“专门拿‘秽乱宫帷、混淆血脉’说事,最终目的十有八九还是想给陛下塞女人。今日出列这些,都是这两年被排挤的,现在除了这一招,他们大概再想不到别的法子能改变陛下。”
姬安厌烦地咂下舌:“怎么还不死心啊!他们就不想想,政见立场的问题,塞女人能有用吗!”
上官钧:“垂死一搏罢了。”
姬安叹口气:“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他们要是在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也是麻烦事。”
上官钧:“陛下准备怎么做?”
姬安皱着眉想了想,最后不得不承认:“大战在即,的确是一动不如一静。等打完这一仗,再回来挨个收拾吧。”
上官钧:“我估计,他们就是不看好这一仗。若是打输了,总会有损陛下的威望。到那时,他们应该会顺势再提选秀,以此转移朝堂视线,想来刚吃败仗的陛下也会感激他们。”
姬安“哈”一声:“那他们可就要失望了。”
上官钧跟着一笑:“待陛下凯旋,威望盛极之时,这些人也就用不着再留下。”
第204章 西征 长途赶路,何其艰难
正月十九日起,姬安收到的奏疏里迅速出现两种集中内容。
一是劝谏重锁后宫,一是劝阻他亲征。
若是平常,前一种的数量会显得突出。不过在姬安扔出亲征的“炸弹”面前,现在就淹没在了后一种当中。
姬安都没看,只让奏疏房做好登记。
正月廿一,姬安“从善如流”地宣布重锁后宫,但坚持亲征。
后宫众宫女宦官接到通知,即日起不可再出宫门,甚至后宫与前朝的门都锁上了,无故不得进出。一时间抱怨声四起。
李太嫔早一步接到姬安的消息,赶紧先将赵老妪接进宫中。
这三年她先是主持后宫羊毛线工作,改进纺车,后又主持棉布工作,在宫中颇有些名望。加上和姬安的一层特殊关系,后宫这一锁,不少人都寻上门来想求她出面说情。
李太嫔见了一些平日里亲近的姐妹,照着姬安教的,在话中透露出等到姬安回来就好,这才安抚住众人的情绪。
同时,李太嫔抓紧时间编了两只平安结,翌日一早供到小庵堂的观音像前让女尼师父们念了一日经,晚间再亲自送到立政殿去。
李太嫔带着大宫女进殿之时,只有姬安在屋里,身旁是朱顺。
姬安笑道:“太嫔快坐。我还准备明日去辞别太嫔,没想到太嫔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李太嫔知道出发前姬安肯定很忙,没多客套,示意大宫女打开手中小匣子:“这是妾为陛下和大司马编的平安结,今日已在观音前诵过经,保佑陛下与大司马平平安安。”
朱顺上前接过,拿到姬安面前。
姬安还挺惊喜的,一边拿出来细看,一边道谢:“太嫔费心了,我和大司马会随身带着。”
看完,又续道:“在我回来之前,西宫的采买事宜都由朱顺负责。太嫔若是缺了什么,就找人给朱顺传个话。”
朱顺随着这话对李太嫔微微躬身。
李太嫔笑着应声好,也就起身告辞:“妾便不打扰陛下了。这段日子,妾与娘亲每日都会为大军祈福,静待陛下得胜还朝。”
姬安目送她离去,再对朱顺交待完因重锁后宫而多出来的事。
朱顺一一记录下来。
姬安喝着茶看他写完,突然叹了一声:“要不是这里实在离不开你,我都想带着你去的。留你在京中,你和鲁常胜就得分开好几个月了。”
朱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笑道:“暂时分开不算什么,奴只愿陛下、大司马与他都平安归来便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姬安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和上官钧分开几个月,还是在这种不能打电话不能视频的时代……
姬安甩甩头,补了一句:“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鲁常胜有事的。”
朱顺抱起东西,躬身谢恩,告退出门。在门口碰到回来的上官钧,也行了个礼。
上官钧在榻上坐下:“刚才听到陛下说鲁常胜,他怎么了?”
姬安:“没什么,我给朱顺吃颗定心丸。”
说完,忽起感慨:“不过说到他们,一开始我还真想不到他俩会在一起。”
上官钧:“他们也算是很有缘分。而且,鲁常胜可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姬安回想起前两年的一些往事,也忍不住笑了笑。
随即拿过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两只平安结,递一只给上官钧:“这是李太嫔刚才送来的,她亲手所编,还诵过经。”
说完,他又戏谑地挤挤眼:“我们两个的没有分别,太嫔肯定是看出来了。”
上官钧愣了下,接到手中,看着那小巧的平安结,目光都不由得温和几分。
此时,朱顺背著书箱回到了思贤殿。
他和鲁常胜在一起后,虽也在宫外买了宅子,不过多数时间还是宿在宫里。毕竟他要忙的事情多,鲁常胜又时常轮值。姬安就干脆赐两人住在思贤殿厢房中,既离立政殿近,又算个独门独院,也有小宦官伺候。
鲁常胜今日不当值,此时正在屋里看书,见到朱顺回来,连忙起身过来接他的书箱:“圣上唤你什么事?”
朱顺:“吩咐后宫的事情。突然要重锁,就多出一堆事来。”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一个小荷包递过去:“这个你拿着,贴身收好。”
鲁常胜接过,好奇地打开看:“是什么?”
朱顺:“我从观里求的护身符。”
鲁常胜一愣。
朱顺伸手握在他手背上,直视着他:“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回来。”
鲁常胜捏着那小小的荷包,一时感觉喉头有些堵,用力点下头。
○●
元月廿五,姬安和上官钧带着五万中央军出征。
这个时间黄河中下游虽已化冻,但正逢春汛,上游的冰淩冲往中下游,会让河面情况不稳定。因此,上官钧没有选择走黄河这条水路。
大军将先向西行军,过了黄河,可以在黄河的支流上走一段水路。这条支流的化冻时间更早些,此时河面已经基本平稳。
水路之后还有大约四分之一的陆路,才能到达边境泠州城。在那里渡过黄河,就是打骨鲁的控制局域。总体来说,大盛境内的这段路,陆路和水路各占一半。
姬安还是第一次长途走陆路。
这几年里他和上官钧出过三回京休短假,但每次都是选择水路可达之地,船来船往,顶多就是游玩途中骑马或坐车走一两日。
这一回长时间赶路,姬安才真正体验到这个时代赶路的艰难。
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都是一个字——颠。比在大江大河里坐船还颠得多。
哪怕姬安的马车已经用上最强的减震技术,还是宽敞的四匹马所拉之车,他躺了几天依旧觉得不舒服。就改成半日骑马半日坐车,交替着来还勉强能撑住。
直到上了船,姬安才终于缓口气。
赶路风尘仆仆,上了船姬安总算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他把自己打理干净,照例给两边腿抹药——长时间骑马,不仅费腰,还费腿,偏偏这点小问题又还达不到能用系统治疗的标准。
上官钧晚一步回到舱中,见此,坐到床边接过姬安手中药膏,帮他继续搽。
姬安有些发愁:“下了船是不是路更不好走。”
上官钧温声安抚:“等下了船再上马,应当就会好很多,不用再搽药了。”
姬安:“真的?”
上官钧:“我年少那回就是这样,像是身体记住了骑马的感觉,以后再长时间骑马也不会磨破皮。”
姬安这才稍稍松口气:“但愿吧。”
上官钧却话锋一转:“不过,路也的确更不好走,得换双马拉的小马车。等过了黄河,还要更难。”
姬安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手止住他往下的话:“我有心理准备,再难我也要跟去,你不用劝我留在泠州。”
上官钧无奈地轻叹:“那在船上的这段日子,陛下尽量多休息。”
如此一路西行,下了船再换马换车。
行到中途,这一日,姬安照旧在中午时分从马上下来,换到小马车当中,靠着上官钧坐下。
等过一会儿,内侍小厮们就将刚煮好的饭食送上。很快,马车就动了起来。
大军赶路,中午不会埋锅煮饭,只是停两刻钟休息吃干粮。但天子和大司马毕竟不同,姬安没有拒绝这点特权,却也不想耽误赶路,就让厨子们休息时做饭,他和上官钧可以在马车里吃。
颠得久了,姬安竟然也有些习惯了,现在吃饭不像一开始那么困难。也不知道是年轻适应得快,还是身体劳累了会自动寻求营养。
正吃着,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提示他留言板有紧急消息。
姬安打开一看,是燕伯善发过来的。
他快速回覆一句,就对上官钧笑道:“留言板送到燕伯善手里了,幸好他还记得怎么用。”
上官钧:“我将使用方法写得那么细致,他看一看自然就能记起来。”
本来姬安的意思,去年底招众将进京最后确认战术之时,就要将留言板交给燕伯善带走。但上官钧不舍得,当时只教了燕伯善用法,直到这回出发,才派一队羽林卫将留言板送过去。
如今东西顺利送到,姬安感觉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行军一路无话,到二月十八,姬安和上官钧这五万大军终于来到泠州城。此时距离出京已经过去二十三天,而且因为前两年用水泥修过中间几段路,这速度还算是快的。
姬安没有进城,只让大军在城外选地驻扎。倒是接见了一下泠州的文武官员,也得到先前送到这边的军报——因大军赶路说不准走到哪里,因此边军的军报就先统一送到泠州。
二月上旬之时,打骨鲁果然来袭了!而且兵分几路,兵力还不少,每路都有几千甚至上万人。不过大盛早做好了准备,没让打骨鲁占到便宜,激战一番就把打骨鲁赶了回去。
同时,结集在泠州的五万大军已经先一步渡过黄河,攻下打骨鲁的几处军寨,在河西走廊的入口等待姬安和上官钧。
姬安特意看了下日期,忍不住瞥一眼上官钧:“二郎算得真准,打骨鲁来袭的日子,正好在我军渡河的前三日。”
上官钧莞尔一笑:“我还担心打骨鲁打探到我军结集会龟缩,如此看来,他们这场雪灾是真的严重。”
姬安转去问泠州守将:“浮桥情况如何?”
守将恭恭敬敬地回答:“只要不下雨,随时可以渡河。下雨怕滑。”
上官钧又问:“可有准备多的材料?”
守将忙道:“大司马放心,若被破坏,还够再搭一条浮桥。”
上官钧点下头:“很好。”
姬安:“既然如此,传令下去——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就渡河。”
第205章 旗开 调虎离山,旗开得胜
打骨鲁的皇宫议事殿里,气氛一片沉闷。
他们刚经历一次严寒的大雪灾,国都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天回了温,想去大盛抢一把,却没料到大盛准备得如此充分,打得他们每一路都铩羽而归。那该死的地雷和火箭车,现在更是让士兵提起都抖三抖。
不仅如此,就在刚刚传回了军报,河西走廊入口处的几处军寨,被渡过黄河的盛军所攻占。盛军人数还不少,约有四五万之多。
很显然,盛军极有可能进入河西走廊,扑向西庆府。
老臣甲道:“陛下,得尽快派兵支持西庆府,趁着盛军没拿下西庆前,两面夹击。一旦让盛军攻占西庆,获得补给,他们必然会继续西进,夺取赤源草场,得到那里的大量马匹。”
立刻有人附议:“西庆不能失!若被盛军占了西庆,再抢到马,他们就能从西庆后方直插漠南。如此一来,国都便会背腹受敌!”
打骨鲁王翻个白眼:“朕还能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派多少兵去,又由谁领军。”
殿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现在的盛军可是越发不好对付。
有人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盛国这几年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火器!以前只要顶过他们一轮攻击就没了,现在一轮完了又一轮!”
先前的老臣甲道:“盛军向来长于防守。但野战方面,还是我们的骑兵更擅长。”
他又问来传军报的士兵:“可知打河西的那支盛军,谁是主将?”
这些都是斥候要探的内容,士兵逐一答了所见军旗上的几个姓氏和图腾。
老臣甲听得一愣:“你确定有‘姬’字和龙旗?”
士兵肯定地点头:“有!不会看错!”
老臣甲很是不解:“奇怪,没听说盛国哪个王能领军的……”
打骨鲁王的注意力倒是在另一个姓上:“‘上官’?这不是盛国那个大司马的姓?难道他亲自去了?”
作为老对手,打骨鲁对大盛的朝堂形势自然也有所了解。上官这个姓不常见,除了大司马,没听说还有哪个排得上号的文臣武将姓上官的。
老臣甲猛地一惊:“若是大司马去了……难道盛国皇帝御驾亲征?!”
打骨鲁王:“你说什么?!”
老臣乙分析:“极有可能!盛国大司马虽是权臣,但他要出京,想来也得把皇帝带在身边才能放心!”
打骨鲁王摸着下巴思考:“可他们会亲自去打河西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按盛军渡河的日子算,只比北边交战晚三日。几万大军的调动,说明他们不可能是接到北边军报才决定过河反击。必然是早有预谋。”
“盛国可是从未放弃过河西走廊。”
“要真是他们的皇帝和大司马亲征,如果能擒住,不就能和他们换东西了?正愁今年怎么过呢,他们就送上门来!”
“陛下,臣愿领兵,去把盛国那两人绑到陛下面前!”
打骨鲁王听着臣子们种种议论,也觉得这是个法子。而且,本来也是要救西庆府的。
于是他一锤定音:“出兵十万!兵分两路,一路绕过大漠救援西庆府,一路沿黄河南下断盛军后路!”
殿内再次一静。
老臣乙委婉地劝:“陛下,十万会不会太多了点……”
打骨鲁的人口主要分布在两处——河西走廊,和国都附近,其他地方要么是地广人稀的草原,要么就是沙漠。
而国都这片绿洲能养的人口有限,哪怕他们是全民皆兵,将青壮集结起来也就有个十六七万。发兵十万,一下就去了大半。
打骨鲁王心一横:“盛军现在的火器数量明显增加许多,不多派些人,只怕抓不住他们主将。而且,若是战况顺利,还可以顺势过河,拿下泠州。”
这也是个路子。泠州算是一座挺大的边城,哪怕抓不住盛国的人质,但能拿下泠州,也可以暂时缓解眼下的物资短缺。
老臣甲则是道:“陛下,万一这是盛国的诱敌之策呢?引诱我国大军前往河西,他们就趁机进攻空虚的国都。”
打骨鲁王:“国都也还留着六七万人。何况,他们无非就是从南边翻山过来。只要坚壁清野,再扰其粮道,他们没粮吃,最终也只能退走。”
众人一琢磨——倒也是。
于是出兵之策就这么定下,开始细致商量由谁领军,如何分兵。
○●
打骨鲁君臣商量出兵之时,姬安和上官钧正在渡河。
这里是黄河上游,此时河面上已无冰淩,水体还算澄清,流速也还算平缓,河面只有一里左右。长长的浮桥就像在河面上铺了一条路,虽有轻微的晃动,但走在上面整体还是相当平稳。
安全起见,姬安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在前后羽林卫的护持下,和上官钧手牵手地走过整座浮桥。
待踩在西岸的地面上,姬安转身回望。
两人的马跟着被牵过河来,再后方,还有兵士在源源不断地渡河。
上官钧道:“陛下,穿上甲,继续走吧。”
姬安收回目光,点点头。
为了减轻负重,两人没在渡河时穿甲。但到了河西,哪怕在大军当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五万大军渡河,不是一时半会儿走得完,也不能都挤在一处。
姬安和上官钧穿好甲,等中军结集好,就骑上马继续前进。
沿着导入黄河的压浪河往西北走,就来到祁连山东端的乌鞘岭。穿过乌鞘岭和祁连山主脉之间的谷地,便进入了河西走廊。自然,打骨鲁的军寨就是修建在这里。
早一步渡河的先锋军,正等候于此。
姬安早早接到斥候来报,行到近前,就能看到前方军中竖起众多旗帜,被谷口强劲的风吹展开。
其中,杏黄底的龙旗、“姬”字旗,和红底的“上官”字旗,都非常醒目。
姬安不由得扬唇一笑。
众将过来拜见。
姬安跳下马,笑着抬抬手:“众卿免礼,都辛苦了!”
又问:“打下军寨后,可有见到打骨鲁的斥候?”
主将忙禀道:“臣一直让人仔细留意,照着陛下与大司马的意思,将那些斥候都放回去了。臣担心他们看不懂我大盛文本,还让兵士们打水砍柴之时,都议论议论那几面旗,让他们偷听去。”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很好。”
上官钧接着问:“去打探西庆的情况了吗?”
主将:“往西庆和赤源都派了斥候,一万前锋昨日已经开拔。”
其实这支军队也就比姬安和上官钧早五天渡河,将几处军寨扫荡干净,休整一天,前锋就开拔了。
姬安:“你们准备一下,今晚我做个战前动员,明日就向西庆进发。”
众将齐声应是。
姬安和上官钧走进营帐,卸了甲洗过脸。
上官钧道:“陛下要不要先睡一会儿,吃晚饭时我叫你。”
姬安是有些累,不过还是说:“算了,现在睡,我怕晚上要睡不着。”
他爬到床榻上,倚着软枕坐下,打开系统,和燕伯善联系。
这是姬安每天的例行公事。哪怕燕伯善那边还没动,也要每天了解一下情况。
随后,他打开地图,一边看一边琢磨:“打骨鲁王应该接到消息了吧,不知道会派多少兵过来。”
上官钧:“至少也有五万。西庆很重要,丢了西庆就等于丢了赤源草场那些马,还被我们占据一条通往他们背后的要道,他们不敢不救西庆。另外,若是打骨鲁真咬了饵,想活捉我们,还会再派三万左右堵我们后路。”
姬安:“八万,就约是他们总兵力的一半……”
上官钧补充道:“陛下放心,便是他们只派五万,待收到我们打下西庆的消息,也肯定会增兵。”
姬安点点头。
但这个前提是,他们得顺利拿下西庆。
现在的河西走廊,可不像最初一万精骑就能打穿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这里都是在各个绿洲上分散放牧的部落,可以趁他们来不及结集前闪电奇袭。
而现在,经过前几朝的移民实边,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经营,河西走廊里已经建起好些城池和军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和大盛腹地一样,围绕着城池军寨来耕种和放牧。
要打,就得一城一城攻克过去。
首先第一城,就是打骨鲁的重镇西庆府。
而按着预计,他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十天后,打骨鲁的援军就该到了。
他们必需在十天内拿下西庆,再牵制打骨鲁军至少十天,让燕家父子能够直奔打骨鲁都城“斩首”。
姬安嘀咕道:“师晟和燕似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上官钧:“陛下还没看到标记?”
姬安摇摇头。
上官钧安慰道:“应当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主将在外求见,也就暂时停下,召人进来。
当天晚上,军寨中的高台附近围满了被挑选出来的、有幸一赌天子风采的校尉和兵士们。
姬安登上高台,往远处一望,延绵出去的军营火把星星点点,就像一条停在谷间休憩的小火龙。
上官钧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电磁扩音喇叭,指挥下方众人拜见天子。
姬安微微一笑,伸过左手,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接过那个喇叭。
“诸位辛苦了——”
喇叭扩大的音量远远传出去。
姬安做了一番简短的战前动员演讲。稿子是他和上官钧一起琢磨的,先是上官钧按着这个时代的习惯写了一篇,姬安再改得更亲民、更有亲和力。
“……诸位大胆向前,朕就在背后支持你们。缺什么,朕就给你们拿什么!”
说到此处,姬安抬起右手。
高台四周的火把突然熄了好几个,视野变暗的下方众人顿时发出嘈杂声。
但,下一刻,一大片柔和的白光凭空出现!
四处响起惊呼,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光。
待光暗下,火把再点起,高台上就出现了——粮食、肉、酒、刀、甲、火箭车。
还有三座黑黝黝的大圆筒,不知是何物。
姬安:“攻下西庆,朕与你们一同吃肉饮酒!”
将军们立刻高喊:“陛下万岁!大盛必胜!”
众兵士都被带得跟着喊:“陛下万岁——大盛必胜——”
声浪一阵接一阵地向外传开。
这一晚,亲眼观看了“天子显圣”的兵士们都兴奋得满面红光。自然,不到一个时辰,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军。
不愁补给,不愁武器,那他们还怕什么!此仗断无不胜之理!
姬安和上官钧一边泡着脚,一边隔着屏风听飞廉军禀报军中各营的情况,不禁相视一笑。
虽然他们的补给还是要么靠后方,要么靠打下城池,但姬安依旧攒着能量和国运值没用。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之时,总能补救补救。
那三座火炮倒真是由姬安搬运的。这东西太贵重,姬安担心路上出意外,宁愿费点能量自己运。不过他跟不上急行军的速度,只能运到这里,剩下的就得靠炮兵队了。
这时,系统出现弹窗——定位请求。
姬安双眼一亮,一边同意,一边凑到上官钧耳边:“师晟的定位来了!”
上官钧微微侧脸,在他嘴角亲一下:“一切顺利。”
姬安笑眯起眼。
第二天,大军开拔。留下两万人守着这边军寨做布置,其余七万赶往西庆。
姬安和上官钧原本在中军,但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军当中。姬安自己不会指挥打仗,攻城的事全权交给将军们,没想着去添乱,自然也就走得不那么赶。
第六天,前方传来军报,开始攻打西庆。
第七天,顺利攻入西庆城中。
姬安却并不意外。三座火炮一起轰,西庆的城墙顶不住多久。
等姬安在第八天来到西庆城外,战场都已经基本打扫好了。
姬安和上官钧没有进城,只住进城外的大军军营里。
随后,牵出西庆的牛羊,搬出西庆的美酒,劳军。
第206章 部署 兵分三路,一切尽在计画之中
三月初,图国草原上的残雪消融了大半,浸润着还未返青的草场。
彷佛一片荒芜的大地上,一支长长的马队正在前行。
马队中人人穿着裘衣,戴着毡帽,下巴蓄着浓密胡须,从远处乍一看去会以为是图国人。不过若是近了细看,还是能分辨得出,五官和图国人有差距。
而他们的马,也不像草原上刚过一冬饿瘦的马。不少马都驮着大袋大袋的货物,哪怕用垂下的毡毯掩盖,近了也能看出皆是健马。
这是燕似山的三千铁甲军,假装商队的模样,正跟着带路的师晟穿越图国草原。
这一路上,师晟都尽量避开图国各部落的聚集地,反正他们不愁补给。师晟拿着定位器,提前和姬安约定过几个暗号,当需要补给的时候,姬安会给他们送过来。
姬安顾不了数万大军的补给,但因准备时间充足,给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当后勤还是可以的。
冬天虽然过去,但新草还没长出,出来放牧的人少。众人一路走得挺顺利,但还是免不了被发现那么两三回。
比如现在。
远处,几匹马在快速接近。
燕似山示意队伍停下,等着对方靠近。
来人当中的一个,师晟甚至还有点印象,是这一路上图国最后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的侍卫统领。
那几人在师晟等人前方停下,统领警惕地扫了几眼马队,又仔细打量众人,开口道:“你们……是盛国人?”
师晟策马上前两步,笑着用图国话回:“运点东西来卖,你们要不要?”
统领目光再次扫过马背上的货物:“都有什么。”
师晟:“棉花。”
那几人俱是一愣——盛国的棉花他们听说过,但没见过。
统领想了想,再问:“粮食有吗?”
师晟:“能换的还剩一点,不多了。”
统领:“在这等会儿,我回去问问。”
师晟应着好,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统领留下其他人,自己打马回部落。
师晟和燕似山就干脆和那几人聊起天来——燕似山的图国话同样很流利。
那几人没有统领那么戒备,燕似山给他们每人送上两个饭团,很快就打开话题聊在一处。
等过好一会儿,刚才的统领回来,对师晟道:“你们就在这里扎营吧。带上点东西跟我去部落,首领要看货。”
师晟依旧是和气地笑着,亲自取了样品,和燕似山一同随几个图国人前往不远处的部落。剩下的人在原地扎营——这其实正和了燕似山的意,图国首领担心他们人多,他们也不想靠图国部落太近。
进了部落,师晟又见到了当年换羊毛时的那个中年首领。他记得此人颇为细心,而且是能进图国皇宫的小贵族,见识比前面遇上的小部落首领都广。因此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打叠起精神应对。
首领果然在图国国都见过棉花,看到师晟拿出的货并未惊奇,还仔细验了验成色。
他没有认出乔装过的师晟,只问:“这个时节来草原,你们想换什么。”
师晟:“羊毛。首领应该知道,贵国的羊毛在我国很受欢迎。我听说贵国刚过去的冬季特别冷,就提前过来碰个运气。”
若是以往,现在还不到剃羊毛的时候。但刚过去的冬季冻死不少牛羊,放以前羊毛肯定扔了,但现在必然会将羊毛留下来。
首领闻言,深深地看师晟一眼:“消息很灵通啊。”
师晟微笑:“做买卖嘛,消息快一步才能赚到钱。”
首领再问过粮食,和师晟谈好买卖。当然,现在的羊毛价可不是几年前了。但师晟的目的又不是真收羊毛,因此应得也痛快。
谈好买卖,首领又彷佛无意般地顺势问:“我听说,你们的商队不小啊,有三四千匹马,马还都很健壮。”
师晟心道——真不愧是图国人,瞧上几眼就能对马的数量大致有数。
面上只理所当然地回:“棉花和羊毛都是虽轻却占地的东西,不多带些马怎么够驮。而且这种时候来,草原还没草,不挑健马,怕是回程路上都要饿得走不动了。”
首领:“几年前我们也见过一支来收羊毛的队伍,不过那队伍小,也就百来人。”
师晟惊讶道:“那他们回去可能要亏本哟。按着羊毛的买卖差价,不大量收都抵不回走一趟的嚼用。我们要不是能扯起这支大商队,都不敢跑来。”
首领又如同好心提醒似地道:“我们是最西边的部落,你们可以回转了。”
师晟就说了个与此相邻的北边部落名字:“还剩着一点货,我们准备到那里问问,要能换完就回转。出来一趟不容易啊,多一点算一点。”
首领点点头,又聊了几句闲话,约好明日换东西的时间,就让人带师晟和燕似山离开。
等两人出去,首领转头问自己的侍卫统领:“你觉得他们有问题吗?”
统领:“我刚才还留意看了下人,都是青壮。”
首领:“行商,都是青壮也正常。有没有留意看过他们的刀和弓。”
统领:“看了,不太像盛军的制式。”
首领想了想,说:“明日寻个人远远跟他们几日,他们要是进了那边部落的地盘,就不用管了。”
统领点头应是。
师晟和燕似山返回队伍,这边已经动作迅速地扎好了营。燕似山吩咐人准备好明日交换的货物,就和师晟进了同一个营帐。
一坐下,燕似山就先吁了口气:“谈买卖还得靠你,这要是我,估计就露馅了。”
师晟笑笑:“不过,既然打过招呼,我们折向北就不用再躲躲藏藏。我估计,他就算让人跟着,顶多也就跟到下个部落的地界。”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装定位器的小荷包,取出定位器放到地面定位。燕似山见此,转眼看向帐口,以防有人进来可以及时叫住。
定位器的秘密,现在扩大到了增加齐万生、师晟和燕似山三人知晓。有两人会用,算是给这次行动上个双保险。
不一会儿,定位成功,师晟便将定位器收起。
定位一次,是报平安的联系暗号。上一回请求补给的时候,姬安特意叫他们每日报平安。
师晟刚收好定位器没多久,刚才定位过的地方就亮起一小团微弱的光。片刻后,光散去,地上出现一张纸。
两人凑过来一块看——这是另两路的战况。
一切都在计画中,而他们最多再有三四日,就能进入打骨鲁。只要骗过打骨鲁的东北驻军,便可奔袭打骨鲁国都!
○●
打骨鲁王派出两路大军堵截进入河西走廊的盛军。
沿黄河南下的这一路,来到乌鞘岭后,和占据军寨的盛军交战了几日,但没讨到什么便宜。
正如打骨鲁王原先预料的,盛军投入了许多火器。那些埋在地下的地雷最是烦人,冷不丁就炸起一片。还有震天雷,盛军扔得跟不要钱似的,更别提还有那一发射就几十上百箭的火箭车。
打骨鲁也试过袭扰出来埋雷的盛军,但受地势所限,盛军防御得很好,每回地雷炸完都能补上。
谷地的地形又不方便展开军队冲锋,交战这几日,盛军就缩在防御工事后头扔雷放箭,可能死伤人数连打骨鲁军的零头都不到。
战事一时僵持,这支打骨鲁军的主将一日比一日烦躁。
这日依旧没有进展,主将忍不住骂道:“他们是不是疯了!埋这么多地雷!他们就不怕万一自己要出来时踩到?!”
有个裨将想了想,说:“其实将军说得对。圣上是命我们断盛军后路,我们只守在外头,不让他们出来就是。他们要往外跑,就等地雷炸他们自己一回,我们再打跑出来的。”
只不过抓盛国皇帝和大司马是大功,他们原想抢这份功。但既然困难,那就放弃,也不妨碍达成目的。
主将沉吟起来。
又有一个裨将说:“要不,我们先去把浮桥毁了?”
他们早探到盛军搭了浮桥,可又有过河打泠州的念头。毕竟他们这边补给不便,万一僵持得久,缺了粮草,说不得就要过河抢一把。浮桥同样也方便他们,才一直留着。
主将正在犹豫之间,忽有军报传来。
是去支持西庆府的那一路派来的人。传迅兵快速报道:“我们到的时候,西庆府已经落入盛军手中!我们将军已向河西中部驻军送信,也请将军拨出人手增援,一同夺回西庆!”
主将大惊:“西庆竟然这么快就丢了?!”
传迅兵:“城里逃出来的人说,盛军有一种可怕的新式火器,远远地往城里打。才小半日就把城墙给炸塌两处缺口,炸死炸伤无数人!”
主将恨恨地骂了一声,来回踱着步思索。
他在过来的路上接到后续探报,又有第二波盛军渡河,人数约在四五万。前后两次加起来,就是将近十万之数。
如果盛军还没打下西庆,他们守在这里断盛军后方补给,还能达到两面夹击之效。可现在盛军打下西庆,形势又不一样,有西庆的粮草在,盛军至少也能撑上一两个月。但他们这一路可拖不起这么长时间!
主将踱了几个圈,最终做出决定:“留下两万人守在这,先把浮桥毁了。另外三万跟我去支持西庆!”
○●
这一天,姬安接到后方乌鞘岭送来的军报。
堵乌鞘岭后路的打骨鲁军里,分出一大半沿黄河北上返回,另一半继续在谷外驻守。而驻守的那队试图损毁浮桥,却正中大盛军队设下的埋伏,被斩杀、俘虏几百人,剩下的逃回营中。
姬安不由一笑,赞道:“干得漂亮!”
再把军报递给身旁的上官钧。
上官钧快速看完,道:“返回的那一大半,估计会绕过来支持西庆。另外,河西走廊中部,也就是赤源那里,有一支打骨鲁驻军,应该会也派一部分人过来。我们这里的压力马上要增大。”
话虽如此,却也是在计画之中。
而且姬安这几天在西庆搞了回“打土壕、分田地”,扶持西庆的小家族和平民百姓,现在那些本地人“保卫西庆”的热情非常高。毕竟,若是西庆再回到打骨鲁手中,他们刚分到的好处可不一定保得住。
再则,打骨鲁肯定想不到西庆的城墙能修补得那么快。
姬安连石头和水泥都做了准备,此时直接运来。还没用军队动手,西庆城里的百姓就包揽了这活,只需要技术兵调一下水泥灰浆。两日之内,被炸塌的两处缺口就补上了。
接下来就是坚守。
姬安数着日子,和上官钧嘀咕:“燕伯善什么时候能到定位点啊……”
说起那个定位,还是在一次挺巧合的机会下得到的。
去年春夏之时,打骨鲁王实在好奇那传闻漫天的新式镜子,就派遣使者到启阳给姬安送特产,想要换一面。
姬安原本还在发愁,该找什么藉口派使者去打骨鲁合适,没想到打骨鲁王竟主动送来个机会。他顺势派人回访,送去镜子和香皂。
就是趁着这一次少有的“国事访问”,齐万生和师晟为姬安取得了这个关键的定位,并在打骨鲁国都进行先期侦察。
此时,姬安话音刚落,系统就提示留言板有紧急联系。
他打开一看,立刻乐得扑过去搂住上官钧:“太好了!燕伯善到了!”
随即,姬安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先给燕伯善送去一样东西试验。接到那边回覆收到,才长吁口气,和燕伯善约好晚些送火炮过去的时间。
上官钧任由姬安搂着,还伸手支撑他后背,直到见他放松下来,才问:“燕伯善那边可顺利?”
姬安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顺利!马上要到重点了!”
第207章 前夕 作战计画的内核,始于一个脑洞
三月初,燕伯善接到姬安的通知,确认打骨鲁国都的援兵出现在河西走廊,立刻领兵八万出山向北,直奔打骨鲁国都而去。
燕伯善推进速度很快,途中打了几场小仗,彻底击溃打骨鲁一支驻军,在第六日就近逼打骨鲁的另一大重镇——怀平。
怀平,在打骨鲁国内被提升为府,称怀平府。位于黄河的大几弯内,西临黄河,是打骨鲁国都的南方屏障。与在大几弯外东临黄河的国都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百二十里。
从怀平府渡过黄河,再向北急行军,一二日便可抵达国都。
去年,出使打骨鲁的齐万生和师晟,也是走的这一条路。
这一日,燕伯善在距离怀平五十里处扎营,准备攻城器械。
此外,他在这里还要做两件事。
其一,留下一部查看黄河水情,抢搭浮桥以便随时渡河。
其二,查找齐师二人去年留下的标记点。
师晟将标记点描述得非常明确。当晚,燕伯善带着自己的亲兵围住标记处,接到姬安发送过来的三座火炮和十数箱炮弹。
燕伯善在去年初从河关调任回西北,亲兵跟随他走,倒是都知道当年河关“仙术运稻种”的事。但这一回毕竟是亲眼所见,看到这么多东西凭空出现,无不瞪大双眼,一时都是激动难耐。
“这就是新火炮?”
“果然一看就不同凡响!”
“圣上既能送武器来,那是不是我们也不怕被断粮了?”
燕伯善虽不知定位器的秘密,但只有他一人知道须到此定点接火炮之事,因此心中也能猜测得到——圣上这个“仙术”,怕是限制颇多。
当然,他不会说破这点扰乱军心,只笑道:“好了,把新火炮和炮弹都运给炮兵队。动作小心着些,这一仗能不能赢,可就靠这些宝贝了!”
众人纷纷笑着是应,个个都围上去摸一把这宝贝的新火炮。
第二日,燕伯善率军推进至怀平城下,开始攻城。
他没有一开始就用上火炮。
怀平既是打骨鲁重镇,自然也布置有兵力。守军有六万之众,和盛军数量相差不大。
燕伯善先用常规攻城方式打了两日,期间曾几次诱出打骨鲁的骑兵,不过都以充分的准备获得接触战的胜利。
两日之后,燕伯善接到姬安通知,得知燕似山的铁甲军顺利从北边进入打骨鲁,这才放出火炮这个大杀器。
三座火炮你方唱罢我登场,断断续续轰了一日,轰得怀平城内的打骨鲁军如同受惊的兔子。
当日夜里,就有斥候回报燕伯善,有人出城渡河。
燕伯善一笑——这是又向金武求援去了。
*
在燕伯善第一日攻打怀平的晚间,打骨鲁国都就收到了战报,打骨鲁王紧急召集众臣商议。
气氛一时相当紧张。毕竟怀平距离国都仅一二日的距离,一旦怀平城破,让盛军取得城中粮草,进而围困国都,那就很麻烦了。
但要不要发兵去救,众人也争论了很久。
先前已经派出十万兵去河西,若是再派兵,国都势必更加空虚。
最后打骨鲁王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并传令从北边驻军调五万人到国都来。如此决策,原因有二。
一是怀平府原本就有六万兵,据城而守,不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可以依照他先前的打算,出轻骑断盛军粮道。
二是怀平府同时也往东边求援了,只要坚持上十日左右,东边的援军就能到。而国都哪怕增援,也要等北边驻军那五万人到了再说。
之后,国都开始密切关注怀平战事。
第三日晚,怀平再次求援。
继西庆府失守的军报之后,打骨鲁君臣又一次听到了盛军那个可怕的新火器。这次离得这么近,甚至他们白日间都隐隐听见轰鸣。
翌日,打骨鲁王派出亲信快马南下,隔着黄河遥望对岸的怀平。
亲信在第二日上午风尘仆仆地赶回,面色发白地汇报:“臣见怀平城头不断爆炸,昨日傍晚城墙就被炸塌一处!幸好怀平守军结集快速,将盛军挡在城外,不然怕是昨日就要破城了!”
众臣都吓了一大跳,立刻便有臣子出来相劝。
“陛下!等不及东边援兵了,必须立刻增援怀平!”
“盛军打西庆就是用了那东西,西庆城一日都没能坚持住!就算怀平城池比西庆坚固,驻军比西庆多,但也撑不了多少日!”
“至少也要破坏掉那个新火器!”
“那新火器既是攻打远处的,只要骑兵冲到近前就行!”
但也有人反对。
“国都就这么点兵,再派出去国都怎么办!”
“还是传旨怀平守军,不要龟缩城中,尽快冲击敌阵,破坏盛军的新火器!”
“可不是说那新火器是个大铁筒,这要怎么破坏?刀枪可砍不断!”
“那怎么办,等着盛军攻下怀平,再用那东西来轰国都?”
一众臣子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打骨鲁王恨恨地用力一锤桌,喝道:“都安静!”
众人静下,等着他们的皇帝做决定。
打骨鲁王先问:“北边那五万人什么时候能到国都?”
有臣子答:“明日或是后日,该能到了。”
打骨鲁王又问亲信:“依你看,怀平还能撑多久。”
亲信为难地支吾半天,最后道:“依臣之见,不出两日盛军便能入城。不过怀平驻军若在城中纠缠盛军,应当还可再坚持几日……”
打骨鲁王紧皱着眉头沉吟许久,最后咬牙切齿地道:“立刻派出三万军渡河支持怀平。”
他下了决定,下面也就不再争吵,快速执行下去。
只是,此时的打骨鲁君臣都不知道,他们往北边驻军派出的传令使,已在半途被燕似山一队拦截斩杀。
*
五日前,师晟和燕似山的“商队”终于摆脱了跟在身后的尾巴。
这里距离图国与打骨鲁的边界已经很近,众人立刻卸下用于伪装的货物,只带粮草与少量物资,加快速度奔往打骨鲁。
燕似山还有点可惜:“那么多东西呢,现在羊毛可不便宜。”
师晟笑道:“等打下打骨鲁,再派支小队回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捡回去。草都没长起来,这种时候估计没人会专程来边境附近。”
燕似山哈哈笑着应好。
跑了两日,终于进入打骨鲁。
众人趁着休整的时间,完善了一下脸上的伪装,用一些特殊的乔装材料修饰鼻子、眼眶、额头,让他们看起来更像图国人——这还是姬安专程派了人给他们做的特训。
之所以进了打骨鲁地界才这么做,是因为在图国伪装容易被识破,哪怕外表不露馅,交谈时都很难瞒得过真正的图国人。但来到打骨鲁就不一样了,还是有很大概率能瞒过去。
果然,当拐过黄河几弯的西北角往南,碰上打骨鲁的军寨之时,驻守这里的打骨鲁将军并没有怀疑这支队伍的归属——最主要的是,打骨鲁人做梦都想不到会有盛国人从图国的地盘过来。
不过因队伍人数众多,而且放眼望去都是青壮,打骨鲁将军还是谨慎地盘问了一番。
师晟用流利的图国话向对方诉了一番这个冬季的苦,引得那将军还心有戚戚。
他最后说:“牛羊死得太多,总得想法补充一点嘛。我们这些个小部落里的首领想来想去,觉得河西偏南,两边又有高山,情况应该还好。就决定去河西买一点牛羊回来,不然今年就要过不下去了。”
旁边的燕似山和几个会图国话的骑兵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将军还不知道河西有战事,听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多个部落的人加一块来的,那人多点也正常。
加上众人都偷偷给他塞了点小金块,他也就挥手放人了。
铁甲军穿过军寨地界,都忍不住吁口气——最后一道难关过了!
随即,继续快速向南奔袭。
中途遇到个一人双马往北赶的人,军中之人一看就知道,必是传迅兵或斥候。
燕似山一箭射中那人的马,众人围过去将人抓了,正好问出打骨鲁国都的情况。
进入打骨鲁的第三日傍晚,师晟和燕似山与先一步快马侦察的三名斥候会合,在他们选定的离城六十里处扎营,并给姬安发去准备就绪的信号。
没多久,铁甲军的战甲、长刀、弓箭、以及干粮和草料都送了过来。
同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今夜行动!】
*
姬安这几天颇有些紧张。
三千铁甲军开始轻装奔袭之后,为了尽量减轻负重,补给改为每日发送。他虽然早已做好了规划,但越是临近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不安。
何况西庆城外还有打骨鲁军在攻城。
短短两三天,姬安的嘴角就起了几个泡。上官钧让御医开了降火的凉茶,却也作用甚微。
姬安甚至晚上都开始睡不好,每天都掰着手指算好几次日子。
终于,这一天傍晚,系统出现了连续四次的定位请求——这表示铁甲军已抵达目标,准备就绪!
这时姬安正在吃饭,立刻放下碗,联系燕伯善——【铁甲军已到,何时行动?】
燕伯善的回覆很快过来——【臣已做好准备,立刻可渡河北上,连夜奔袭金武,预计天明可达。】
姬安不由得猛一握拳——【马上出发!】
随即又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提笔写了张【今夜行动!】,连着补给一同给师晟传过去。
刚才姬安一放碗,上官钧就猜到是有军情,再见姬安动了,他自然是跟在旁边。
见到那句话,他问:“燕家父子都准备好了?”
姬安挂着笑:“嗯!”
上官钧牵起姬安的手往桌边拉:“那陛下吃了饭就抓紧时间休息吧。”
姬安任他牵回去,被按着坐好,拿起碗,却是说:“我觉得肯定睡不着,而且还要盯着师晟的信号。”
上官钧夹一筷子菜过去:“半夜才动手,有信号时都要到后半夜了。陛下不先睡一觉,到时犯困反而不好。”
姬安也知道,没再多说,草草吃过饭就洗漱上床。
但,果然是睡不着。
吹了蜡烛的昏暗屋里,姬安翻过几次身,忍不住抱住上官钧手臂问他:“你说,会顺利吗?”
不等上官钧回答,又自顾自嘀咕:“太冒险了……当初我提的时候只是那么一想,你怎么就告诉了燕似山呢,偏偏他还坚持……”
上官钧轻拍着姬安后背,安慰道:“他既然坚持,就是他认为可行。陛下要相信他。”
姬安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当初嘴快,和上官钧说了自己的脑洞。
这次作战计画的最内核部分,正是姬安提出来的。
是在丰泰二年夏,那时军器监刚试造出第一门火炮。虽然效果不是很理想,但既然有了成品,改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姬安由此冒出一个脑洞,原本只是私下和上官钧说着玩。没想到上官钧去信给燕似山,燕似山当即回信请命。
当然,姬安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三千人去偷袭敌方守备力量最强的国都,哪怕提出的人是他自己,他也得说这是异想天开。
但上官钧纵容燕似山进京,当面向姬安陈说。
而且上官钧还悄悄完善了整个作战计画,甚至包括亲征河西的诱敌之策。
姬安……后来实在没顶住上官钧那目光,终于同意如果火炮威力达到预期,就实行这个计画。
现在,马上就要到最内核的那一步,姬安的焦虑也达到了顶峰。
上官钧只能轻拍他后背,尽量劝道:“还有燕伯善配合行动。而且,三千铁甲军都是精锐,哪怕不成功,逃出来总是不难,只要向南和燕伯善会合便能安全。”
姬安抿着嘴没应声。
就在这时,他突然收到燕伯善的消息——【陛下,臣刚收到探骑来报,金武派出约三万骑兵增援怀平,预计一个时辰后能进怀平城。】
姬安双眼一亮,立刻转告上官钧。
上官钧:“看,金武的防守又弱了一分。陛下总该放心了吧。”
姬安:“可是打骨鲁王肯定会抽北边驻军南下。”
上官钧:“燕似山会快一步。”
说完,干脆坐起身:“我帮陛下按一下头吧,让陛下好睡些。”
姬安没有反对,挪挪身子凑过去。
上官钧双手拇指按上姬安额侧,同时柔声道:“陛下不是说,我说的话总能灵验。那现在我说——会顺利的。等陛下醒来,便会接到师晟的信号。明日,燕伯善就会给陛下报来好消息。”
姬安彷佛被他适中的揉按力道所安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嗯,会顺利的。”
之后没多久,竟是真睡着了。
*
此时,燕似山的铁甲军也在抓紧时间睡觉休息,恢复体力。
不过,打骨鲁国都里的不少人,就睡得不是很安稳了。尤其打骨鲁王,一直折腾到深夜,才勉强睡过去。
燕伯善则是完全没有睡。
又或者说,他白日就已经先强迫自己睡过一觉。
这是燕伯善开始进攻怀平的第五日,也就是打骨鲁王往怀平增派三万骑兵的当日。
燕伯善没有像打骨鲁王以为的那样,正加紧攻城,而是在上午就将攻城指挥交给副将,自己带着亲兵回到之前那处离城五十里的营地。
此时,黄河上的浮桥已经搭好。
在营地里等着他的,还有早两日回来休整的两万名骑兵,和四万匹马——为这一战,姬安和上官钧都下了血本。
燕伯善相信自己儿子,算着时日,今日就差不多是时候了,最晚也就是明日。
果不其然,他一觉醒来,便收到姬安的消息。
燕伯善立刻传令整队,当即率军渡过黄河。趁着夜色,一人双骑,向北边一百七十里外的打骨鲁国都急驰而去。
第208章 斩首 把火炮运用到极致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一支三千多匹马的马队正在向南奔跑。
众多马蹄踩踏着土地,敲打出沉闷的声响。哪怕为了保持马的体力而没用上全速,动静依旧不小。
如此奔到距离打骨鲁国都二十里外,燕似山示意众人停下休息两刻钟。并且,用预先备好的材料包裹马蹄。
这是个技术活。三千铁甲军忙了片刻,还帮师晟和炮兵队的马也裹好。
接着再跑十八里地,停在离城二里处,最后休息半个时辰恢复体力。
铁甲军从子时开始赶路,现在是丑正时分。再过半个时辰,月亮就会彻底落下,进入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前方已能看到矗立在夜色中的坚固城池,如同一头沉睡的安静猛兽。
打骨鲁的国都,以前的金武城。已被打骨鲁用心经营了六七十年,若是正面进攻,想要破城并不容易。
作为打骨鲁的政治经济中心,金武城外原本也是热闹的地方。但从盛军进攻怀平起,打骨鲁王彻底坚壁清野,城外的人、牲畜、粮食全收进了城里。为防细作,城门也一直紧闭。
不过,该观察好的要点,师晟去年来访之时就已经观察好了。
现在师晟和炮兵队几人坐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几人的紧张,尤其是身边的杜阳。
师晟收回眺望金武的目光,转到几人身上,再伸手拍拍杜阳肩膀,低声道:“别怕,铁甲军会护好你们的安全。”
杜阳转过脸来看他,略显僵硬地点下头,又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到时我会紧张得脑子打结……”
这一战成败的关键,就在他们几人身上。
炮兵还好些,毕竟原本就是当兵的,还都是有经验的精锐老兵,知道怎么调整临战状态。
杜阳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上战场的一日,还要冲进敌方大本营。虽然当初姬安询问之时,杜阳一腔热血地一口应下,但现在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师晟:“别担心,很近的,我估计让炮手目测着都能打中。而且,你先前不是已经算出一组数了嘛,有那个打底,就没问题了。”
他缓缓说着话,慢慢缓解着杜阳的紧张。
终于,天边的月亮落下。
燕似山传令全军披甲衔枚,堵住马耳,上马出发。
浓厚的夜色中,只有寒风的呼啸之声。哪怕三月的白日里有了春季的温暖,可晚上依旧残留着冬季的最后气息。
寅时,四更天,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铁甲军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金武城北边护城河前。
虽说这几日金武在加强戒备,但那是对南面。盛军没有渡河,北面就没有威胁。
现在没了天上月亮,站在点着火把的城墙上,根本看不清黑乎乎的城下。倒是护城河水倒映着那些火把的光亮,算是小光源,在河边能看见附近情形。
而且,昨晚斥候已经用望远镜摸清了这段城墙的换班时间,两个时辰一换,下次换班是卯时。现在这个时候,守卫很容易松懈犯困。
此时,燕似山带着两百人翻身下马。
为了减轻负量和减少动静,这两百人现在穿的是轻便的藤甲。
有军士牵着驮物资的马走上来,众人动作利落地取下十只羊皮筏子,扔进护城河中。
燕似山带着众人往上跳,然后桨划几下,就顺利过到对面,再爬上那边岸。这边岸上的军士拉动绳子,将羊皮筏子扯回来,搭下一批人。如此来回四次,两百人便全渡过去了。
随着燕似山一挥手,那两百人分成四队,顺着城门两侧散开。
然后,他们抽出短刀咬在嘴里。前一队再取下背着的弩机,对着城墙垛口发射飞鈎。
西北的夜风很大,飞鈎卡住城墙的声音被风声所掩盖,城墙上的火把亦被风吹得火光散乱。
前队的一百军士开始攀墙。
他们就像灵猴,拉着绳子往上爬简直如履平地,眨眼间就蹿出一丈多高。
不过几个呼吸,前队就爬上了四丈高的城墙。
后队的一百军士立刻抓住绳子跟上。
燕似山一马当先翻上城墙,正撞见一个坐在墙后避风打盹的打骨鲁兵,立刻扑将过去。那守城兵士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一百铁甲军几乎是同一时间翻上墙,都迅速解决掉这一段城墙上的守兵。
倒是有一个克尽职守在巡逻的,恰好离所有人都有点距离,发现异样瞪大了眼,张嘴就要喊。
不过,他只喊出一个音,就被燕似山掷过来的短刀扎起嘴里。离得最近的军士立刻扑上来,紧跟着结果了他。
但,这点异响还是传到了城墙下,下面传来一道喊声问“怎么回事”。
燕似山用打骨鲁话回喊:“没事,风大呛到,咳了几声。”
下头没再问,似乎缩回城门洞避风去了。
在众人都猫下身子躲藏之时,后队的一百人也翻上了城墙。
燕似山打个手势,两百人压着脚步声,同时从城门两边的阶梯窜下去,杀向城下守兵。
战斗在一刻钟内结束。
众人保持着警戒,保护去开城门的人。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有护城河对岸的军士们接应着,吊桥落地没有发出多大动静。
很快,等在外面的铁甲军鱼贯而入。
先是师晟带的五百骑前锋,接着是杜阳和炮兵队,被负责保护他们的三百骑夹在当中。再接着一千骑,最后进来的两百骑留在城门处确保退路。
待人全部进来,燕似山带着开门的两百人跑出门去,和门外八百骑会合,一同打马奔向下一个城门。
那个城门是皇宫内的城门,这一千骑要在那边守株待兔。燕似山等还穿着藤甲的两百军士,得赶到埋伏点才能换成更安全的铁甲。若是时间来不及,那就只能直接作战。
安静的金武城大道上,师晟带队迅速赶往预定地点。
自去年来过金武,这条路线早已被他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
打骨鲁也有夜禁,但金武没有坊墙,此时能在城里走动的只有巡逻军队。
他们遇上的第一队巡逻队,甚至都没在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盛军,只喝问他们的番号。
前锋里分出一队策马围上去,不等对方拔刀,就扫除了这一队障碍。
寅正二刻,师晟带队来到预定点——打骨鲁皇宫的一处侧门前方半里多地之处。
他手一挥,三百铁甲军有序散开,圈出中间一片空地。其中五十人跳下马警戒,也有人点起火把。
师晟走到中央,掏出一张黄符蹲下——实际上,他正在身体和黄符的掩饰下使用标记器。
铁甲军训练有素地警戒四周,只有杜阳和炮兵队盯着他,不过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师晟很快退开,开始在心中数数。
当数到九十之时,空地中央贴黄符之处开始亮起大片的柔和白光。
光在片刻后散去,那里出现两座火炮、三箱炮弹、和一缸用于降温的水。
师晟都能听见身旁的呼吸声在加重,但没有人发出声音。
炮兵队立刻拥上去,填装炮弹,转动炮筒。
杜阳刚才就已经展开了随身板子,备好纸笔。
他原先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甚至,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杜阳站到两座炮后,在以前计算过的数据基础上,他甚至不需要再动笔,几乎是立刻就报出各个角度。
炮兵点火。
众人抬手捂住耳朵。
轰!轰!
接连两声轰鸣。
沉睡的金武城被炸醒。
结结实实的两下近距离炮弹,那扇侧门轰然倒塌。
铁甲军此时已经不需要再克制兴奋,八百骑由此入宫扫荡,看看有没有运气直接抓到打骨鲁王。
原本作为前锋的五百骑则转身杀向南边,打开城门接应天明会到的燕伯善主力。
留下两百骑散开,和保护炮兵队的三百骑配合,击杀来此的敌人。
杜阳此时已是心下大定——顺利轰开皇宫的门,最重要的任务就完成了!
之后就是威慑性炮击。为了让炮声尽量不要停太久,换成一座火炮打完五发再到下一座火炮。
杜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炮兵改变角度。
轰鸣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彷佛天上的雷神发了怒。
*
打骨鲁王好不容易才睡着,梦里都是盛军攻城的场景。
被惊醒之时,他只感觉那轰鸣吵得他头疼欲裂,坐起身扯开床幔,怒吼一声:“才三月初就有雷雨了?”
仆从们战战兢兢地回:“陛下,外面没有下雨……”
打骨鲁王一愣,随即示意仆从给自己穿衣,走出殿门。
的确没下雨,连空气都很干燥。
这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打骨鲁王全身的汗毛都跟着炸开——那声音太近了!
他大喝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
突然有个仆从惊呼:“那边着火了!”
打骨鲁王转眼看过去,的确能看见火光。
轰鸣声又响,正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打骨鲁王此时已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吼道:“备马!传令叫护卫队立刻全进宫来!”
打骨鲁有一支精锐的重骑兵护卫队,人数维持在三到五千人,就驻扎在国都里。但,护卫队并不负责皇宫警卫,需要去调兵,而且只听王命。
只是,还没等打骨鲁王掏出信物让人调兵,那个被他留在宫里的亲信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亲信气喘吁吁:“陛、陛下……快跑吧……是、是盛军那个……新火器!”
打骨鲁王大惊失色:“什么?!盛军不是还在攻怀平吗?!怎么突然跑来攻国都了?!斥候怎么不报?!城门守将呢?!”
然而,接连不断的震耳轰鸣,前方的火光,甚至隐隐传来的交战声,都在向他展示他不愿相信的事实。
亲信脸色一片苍白:“何止是国都,这么近,是在炸皇宫!”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人骑着马冲过来,惊得殿中护卫纷纷举起长枪。
不过那几人是守宫门的兵,有人对打骨鲁王高喊:“陛下!快走!宫门破了!有人杀进来了!”
打骨鲁王:“是盛军?”
那人:“不知道!外面乱成一片!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打骨鲁王闻言,再顾不上许多,冲过去抢马。
那人跳下马来,却是急声问:“只有几个人护送太危险,哪里有马?”
打骨鲁王一转马头:“跟朕来!”
他带着身边的寥寥二十多个护卫奔向最近的马厩。
皇宫里的仆从都被那一阵阵的轰鸣声吓得要么奔逃要么躲藏,打骨鲁王这一路倒是收拢了一些护卫。
然而近处马厩的马并没有多少,能骑上马的只有十几人。
亲信抢了一匹,问:“陛下,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里去,盛军都炸到皇宫了,还炸了这么久都没被阻止,甚至没人报信,城里十有八九已经陷落。
打骨鲁王迅速在脑中规划出路线:“直接出城,往北去,北边驻军来支持的人手应该离得不远!”
他很想催马快些,但身边众多护卫没有马,只得耐着性子再绕了两个大马厩。最终收拢了一百多名骑兵在身边,身后还有三百多人在跟着跑。
打骨鲁王来到皇宫直通城外的那扇门,看门还好好的,外头似乎也没有攻门声传进来,心中稍稍松口气。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一百多骑兵簇拥着打骨鲁王刚要出逃。
然而,一阵箭雨向他们兜头射来!
*
金武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五百铁甲军散成几队,一边向南跑,一边用打骨鲁话沿路高喊:“盛军攻进城了!皇宫被炸了!圣上跑出城了!”
盛军拥有新火器的消息,并没能封锁住。主要原因是,一开始打骨鲁王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虽然西庆一日被克,但西庆城毕竟防守不是那么严密。
等到盛军攻怀平,两日间都传来隐隐轰鸣之时,消息已经是想封锁都封锁不了了。
盛军在用可怕的新火器攻怀宁,这本来就让打骨鲁军高度紧张。现在听到皇宫方向传来不停不断的轰鸣,第一反应必然就是“盛军带着新火器打进城了”。
虽然这想法也不能说错,但如果此时打骨鲁军还能迅速组织起反击,三千铁甲军面对城中数万守军,尤其是那支精锐的重骑兵护卫队,也不得不撤退离开。
可惜的是,打骨鲁国都里没有能够看穿真相的人。
五百铁甲军往南的一路上,完全没有遭遇成建制的抵抗。反而是他们喊出的话,被打骨鲁人自己越传越广。
等他们赶到南边城门,发现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城门已经大开,吊桥放下,守军早跑没了影,还有不少人正在往门外逃。甚至那吊桥的绳索都断了,想来是赶着逃跑等不及用转盘放绳,直接砍断了。
几个领队不由得相视而笑,留下两百骑看门,其余人接着分作几队散开,去碰个运气看能不能抓住打骨鲁的太子和一些重臣。
师晟带着炮兵队在宫门处不间接地制造了一会儿压力,觉得差不多了,看两座火炮都在降温,就催杜阳和炮兵们上马。
他留下五十人守着炮,以及两名炮兵继续辅助降温,便带着其余人扑往那支重骑兵护卫队的驻地。
那里离皇宫不算远,但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宫勤王,皇宫守卫又会不会给他们开门。
但不管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看有没有机会炸掉他们。
师晟快马赶到,先前派过来的斥候立刻迎上来报告:“他们派出两支小队探情况,一支去往皇宫,一支去住城门。剩下的还没出来,估计正穿甲呢。”
连人带马的重甲,穿戴起来既费事又费时。但又不能不戴,若是离了重甲,这支护卫队能发挥的战力就只有一半。在判断盛军已经大举打进城内的前提下,他们需要发挥出最大战斗力才有胜算。
师晟顿时大喜,立刻跳下马摸出一张黄符,指挥众人散开。
随后就和刚才一样,先前的两座火炮和新的炮弹、水缸凭空出现,炮兵们立刻围上去。
重骑兵护卫队的驻地很宽广,不过人在哪里倒是好猜——火光最亮的地方就是。
杜阳迅速计算,待火炮能够发射,就立刻指挥炮兵分开轰炸。
一连十炮下去,驻地里是一片马嘶鸣人惨叫。期间狼狈逃出的敌人,自然由铁甲军收割。
金武城就这样一直乱到卯时,骇人的轰鸣声终于停下。天边亮起了晨光,总算有一些臣子收拢起部分队伍,指挥着人在城中索敌。
他们却有些茫然——不是说盛军打进城了?人呢?总不能全打进皇宫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往皇宫去之时,他们在找的敌人来了。
燕伯善带领着两万骑兵,杀进金武城!
*
姬安半夜里被系统闹钟叫醒,灌了一大杯浓茶,就和上官钧一同等待着师晟的信号。
第一回,送去两座火炮和炮弹、水缸。第二回,转移两座火炮,补充炮弹、水缸。
这两回都是在计画中的,但不知道后面还需不需要再转移火炮和补给炮弹,姬安得继续等着。
上官钧见他担忧,便说:“燕伯善要天明才能到,估计至少也得辰时才能和燕似山会合。不如我们下几盘棋?分散一下注意力,时间会过得快些。”
姬安想想也是,却改了改:“打叶子牌吧,我现在没心力下棋。”
上官钧自无不应,摇铃叫进值守的河清和汤开泰,让他们取牌来一同玩。
姬安心不在焉地玩到天亮,听到海晏和何万利来了,就让他们换手,让前面两人回去休息。
如此又玩到快巳时,系统提示有留言板有紧急消息。
姬安立刻打开,顿时喜上眉梢。
那消息是——【陛下,臣是燕似山。现已活捉打骨鲁王及其太子,还有数名重臣。臣等幸不辱命,收复金武!】
第209章 联动 西边尚未平,东边起波澜
姬安把手里的牌一扔,下意识就往身侧的上官钧扑去。
同时兴奋地喊:“赢了!他们打下了金武!抓到了打骨鲁的皇帝和太子!”
上官钧张开手接住他,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恍惚——上一世他收复了河西走廊,却没有过收复金武和俘虏打骨鲁王的战绩。如今这形势,只要后面稳住战果,可以说就是一战灭了打骨鲁国。
哪怕他先前对此战寄予厚望,也颇有信心,但真切地获得胜利之时,依旧有那么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两人就这样一个激动、一个感慨地紧紧相拥。
倒是陪着两人玩牌的何万利和海晏都愣住了。
他们虽然知道姬安和上官钧一直很恩爱,也见过两人挨靠着喁喁私语,见过上官钧抱着姬安进出,却还是头一回见姬安这样情难自禁。
何万利和海晏对视一眼,相互使使眼色,都放下牌,想轻手轻脚退出去,不打扰姬安和上官钧。
不过,再轻的动作,还是让上官钧惊醒过来。
上官钧迅速收敛心神,目光转向何万利和海晏,见两人顿住动作有些不知所措,便吩咐道:“陛下现在该有心情吃东西了,你们去厨房看看,选些合适的端来。”
姬安听到他这话,才想起还有旁人在这,一时都身子发僵。
上官钧自然感觉到了,轻拍着姬安后背安抚,同时抬抬下巴,示意何万利和海晏出去。
何海两人应过是,低着头忍着笑,快速退出屋去。
上官钧侧过脸,亲亲姬安的额侧,含笑道:“他们出去了。”
姬安这才放开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透着压不住的高兴。
上官钧摸摸桌上茶壶,感觉还温着,给两只杯子换了温茶,递一只给姬安:“现在金武的具体情况如何。”
姬安接过来:“光顾着激动了,我再详细问问。”
随即,一边捧着茶喝,一边在系统里和燕似山聊起来,当然也没忘记逐一转述给上官钧。
现在打骨鲁王及其太子正被分别关押,皇室基本被一网打尽了,只有个别漏网之鱼,重臣跑了一半,被抓了一半。对于被姬安和上官钧重点关注的几个臣子,已经进行了第一轮劝其投入大盛的说服工作。
不过,虽然金武的不少守军都在昨夜逃走,但现在也还有一万大几千的俘虏。燕伯善的两万兵既要守好战俘,又要控制好整座金武城,还是略感吃力。
幸好燕伯善昨天就已经安排两万人有序后撤至渡河点的大营,今天一早渡河赶往金武,急行军两天可达。有四万人在,金武基本就不会有失了。
同时,按照预先计画好的,让打骨鲁王写信劝降怀平,以及河西走廊各处。但,说不定那些逃出去的臣子和守军,会先一步将国都已失的消息传播到打骨鲁各地。
对怀平的攻势也还在继续,争取在打骨鲁东边的援军赶到前攻进城中。那边的援军预计还有四天才到,从目前的势态看,问题不大。尤其是等怀平接到金武的消息后,估计更没有抵抗意志。
姬安问完金武的情况,又问军队伤亡情况。
幸好,燕似山回覆损失很小。
三千铁甲军不愧是精锐,偷袭下一座国都,也只是有部分人轻伤,倒是燕伯善的两万骑兵有一些伤亡。伤兵已做紧急处理,也找金武城内的大夫看过,但打骨鲁的大夫不太行,等军医到了还会再细看一回。
姬安于是让他叫师晟寻个地方给定位,再送了些补给和药品过去。
等仔细问完情况,何万利和海晏也送了吃的进来。
姬安先前心神不宁,只是草草吃过几口垫个肚子,此时闻着菜肴香味,不禁感觉腹中空空,连忙好好吃了一顿。
一边吃,他一边和上官钧聊后续。
河西走廊自然要接着打。燕伯善之后会带亲兵赶来河西,接手河西的总指挥工作,燕似山的铁甲军也会过来继续展示他们的战力。
不过,打骨鲁连国都都没了,除非马上冒出一个手腕强、威望高、能服众的人挑大梁,否则各地缺乏联动策应,大盛完全收复河西只是时间问题。
除河西走廊内,和金武、怀平及附近的几座小城外,打骨鲁在黄河大几弯的东岸也有几座城池——也就是先前怀平的求援之地。
但那几座城还比不上西庆。等那边的援兵赶到怀平,甚至半路得知金武和怀平陷落、皇帝和太子被俘的消息,上官钧估计他们极有可能立刻回转。
大盛收复河西之后,会先派使者去那几座城劝降。若不降,河西这边的兵会再转去攻打。等把那里也收复了,就终于恢复到前朝鼎盛时期对西北的控制力度,控制范围甚至可以辐射到西域众小国。
对这一大片地方,姬安也准备仿照前朝,设置都护府。具体到每一城,就和他在西庆做的那样,扶持原本被打压的小家族和百姓,拉拢一波“亲盛势力”。
至于都护府的主要官员配置,姬安就交给了上官钧决定。毕竟上官钧是重生的,又久经官场,对于这种重大人事任命,姬安还是觉得上官钧来拿主意更放心。
原本对于上一世收复了河西的上官钧而言,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的确对此有过深思熟虑。然而,他上一世决定的那个人选,这回不能用。
上一世里,上官钧准备放去经营西北的人,是崔誉卿。崔誉卿文武双全,既能治军又懂治民,对西域诸国也有所了解,实是再合适不过。
但经过那一杯毒酒,这回上官钧连西征都没有用崔誉卿,更不可能提拔他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当时上官钧接到姬安分派的这个任务,还着实思索过好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军政分离更保险一点。
燕伯善的军事才能足够担任军事一把手,加上他本就是西北人,上官钧料想他会十分乐意。准备等他来到河西之后,就找他谈一谈后续安排,也有激励他尽早收复河西的意思。
而民政方面,上官钧考虑良久,最后向姬安推荐了李震士。
李震士这几年在农学署干得很出色,给农学署这个新部门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基础。稻麦两种主粮和棉花的推广都如此顺利,其中离不开他的主持安排,的确是个有魄力又有才干的能臣。
而且李震士还有多年基层工作经验,任职过的地方不乏民风彪悍之处,却都能取得不错的政绩和口碑。综合来看,很合适放到西北来处理复杂的形势,为姬安争取西北民心。
只要他能在这边干得好,过个五六年调回京,凭此功劳足以进入政事堂。
姬安听了上官钧的推荐,出发前就找李震士好好谈了谈。李震士虽然吃惊,但仔细考虑后也答应下来。只是,姬安听得出,他和朝中多数官员一样,对这次西征的结果并不是很看好。
此刻,姬安和上官钧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你说,李震士接到我让他立刻到金武就任的旨意,会不会怀疑那是矫诏?”
上官钧:“那就要看,是陛下的旨意先进京,还是军报先进京了。”
姬安又和上官钧聊了聊准备调过来的一些官员,都是这几年在西北各地政绩出色的。
两人说着话吃完饭,内侍小厮们将碗碟撤下,上官钧劝着姬安休息一会儿。
姬安从半夜熬到现在,还一直担心战事,此时放下心,的确感觉累了,就听话地上床躺下。
上官钧也脱衣上床,搂着姬安扯好被子,突然问:“陛下准备何时回京?”
姬安本已闭上眼睛,听见这话,又睁眼看他:“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虽然姬安先前说三个月,不过现在他已完成了协调三方的作战任务,的确可以回京了。
上官钧原本就不愿意姬安来冒险,自然是回道:“越快越好。至少,也先撤回泠州。”
姬安抬手圈住上官钧的腰,再往他怀中蹭了蹭,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一亲。
上官钧叹了口气:“陛下,君子不立危墙。”
姬安贴着他,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草原呢。来都来了,赤源就在前面,等打下赤源再走嘛。”
他看上官钧还要再劝,抢先一步续道:“我想和你一起在草原上跑马。”
上官钧看着姬安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突然就有点明白——当初姬安迫于自己的压力,应下这次作战计画之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在姬安后腰轻轻按了下:“以陛下能坚持的跑马距离,完全不需要草原。”
姬安啧一声,但也从这话里听出了上官钧的妥协之音,又笑眯起眼。
上官钧看得心头有些痒,凑过去在姬安耳边低语几句。
姬安听得脸上渐渐泛起红,心里几经挣扎,还是没抵得过男朋友的诱惑,低低地“嗯”一声。
上官钧翘起嘴角,轻抚着姬安后背:“快睡吧。”
○●
杜阳睡了一觉,醒起来走出营帐,发现天边都有了暮色。
紧接着,他闻到一股香味,肚子被勾得“咕噜”一声,就抬脚往那边走去。
这里是铁甲军的营地。金武的布防是燕家父子一同商议的,铁甲军虽待在城内,却没有住进屋中,而是择地扎营。在不熟悉的城里,营区反而更便于守卫。
杜阳现在的职务是炮兵队的“参谋长”,跟随铁甲军行动,也就住在这个营地。
等他顺着香味寻过去,见有一大群人围着数堆火在烤肉,师晟、燕似山和炮兵队众人都在。才想起睡觉之前好像是说过,圣上给送了点补给过来,晚上一同吃。
那边见着他,自然是纷纷笑着招呼他过去。
杜阳走到炮兵队众人旁边,师晟给他挪了个位置,他就坐下来,接过有人递来的肉和汤。先喝一口烫乎乎的汤,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这时,又有几个军士走过来加入,显然也是才睡起来的。
有一人刚靠近就哀嚎似地说一声:“哎呦!又是胡萝卜!”
顿时引起一阵笑。
杜阳咽下嘴里嚼的胡萝卜,不解地问:“胡萝卜怎么了,不是一直在吃吗?”
胡萝卜虽是姬安给的新奇东西,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至少吃了一年半的胡萝卜。不说餐餐有,每日也总有一餐少不了。
旁边燕似山笑着回他:“有些人不爱这口。”
杜阳奇道:“是吗?我觉得挺好吃呀,甜甜的。”
旁边有人跟着起哄。
“就是,平常都难得吃点糖,有口甜的吃还不好。”
“这可是圣上专程送来的,一定得吃下去啊。”
那人嘀咕:“我就是觉得它有股味怪怪的……”
但说归说,还是连着汤一起倒进了嘴里,皱着眉头嚼起来。
这时,又有人道:“不过,还真别说,圣上让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胡萝卜,我的确是感觉晚上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了。昨晚走最后二里地时那么黑,也没觉得眼前一片糊。”
就有几个人附和他。
师晟跟着说:“我打听过,这胡萝卜啊,就只有河关和京中皇庄种了一些。河关的供给你们,京里的供给炮兵队,我算是沾了光,别处想吃还吃不上。”
这消息倒是众人头一回知道,不由得纷纷感谢天恩。
杜阳有点吃惊:“没有推广吗?”
师晟:“不是主食,所以没有大力推广吧。往后应该会慢慢推广开。”
燕似山扬扬手里的烤肉:“估计就和这辣椒一样,等过个五年十年的,就会传开了。”
众军士都哈哈笑起来:“还好将军跟圣上、大司马关系好,讨来这么样好东西。”
只有杜阳吃不得辣,看着燕似山那块烤肉上的厚厚辣椒粉,感觉舌头都彷佛有点发麻,赶紧再喝一口汤压压幻觉。
他嚼着微甜的胡萝卜,心里想着——自己这回也算立了点功,要不,回京之后去向圣上讨点种子?
○●
打骨鲁国都被破,皇帝和太子被俘,这消息不仅在打骨鲁国内迅速传开,甚至也飞快地传到了图国。
因为有少数打骨鲁残兵逃到图国,缺乏补给,就想去劫图国的小部落。
和师晟做过两次羊毛交易的那个小贵族首领,就抓到了几个打骨鲁兵。等问出金武的详细消息,他不禁想起先前那支经过自己部落草场的“商队”。
首领犹豫一番,还是派人快马赶往国都,将事情详细报了上去。
孙太后召集心腹臣子讨论了一下,众人一致认为,那支“商队”绝对是盛国派去偷袭金武的军队。
至于他们要给出什么反应,意见却不统一。
有人认为,现在盛国刚打下打骨鲁,士气大振,既然不准备交恶,就还是当成不知道为好。
也有人认为,总要表达一下不满,也可趁着盛国经略西北,问盛国要一些“赔礼”,或者说“借道费”。
孙太后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先看看西北的情况再说。如果盛国真的吞掉打骨鲁,那今后的邦交策略也要有相应改变。
不过,这事不仅太后党知道了,帝党也知道了。
一群帝党官员立刻进宫见了图国皇帝,力劝他对盛国用兵。
“陛下,趁着盛国正对西北用兵,难以两线兼顾,正是发兵的好机会!”
“现今太后一党势大,陛下虽名为亲政,却没有多少实权。国都多是亲盛派,陛下若下令对盛用兵,必可取得仇盛派的支持!”
“陛下,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能不能从太后那里夺权,就在此一举了!”
十四岁的小皇帝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在议事殿里转起了圈圈。
第210章 河西 今年就能收复西北
之后几天的战局,果然一如姬安和上官钧的预料。
金武得到稳固的同时,在最后一座火炮轰击下的怀平,因国都陷落、皇帝被俘的消息而士气萎靡。怀平守将摸不清盛军的虚实,犹豫了一晚,第二天开门献城。
燕伯善还在金武主持大局,燕似山的铁甲军休整一日就再次上路。这回是一人三马,从金武直扑西庆,堵截攻打西庆的打骨鲁军后路,依旧由姬安当后勤。
攻打西庆的打骨鲁军人数不少,前后两批加起来有八万之众。怀平被围之时,打骨鲁王考虑到调近处的北边驻军应该足够,这边远一些,而且西庆也重要,就没往这边传令。因此这边没有得到消息。
这边的打骨鲁军倒是确认了姬安和上官钧在西庆城内。因为有几个打骨鲁的俘虏趁着盛军“不备”,逃回那边大营,将消息带了回去。
而且,他们虽然听出逃的守军说了盛军的新火器,却没有见到,城头上依旧是盛军拿手的床弩和投石机。因此战意颇为高涨,势要将盛国皇帝和大司马抓回去。
哪知,这里正打得热闹,突然就有好些国都的臣子狼狈地跑来,带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怀平被围,国都城破!
这些臣子在轰鸣声中逃出来,甚至都说不明白盛军是怎么攻进国都的。
于是大营里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说,打骨鲁王肯定也逃了,得先找人。一是说,回兵去救国都。
吵来吵去,最后决定回国都——因为他们的粮草是国都供应,国都没了,他们的粮支撑不了几天。同时也派出一支小队找人,并且去河西走廊西边的几座城要粮草。
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盛军竟会来得这么快!
当天晚上,打骨鲁大营遭到了南北两面夹击的夜袭。而且,他们也终于见识到了盛军的新火器。
现在留言板在燕似山手中,姬安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给西庆城里的盛军将领提供了准确的情报,并且把三座火炮都调回了这边。
这一晚的西庆城外,火炮轰着打骨鲁前营,铁甲军切割着打骨鲁后营,最后大军冲进营区。
等到天亮一点数,八万打骨鲁军溃逃一半,死伤、被俘一半。
姬安先拉着上官钧去慰问了一番铁甲军,回来后脸上却现出点愁容。
上官钧奇道:“陛下在愁什么?”
姬安叹气:“原先忘了考虑战俘……一下多出几万人,哪怕一日一餐,都得多消耗多少粮食。”
上官钧愣了下,随即不禁莞尔:“陛下放心,他们自己还有点粮,而且也吃不了多久,过几日就押回金武去了。打骨鲁是全民皆兵,青壮都被抽调,地就没人种。现在才三月中,押回去来得及春耕。”
姬安听得这话,眉头才打开。又想起先前西庆的不少俘虏其实也是这般处理,人放回家去,向各家征的粮草也发回去,只取大贵族的粮仓,倒是很得民心。百姓只想好好过日子,哪管上面谁打谁呢。
只是这回的俘虏姬安一时没想起来处,脑子就打了个结。他左右看看,见无旁人,飞快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还得是二郎。”
上官钧眉头微动,也是一叹:“原以为能拿回留言板了。”
刚才燕似山和师晟要归还留言板和定位器,但姬安让他们先留着。
铁甲军作为战力最强的精锐,保持灵活性对战局有利。当然,高机动性背后需要粮草支撑,姬安趁着一月放假时,足足准备了六十日的粮草,只要铁甲军行动,他就能充当后勤。
只是往后怎么打要看燕伯善的安排。如此一来,双方能保持联系会更为方便,而且也能让姬安更快了解西北军情。
姬安瞥一眼上官钧——打仗的事,上官钧可比自己清楚得多,说这种话,不就是想自己哄他。
哄就哄吧。
姬安温声软语地哄:“仗打完就会还回来了。反正这段时日我们都在一处,也用不上留言板。”
上官钧反驳:“完全收复西北,估计要到五六月。待陛下回到京中,我们一日间还是会分开半日。先前我已用惯了留言板,回去了用不上实在难受。”
姬安心下好笑——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也就顺着话说:“在收回留言板之前,我们就在一处办公好了。”
上官钧:“不打扰陛下?”
姬安:“那必然是打扰的,所以等拿回了留言板就照旧。”
上官钧想了想,得寸进尺:“若是以后陛下再让我把留言板借出去……”
姬安又无奈又好笑:“都比照这样,可以了吧!”
上官钧这才满意地点下头。
*
西庆暂时安宁下来。
接燕似山带来的燕伯善军令,这边的一位将领带上三万兵作为前锋,先向河西走廊的下一座重要城池——赤源推进。
西庆和赤源分别处在前后两片不同水系的绿洲上。赤源北边有山脉阻挡大漠风沙,气候比西庆这片绿洲更好,也就有着一片极为广阔的草场。
当河西走廊被中原王朝控制之时,赤源草场便是最大的养马地,源源不断地为朝廷提供战马。一旦失去河西,中原王朝在战马数量上立刻会断崖式下跌。
而大盛不仅失去了河西,还失去了同样拥有草场的云朔之地。后来打下河关,才有了一点放牧的地方,但能提供的战马数量也远不足以和那两地相比。
太宗皇帝只得颁布鼓励民间养马的优惠政策,多年休养生息之下,朝廷的马匹数量才慢慢充盈一些。可也只是数量,从质量来说,依旧劣于草场上训养出的战马。
因此,姬安对赤源势在必得。要不是为了整体布局,先前大军也不会停在西庆不动,早去打赤源了。
铁甲军随前锋军同去,步兵走得慢,他们可以边走边休整。师晟依旧跟随铁甲军,姬安也就把三座火炮直接送到前线军营。
赤源出乎意料地好打。燕似山一箭将打骨鲁王的亲笔劝降书射上城头,之后还没等三座火炮轰完一轮,城头就竖起了白旗。
盛军将领还担心有诈,做好了周密的布置,才叫赤源守将和官员自缚出城来。
燕似山、师晟和姬安熟些,不像燕伯善那样只在必要时汇报。这天进了赤源城没事做,就用留言板跟姬安聊了快一整晚——主要在说赤源的马。
姬安一句句转述给上官钧,心都要飞到草原上去了。
又过得两日,姬安终于等到燕伯善。
燕伯善是从背后乌鞘岭过来的,原是带了一万骑兵,准备把谷外那支打骨鲁军打掉。哪知一路上畅通无阻,那支该有两万人的打骨鲁军已经不知所踪。燕伯善让骑兵回转金武,自己带着亲兵进了西庆。
他过来了,这边就没姬安和上官钧什么事了。
姬安很是嘉奖勉励了燕伯善一番,就拉着上官钧要去赤源草场。燕伯善不放心,点出两万兵护送。
姬安都没去赤源城,而是就将营地扎在草场,先去视察了一番打骨鲁养的马——现在这些全是大盛的战马了!
不过,有一点让姬安很失望——新草还没长起来,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枯草和黄土,只零星有一些嫩苗冒出点头。
上官钧看着姬安脸上的失望之色,靠马过去哄:“等明年夏季,我们再来一回吧。”
姬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我们跑跑马?”
上官钧失笑:“陛下想跑马,我自会奉陪。只是为着安全,还要先做些准备。而且今日陛下也骑挺久的马了,还是先休息吧。”
姬安点点头,听劝地回了营。
所幸燕伯善派的人手够,上官钧安排两万人用营区围出一大片地界,再派骁骑卫先来回跑上几趟,消除一切安全隐患。
反正以姬安的体力和骑术,跑不出多远去,跑过一回应该也就过瘾了。
第二天,姬安如愿以偿地跑了一回马。
他的白马座骑非常有灵性,从小跑开始,渐渐提速,最后才彻底地撒开四蹄。
姬安还是头一回骑这么快的马,身体随着马背快速起伏,疾风吹起鬓发,地面在飞速后退。
适应这个速度之后,姬安微微转头,就看见上官钧对自己一笑——上官钧的黑马始终跟随在他身侧。
姬安不禁跟着笑开,畅快感充满心间,连刮得脸颊有点疼的风,都彷佛温柔了起来。
两人的马本就神骏,难得有机会这样随意地奔跑,都不用如何控制,就载着两人欢快地前进,时不时还发出高兴的叫声。
这样的疾驰中,姬安感觉对时间的概念似乎都模糊了。
直到上官钧伸手过来拍拍白马的脖子,白马才开始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一条小河边。
上官钧先跳下马,过来扶姬安:“陛下,歇一会儿便回转吧。”
姬安也下了马,往后头一望,见跟在后方的卫士们纷纷驻马,隔着些距离警戒。
上官钧拉着姬安走动走动,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姬安刚才处在高度兴奋中,还没什么感觉,下了马心跳缓下来,才察觉出累,回道:“有点累了。”
上官钧也没叫人过来,自己取下黑马驮的一条毯子铺在地上,然后拍拍两匹马,让它们自己去喝水。
姬安坐到毯子上,等着上官钧取下背着的保温杯,两人分着喝了半壶温水。
他又摸摸肚子,问上官钧:“要不要吃点东西?百宝囊里还有一些。”
上官钧却道:“陛下一会儿要想跑马回去,最好别吃,怕颠得吐出来。”
姬安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跑马的念头占了上风,干脆身子一歪,靠在上官钧肩上。
上官钧揽着他一同向后躺下。
身下地面有些许不明显的坡度,睡下来倒是挺舒服。
姬安先望望横卧在左过远处、山顶积雪的祁连山,再转头望望右边的焉支山,深深吸一口河西走廊的空气,说:“今年就能收复西北了。”
上官钧轻声回应:“全赖陛下英明神武。”
姬安拍他一下:“不用拍我马屁,是三军将士用命才打下来的。”
只不过,声音里还是含着笑意。
上官钧替姬安理着被吹乱的鬓发:“若没有陛下,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收复西北。”
上一世,他经营了十年,也只收复河西走廊,未能攻克怀平、金武那样的坚城。而这一回,不仅前线打得顺利,朝廷甚至都没有为西征额外收税。
就在上官钧再次感慨万千之时,姬安转头回来看他:“现在,只剩云朔了。”
上官钧眸光闪了闪——河西和云朔,从大盛开国起,就一直是朝廷的两块心病。
他突然半撑起身,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姬安有些莫名,顺着看过去。
只见在水边踱步的两匹马正小跑着回来。先是黑马来到上官钧侧后,卧在地上。白马再跟上,和黑马呈一个角度,也卧在地上。
姬安不解地问:“它们怎么了?”
上官钧:“我叫的。”
姬安刚想再问“为什么”,就感觉眼前一暗——是上官钧翻到了上方。
紧接着,下巴被上官钧轻轻捏住,抬起。
吻落下来。
姬安顿时心里一片柔软——上官钧还照顾自己脸皮薄,怕后面的卫士们看到。
他抬起手圈住上官钧脖子。
雪山之下,小河边上,马儿们悠闲地晃着尾巴。
守护着一对拥吻的爱侣。
良久,上官钧才支起身,手指抹过姬安绯红的眼尾。
他声音带着哑:“回去吧,若不然……”
姬安喘着气,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两马终于站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