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真人离开后,上官钧不禁叹道:“没想到连吴真人都解不了那个梦,希望沧阴那边能有好消息。”
姬安拉起他的手安抚:“那梦都过去了那么久,吴真人刚才也说不是凶兆,你不用太担心。”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心就莫名地慢慢安定下来:“也是。上一世我花了十年才收复河西,如今四郎四年不到就仓满兵强,不仅完全收复西北,还摆脱了图国的岁币。四郎能来,当真是大盛之幸。”
姬安听他这样夸自己,也跟着回夸:“我运气好,得了百宝囊,还有你全力相助。有你执政那么多年的经验,我直接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上官钧:“便是没有百宝囊,以四郎的才学与勤勉,也能将大盛治理好。”
姬安忍不住笑出声:“好了,我们就别互夸了。现在的大盛,有我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当初百宝囊能激活是靠着你,不管从哪算,这军功章都是我们一人一半。”
上官钧不由跟着一笑,回想当初,又道:“说起来,吴真人还是四郎与我的媒人。”
姬安:“嗯?”
上官钧:“当初先帝做了那个梦之后,就找吴真人解梦,冲喜便是吴真人提的。”
姬安失笑:“那还真是大媒人了,要不要给他补上一份媒人礼。”
上官钧:“待我们补办婚礼之时。”
说完,想起一事,又道:“说到梦,姬含思的两世转折如此大,我怀疑他会不会也做过上一世的梦。四郎要不要召他来问一问。”
姬安无所谓,就应承下来,再转话题道:“刚才吴真人说崔誉卿面临人生抉择,你对他有什么打算?”
上官钧:“大盛少将帅之才,对他我倒是真挺惜才。原是想若能让他一辈子不见姬含思,应当也不会误事。可他既做了梦,人都已经见过了,怕是不好继续留在军中。”
姬安打开系统,调出崔誉卿的人物卡探查,发现结果依旧保持忠国值90、忠君值70,便说:“我现在探查他也没有反叛之心,留用他也未尝不可。”
上官钧:“他那种望族子弟,心思哪会如此简单。现在要帮姬含思夺权已不可能,但,四郎可还记得当年他送我的那幅黑龙图。”
那份上万贯的礼物,姬安的确没那么容易忘。此时听上官钧这么一说,自然反应过来:“那是向你投诚之意?”
上官钧点下头,又道:“不过他见到我们后,应当就熄了那心思。去年底报元秀秀之事,也是新的表态,估计是担心先前的黑龙图送得不对。”
姬安:“那……就直接罢了他的职?”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先召他进京述职,看他见到姬含思后是何反应。”
姬安:“行,你来决定就好。”
两人讨论得告一段落,上官钧正准备起身去枢密院,却听人报鸿胪少卿求见。
姬安唤人进来一问,说是奥多塞想求见,就让他去安排。
等鸿胪少卿退下,上官钧接话道:“奥多塞差不多该回乃洛了。”
奥多塞这一留学,就留学了四年。每年只在元旦时回乃洛一两个月,就再来启阳。
姬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上官钧那话是指奥多塞该彻底回国了,心中一算,回道:“奥多塞都二十一岁了,长留启阳的确不太合适。”
又好奇地问:“他还会再来吗?”
上官钧:“上一世每年夏季都会来住两个月。”
姬安啧啧两声:“够痴情的。”
上官钧却是嘲讽道:“要真痴情,就不会回国成婚。”
姬安眨巴下眼:“他回国是要成婚?那他妻子知道他在这边有情人,不得气死。”
上官钧:“我记得奥多塞在这边不止姬含思一个情人,在乃洛也纳了几个进后院,要气都气不过来。唯一的好处是,奥多塞更喜欢男的,至少不会搞出太多庶子。”
姬安震惊:“他不止姬含思一个情人?!我怎么没听飞廉军提过?”
上官钧:“些许小事,觉得无须特意上报吧。姬含思身边人多,又要雨露均霑,奥多塞一个无所事事的别国王子,闲了总要自己寻些乐子。可能就是因此,他算是姬含思那些男人里心态最平和的一个。”
姬安只觉脑中闪过一排大字——贵圈真乱,是他太单纯了……
上官钧忽又想起件旧事,眼含戏谑地看着姬安:“四郎当年还说,姬含思挑男人的眼光不好。奥多塞人开朗、性子又单纯,没他身旁的三个那么多心眼。如今再看呢?不过姬含思的情人也多,他俩倒是相配。”
姬安听得讪讪,摸摸鼻子,凑过去在上官钧脸上亲一口:“我又没看上奥多塞。我眼光多好啊,看上如此有本事、又如此知心的二郎。”
上官钧低声一笑,捏着姬安的下巴回个吻。
*
上官钧去了枢密院办公,姬安到自雨亭批奏疏。
没一会儿,有人来报杜阳求见。
千秋节过去,驻边各将领踏上回程。那三座火炮和部分炮兵目前还留在燕伯善麾下,不过杜阳被姬安召了回来。
先前炮兵在休假,姬安就没急着见人。现在假期结束,姬安昨日就通知杜阳今日来见。
此时传人进来赐了座,姬安看杜阳紧张,就先闲话一下先前杜阳要的胡萝卜种子,问他准备在哪里种。
杜阳腼腆地笑道:“臣正在研读那本种植手册,准备在租的院子里种上一些。再往附近村子寻一寻,使了钱让人给种上。秋收之后能种的东西少,想来该能寻得着。”
姬安:“今秋要开始推广胡萝卜,不过京城附近要稍后排排,先紧着外头菜少的地方来。只是农学署就又要出去奔忙了,你若有什么问题,可到皇庄或是大司马的庄子上寻人问,我会让人支会一声。”
杜阳连忙谢恩。
姬安看他已放松,便转入正题:“我准备把章实那个社团转为学院,一边继续做项目,一边也招收学生教授杂科。你在炮兵队里教算学教得好,我想调你到学院里教课,你可愿意?
“当然,炮兵队那边也不能放下。只是以后让人进京来学,你看可以实践了,再带出去练习,就不用一直待在军营里。学院里的其他项目若是需要你,或是你想参与的,也可以同时参与。”
杜阳原先想去工部。但这回跟着打西北,体会到火炮的威力与重要,知道后续肯定还需要培养更多人才,还以为自己得在军营里耗上好几年。没想到姬安竟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又高兴又激动地应下。
姬安笑着勉励他几句,又道:“有什么需要就和章实说。”
就让杜阳退下了。
再批过一会儿奏疏,鸿胪少卿带着奥多塞过来。姬安让少卿在亭外候着,自己和奥多塞说话。
奥多塞果然是来辞行的,准备结束留学回乃洛,顺便求一点菜种。
他在启阳除了玩,倒是也把姬安推广的各种技术和种子都收罗回了乃洛,包括上官钧的铺子卖的那些菜种。不过还有一些只在宫宴上吃到,却没见著有卖的,现在就特意求一求。
姬安一口应下。
乃洛和大盛的关系一直很好,但随着这两三年大盛粮食增产,姬安也在计画逐步摆脱粮食进口。因此,为了维护好两国关系,姬安近两年都在鼓励通商,争取早日把固定的粮食买卖变为灵活的商品贸易。
对于奥多塞要种子这点小要求,他自然会满足。
而且,物种交流也是常事。先前姬安登《旬报》查找可可,在大盛没找到,倒是奥多塞从乃洛给他带来了。
此时奥多塞道过谢,又不禁感叹:“一晃眼,我在大盛都待了四年。想当初,还是陛下将我接进启阳来的。”
姬安笑着打趣他:“你如今该和朕一般高了吧。”
奥多塞也笑:“我记了不少大盛的食谱带回去。陛下当年说,男子到二十二三都能长个子,我可还有一两年呢。”
姬安试探着问:“今后可还会再来?大盛随时欢迎你。”
奥多塞:“我争取每年来住上两三个月。哪怕我继位希望渺茫,可回去成了亲,总不好再在外头久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姬安的神色,又续道:“就我本心而言,更想和大盛联姻。”
姬安神色未变,只说:“那得琳琅王本人同意,他的事朕向来让他自己做主。而且,也得乃洛王愿意让你留下。大盛的宗室自来都不出外和亲,得你到大盛来。”
奥多塞眼中就闪过一丝落寞——先不说乃洛王同不同意,光是让姬含思答应舍了别人和他成婚他就办不到。
姬安见此,不动声色地换个话题,说起给乃洛王的礼物。
等奥多塞行礼离开,姬安想起自己还召了姬含思进宫,一时心情都有些微妙。这两人他都是许久没有单独见过了,这回一见就两个都见,也是奇怪的缘分。
半个时辰后,姬含思应召而来。
姬安对上姬含思,属于想扯闲话都不知道能扯什么,只能问问他身体可好,就转入正题:“最近我听闻有些人会做很逼真的梦,还好几年都不会忘。不知道八弟可曾做过。”
姬含思认真想了想,摇头道:“臣没做过。臣梦少,有时做了梦,第二日起来不久就会忘了。”
姬安看他神色没有一点异样,再加上提示:“真的没有?你好好想想,比如……当初我落水过世,是你继位为新帝的梦。”
姬含思睁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满是茫然,再次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很肯定地摇头:“臣没有印象做过这种梦。”
姬安都忍不住觉得,姬含思现在还能稳坐在椅子上,也是一种本事。要换了旁人听见天子这么问,早吓得跪地表忠心了。而姬含思就和寻常说话一样,像是完全没想过那话里会不会有另一层意思。
要说他以前在皇子宫里没人教,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也就算了。这都搬出宫快有四年,好歹也经历过身边几个攻的死亡,竟然还是这么“天真单纯”。
姬安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难道因为是原文主角,就一点成长都没有了?
想到这,他试探道:“今日奥多塞来向我辞行,准备回乃洛,你知道吗?”
这回姬含思点了头:“他和臣说了,要回乃洛成婚,臣给他备了礼。”
姬安:“你……没点什么想法?”
姬含思:“他说每年还会来启阳住两个月。虽然见面的时候少了,但总也能见着,臣就很开心了。总比皇甫烈好,一走便音频全无。”
说到这里,姬含思眼中流露出伤心和委屈,就像在说一个负心汉。
姬安这才发现——原来姬含思还不知道皇甫烈几年前就死了。
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打击人,又问:“如果奥多塞能留下来,前提是你与他成婚。你可愿意?”
姬含思吃惊地瞪大眼睛,接着想了想,回道:“臣是愿意,但知允他们大概不愿意。臣既不能和每个人都成婚,就只好都不成婚了。”
姬安心下一叹——果然是一碗水端得很平。再和姬含思尬聊两句,就让人退下了。
*
姬安原想发消息告知上官钧,但打开系统一看,已经到了散衙的时间,就改问他几时回来。
上官钧很快回覆:【正在路上。】
姬安不禁一笑,回覆过去:【好好骑马,别顾着打字。】
上官钧:【无妨,马自己会走。四郎有何事?】
姬安:【没要事,你回来再慢慢说。我继续批奏疏了。】
随后就退出系统,还感慨连上官钧都免不了染上这种“手机”不离手的习惯。
上官钧回到清凉殿,直接过来自雨亭。
姬安等洪大福给端上凉茶再退下,才说:“我问姬含思了,他没做过梦。”
上官钧颇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梦过。”
姬安:“你知道他什么性子,不会说谎的人。至少我看着是实话。”
不过,就姬安看来,姬含思没做梦也不奇怪。
在上官钧眼里,姬含思的前后两世是天壤之别;可在姬安眼里,倒是没有根本性的转折。姬含思这一世依旧有那么多男人围在身边,衣食无忧,只追求爱情。除了身份变成王,过的也还是一样的生活。
上官钧没多纠结,转而和姬安说起枢密院的事。
两人聊过片刻,又有内侍来报启阳知府庄洵求见。
姬安宣进人赐座。
庄洵暗暗瞥一眼上官钧,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直接禀道:“前几日有一桩事,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禀报陛下。”
姬安听得好奇:“什么事?”
庄洵:“事关琳琅王……”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
据庄洵说,有个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曾被请到琳琅王府画画,对姬含思一见钟情。那画师回到家中,就画了一幅姬含思的画像挂在房里,日日观看以解相思之情。
这倒不算稀奇,但那画师有一日和几个朋友吃酒,喝高了就跟众人讲他对姬含思的绮念,把自己的想像描述得细致入微。他家中画像几个朋友都见过,渐渐地也加入进去,最后满桌言词都变得污秽不堪。
偏那画师有个竞争对手就坐在邻座,隔着帘子听了个真真切切。转头那对手就到启阳府告发,说那画师领着一群人对皇室宗亲大不敬。
若只看律法,对这种事是没有管束的,单看官员会不会以“有害公序良俗”来判。但姬含思是宗室,这就可以上升高度了。
姬含思总是姬安唯一的“兄弟”,庄洵不敢怠慢,立刻将画师几人拘到牢中。在他犹豫是否要上禀,又该如何判之时,画师的家人竟是直接求到姬含思那里去,对姬含思说画师只是太爱他,并非有意冒犯。
最让庄洵意想不到的是,姬含思亲自寻来启阳府,说自己已原谅画师,请庄洵放人。庄洵见他都这般说了,也就把那些人都放出来。姬含思还安慰那画师,可随时再到琳琅王府去。
庄洵说到最后,声音都不自觉地降低不少:“臣琢磨了几日,觉着虽不是什么大事,可毕竟事关宗室……”
姬安听得都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这事不要留档。”
庄洵应过是,看姬安和上官钧都再无问题,便行礼告退。
姬安揉揉额角:“姬含思可真是……”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句“真不愧是万人迷”。
上官钧却是很淡定:“这事上一世也出现过。”
姬安:“啊?”
上官钧:“当时庄洵连夜到我府中禀报,我就让黄义送他进宫,直接告诉姬含思,姬含思的处理也是这般。后来那画师被召进宫,没两年就名满天下。我与四郎的那个梦中,最后逼迫姬含思的那些人里也有他。”
姬安:“……”
他只觉匪夷所思:“那种当众意淫亵渎的人,华知允、夏侯焱他们竟然能容得下?!”
都不要说当众,就是旁人胆敢私底下这样肖想上官钧,姬安但凡知道,绝对要把人揍到以后一丝一毫都不敢想!
上官钧哼笑一声:“他们自己不也一样,又没谁能独占姬含思。”
姬安抚额:“他们……不,关键在于姬含思,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个人。只要是因为‘爱’,别人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上官钧早习以为常,只琢磨道:“这么看来,未受到四郎影响的事还是会发生。”
姬安一愣,顺着想下去:“难道姬含思最后还是会……”
但随即又改口道:“不对,那个梦是书坑了之后的事,不是书中所写。那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上官钧端起凉茶:“既是他所求,得之又有何怨。总之与我们不相干。”
第222章 测字 心想事成,大吉大利
姬安和上官钧相互坦诚了最后的秘密,这段日子最常说的,便是彼此的从前。
喜欢一个人,就总是忍不住想要了解他的点点滴滴。
姬安原本的世界和这个时代相差得远,每次说着说着就会发散开,像是总也说不完。
饶是上官钧见多识广,每晚听着姬安的描述,仍然时时惊诧。
他禁不住感慨:“能养出十几亿的人口,百姓都能吃饱饭,还多数人时常能吃上肉……”
姬安笑道:“这里发展下去,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上官钧:“可惜我看不到了。”
姬安见他面露遗憾,就转个话题逗他:“我们那儿的航空技术,已经能飞到月亮上去。”
上官钧顺着话问:“月亮上面有什么?”
姬安:“高山、埙石坑、峡谷,总的来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全是待开发的荒地。现在取了月球的土回来研究,看看能不能在上面种东西。”
说到这就忍不住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问过你,如果能到月亮上去,你会做什么。”
上官钧回想片刻,也不由得微笑:“先种东西,不让四郎饿肚子——难怪当时四郎会笑。”
姬安哈哈笑:“种东西真是刻在我们这个民族骨子里的印记了。”
上官钧轻轻抚着姬安的长发,忽然问:“四郎的家乡这么好,你可想回去?”
姬安就握住上官钧的手:“一开始肯定是想的。”
他立刻感觉手中那只手紧绷了下,赶紧续道:“但现在我有了你,还有大盛这个倾注心血的事业,那边的亲人又都过世了,在这边的牵绊比那边要深太多,也就再没想过要回去。”
上官钧凝视着姬安,回握紧他的手:“大盛会变成四郎想要的模样。”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一起努力。”
两人就这样每晚都聊上一阵,一连聊了半个月。
姬安才终于感觉到,上官钧原先的不安和焦虑渐渐减淡。
之后再过几天,崔誉卿进京了。
*
崔誉卿中午过的城门,来不及欣赏一下京城的繁华,草草填过肚子,就赶往兵部报到。
他到兵部之时,飞廉军的消息也报到了上官钧这里。
赶在散衙之前,兵部送来消息。不过明日休沐,上官钧让兵部通知崔誉卿,后日下午再到枢密院述职。
姬安和上官钧正常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两人先听飞廉军将领秦直细报崔誉卿昨天的行踪。
听完,姬安有些吃惊:“崔誉卿没接触琳琅王?”
秦直如实重复:“是,他在王府大门外的暗处守了一个时辰,见到琳琅王的马车出来,却只是跟在后方。琳琅王下车后他也没上前,一直在远处看着,直到琳琅王回府,他才回客栈。之后就一直没再出房门。”
上官钧:“可是被他发现了盯稍的人。”
秦直:“必不会。下官派去的都是经验最丰富的探子,还是分段盯梢。”
上官钧点下头,让他退下了。
姬安提醒:“就算他没发现,但他应该想得到,你会派人盯着他。”
上官钧:“他要完全不在意姬含思,那就做得太假了。”
姬安问:“我们一起见他,还是你单独见他?若是我在,恐怕他有些话不会说。”
上官钧想了想,道:“那便委屈陛下到屏风后坐一坐。”
姬安带上一些奏疏,跟上官钧一同去了枢密院。
等有人报崔誉卿到了,姬安就避到屏风之后去。为了便于姬安观察,刚才上官钧还在那扇木屏风的边角处凿了个洞。
没一会儿,崔誉卿被人领进来。
虽然姬安两年半没见过他了,但这一见还是颇为诧异——比起上官钧,崔誉卿反倒更像死过一回的那个,整个人带着股消沉的暮气,再不见半点当年那种翩翩气度。
崔誉卿目光复杂地看看上官钧,突然揭袍,屈膝跪在地上,俯身抱拳:“崔誉卿拜见大司马。”
上官钧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又不是圣上,你不必跪我。”
崔誉卿:“不向大司马请罪,属下心中难安。”
上官钧却是内心毫无波澜,只淡声道:“跪过了就起来。”
崔誉卿听不出上官钧喜怒,只得站起身。
上官钧打量着他:“昨日见到姬含思,有何感想。”
崔誉卿并未吃惊,垂着头回:“许是属下在那梦中死过一回,昨日见到琳琅王,只觉怀念,倒不像梦中那般神魂颠倒。”
上官钧并不在意这话真假,闲聊似地又道:“水师那边可已安排好?今后是准备留在京里,还是回家乡去。”
话中含意已经十分明显。
崔誉卿咬紧了牙,抬头看向上官钧,哀求道:“大司马,可能让属下继续为朝廷效力,属下愿终生不进京城!”
上官钧嘲讽道:“你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甘愿自请还乡,绝无怨言’。当然,你若想与姬含思再续前缘,留在京中亦无不可。”
崔誉卿紧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倒是带上点和先前不同的神采:“写信之时,属下心乱如麻。况,也是担心受琳琅王影响太重。然昨日见过琳琅王后,属下倒像是从那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上官钧打量他的眼神里透出点兴味:“那你便说说,想如何为朝廷效力。”
崔誉卿面上现出坚决:“属下想去西域屯田!”
上官钧倒是愣了下。
燕伯善和李震士的都护府重点精力会放在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消化原打骨鲁的地界。
但西域也的确需要人经略。他原本就打算先在那边设置都尉进行屯田,既管辖附属的西域诸国,也作为大盛的一处接应据点,接引往来的大盛商队。只有在西域放一支兵,大盛的影响力才能辐射过去。
上官钧:“经略西域可不是短时间的事,此去屯田,说不定十几二十年都不能再回大盛。”
若是像燕伯善和李震士这样的地方大员,还说一两年便会进京述职一次。西域太远,若无大事,京里不会召人回来,想让朝廷批探亲假更是几乎不可能。
崔誉卿目光坚定:“属下已做好准备,必将大盛的威名远播西域!”
上官钧沉默片刻,挥手道:“我要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崔誉卿刚退出去,上官钧立刻起身,绕到屏风后接出姬安。
姬安问:“你想让他去吗?”
刚才上官钧没有立刻驳回,必然是觉得崔誉卿的合适。
上官钧却回问:“陛下觉得呢?”
姬安笑道:“我既不了解西域,也不了解崔誉卿,可不帮你拿这主意。”
上官钧轻叹。
姬安:“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疑他,就不要用了。”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陛下说的是。那陛下再探查他一回。”
姬安依言打开系统,再次探查,就诧异道:“哟,忠国值加到100了!忠君值也加到了80。”
上官钧就不再纠结:“如此看来,他刚才倒是所言不虚,那就让他先去试试。”
姬安笑著称赞:“够果决,不愧是朕的大司马。”
上官钧:“还要给崔誉卿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
他话音断在此处,姬安会意地递话:“什么?”
上官钧莞尔一笑:“为四郎种孜然。”
姬安想起这些年价格一直坚。挺在三十贯一两的孜然,扬眉道:“的确该种。”
*
崔誉卿欣喜地领命,待回乡探过亲,会直接启程前往西域上任。
他刚出京,沧阴县的道士们紧跟着就进了京。
来的正是丰泰二年曾给姬安和上官钧看过面相的师兄弟两个,师兄姓左,师弟姓卢。
卢道士一瞧见姬安和上官钧,脸色刷地就白了,行礼问安时声音都有点打颤。
左道士倒是比师弟镇定不少,沉着地道:“陛下与大司马康健,乃百姓之福。”
姬安给赐了座,见两人坐下时都像忍不住似地瞥向自己和上官钧的头顶,好笑地问:“二位道长在看什么,‘紫云绕顶’吗?”
卢道士怯怯地缩下脖子,偷偷去看师兄。
左道士回道:“正是。较之二年初,如今陛下与大司马上方的紫云已现龙形。贫道和师弟有幸得见,忍不住多看两眼,还望陛下恕罪。”
姬安愣了下——这话听着还真有几分玄乎啊。
上官钧则开口问:“二位可知,玄灵道长何时能回?”
派去寻人的飞廉军一进京就先回报了,玄灵子的确在沧阴县郊那座小观修行,只是三月时出门云游,至今未归。
左道士再告声罪:“师父云游向来随心,不定去处、不定归期,有可能明日便回,亦有可能三年五载。”
卢道士忙补充:“只要师父回了观中,我等会立刻告知师父,让他进京。”
姬安看上官钧眼中闪过一抹遗憾,想了想,问:“玄灵道长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是可能与我或大司马有所关联的?”
既然是高人,说不定能未卜先知啥的。
左道士和卢道士就仔细回想一番,然后对视一眼。
卢道士犹豫着说:“好像……没有吧……”
左道士沉默。
但姬安和上官钧自然看得出,这两人该是想到了什么。
姬安温声说:“二位道长只管说,我不会怪罪。”
上官钧也道:“出家人,说谎可不好。”
卢道士再次缩起脖子。
左道士叹口气:“我等也不知那话是不是指陛下与大司马。师父这许多年一直对以前的两次卜算耿耿于怀,说是为避自身灾祸,就将看不真切的结果宣之于口,实在于心有愧。但具体是什么事,他没有说过。”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又问:“两次?”
师兄弟二人都肯定地点头。
只是,玄灵子不在,他们也再说不出其他许多。
上官钧干脆道:“上回二位道长给陛下与我看相,颇见功力。不知可能解梦,或是烦请为陛下与我再次卜算前路。”
左道士忙道:“万望恕罪。贫道和师弟不善解梦,也修行尚浅,不足以为贵人卜算。”
姬安不免好笑:“道长不必过谦,上回你们不就看过了。”
左道士解释:“上回陛下白龙鱼服,大司马亦纳锋于鞘,贫道二人方能一看。如今实不是贫道不愿,确是修行不足,算不真切。”
姬安摸不准这是真话,还是推托之词,但人家不愿意,也不好勉强。
上官钧却坚持道:“不用算得细致,只卜个吉凶。”
左道士犹豫一会儿,再和卢道士交换个眼色,只得道:“那贫道二人便测个字,可也只能一个。请陛下或大司马写个字,心中默念所问之事。”
姬安主要是陪上官钧,自然是让上官钧写。
上官钧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盛”。
他最后一笔刚落下,姬安就发现对面的师兄弟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卢道士先露出笑容:“恭喜大司马,大吉!”
上官钧:“何解?”
左道士:“托‘成’奉上——大司马所问之事必有好结果。”
上官钧面色缓下,目光落在那字上,总算嘴角微扬。
他高兴,姬安当然跟着高兴,笑着说:“辛苦二位道长。你们从沧阴远道而来,就在京里多住上一段时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儿玩,尽可跟黄义说,我已命他务必招待好二位。”
这话里有结束之意。但,师兄弟二人起身之时,却都面带犹豫。
姬安奇怪地问:“可是有什么话想说?直说便是。”
卢道士一咬牙,小声说:“上回的相面,虽对陛下是大不敬,可……贫道和师兄说的都是真的……”
左道士叹口气,补充道:“陛下与大司马若有亲子,必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大变。”
一边说,他一边垂眼看向那个“盛”字:“既是天翻地覆,那个托着‘成’的盘子,或许也会翻覆。”
盘子翻了,里面的“成”当然就没了。
只是,两人也知道对着天子说不能有亲子,实在不像话——没亲子皇位传给谁?估计正是因此,先前卢道士一得知姬安身份,就吓得脸色发白。
姬安和上官钧再次对视一眼,神色温和地安抚道:“我们知道了,二位道长放心。”
过多的就没说,只唤人取来准备好的礼物,送二人出宫去。
待人都离开,姬安终于能问上官钧:“你刚才是在问什么事?”
上官钧抚过那个“盛”字:“问我与四郎可能都平安地相携到老。”
姬安把这问题琢磨了下,点头说:“还真是好问题,既能知道我们能否一直平安,又能知道我们能否一直相伴。那为什么写‘盛’字?”
上官钧扬眉:“大盛不正是陛下与我的孩子?要问我俩的事,自然是‘盛’最合适。”
姬安不由得摸了下发烫的耳根——上官钧还真是有着天生的浪漫细胞,情话说得太动听了!
他轻咳一声:“算出个大吉,这下放心了吧。”
上官钧心情极好:“这个‘盛’字让人拿去裱起来,挂到我们房中。”
姬安突然想起问:“对了,说到孩子,你上一世有没有见着合适培养的宗室子?若有看中的,要不要早点接进宫来,我们从小教养。”
那时姬含思是肯定不可能有子嗣了,以上官钧对大盛的责任心,该是早早就做下准备,省得再出一个姬含思这样的甩手掌柜。
上官钧却说:“陛下与我侧重不同,还是该陛下亲自看。我便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陛下。”
说完,忽而一笑,又道:“毕竟,陛下眼光好。”
姬安眨下眼,笑眯眯回他:“二郎眼光也好啊。”
第223章 成果 这些年努力的成果
丰泰五年九月,大盛北部的樵岗村。
这几日地里最晚收的高粱全部抢收完,村人们都吁了口气。
这里地贫,今年又天旱,麦子收成一般,不过这两年新种起来的高粱没受多大影响。现在种上高产新种子,新开的地又有三年免税期,高粱虽不好吃,但和麦子加一块吃一整年不成问题。
村人们聚一起收拾着高粱穗,不禁想起以前为了省粮一年到头都不敢吃饱。再看看如今,哪怕是平年,都不担心挨饿。还有棉花,虽然地不好收成少,但村人们也不多求,少少种一点够自家用就好。
因此,哪怕马上要收秋税,家家户户也是脸上带笑,聊起天来都中气十足。
“我年轻那会儿啊,在县里听一个南边好远地方来的人说过,南边有些地方种高粱。北边好像就没怎么听说过有种,我还当种不了。而且当时我听到的产量可低了,一亩地才产百来斤,哪像我们现在的,四百多斤呢!”
“那哪能一样啊,这可是圣上送来的种子,沾了仙气的!”
“别说人家以前产量低,我们种麦子以前不也低。要不是圣上送来新种子,我都不敢想这辈子能有吃饱的时候。”
“咱们这儿地贫,以前能开来种麦的地都开了,没想到种不上麦的地还能种高粱。不过不是说这高粱不能连着种,那明年该种啥?”
“豆吧,去年就种上高粱的那些人家,我看今年都种了豆。《旬报》上不是说,啥粮食都可以和各种豆子换着种。”
“不止豆呢,我记得当时说了好多种种法,好像也可以接棉花。记不住了,回头再寻村长问问吧。”
“那看来明年还得再努力多开上几亩。幸好这高粱不挑地,也好伺候,赖地都能活。”
“不过哦,前阵子我去县里寻二叔公,听说明年好像会推广什么花生的,可以接着麦子种,但开头有个把月得套种。还说朝廷会来人教怎么套,高粱也能套,套大豆、套花生,好像就不用非得隔年。”
“得了吧,你上回还说知县求到了亩产两三千斤的什么豆什么薯,哪儿有影子啊。”
“求到了不也得明年才能种嘛,这花生听说也是知县好不容易求来的。有好东西哪里不抢啊,好像说知县考科举时拿了个第二还是第三,在圣上跟前得脸,才能弄得来呢。”
“这话我倒是信,不然咱们也种不上胡萝卜。但亩产两三千斤就算了吧,这世上哪可能有这种东西!要不就是外头人传岔了,要不就是你听岔了。”
“开始我也不信,但二叔公说西南边都种过几年了!虽然《旬报》没登,但给上官们看的邸报上登着。换到咱们这儿,就算地再不好,出不了两千斤也总能有一千斤。那就真不怕挨饿了!”
干活的众人正说着话,见有人已经从地里把高粱杆子收回来,都扬声打招呼。
就有人问:“诶,九哥,我怎么好像记得,你们家今年种的高粱和去年的不一样?”
那九哥笑道:“种了三亩甜杆的,其他都一样。”
众人纷纷问:“甜杆的有什么不同?”
九哥:“一亩地大概少收个五六十斤吧,不过杆子能熬糖稀。我们合计着粮食够吃,就种一点来弄糖。”
这边众人惊了:“能熬糖?!”
南边贩来的沙糖贵,这里的村人以前穷得饭都吃不饱,顶多过年时咬牙买上一两块饴糖给孩子甜甜嘴。也就是去年种上胡萝卜,今年才尝到点甜味,可又哪敢奢想自己家里能弄糖?
九哥身边的另一个汉子回道:“村长刚拿到最新一期《旬报》,上头登有用甜杆熬糖稀的法子。虽然只是水,结不成块,但总是一口甜。等高粱收拾好,我们就开始做。”
九哥笑说:“到时熬出来,大家都来尝尝,喜欢就拿点回家。”
众人立刻应下,但当然不能白拿,都说到时拿东西去换。
随后话题就转到甜杆高粱和糖稀上,不断有人满脸感恩地念着“圣上仁慈”“天恩浩荡”。
突然有人说:“圣上不是还开了恩降盐价吗?是不是快了?”
“快了快了!我记得上回县里是通知,再过几日就来抽丁,今年的力役就是去运盐!”
“按着《旬报》上说的新盐价,终于不用大半年都吃淡食了!”
“不是说,和近海地方的盐价比,咱们这儿还是挺高……”
“那没得办法,大老远运过来呢,能买得起就知足吧。现在为了干活那阵能吃足盐,不下地时嘴巴就淡得很。”
“得亏去年村长淘换回一点辣椒种,今年才算吃饭有点味道。”
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往年一提抽丁服徭役,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今年却是带上了一份期待。
*
丰泰五年十月,一条官道上。
说是官道,其实路也没怎么维护,两边林子夹着窄窄的一条土路。幸好最近还没落雨雪,地面不算难行。
一支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拉货的车子一辆连一辆,每辆车上都堆着满满的麻袋。运货的人也不少,一半帮着推车,另一半腰间胯刀的,却是围绕在车边走着。
这个时节北边的风已经有点割脸,开口就吃着风,所以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埋头赶路。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路边支着个不小的茶摊,两只炉子上坐着大水壶,冒出的白气实在是诱人。
车队走到近前,茶摊老板堆着笑脸大声招呼:“各位大叔大哥,天色还早,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再走吧。不贵,一碗只要一文钱,若是包下一大壶,就是二十文。”
大冬天的,挑水捡柴来这道边煮着,那一壶看着能倒出三十碗,只卖二十文的确便宜。
不过,领队瞥他一眼,并不回话,只继续往前走。
领队不支声,队伍里便是有人想喝也不好开口。
队伍经过茶摊再走不多远,就见前方路中间拦着拒马。
围在车子外的那些人立刻脸色一凛,纷纷抽刀,警惕地向路两边林子里张望。
领队刚示意队伍停下,林子间就冲出一群人拦在前方,打眼望去居然有百十来个,个个手中拿着刀。
那夥人倒也没直接扑向车队,而是有个打头的扛着刀站出来。
他打量了下护在车旁那些人,确认他们也就三十多个,放下心,咧嘴一笑:“我们只求财,东西留下,你们可以回头了。”
领队却问:“你是哪家盐商的人?”
那打头的脸上一僵,随即大声道:“什么盐商,我不知道!老子是这一带的大王!”
领队哼笑:“也罢,等被拿下,你们自然会长嘴。”
说完一打手势。
车队两边的人立刻收刀,回身往车子下方摸去,都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木筒,套在左手臂上,右手搭上木筒的机括。
等他们再转回身之时,手臂上那木筒每指向前方一处,就有好几个人中箭惨叫。
那打头的站得最靠前,胸前和大腿眨眼间就中了三四支箭。
他长得壮,虽被箭带得连连后退,却居然没倒下,还高喊:“给老子上!”
但那群人先前没散开,护卫队又专往腿上射,前头腿中箭的人挡了后头人的路。后头的人也不是傻子,哪会顶着箭往前冲,竟是把前头人当肉盾,要么推着前面人向前,要么试图钻进树林里绕路。
眨眼间,一顿箭雨就放倒一片,也让剩下的心生寒意。
领队取下发射完的火箭筒,再次抽刀,一边喊着“放刀不杀”,一边带头往前冲。
护卫队杀气腾腾,一群劫匪没能抵挡多久,就跑的跑、降的降。
领队让人把受伤的和投降的都捆了,看手下最多只是轻伤,就让众人原地休息片刻包扎伤口。再对刚才躲车后的那些推车人道:“你们帮忙捡一下箭,箭杆折掉的也要,箭头还能使。”
那些人应下,一边三三两两地四下捡箭,一边相互小声嘀咕。
“幸好圣上派了军队保护,不然我们好不容易运回来的盐就要没了!”
“刚才那些能射箭的木筒是什么?好厉害!”
“这夥劫匪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听那小将军说,是盐商?”
“管他们是谁,我们能安全把盐运回去就好。”
○●
十月的北方匪已进入冬季,但在福吉,虽也不算热,白日里却还能穿单衣。
即便在风大的海边,也顶多再加一件单层的斗篷。
今年姬安和上官钧来了东南沿海,目的是看看大盛最大的几个港口。不过马上要到朝廷最忙碌的时候了,他们再待两天就会启程回京。
上回西征时姬安发现政事堂挺能干,加上现在有留言板方便联系,每天政事堂都会把当日的会议报告发过来,姬安出京远行就更加放心。
现在,姬安和上官钧正站在福吉晒盐场最高处,旁边不远就是风力水车的风帆。
往下望去,块块错落的盐田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些颜色不同的池子别致地夹杂期间,盐工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杨微陪在两人身侧,在呼呼的海风中提高声音道:“这回该是今年最后一次收盐了。”
姬安对他一笑:“辛苦。干满一年的,年终还是多一个月月钱。”
杨微也笑道:“在下代大家谢过四公子。”
这里是他在丰泰元年时建起的,大盛首个晒盐场。如今已经扩大到千亩盐田,不过其中五百亩还是姬安的私人盐场,虽然杨微早几年就辞了官,姬安也依旧让他担任着这里的盐场令。
姬安和上官钧既然到了福吉,自然是要来这里看看的。而杨微这些年给姬安供白糖,又得姬安允许卖优质蔗种,着实赚了不少,在福吉买了一座大宅,这回姬安和上官钧就住在他家里。
上官钧看看天色,劝道:“四郎往下走吧。虽然带着干粮上来,但这里没个避风地,饿了也吃不好。”
姬安点点头,和他一同往下走,一边叫杨微细讲一下这些盐池。
一行人且走且说,下到最底下。
他们是带着厨子和菜来的,姬安就问上官钧:“你若还不饿,就等厨子做饭,比啃干粮好。我们先去看看制细盐的工坊。”
上官钧没反对,吩咐人去给厨子传话。
杨微引着两人去往工坊,转得一圈出来,正好到杨微的休息间吃饭。盐工们也纷纷去往食堂——食堂是姬安提出的,这里是他的私人产业,随便他怎么弄都无所谓。
姬安和上官钧吃饭,杨微陪席。
姬安问他:“今日起实行新盐政,你是不是也在城里开了铺子卖盐?”
杨微大方道:“臣就在陛下的晒盐场,这近水楼台的,自然是要卖一卖。不过福吉不缺盐,盐价一直不高,如今卖盐也就赚个小钱,比不上糖。”
按着新盐政,从丰泰五年十月十五日起,朝廷依地区对粗盐设置了最高盐价,凡售价超出者要论罪,还是重罪。
各地的盐价标准,是齐万生带着章实那里的人做出的计算。齐万生从接手晒盐署就一直在做这事,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按着产量、盐税、运输成本、利润空间把盐价标准定出来。
除了西南井盐地区、西北湖盐地区变动不大,凡是海盐辐射区内的盐价,都直接降了一半多。
相应地,售盐政策也放松了。只要不是通缉犯,任何人都可以到晒盐场收盐,只须达到百斤,并当场交兑盐税既可。只不过,按着现在的盐价标准,需要薄利多销,尤其是运输成本高的地方。
但福吉县城就临海,实在是再方便也没有。便是附近的村子,都不需要进县城,可以直接凑钱来晒盐场一次买上一百斤,就能拿到最便宜的盐价。所以杨微才说,在福吉卖盐变成了小钱。
现在话题说到糖上,杨微观察一下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见他们心情不错,就试探着开口:“陛下这两年推广甜杆高粱,前几期的《旬报》上又登出用甜杆熬糖稀之法,这边的糖商会就有些担心……”
姬安抬眼看他,脸上笑容不变:“盐薄利多销,糖也可以薄利多销嘛。换了新蔗种的地方,糖产量有明显提升吧?”
不过姬安这话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甜杆高粱是粮食,熬糖稀是副产品,甘蔗可不是,两者的种植面积就不可相比。但杨微当然不敢抓着这点反驳。
姬安又道:“你们放心,影响不会太大。高粱主要在北方推广,蔗糖在北方本就卖得贵,吃得起的都是城里有钱人。高粱的糖稀主要是村里那些吃不起糖的百姓自己熬,总能尝上一口甜味。
“若是以后南方也有许多地方种甜杆高粱,真冲击到大部分蔗糖糖价,我会考虑适当放松民间糖出口的限制。不管是推广高产蔗,还是推广高产甜杆,我的目的始终是让更多百姓能吃到糖。”
总之一句话,糖的利润空间高,压一压未尝不可。
杨微的糖全卖给姬安,他自己倒是不担心。而且他算是半个科研人才,不像纯商人那么重利,哪怕赚少一点他也不在意,只是代为传个话。此时自然是附和著称赞:“陛下一心念着百姓,是我大盛百姓的福气。”
姬安温声回道:“明日去你的制糖工坊看看,我还没见过糖车的实物呢。”
杨微自然是一口应下。
吃过午饭,姬安和上官钧返回福吉县城,看看盐价。
一连走了几家铺子,都看到挂出的盐价已经降了。不过到底是不缺盐的地方,并没见到多少因为降价而来大量买盐的人。
逛了大半个下午,杨微家中仆人匆匆寻来,凑到他耳边报事。
杨微双眼一亮,对姬安和上官钧道:“四公子、二公子,今日有捕鱼的船归来,港口那边拍卖了几条难得捕到的深海鱼。四海楼买了三条,家中管家一听到消息就去定了菜,不如晚饭直接到四海楼吃?”
姬安先应一声好,又想了想,记起来了:“这里也有四海楼啊。”
身旁上官钧回他:“港口商贸繁华,出海又赚得多,众多商家聚集在此处,四海楼就开在此处。”
杨微也笑道:“头一家四海楼开在宁安,第二家四海楼便是开在福吉。”
四海楼开在港口附近、福吉最热闹的街市里,姬安和在江南时一样,拉着上官钧坐在马车前,一路看过去。
途中见对面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队伍里还有几个人是被背着的。
那队人一路大声喊着“让让、让让,要去医馆”,行人听闻,纷纷配合地让出路。
杨微走在车边,见状便说:“该是要来这里。”
姬安转头一看,才发现旁边正是一家大医馆,就让车夫暂时拉停车,也让让路。
那队人果然在姬安和上官钧面前拐个弯,跑进医馆,喊道:“大夫!快救命!”
姬安好奇地向里张望:“好像不是大盛人?”
虽然看身形差不多,但那口音像是外国人说官话的腔调。
上官钧肯定道:“的确不是,长相也有点差别。”
医馆的大夫很快得出结论,急声吩咐学徒:“是疟疾!取梁氏紫霞散!”
杨微是本地人,听得最清楚,不禁道:“这个时候得疟疾,该是刚从南边过来的船上下来吧。”
哪怕是福吉,到了十月中,蚊虫也已减少许多。
上官钧吩咐车夫继续走。
杨微又感慨:“还好四公子和梁大夫推广了这紫霞散,最近几年里不知救下多少人性命。”
这些年的努力一样一样出成果,姬安自然也是一阵开心。
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跳出系统弹窗——
【恭喜用户达到100000能量、100000国运值,获得一次道具升级机会。】
第224章 升级 多打好评的大回报
姬安还是留到泡澡的时候,才调出系统提示仔细研究。
秋收刚过去,现在是姬安最“富有”的时间段。加上秋冬能种的东西少,姬安也有意想留一留能量来做新规划,因为他想备着能量和国运值买一批药。
自从去年春天抓了图国小皇帝,逼迫图国重签新和约,小皇帝回去之后,果然如姬安和上官钧所希望的,图国的帝党和太后党争斗愈加激烈。
而卜察的新皇帝刚登基两年,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按着上官钧的判断,明年或是后年很可能卜察就要忍不住,寻隙向图国出兵。如此一来,大盛自然要紧盯着抓住可乘之机。
打仗总免不了有伤亡,但姬安想着备上一批药就能多救回点人。
去年打西北之时,姬安往军中送了三批口服广谱抗生素和大量的碘伏,最后一统计死亡人数,折损程度低到让燕伯善震惊。虽说许多伤兵还是得退伍,但好歹活着。
除了备战之外,还有件事也让姬安记挂在心里——这两年估计会有一次大疫。
这事以前在彭彧的梦里出现过,他给姬安写梦中事,有一回就提到一句听闻东北边起了大疫,死了许多人。姬安还让人仔细问他详情,可惜他就听到那么几句议论,只能大致划定出时间范围。
当时姬安怕忘了,还特意在系统里设置下好几个事件提醒。在上官钧坦白重生之后,姬安终于能问出这个问题,可上官钧却说他不记得哪里起过大疫。姬安虽觉奇怪,却也想著有备无患。
但不知道是什么疫情,没法提前应对,姬安只能让人留意着前兆。同时,在今年冬天公开肥皂方子。肥皂不难制,这几年百姓生活又渐有起色,可能就有些人愿意自制来用,这对控制疫情有帮助。
哪怕百姓不自制,也肯定会有不少大小商人制来卖。这些年肥皂的价格一直没降,依旧是供不应求。方子公开后倒是必然会降价了,不过产量上来,等疫情暴发时也好大量采购。
如此,姬安这特意的一留,就无心插柳地积累到了双10万,得到个升级道具的机会。
他现在的系统道具只有三个——能量发送器、定位器、留言板,姬安一一细看说明。
能量发送器是增大功率和扩大最广发送范围。以前要4小时才能从上官钧那里接收完一天份能量,升级后只要3小时。不过这对姬安没有意义,两人一天里至少半天在一块,他甚至现在都没扩大过范围。
定位器是由定位点升级为定位一片范围,范围大小依消耗能量多少而定。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远程开地图。但姬安琢磨了下,感觉似乎作用不大,总离不了要人送过去,那就还是人的灵活性更大。
留言板的升级功能倒是让姬安有点吃惊,它可以和《旬报》那个反馈功能对接,主用户登录时就成为一个外部显示器。也就是说,能让上官钧直接了解到反馈信息。
姬安一直没有给《旬报》的反馈功能做过改进,现在依旧是售价异常时才会给出反馈。而在《旬报》刚发行的那次整顿之后,异常情况就不多了。偶有复发,再被姬安一敲打,各地又都乖乖的。
想到这,姬安不禁寻思——现在盐改,正是需要各地反馈信息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把反馈功能改进一下。
随即,他又发散性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系统:【系统,我死之后,有人能继承你吗?】
系统:【不能。】
姬安:【那些道具呢?】
系统:【已取出的道具都是实物,不会回收。】
姬安想了想,又问:【如果将《旬报》反馈功能和留言板对接,能否成为一个独立的系统,以后留给下一代用?】
这次系统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覆:【需二次升级才可成为独立系统,且要消耗10000能量、10000国运值。成为独立系统后,以留言板自行吸收浮游气运作为系统运转的能量,当浮游气运不足,此系统会自动休眠。】
姬安咋舌——好贵啊!
再继续问:【什么时候能二次升级?什么情况才会气运不足?】
系统:【能量与国运值均达到20万。国家大乱、民不聊生。】
姬安琢磨了下,感觉20万好像还行,算不上有生之年系列。至于气运不足的情况,都到了那种时候,估计《旬报》也不再发行,那个系统有与没有就没区别了。
系统继续答:【留言板主用户只能由系统用户更改,要传于后世,需编写继承模块。此功能不在原升级范围内,但因用户多次给予好评,作为感谢,可破例一次为用户编写。但须消耗10万能量、10万国运值。】
姬安先看到那两个数字,心中一叹——留给后人的代价果然极大。
再仔细看完,又禁不住笑开——多打好评居然能有这么大回报!那以后再接再励,他还有大几十年能打好评呢!
于是姬安选择了升级留言板。正当他接着思索怎么改进《旬报》反馈功能之时,就听见脚步声拐过屏风。
能直接过来的,自然是上官钧。
上官钧奇道:“我还当四郎可能睡着了,这么久没出去,水都凉了吧。”
姬安回过神,才感觉到水凉,连忙站起身,扯过旁边案台的布巾裹在身上,走出浴桶。
一边说:“光顾着琢磨百宝囊给的升级了。”
上官钧自然地伸手扶他一把:“什么升级?”
姬安一边擦身穿衣,一边把升级留言板并传于后世的打算说了下。
上官钧听完,却是沉默片刻,再轻叹道:“我还想把留言板作为随身陪葬品带进棺里。”
姬安不由得一乐:“我俩都一个棺了,你还惦记带那东西干什么。”
上官钧扬眉:“四郎愿意与我同棺?”
姬安凑过去亲他一口:“不然呢?”
上官钧这才翘起唇角:“那留言板就留给后人吧。”
两人回到卧房,接着商量《旬报》反馈功能。
上官钧:“四郎想将《旬报》反馈至留言板这套东西留给后世,最好能不限制反馈信息,才最为灵活。”
姬安:“我也是这么想,让《旬报》成为直接沟通百姓的管道。刚才我问了下百宝囊,的确可以办到。但有个问题,有人滥用这个管道怎么办?如果传递上来的信息太多太杂乱,光是分辨就需要消耗很大成本。”
上官钧想了想:“那就加大沟通条件,达到一定难度,就只有真正需要向上反馈的人会去克服。四郎了解一下能如何设置条件,例如,有没有可能增加人数。”
姬安问过系统,回道:“这个可以,让人在《旬报》上按手印,《旬报》可以由此感应人数。多少人合适,五十?”
上官钧:“定过人数之后可能再更改。”
姬安:“可以。”
上官钧:“那先定一百吧,日后视情况修改。”
姬安:“行,从下期起,这段说明会成为《旬报》的固定尾页。”
他花能量改进好《旬报》反馈功能,再打开留言板给刘叔圭发消息,让刘叔圭明天转达给石庭芝。下期《旬报》在廿二日发刊,那时两人还没回到京里。
上官钧:“现在盐政改革,估计下期《旬报》一发,四郎就会收到不少新消息反馈。”
姬安冷声道:“这回我可是花了大钱运盐。那些盐商要都乖乖的还好,要是真敢蠢动……哼!”
上官钧一笑:“敢动的盐商都是巨贾,四郎的内库又能有大笔进账了。”
盐的成本大部分在运输上,盐价一压低,就要大量运盐、薄利多销,才能持续住利润。
盐商们就是谋划着,朝廷没有那么多人手亲自运盐卖盐。只要他们不去运盐,离海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就会没盐吃,时间久点必激起多地民变。最终朝廷还得向他们低头,重新提高盐价。
姬安和齐万生自然早有预料。姬安决定这几年秋冬都抽丁运盐,保证各地的供盐量,顺便也让军队活动活动。齐万生就继续领着章实那的人才做运盐规划,上官钧也带领枢密院安排军队调动。
只不过,哪怕力役不用花钱雇,但人和牲畜的吃喝嚼用得花钱。还有水运部分,船支调用也得花钱。如果动武,又是一笔额外开支。姬安就把自己发的那一半盐税全掏出来往里填。
姬安和齐万生的想法是,再怎么说,盐这个生意都能赚大钱,盐商们不可能真停了生意不做,就看谁耗得过谁。因此可以预见,盐商必会想方设法阻止朝廷运盐。
等打压下盐商群体的气焰,他们自然会乖乖听话降价。而这一段空档中,只要朝廷占据上风,想必就会有一些胆大的人冒出来,趁机抢占市场。
要震慑盐商得费一番工夫,不过只要稳固了局面,整笔买卖对姬安是稳赚不赔。就像上官钧说的,敢和朝廷做对的都是巨贾,到时一抄家,姬安的内库瞬间就能丰盈起来。
不过,姬安还是忍不住道:“北方的盐我不怎么担心,但是南方有船帮。盐商和船帮勾结甚深,甚至大盐商都是船帮元老。这一回水师要经受考验了。”
上官钧:“先前为了麻痹盐商,水师一直没有阅过军,明年就安排水师接受陛下检阅好了。这回打击盐商,也正好削弱船帮,给船帮重新立立规矩。”
姬安点头:“也是。”
待姬安忙完,上官钧便吹了烛:“睡吧,明日去看糖车。”
姬安笑着躺下,被上官钧揽进怀中。
○●
十月底,沧阴县城。
孙铁牛赶着骡车走遍县城中卖盐的铺子,却没有一家有盐卖。
他甚至悄悄和掌柜说愿意高价买,掌柜依旧摆手:“哪里敢哟!现在高价卖盐被抓到,比照卖私盐来判呢!真没有盐,你过段时日再来问吧。”
孙铁牛眉头紧皱:“大概得等到几时?”
掌柜往门口扫一眼,低声道:“说不好,不过过年大概会有点。”
可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
孙铁牛只能转身走了,坐上骡车出城回村。
自从月中实行新盐价起,县城里的盐就像是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让原本等着盐价降了再买盐的许多人叫苦不叠。但州县都没什么办法,查了各铺子的仓库,的确是没有盐。
而且,听闻不仅是沧阴,附近县城都没有卖。孙家现在做着小买卖,用盐不少,也在等盐降价,却没想到竟会这样。
孙铁牛不禁发起愁。经过丰泰二年那一回,如今他也看得出没盐这事肯定不简单,真不知道往后究竟会如何。
骡车回到牛背村,往一处盖有好几间青砖大瓦房的院子去。路上遇到几个村人,相互打过招呼。村人看孙铁牛从县里回来,都问有没有盐卖,孙铁牛只能无奈摇头。
不过,远远看到妻子夏氏走出院门张望下,就停在门前等着,孙铁牛又不自觉地放松了表情。
这几年,牛背村一直保持水稻与冬油菜轮作。高产稻谷年年收,不仅能吃饱,还能拿菜籽去县里的榨油作坊换油或卖钱,也就不再缺油。
后来孙家看稻谷收得多,就改成多种点棉花。家中婆媳三人都手巧,织出的棉布卖价不错。再加上养蚕缫丝,丁税夏税又减半,收入就多了不少。
但能盖上这几间青砖房,还得多亏田守朴。因着田妻苏氏和夏氏结拜金兰,田守朴分给孙家好几样京里才有的菜种,其中一样就是辣椒。
孙家先在自家院子种了些,想着说是新鲜东西,可以拿到县里卖卖看。谁知等收了一吃,父子三人和孙母都受不住辣,倒是夏氏妯娌两个好这口。但想着江南人普遍不爱辣,就歇了拿去卖的心思。
之后妯娌两人一起捣鼓研究,弄出一种辣椒酱,在村里一分居然很受欢迎,哪怕受不得辣的人也说味道好。孙水牛见此,心思又活泛了,带上两坛子跑了一趟县城,卖出不错的价。
江南人的确普遍不爱辣,但也有一部分能吃辣的,一下就爱上这酱。
孙家便开始做辣椒酱卖,人手少做不多,就带着要好的人家一起种辣椒做酱。不仅在沧阴县卖,还卖到了宁安府。孙水牛去过宁安,知道那里南来北往的人多,爱吃辣的肯定更多。
果然,买卖越做越大,如今每月都固定往宁安送一次货。牛背村里许多人家都跟着孙家一起赚钱,对他们也更加高看。
此时孙铁牛赶车到门口,跳下车牵着骡子进院。屋里孙水牛夫妇听到动静也都出来,孙水牛帮着哥哥卸车,丁氏跟夏氏一同整理孙铁牛买回来的东西。
夏氏一边问:“买着盐了吗?”
孙铁牛叹口气:“还是没有。”
孙水牛道:“马上到十一月头了,送货去宁安时在宁安问问。”
丁氏也说:“宁安那么大座城,总不能还没盐卖吧。”
孙铁牛:“我就怕和你当年那样,买得到却运不回来。”
孙水牛也皱起眉头:“这倒是个大麻烦。”
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四人收了话,都往门口看去。
时常来牛背村的那个方衙役在门前驻马,跳下地来。
孙家兄弟连忙上前招呼,妯娌二人则是去给人和马拿水。
孙铁牛接过夏氏递来的水碗,转递给方衙役,一边道:“我今日去了县里,早知方兄弟要寻我,就转去县衙了。”
方衙役笑道:“我出门送《旬报》,你去了也见不着我。”
说着便摸出两份《旬报》,和一封信递上:“田知县给你家的信。”
孙铁牛赶忙道谢接过,又数了一份《旬报》的钱送上,另一份等下会帮忙送到村长家。
田守朴两年前高升,离开了沧阴县。不过这边弄不清他现在当什么官,提起来就还是用旧称。至于《旬报》,孙家自从手头宽裕后,每期都会买。
孙水牛提来一小坛子辣椒酱,兄弟两人再和方衙役寒暄几句,就送走了人。
回到院子,孙铁牛见大儿子已经被夏氏叫出来,父母也或抱或拉几个还小的孩子在旁等,就把信和《旬报》都给儿子:“快看看田知县说什么。”
孙大郎今年十岁,已经跟着村里秀才孔仁念了两年多的书,识得不少字,寻常看个信基本没问题。
他拆了信,一字一字念。田守朴来信向来都是大白话,就是为了让孙家容易听懂。
这信里就一个意思——若是沧阴没盐卖,不用担心,圣上会解决。
孙家兄弟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们都曾亲眼见过圣上用仙术送来东西,此时再得了这封信,全家人的心一下就安稳了。
而孙大郎已经在翻《旬报》。翻着翻着,他突然大声道:“哇!这里登了肥皂的制法!”
大人们都是一惊——孙家是用过肥皂的,苏氏给夏氏送过一块。
但他们也知道肥皂少见。沧阴都没有卖,宁安的正常卖价是一贯,却数量少,难买得到。
夏氏赶紧问:“难做吗?”
众人围着看图,又听孙大郎把做法念完,顿时议论开。
孙铁牛:“家里不缺油,可以做做看。”
丁氏:“做肥皂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油和草木灰,那一小块却要卖一贯钱!”
孙水牛:“现在公开了方子,肯定就不是这钱了。”
夏氏:“那东西好用,只做来自家用也是好的。”
这时,孙大郎又疑惑地道:“咦?这个是什么意思?”
大人都低头看去,就见他手中的《旬报》上画着一幅图,是许多人围在一起点火,上头还有几排字。
孙铁牛催儿子念字。
孙大郎乖乖念:“一方百姓若有难事,求告衙门无果之时,可在报上按百人手印,并附纸陈情,夹于《旬报》一同燃尽,圣上便会知晓……”
他念完,抬头看看同样有些茫然的大人们,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报告圣上,说我们这里没有盐了?”
第225章 水师 打破船帮的胆子
十一月初五,孙家和平常一样,带上几个村人往宁安送辣椒酱,这回轮到孙铁牛带队。
他们搭的是时常搭的那趟船。那船不算大,船主为揽生意给了他们一点优惠,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孙家兄弟都不会改船。
最主要的是,这船主不属于任何一个船帮。经过以前运不回粮的事,孙家对船帮的印象就不好,这船主又好说话,便一直搭下去了。
孙铁牛还寻了个空,提着一小坛辣椒酱去找船主,悄悄问:“陆叔,沧阴现在没盐卖,我们想在宁安买点,不知能不能运?”
船主拉他到自己房中,低声说:“铁牛兄弟,你们搭我这船也有两个年头了,我就和你交个底——船帮不让运盐。宁安那儿的码头都有船帮的人守,上哪条船都严查。”
孙铁牛心道一声“果然”,嘴里忙说:“既如此,我们当然不会让陆叔难做。谢谢陆叔告知。”
船主却是一笑:“不过,大量的不行,你们每个人偷摸着带点还是可以的。我教你,买些大馒头,把里面掏空了,将盐包好塞进去。只要数量差不多是你们路上吃的,船帮的人不觉异常,就不会细查。”
孙铁牛立刻大喜,连忙再三道谢。
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是能吃的,这样夹带,凑个十几斤不成问题。虽然供不上做酱,至少家里吃盐的问题可以缓解一下。
孙铁牛回来对村人们使个眼色,小小声说:“到了再说。”
众人看他神情不像坏消息,感觉心里安定了点,继续说些闲话。
其实船上说盐的人不少。人不能不吃盐,盐降价是大事,没盐卖更是大事。船上乘客不全是一个地方,很多人在相互打探情况,牛背村村人也被几拨人问过。
现在舱里的话题已经说到《旬报》上登的肥皂,和那个“上报圣上”的法子,听着好些人说他们村子、镇上、县里都试过。
孙铁牛不禁想起,孔村长也拉着村里人试了。牛背村不小,有三百来人,不愁人数。只是《旬报》烧完后没什么异样,直到他们几个上船,都没见县里来人问情况,之后也就放下不再去想。
如此船行了两日。他们从沧阴往返宁安一趟通常得七八日,去程顺水只需两日半,回程就得四日。
第二日泊船之时是傍晚,但这情况有点异常。此时牛背村众人在甲板上透气,见船工下帆泊船,都觉得奇怪。
前方是脉湖,过了脉湖就到宁安。因湖面宽阔好行船,湖里水情好没暗礁,以往都会藉着月光再走一段,到月亮要落了才停船。
孙铁牛就往船头走,见船主也在,便靠过去问:“陆叔,怎么今日这就泊船了?”
船主指指前方:“看到前头那艘船了吗?官船,打旗语不让再往前了。”
孙铁牛举目望去,果然见着一艘不大的官船。再后方,瞧着是一支已经停下的船队,都泊在脉湖里。
他不由得问:“脉湖这么大,怎么泊了漕船就不让进?”
船主:“没办法,这回只能晚半日到了。”
孙铁牛还在张望,嘀咕道:“那些漕船好像和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
他认得官船的旗,但对船见得不多,只觉得不一样,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船主倒是四下瞥一眼,挨近他小声道:“那些船的确不一般。你瞧着吃水了吗?”
孙铁牛看不出门道,只得问:“不对吗?”
船主:“装着不少东西呢。可漕船运粮是从南往北,这从北往南的漕船,能装什么货?”
孙铁牛:“什么货?”
船主笑笑,没再说下去。
孙铁牛也就告辞回去寻村人,说了下情况,一同回舱休息。他们聚在一起小小声猜那些漕船运什么,但几人最远也就去过宁安府,对外头所知有限,嘀咕不出什么结果。
最后只能纷纷祈愿:“要是圣上得知我们缺盐,送盐来就好了。”
天黑下,舱里只点着三盏油灯,稍微有个亮。船上不提供吃食,众人吃完干粮,各自卷着铺盖躺下休息。
船在水中微荡,很好入梦,舱里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牛背村村人安排了守夜,虽然货在更下层,但晚上还是得盯着出入口。
孙铁牛守后半夜,先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阵摇晃弄醒。
他原以为是有人晃自己,醒起来才发现是船在动,奇怪地问:“怎么回事?”
守夜的人也茫然:“不知道,刚才突然动了。”
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就有人发现:“这船是不是在往回倒?!”
孙铁牛是带队的,安慰村人们不要慌,自己爬起身和几个胆大的一起往甲板去。
刚上到甲板,众人就瞧见船舷外侧有船影在快速往前进。他们找了一会儿,见到船主也在,立刻围过去问情况。
船主紧皱着眉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肯定不寻常。所以让船工们赶紧退远些,免得被波及。”
孙铁牛抬头望向那些快速前进的船,天上月光挺亮,能依稀看得出船上的旗。
他认得一些,都是有名的大船帮。
孙铁牛没来由地感觉心惊,连忙又往脉湖方向张望。
这一望就吓了一跳,脉湖上密密麻麻的火把,似乎把那支漕船船队给围住了。
孙铁牛不禁脱口道:“船帮这是要干嘛?”
就在他这话音刚落下之时,前方一片举着火把的船开始向漕船船队逼近。
但下一刻——
轰轰轰轰轰!
湖面上接连发出如同元宵节放高空烟火的声响,一道又一道高达一两丈的水柱腾起,如同环绕着漕船船队。
先逼近漕船的那些中小型船,大多被这些水柱揭翻,亦有直接被炸断炸沉的。
船上的人下饺子似地掉到水里,在爆炸冲击下耳鸣头涨,腹内阵阵翻江倒海,不乏被震晕的。便是平日里再好的水性,此时也只会往水底沉去。
外围船上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有见识广点的,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回事?就算官船上有轰天雷,也不可能在水里炸啊!”
也有人发狠,急声下令:“这点冲击,炸不沉大船。擂鼓!都撞上去!”
鼓声急响,在宽阔的脉湖水面上载开。
但往前的船不多,便是有一些动的,也慢吞吞。
一来被刚才那些爆炸吓着了,谁知道往前会不会再炸。哪怕大船不是一下就会被炸沉,可但凡炸出个洞来,进了水也很够呛。
二来,这里的船不是同一个船帮,谁也不是傻子,都想着等别人上前试,自己躲后头保存实力。
事实上,先前各帮商量攻击地点时,之所以舍弃了一些水情复杂的水段,就是因为都怕自家吃亏,只得相互妥协到方便一起围攻的脉湖。
刚才下令那人气得不行,转头对旁边几人喝道:“都已经动上手,我们谁都跑不了!只有今晚把这支水师船队灭了,提振起士气,后续才能赢!”
那几人彼此看看,这才下定决心命手下也击鼓。
每个帮的鼓声不一样,此时各帮的鼓声都响了,湖上围着的大船才总算开始动,一同缩小包围圈。
却在这时,对面水师的船也有了动静。
明亮的月光下,船帮众人就见对面船身上突然出现几个洞,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洞中伸出,只是黑黝黝的看不清。
下一瞬间,那些“洞”里闪过火光。
比刚才更加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
紧接着,船帮这边一艘接一艘船上发生爆炸,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刚才那轮水下爆炸揭起的水浪还没完全平静,这一次的动静比那还要大。
水面开始剧烈摇晃,甚至连不远处的入湖口江面上都受到波及。
孙铁牛抱着桅杆,震惊地看着前方漕船的船舷不断闪现出火光。每一道火光,都会带来一声骇人的轰响。而对面船帮的船,已经烧起了好几艘。
江面上的船尚且如此,水师的船更是晃得厉害。哪怕是被保护在中间的指挥舰,也随着水面上下颠簸。
水师主将明湛一边晃一边摸着下巴的胡子,高兴地道:“总算不用数着数发炮,这一把打得可太爽了!”
师晟扶好齐万生,大声提醒他:“明将军,你可仔细着,别打着打着船就搁浅了!”
明湛哈哈笑:“放心吧,船上都有数!对面已经开始散,再打几炮就差不多要追击了。”
先前船帮的船围得密,炮门都不用瞄准,随便打也能打中。等到再散开些,明湛就要开始心疼放空炮。他今晚打这一战,都不知烧掉了枢密院多少军费。
齐万生却是笑道:“只要还能发炮,明将军尽管打。圣上说了,能用炮来杀伤,就不要让我们的兵士打近身战,人才是最需要保留的。”
明湛不禁感叹:“圣上仁慈啊!”
师晟看着对面被炸得支离破碎的船帮众船,一时心中都有些微妙。
船帮毕竟只是民间组织,刀还能配得上,但箭并不多,甲胄更不可能有。平时船帮之间偶尔有矛盾打架,要么使小手段下水凿船,要么撞船之后两边人对砍,箭都少用。哪里见过这种强力火器?
水师的炮弹有两种。一种和轰天雷一样能炸开,飞散出无数利片,杀伤力十足。一种对着吃水线以下打,只要击中就能砸出一个大洞,让湖水灌进去。
船帮各船被炮火轰得胆寒不敢冲,想逃又总被旁边船拦堵。总之湖面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指挥系统全面崩溃。
不过水师也没能再打几轮,再打下去就真要搁浅了。
明湛下令全速追击。
一通鼓后,水师各船纷纷行动,各自选目标去追。
无数支火箭在湖面上划出流光。
姬安要求打破船帮的胆子,最好让他们怕到闹内哄,自己把那些动手的人交出来。明湛也就不想着多收剿战利品,尽量多杀伤敌人才重要。
偶尔还有炮声,但不像刚才那般密集,也就终于不用扯着嗓子说话。
师晟对齐万生道:“以前你想看地雷,没能看上。这回看一次水。雷,也算补上了。”
齐万生点头说:“确实震撼。”
明湛也出言附和:“真没想到,军器监还能整出在水里爆炸的东西。水。雷用来设伏的确好,悄无声息的。不过这回还得多亏齐先生算得准,船帮还真在脉湖动手,才能用得上水。雷。”
齐万生:“不少地方怕是都停盐大半个月了,按着先前约好的,今日运盐船队已经出发。经此一战,希望船帮能识趣点。”
明湛:“不用担心,所有船帮都盯着我们这儿呢。他们的消息传得快,绝对消息比运盐队先到。要是还有哪个帮胆敢劫船,下回我就让他全帮都沉进水底喂鱼!”
齐万生:“今晚动手的这几个船帮,还要麻烦明将军派兵去拔掉他们的水寨。”
明湛:“这是自然,齐先生放心。他们先动手,我就好出兵了。”
不过一个时辰,湖面上的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这次明湛把有炮的船都带了出来,火炮的射程之下,船帮的船能跑掉的不多。箭雨加炮击,越来越多的船升起白旗,不少还燃着火,或是正在下沉。
明湛又安排各船有序接收俘虏。
忙过一通后,他回头见齐万生和师晟还在,挠挠头说:“有件事想麻烦齐先生。这回我的幕僚留在运盐队了,今晚的军报……”
齐万生会意:“一会儿我就帮明将军写好。”
明湛忙说:“也不用马上写,这么晚了,两位先休息吧,明日再写就好。等回到宁安,我请两位去酒楼!”
齐万生:“无妨。圣上挂心着这事,早一刻写完可以早一刻送去。”
师晟却插话说:“其实有个法子,马上就能让圣上知道。”
齐万生想起他以前说过的留言板,奇道:“这回圣上没给你那东西啊。”
师晟笑着摆下手:“我是说《旬报》。上期《旬报》上不是登了法子嘛,我们带着一份,找船工和兵士凑齐一百个手印就行了。”
齐万生失笑:“我还真没想起来,的确这样最快。那我现在就去写,你去找人按手印。”
两人说做就做,一同转往船舱。
只留明湛愣在原地:“原来还能这样报军报?!”
○●
自从十月廿二那期《旬报》发刊之后,姬安就陆陆续续地收到许多地方上报买不到盐。
多是南方,北方也零星有一些。
南方有齐万生亲自坐镇,姬安和上官钧只派人去解决北方的问题。
十一月初六早晨,姬安刚醒过来,就发现系统提示又有一条《旬报》反馈消息,发出时间还是半夜1点。
姬安揉着眼睛打呵欠:“大半夜还有人烧纸啊……”
边说边坐起身,同时打开消息看看,随即愣住了。
上官钧已经拉了唤人铃,回头见姬安这模样,也拿起留言板点亮看消息。
一看之下,就挑了挑眉:“这法子不错,以后军报都可以先这么报。也让各地平日多备几份《旬报》,紧急消息先这样报一回。”
反正不管是军队里还是衙署里,凑一百个人都不是难事。
姬安回过神,喜笑颜开:“水师太争气了!”
上官钧:“是齐万生设的套好,让水师能完全发挥火力优势,不用和对面拼短兵相接的战斗力。这两年水师花了那么多钱练火炮,若是这样还吃不掉对面,明湛就找座山头开荒去吧,别出门丢人现眼。”
话虽如此,他的嘴角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扬高。
第226章 报答 圣上和大司马都爱吃辣
姬安吃早饭时还在兴奋:“打了这么漂亮一仗,盐这一块总算能平稳了吧。”
上官钧:“现在所有盐商和船帮都盯着水师,待这一仗的消息传出去,先前停了盐的地方立刻就会重新卖盐。再等把那六支船帮的水寨拔掉,四家大盐商下了狱,剩下的就该忙着争抢他们的地盘了。”
大盛原本的盐商多说不多,说少不少,一共八大家。其中两家是西南卖井盐的,一家是河东路卖湖盐的,其余五家刮分了海盐辐射区。再往下的中小盐商,都是依附那八家才能拿到卖盐资格和份额。
这种几大家联合垄断的势态,是在前朝中期就基本定了型,当时是十家。大盛开国之时,有两家支持其他势力的被打掉,这八家盐商就很识时务,纷纷向高祖投诚,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原先那样分层管理的方式,对朝廷来说很省心。朝廷只管盐场,只要不拖不欠地足额纳盐税,对盐商怎么卖盐不太关心。而且卖盐的人越少,越方便抓私盐贩子。
像姬安现在这样放松贩盐条件,在贩卖这一层抓私盐就很麻烦。因此齐万生从“主抓售”转为“主抓供”。以朝廷对海岸的管控,大批量私盐其实就是从官盐场流出去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要管住人。
现在的八大盐商里,西南的两家和河东路那家,相对来说一直都比较低调。因为他们地盘小,也就更弱小,知道和朝廷别苗头只会自己吃亏。
但另外五家不一样,他们背后有船帮。又或者说,这五大盐商都脱胎于船帮,两边相辅相成。
占据疆土一半的广大南方,水网纵横。而在这个时代,想有大运力只能依托水运,连都城都不得不因为漕运更便利的原因移出关中。而海盐自海边得,天然就和水运联系在一起。
船帮在前朝渐渐壮大,可以说东南部的所有江河湖泊,都是他们的“地盘”。虽然他们各帮也在相互争利,但一致对外之时,的确是一股强大的势力。
不管人、财、物,他们都自信比朝廷的水师要强,自然也就敢于和朝廷掰腕子。
姬安一边吃着饭,一边重新看齐万生那封军报,忍不住啧啧几声:“四家,果然是银子吃多了,胆子肥得很。”
上官钧:“如果陛下只是降低盐价,他们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大。可陛下连贩盐都放开了,他们无法再控制原本依附于他们的中小盐商,两边损失叠加,他们就感觉承受不住。”
姬安又一细看:“哟,苗家没在里面啊。”
上官钧刚才就注意到了,此时回道:“估计在观望,看来吕绅对苗家还是有一些约束。等南方尘埃落定,苗家可能还会再向陛下示好。”
姬安就想起前两年吕绅夫人买镜子的近四十万贯,琢磨着道:“那到时我要不要赏他们点什么?”
上官钧想了想,说:“陛下可给苗家的盐铺提个匾。”
姬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不是为难我吗!”
哪怕在大盛写了五年半的毛笔字,他每一年依旧要为元宵节的题字专门练字。
上官钧:“别的赏什么都不太对,又没有突出的功劳。”
姬安:“那就算了。”
上官钧:“或者,可以让吕绅问问,苗家家中最近有没有人婚嫁。陛下给赐个婚,也是份荣耀。”
姬安听得一乐:“这个可以有。”
说完,也吃得差不多了,端起碗喝完最后一点粥。
放下碗时,他感觉上官钧好像在看自己,转眼过去,果然对上上官钧的视线。
姬安不解:“怎么?”
上官钧收回目光:“没什么。”
姬安眨巴着眼思索片刻,扬起嘴角。
他一撑桌子,凑过去在上官钧脸颊亲一口:“还得是二郎!”
上官钧默默放下筷子,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些许粥渍。
姬安哈哈大笑,摇铃唤人进来,吩咐打热水给上官钧净面。
○●
宁安府是江南交通枢纽,齐万生和师晟坐镇于此方便获取各方消息。
明湛的水师水寨虽不在这里,但此前就被齐万生叫到了宁安商议。直到此次给船帮设套的行动开始,三人才离开宁安。
脉湖一战水师大获全胜,给震慑船帮开了极好的头。明湛当晚便派人传令回水寨,点了手下三员得力大将,发三路兵依序攻打此次参战的六支水寨。
同时,师晟也发出上官钧留下的急令,抓捕那四个盐商。对此五家盐商,上官钧早就调派军队盯好了,只等着看哪一家坐不住。那些大盐商家手下盐丁众多,把庄子修得如同堡寨,不派兵拔不掉。
三人都是忙到深夜才睡。
次日起来,发现昨晚船帮的船沉了差不多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有不少被烧过。明湛点了一队人,让他们把这些船拉回水师水寨,看能不能改造来用。随后就下令船队调头返回宁安。
等着一众俘虏都押到宁安府,三人便回行宫休息去了——行宫是姬安特意开放给齐万生和师晟使用的。
再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吃晚饭也不嫌早。明湛履行承诺,请齐师二人去酒楼。
明湛问:“两位是想吃江南口味,还是去四海楼。”
师晟好奇:“明将军专门提四海楼,是四海楼有什么特别?”
明湛:“四海楼这两年多了个别处没有的辣椒酱,我还挺喜欢,时常让亲兵过来买上一坛子慢慢吃。”
齐万生看一眼师晟,笑道:“江南口味我们都吃过了,就去试试那辣椒酱吧。”
师晟喜辣,齐万生虽不像他那么爱,但好吃的辣菜也喜欢。只是江南口味偏甜,不爱辣,他们来时没想起带辣椒,师晟已经有一阵没吃着那辣味了。
于是三人去了四海楼。
掌柜认得明湛,连忙撇下正说话的人,笑着迎上来招呼:“明将军有段时日没来,气色越发好了!”
明湛刚打赢一仗,自然是高兴,乐呵呵地回:“今日某宴请两位朋友,专门来吃你们放了辣椒酱的好菜,都上上来。还有,一会儿走时我再提一……两坛!”
掌柜自是笑着应好,一下报出好几个菜名,见明湛点头,就吩咐一个小二赶紧告诉后厨,又要找人领明湛三人上楼。
结果一回身,瞧见在候着自己的孙铁牛,顺嘴道:“明将军喜欢的辣椒酱,便是这个孙铁牛家里做的,今日正好赶上他来送货。”
一句话,引得三人都看过去。
孙铁牛赶紧笑着行个礼:“谢谢贵客们的抬爱。”
师晟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叫孙铁牛,是沧阴县的?”
孙铁牛:“是,沧阴牛背村……”
师晟和齐万生对视一眼,再对孙铁牛笑道:“你可有空,跟着来一下。”
又对掌柜说:“先送一小碟辣椒酱上来我尝尝。”
掌柜自是满口应好。
孙铁牛更不敢不应,只得惴惴不安地跟着三人上二楼,进了雅间。
师晟笑着招呼他:“你坐。”
孙铁牛在下首坐了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地问:“贵客可是想买辣椒酱?”
不然他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叫自己上来。
师晟先简单介绍了下明湛的身份,却只说自己和齐万生是从京里来的。
孙铁牛听到“水师明将军”,不由得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场水战,忍不住偷偷瞟明湛——水师这么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让船帮改了不能运盐的规矩……
师晟等小二出门,接着就说了句让孙铁牛完全没想到的话:“你可还记得安四公子和二公子。”
孙铁牛猛地瞪大眼:“记、记得!那两位公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贵客也认识他们?两位恩人可还好?”
师晟:“遇着也是有缘,将你家的消息带回去,想必圣上会很高兴。”
孙铁牛愣住。
明湛好奇地问:“什么?”
师晟笑眯眯地回:“那是圣上和大司马微服在外时用的身份,安四公子是圣上,二公子是大司马。”
孙铁牛这回连嘴都张大了。
明湛也吃惊:“圣上来过江南?”
师晟:“好几年前了,我们也是后来才听说,圣上和大司马在沧阴救过人。”
随后就把当时的事简单地给明湛讲了讲。
齐万生见孙铁牛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温声问他:“你家里现在可还好?”
孙铁牛被唤回神,连忙回道:“一切都好!”
就激动地说了下自己家中近况。
齐万生笑着听完,点头道:“都好便好。”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送来辣椒酱。还配着小碗米饭和两个馒头,可以拌酱或蘸酱吃。
师晟却没拌也没蘸,直接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双眼就一亮:“香!好吃!”
明湛笑道:“是吧。”
师晟咂咂嘴:“比我在宫里吃过的味道都好!等回京之时,给圣上和大司马带上几坛子,他俩都爱吃辣。”
明湛:“原来圣上和大司马也爱吃辣。不过这辣椒的味道是够特别的,我以前不爱吃辣,但吃过辣椒就忘不掉了。”
师晟:“辣椒种子就是圣上拿出来的,大司马的庄子里每年都种,后来得的种子多了才往外卖。”
孙铁牛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我、我再送辣椒酱来!我回了家就马上给送来!”
师晟失笑:“这倒不用,我直接跟四海楼买就好了。”
孙铁牛起身行礼,郑重道:“要没有两位恩公,就没有我们家的现在!先前做好酱时,我家给田知县送过,只是田知县家里都不爱吃辣,也不知两位恩公爱吃。如今知道了,当然应该送!”
齐万生看他有诚意,便说:“那行,你就送到行宫。哪怕我们不在,也会有人把酱送回京里。”
孙铁牛满脸高兴地应下,转而又颇为懊恼:“就是家里没剩几坛了,现在又没盐卖,想再做都做不了。”
齐万生一边示他坐,一边再问:“沧阴县没盐吗?”
孙铁牛:“从上月中就断了……我和村人想从宁安运回去,可听说码头有船帮的人守着检查,不让盐上船……”
齐万生就笑道:“等你回到沧阴,应当就有盐卖了。你要不放心,也可以从宁安运回去,码头那些船帮的人已经撤走。如果上船时再有人拦你们,你就到行宫来,明将军会让水师的船送你们回去。”
明湛跟着一笑:“对,放心吧!”
孙铁牛再次愣了愣,恍惚间不自觉地就想起临行前村子里烧的《旬报》,脱口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村烧了《旬报》,圣上知道了,就马上派人解决了盐的问题?”
齐万生三人也跟着一愣,随即都笑出了声。
师晟点头道:“对,圣上知道了,就马上派人解决了。”
○●
姬安接连不断地接到齐万生和师晟传回的消息。
南方各地的盐铺已经重新上货,都按着新盐价在售卖。
围攻水师的六支船帮被拔了水寨。都没有全用水师打,兵分三路的水师刚拔掉三个,其他船帮就先把另三个解决了,水师一到直接献上,算是给了投名状。齐万生按着姬安的指示,给船帮定下一些底线规则。
四家大盐商的堡寨也都顺利被攻破。姬安让上官钧给每一处都配了一座火炮和五辆火箭车,既是火力辗压,也是进一步震慑。盐商手下盐丁再多,毕竟不是真当做战的兵士训练,更没有领军之将,没能守住多久。
期间,姬安还零星收到一些别处的消息。是先前上报过没有盐的地方,发现有盐卖之后,再次反馈叩谢天恩。
姬安看得颇为欣慰,想了想,把先前反馈的名单抄出来,让石庭芝登在下期《旬报》上。表示自己的确接到了消息,盐的问题已经解决,若还有哪里缺盐,可再次上报。
这一日,姬安接到齐师二人发来的最后一份报告。大局已定,他们马上要启程回京了。
同时还收到一份辣椒酱的方子。
第227章 礼到 一份礼,又一份礼
姬安看到方子还愣了愣——这报消息怎么带着食谱的?
再往下看师晟写的前因后果,才知道原委。
孙铁牛听闻姬安和上官钧都爱吃辣,就特意送来二十坛辣椒酱,麻烦齐万生和师晟捎回京。因想着送进京毕竟麻烦,也不知道宫中吃食有没有忌讳,就干脆连方子都写了。御厨手巧,想必能做得更好。
方子是封好了和酱一并送到行宫的。师晟考虑到这是孙家的买卖,他和齐万生虽不会干那偷记方子的事,可也不想瓜田李下的说不清。就干脆当着孙铁牛的面夹《旬报》里烧了,便是“直达天听”。
姬安看得好笑,转头就给上官钧发消息:【见着辣椒酱的方子了吗?】
没一会儿上官钧就回覆过来:【让厨房先试试,等师晟拿酱回来,两边对比看看。】
姬安感叹:【知道当年救过的人现在过得很好,确实怪满足的。】
上官钧:【孙家知感恩,品性不错。】
送酱还好说,愿意进献方子的确不容易。
姬安正琢磨着能回赏些什么,就见上官钧又发了条消息。
上官钧:【等酱到了,四郎若是吃着觉得好,不如练练字,给孙家赐块匾。】
姬安心下好笑,只觉得上官钧还真了解自己。
他回过去:【明明你比我更爱吃辣,要题也是你题。】
上官钧:【我题的份量没有那么重。】
姬安:【那我只写一个字,其他的字你写,落我们两人的名。】
上官钧:【亦可。】
姬安忍不住笑出声。
笑完定定心,继续批奏疏。
过得好一会儿,趁着喝水的工夫,姬安又打开留言板看看,发现一条新消息。
上官钧:【秦直刚才来报,图国的暗线传回消息,图国派了使者过来。还说图国朝廷最近两个月的气氛有些紧张,但没探出来是什么事。】
姬安回覆过去:【那等人到便知了。】
他倒是不紧张。大盛去年刚吞掉打骨鲁,图国摸不清新火器的虚实,自身又内斗得厉害,想来应当不至于这个时候要对大盛动武。而且,哪怕真要打,大盛也不惧。
上官钧大概在忙,没见回覆,姬安也就继续忙去了。
待晚间姬安回到立政殿,上官钧一边让人传膳,一边说:“辣椒酱的方子我已抄给厨房,叮嘱不可外泄。过得几日应该就能吃到。”
姬安笑道:“田守朴吃不得辣,却是把辣椒种子传出去了。”
两人刚吃过饭,黄义带着一张拜帖来了,看着是赶在宫门关之前进来的。
黄义递上拜帖:“苗家来了人。”
上官钧接过扫一眼,又递给姬安,同时问黄义:“他们带了什么。”
姬安一边看一边听黄义说。
黄义:“来的是苗家当家的长子,带着苗家直接掌控的两个船帮的帮主。听闻苗家的当家今年快七十了,早已不管事,来的这个算是实际上的家族掌控人。
“送来一块大石,上头的纹路形似一个‘泰’字。说是看着暗合了年号,觉得是天降祥瑞,便想通过二郎进献给陛下。还说想给二郎送艘新船,可出海的。”
姬安有些奇怪:“给我送石头,给你送船?”
进献祥瑞吉石他能理解,但真正有诚意的示好得掏真金白银,也就是那艘船。可船却不进献,反而送给上官钧。
他们两人不分彼此是他们自己的事,外头可还不知道呢。苗家这礼送的,姬安听上去感觉就像别有深意。
上官钧示意黄义继续:“他们怎么说。”
黄义:“说是那船初次出海之时,海面上出现了奇景。忽起大风,卷起九条水柱,如九龙腾飞。随后那块带‘泰’字的大石便被海浪推至船边,船工们觉得神奇,下网打捞到船上。
“苗家人说,此船能引来这般异象与祥瑞吉石,他们家中一琢磨,感觉自家受不住,怕折了福气。既是船石一体,便想着把石与船都献上来。至于为何船是送给二郎而不是陛下,他没说。”
姬安听得失笑:“故事编得还挺好听。”
黄义又补充:“苗家该是打探过。当年罗天瑞寻船出海卖糖,因时间紧,是从别人手上直接收了条旧船。罗天瑞用着觉得还行,就没想换。但今年遇着风,回来说感觉船还是小了,想造新的。”
姬安好奇:“苗家送的这艘可合用?”
黄义告声罪:“罗天瑞南下收糖去了,奴也没个人问去。”
上官钧却道:“苗家既然送来,该是合用的。”
随即又哼笑一声:“吕绅那个老狐狸。”
姬安不解:“啊?”
上官钧:“陛下一向节俭务实,唯有一个爱好是看书。想要讨好陛下,可不是容易之事。苗家纵使拿得出奇珍异宝,但只要陛下不喜欢,也是无用。吕绅八成是看出了我们的关系,才暗示苗家转向我这边。送船让我得益,自也是陛下得益。”
姬安啧一声:“这弯弯绕绕。”
上官钧对黄义道:“明日你和苗家说,石头我会献给陛下。船就让他们直接给罗天瑞,你给罗天瑞去封信说一下。”
黄义应了是,看两人都没再有吩咐,便退了出去。
上官钧又问姬安:“那石头可要运进宫来?”
姬安无所谓地道:“你随便找个地方放吧,说不定上头的纹路都是人造的。”
上官钧想了想,道:“等下回休沐,回府中看过再定。”
姬安却是说:“吕绅猜到了,那其他几位宰相……”
上官钧:“八九不离十。”
姬安轻叹:“那等我们补办婚礼,岂不是吓不到他们了。”
上官钧:“多少还是能吓到的。”
姬安想像了一下,就忍不住乐:“你说,是我们要办婚礼更吓人,还是你当上‘皇后’更吓人。”
上官钧挑眉:“那应当还是……陛下要实施的新政更吓人。”
姬安哈哈直笑。
○●
这一日,中书令吕绅回到家中,唤来妻子苗氏,说道:“方才圣上召见我,问起苗家。”
苗氏不由得面露紧张:“怎么,先前那礼不是已经收了,还有变故?”
吕绅慢慢喝着茶:“算是好事。”
苗氏这才放松些:“什么好事?”
吕绅:“你问问你娘家,最近可有要婚配的小辈。圣上开恩,可给双方赐婚。”
苗氏愣了下,随即就思索起来。她和家里联系紧密,子侄辈的消息也都知道。
吕绅抬眼看看她,提醒:“这事虽只是个不当吃穿的荣耀,可有时候,人活的就是一张脸面。”
苗氏眸光一闪,点头道:“我明白。”
吕绅:“圣上还说,得双方愿意。若是因赐婚而成怨偶,那就是造孽了。”
苗氏笑道:“我会与大哥说,两家人一同进京谢恩,必让圣上放心。”
吕绅点下头,又说:“圣上还向我透露了一点往后的盐政,有可能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局域代理商。”
苗氏:“局域代理商?”
吕绅:“现在朝廷在各处枢纽设立了经销点,先将一部分盐从盐场运过去。盐贩可自行去盐场买盐,也可到经销点买盐,当然各经销点的价格不一样。日后那些经销点,或许会委派给局域代理商。”
苗氏听明白了,顿时面上一亮:“就是还和以前一样?”
吕绅:“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代理商不可强制中小盐贩必需在自己这里买盐。我听着,这个代理商的主要作用是减轻运盐的压力。不过,圣上还说,哪怕不设代理商,也会分步把运盐外包出去。我估计是运粮的船忙不过来。”
苗氏:“我知道了,我会让家里做好准备!”
要设代理商,苗家必然要争;要只是外包运盐,那苗家手下的船帮要争。
吕绅突然放下茶杯,转头咳了几声。
苗氏回过神,起身过来给他轻轻拍背:“是不是去请奉御来看看。”
吕绅摆摆手:“老毛病了,哪年冬季不是这样。看也没用,不就是那几副方子。”
说着就一叹:“你平日有闲,多敦促儿孙上进。不然我便是能到六十五以后再致仕,等我死了还是得被朝廷收回一半田产去。一个个的现在如此铺张,以后田产少了怎么办,总不能下半辈子都靠你娘家养吧。”
苗氏不觉收起笑,也跟着叹口气。
儿孙不争气,愁煞父母啊。
○●
御厨动作快,姬安没几天就吃上了新方子的辣椒酱。
不愧是师晟看上的美味,姬安和上官钧都非常喜欢。
再等齐万生和师晟回到京里,把孙铁牛送的那二十坛送进宫,姬安一尝,都不得不佩服御厨的复刻水平,两边味道丝毫不差。
最后姬安和上官钧决定给孙家写一块“香辣”的匾,姬安挑了“香”字来练习。
紧跟在齐师二人之后,图国的使者也进了京。
图国使者刚进入大盛地界时,就传来消息说,此行是为了给姬安补送生辰礼。
但姬安当然不信。
去年图国的驻盛大使撤回去后,图国可没有专程派使者来送生辰礼。何况姬安今年又不是整十岁,现在距离他生辰还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循例,姬安和上官钧在朝议之后接见图国使者。
这使者也算是大盛的老相识,还是姬安认识的第一个图国使者——韩道治。
韩道治的确是带着厚礼来的,有珍贵的草药、名贵的宝石和漂亮的皮毛。
他语带恳切:“大盛陛下,我国太后想向您求药。”
姬安都听愣了:“求药?孙太后怎么了?”
韩道治脸上透着疲惫:“入冬起就病了,反覆地起热不见好,还吃不下多少东西,一多吃就吐。什么药都是试过,大巫除了几次秽也没用。听闻陛下去年曾给大盛军中赐过一种药,对退热极有效,太后就想求一求。”
去年打打骨鲁时姬安给的药多,救回了不少人性命。军中许多人都在传这事,消息会透出去也不奇怪。
姬安一边听韩道治说,一边打开系统,调出孙氏的人物卡进行探查,随即脸色就有些微妙。
他拿起茶杯,借喝茶掩饰一二,放下茶杯时已恢复寻常,回道:“不是朕不想给,只是药已在去年就全发到军中。何况,不知病因就乱用药,也可能有危害。”
韩道治长叹口气,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和担忧。
姬安想了想,续道:“这样吧,若是孙太后不介意,朕可遣御医为她看病,或许会有用。”
韩道治一愣,随即陷入沉思——图国的医术水平的确要比大盛差上许多……
他很快做下决定,起身行礼:“万分感谢陛下。不知御医何时可以启程,我国太后每一刻都在受到病痛折磨。”
姬安温声安抚:“朕一会儿就让人传令。使者远道而来,且先在四方馆好好休息。待御医准备些可能用得上的药,免得到时缺了药便不好了,想来两三日便可启程。”
韩道治连忙再次道谢。
姬安又问:“贵国陛下可还好?”
韩道治赶紧补充:“臣惦念太后的病,都忘了转达我国陛下对大盛陛下的问候。”
之后再寒暄几句,姬安就唤人领他出宫了。
到这时,一直没出声的上官钧才问:“陛下可是已经知道孙氏是什么情况。”
姬安点头:“我刚探查过。她……”
说着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是中了毒。那小皇帝够狠的,这可是亲娘啊!”
上官钧一愣,又问:“能治吗?”
姬安:“不知道,得看中毒深浅。不过从入冬到现在都还没死,还是有希望的。百宝囊推荐了一个解毒方子。”
上官钧点下头:“陛下准备派谁去。”
姬安:“先让人去尚药局问问,看看有没有自愿的。”
这也算出使了,还是去给别国的最高掌权者看病,有一定风险。
上官钧便没再多言。
姬安吩咐人去传话,就和上官钧一同起身去往政事堂。
第228章 遣医 此人可堪重用
姬安在政事堂说了下图国使者的来意,以及自己派遣御医的打算。
自是无人反对。对于大盛而言,图国内斗好过图国铁板一块,何况孙氏还是亲盛派,能救还是要尽量救。
随后姬安要求把粮食、棉花、武器都细细落实一遍,尤其催促给军中送棉服棉被的事。这事从去年就在做,这两年秋收之后,一大块军费便花在这上头。
此时再提,那种备战的紧张感像是又迫切了一分。
众宰相都心知肚明——姬安和上官钧已经毫不掩饰收复云朔之地的意图。
尚书右仆射老成持重,不得不提醒:“陛下,北地冬日严寒,不宜用兵啊。”
姬安:“能不在冬日打当然是最好。但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得看图国小皇帝和孙氏,还有卜察。所以我们多做好准备,有备方能无患。”
众人看姬安没有被去年的胜利冲昏头,也就放下心不再多说,继续议其他事。
先前接见图国使者耽误了一点时间,等政事堂会议开完,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吃饭之时,上官钧不由得问:“若是尚药局无人愿去,陛下准备如何?”
以他对姬安的了解,这种有一定危险性的事,姬安通常不会强迫人。用姬安的理论来说,就是——被强迫的人缺乏主观能动性,而且难免心中有怨,万一真出现危险,搞不好就要背叛大盛。
史上也的确有过例子。
姬安确实有成算:“那就再到太医署问问。只要有人愿意,就给转进尚药局来,反正会医术就成。如果还没有人愿意,就只能从飞廉军里找人了,挑个嘴皮子利害、会忽悠人的,紧急培训两天。”
上官钧点下头,心中已经开始寻思人选。
不过,倒是没有让姬安和上官钧继续担心人选问题。
两人吃过饭,就听人来报侍御医宋远之求见。姬安宣了人进来。
宋远之躬身行礼:“陛下,臣愿往图国。”
姬安给他赐了座,先说:“我会派一队飞廉军保护你。但图国朝廷现在帝党与太后党争权激烈,你去给孙太后看病会惹帝党不快。可能有一定危险,你可知道?”
宋远之郑重道:“臣清楚。但大盛既需要有人去做此事,臣便想出一份力。去年杜阳跟着铁甲军偷袭金武,比臣此去图国更凶险,他也义无返顾,臣亦不会退缩。而且,尚药局里臣最年轻,奔忙之事自该臣去。”
姬安先是一愣,这才发现尚药局众人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必要去一人,解释道:“也不是非要尚药局去人,只是众御医医术高明,我才先想到那里。你是真的愿意?”
宋远之依旧点头:“臣愿意!”
姬安不禁和上官钧对视一眼——果然人以群分,宋远之和杜阳不愧是合得来的。
随即姬安又探查了下宋远之——【忠国值:100,忠君值:95。】
这结果让姬安颇为吃惊,不过一细想,也在情理之中。不愧是会自行请命的人。
姬安放下心,就先和宋远之交底:“其实,我已经得到消息,孙太后是中了毒。”
宋远之吃了一惊,怎么都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秘辛。
姬安将刚才抄出来的方子递给他:“这是解毒方子,你去诊治之后,再依孙太后的实际情况开方。”
宋远之接过,细细看一遍,心中大概有了数:“臣明白了。”
姬安续道:“孙太后那边估计还不知道她自己是中毒。你一会儿先去四方馆找图国使者,仔细探问他知道的情况,再把药备好。过去之后也机灵一点,别让他们看出你早知道是毒。”
宋远之禁不住一笑:“是,臣谨记。”
只是,听到这里他倒是很好奇——连孙太后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圣上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连解毒方子都有了!
但姬安既然不说,他当然不会问。想到杜阳曾说过的“仙术运物”和“留言板”,就猜到说不定又是什么“仙人手段”。
此时,上官钧在旁道:“不用在图国久待,留下方子便可回来,不需要等孙太后康复。临走之时寻个机会,把毒的消息给孙太后透露一二。”
姬安补充:“这个要以你的安全为先,一定要先确认对方是孙太后心腹。当然,最好能直接把消息递到孙太后手上。若是没机会就不要勉强,飞廉军会留人处理。”
宋远之听得心中一暖,再次郑重应了是。
待他告退之后,姬安将对他探查出的双忠值告诉上官钧,又叹道:“我都没想到会这么高。”
上官钧:“如此,这宋远之可堪重用。”
姬安:“说起来,当初我刚从小碧湖里游上来时,就是他到皇子宫给我看的诊。”
也是因此,姬安对宋远之的印象比较深。
上官钧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忙问:“那他可有看出什么?”
姬安:“没有,就是很平常的看诊,说我连水都没呛,只开了一剂药祛祛寒。其实那时天那么热,我感觉不喝药也没关系,不过怕内侍们看出异样,就还是喝了。
“只是,我记得那时他就是侍御医。现在都过去五年半了,他还是侍御医。尚药局那边是怎么定级的,御医级别很难提升吗?一般便是无功无过的,熬熬资历也该能升吧。”
上官钧却是莞尔:“他在这个年纪能当上侍御医,暂时是走到顶点了,也只剩下熬资历一途。想得到提升,哪怕就是他这一回出使图国立功,都不容易。”
姬安听得好奇:“怎么说?”
上官钧:“尚药局里在侍御医之上的,只有直长四人、奉御二人。而直长是奉御的助手,惯例是由奉御来决定。如今尚药局里只有一名奉御,两名直长又是奉御用惯的人,若无大事,不太可能换人。”
姬安先前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些服务于天子的机构,此时听了,吃惊道:“这么说,宋远之不到三十岁就能当上侍御医,医术很了不得?”
上官钧点下头:“当是如此,我看他不像有背景的人。他要再想往上升,除非陛下再定一名奉御,并选他为直长。但他现在这个年纪,若无医术上的大功,再往上升恐怕难以服众,还是熬熬资历为好。”
姬安明白了:“出使图国虽然有功,却和医术关系不大。”
上官钧:“正是因他非为立功升官而来,我才说他可堪重用。待他回来,陛下可再赏他些别的。”
姬安若有所思:“我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医术方面立下大功呢?”
上官钧诧异:“什么机会?”
随即就想到了:“陛下是说……治疫?”
姬安点头:“若真起大疫,总要有个人主持此事。他正值壮年,医术又好,也有为国效力之心,应当合适。”
要知道,疫情一起,大夫就是最辛苦的那一批人。本来冲在治疫前线就非常危险,劳累之后抵抗力下降,更容易染病。姬安选人肯定是优先选年轻又身体好的。
上官钧想了想,回道:“倒是可以。治疫通常是派太医署的人,尚药局的医者都会去太医署授课,到了太医署他应该能服众了。”
既然说到这个,姬安忍不住问:“你还是没想起来,有哪里起过大疫吗?”
上官钧很肯定地摇头:“上一世到我过世为止,大盛都没有起过足以报至朝廷的大疫。”
疫情也有级别,只有扩散广度或致死强度达到一定数据,才会上报朝廷,不然便是下面府州县自行治疫。
像徐小七幼年经历的那次疫情,和前几年鲁常胜村子里的疫情,都只是小范围,且死亡率不高。所以都没有上报朝廷求援,只需要过后正常汇报一回。
姬安又问:“那报上来的总有吧?彭彧是在京里逛街时听人说的,既然没有引起飞廉军的警觉,是不是下面已经给你报过了。”
上官钧:“这倒是有可能,但既然无需朝廷处理,我就很难留下印象。彭彧听到的是市井之言,或有夸大也未可知。”
姬安叹道:“我倒希望真是夸大才好。疫病这东西,越早防治越好消灭,一旦扩散开,就非常麻烦了。”
上官钧不由得问:“陛下可能想到什么疫病类型?”
姬安:“能想到几个,传得快、死人多的,像鼠疫、霍乱、天花。再低一级别的话,疟疾也挺麻烦,不过现在我们有药了。”
上官钧:“前面三种没有?”
姬安:“鼠疫和霍乱的特效药现在还没有,得靠我从百宝囊买。所以越早发现越方便消灭,患上的人多了我会负担不起‘药费’。天花就连药都没有,不过三种对比起来,天花算是最好预防的一种。”
接着就给上官钧大致讲了下三种疫情的防治,都是他早已查清楚的。
上官钧沉吟:“听起来,倒是和史上几次大疫的记载有几分相似之处。”
姬安也在沉吟:“启阳的东北边……”
他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对上官钧说:“会不会是云朔?!”
上官钧愣了下。
姬安:“你看,‘东北方向’、‘没报给朝廷’,两个条件都符合!”
上官钧思索着道:“这么说来,该是在冬季?榷场关闭之时,所以没有多少消息流入大盛。”
姬安一时心情有点复杂。在他心里,云朔自然是大盛的版图,可现在由图国控制。真要是那里起疫,他想救援都难。
他就忍不住长叹:“能再多有点信息就好了。”
又问上官钧:“你真想不出还有谁有可能做梦了吗?想想我提拔的那些人?”
上官钧:“陛下提拔的人,我都不是很熟。”
姬安一想也是,他提拔的人要么是这两次科举里出来的,要么就是先帝朝里的小官,到现在大多数人的官职都还在五品以下。这样的小官,在上一世里想要成长到能在上官钧死之前进入他的视线,概率并不大。
上官钧尽力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个:“高勉或许有可能。”
接着就说了下他的推测——高勉上一世可能辞官回乡,循机替父报仇。
姬安跟着分析:“上一世归隐,这一世出仕,还和小七在一起了,这个转折的确挺大,可以问问他。不过,若你猜得准,那高勉一直待在西北,虽不知后面如何,但感觉听到东北边消息的可能性很小。还有谁吗?”
上官钧:“朝中我唯一有印象的,只有李震士。在我亲征河西之时,他是户部左侍郎。”
姬安:“户部左侍郎……正四品?”
上官钧点头道:“以他的能力,往下应当可以升到从三品,在从三品上致仕。”
姬安却说:“可你忘了,你死之后姬含思他们搞了‘新政’。以李震士的性格,我看未必会继续在朝中待下去。”
上官钧一愣。
姬安:“而且他现在就已经是从三品,以后进入政事堂几乎是必然。”
李震士现在是西北都护府长史,虽在名义上是燕伯善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听命于姬安、向姬安负责。
上官钧思索着道:“这么说来也是……”
姬安:“反正年底他要回京述职,到时我问问他。”
上官钧刚想应“好”,却被姬安伸手过来托住脸颊。他不解地向姬安看去。
姬安:“你快说——‘一定会有新线索!’”
上官钧一时间哭笑不得。
但,姬安的要求他从不会拒绝。
上官钧开口:“陛下一定会得到新线索。”
姬安感觉心里安稳了点,凑过来在上官钧脸上亲一下。
上官钧却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不让我直接说‘不会起疫’之类的话?”
姬安笑道:“那岂不是会给你很大压力。事情我们一起解决,只要在细节上有一点点小幸运就好。”
上官钧微愣,随即一颗心便好似全软下去。
他也凑上前去,吻住姬安的唇。
○●
既然猜测云朔有可能起疫,姬安特意取出一些治鼠疫和霍乱的药,细细写清预防措施和用药事项。再召来宋远之,向他仔细交待一番。
从大盛去图国国都,通常不是走云朔就是走河关。姬安让宋远之走河关,但如果云朔有事,难保不会波及到国都,所以还是备着药更好。
宋远之捧着手中匣子,又是心暖又是心惊:“陛下,图国难道……”
姬安摇下头:“我也说不好,但预备着总能心安点。万一真有起疫的兆头,你们就带上所有暗线立刻撤回大盛,什么都不用管。”
宋远之肃容应下:“陛下放心,臣必会将人都带回来!”
图国使者来去匆匆,很快带着宋远之一行启程返回图国。
姬安继续过年底的忙碌日子。
期间找高勉来问了问梦的事。高勉果真做过梦,但也正如姬安所预料的,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西北,没有听到东北边的疫病消息。
姬安只能寄望于李震士。上官钧记不清上一世里李震士调回京中的时间,不过李震士在朝中没有人脉,从他治理地方的政绩看,很可能被吏部不断调往各地,听到东北边消息的概率更大。
十二月底,在李震士进京前,姬安和上官钧先收到了宋远之用《旬报》发回的信息——【孙太后需要疗养半年方能康复。臣等已启程返回大盛,辞行时将孙太后中毒之事密告于她,她派了一支军队护送臣等。】
姬安看完,对上官钧道:“你说,孙氏会怎么对付图国那个小皇帝?”
上官钧一笑:“她想对付她儿子,首先得对付她儿子手里的军队。”
第229章 准信 收复云朔的好机会
李震士回京,见姬安时还给拉来几大车的礼。
姬安接到他呈上的一叠礼单,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今年还送东西来,不是说三年一贡。”
李震士笑道:“陛下在西北推广新粮种,今年大丰收。加上消息从西域那边往外传开,今年来的商队多,又有中原的商队过去,各城都高兴。听闻臣要回京,都托臣给陛下带些礼物,也想多求求这边的新菜种。”
上官钧随手翻着礼单:“菜种不像粮种,推广得慢,陛下手里也不多。”
李震士便转向他回话:“下官也琢磨过这个。若是分摊开数量太少,不如每座城赐一种。等来年种出来,各城之间往来贸易,过得几年也就全部推广开了。西北别的不说,就商队多,物品交换很快。”
姬安听着觉得可行,点头笑道:“李卿考虑得周到。回头你和农学署商量下,列个单子给我。”
李震士应过是,续道:“臣还帮各家带来了给京中小辈的信,不知可要交给枢密院查看?”
姬安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李长史可检查过。”
李震士:“下官都已看过,内容俱是寻常家书。”
上官钧:“那就不用交枢密院了,直接送过去吧。这些信实质都是向陛下表忠心,真有什么紧要事要传的,他们会派各自亲信进京。”
李震士再应声是,继续详细禀报西北的情况。
去年收复西北后,姬安给各地的小家族头领授了官,没征田税,只让他们三年一朝贡。朝廷除了接收赤源草场养战马,还选了几块地方屯田,并且设立邮驿。
不过朝廷征商队出入关的过税,商队在各城买卖的税由各城自定自收。但姬安定了个最高标准,不让超过。
整体来说,现在河西走廊的商税比先前低了不少。以前被打骨鲁控制之时,因打骨鲁地盘小、产出少,就指望着从河西走廊捞金,商税高得让许多商队都望而却步。
除了商税,还有一点要命的是,打骨鲁会纵容抢劫。年景好的时候,粮草够吃,商队还能走得太平些。要是碰上年景不好,商队就成了肥羊。久而久之,就只剩实力强的大商队才敢走这一路。
如今不仅商税降下来,大盛还承诺,若有商队被劫掠,会出动军队帮着把货物抢回来。甚至商队可以向军队申请护送,费用并不算高。这些消息一传开,今年就有不少中小商队来试探着走一走。
而且,不仅有西边的商队进河西走廊,还有许多年没往外走的大盛商队也进河西走廊。商队数量一多,哪怕税额低了,总量也没降太多。
那些新受封的家族以前根本沾不着商税,现在能跟着朝廷吃肉喝汤,自然是开心不已。即使去年刚纳过贡,今年也托李震士给姬安送礼表忠心。
当然,作为惯例,姬安还是让那些家族都选些子侄送来京里学习,实际就是要其亲子入京为质。不过姬安倒也没有在“学习”这块上忽悠他们,把来的人统统送到国子学,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自己了。
李震士最后大致报个账:“按着今年收到商税,邮驿所耗不用朝廷再拨,还能覆盖一半军需。待再过两三年,商路渐渐恢复到前朝时的繁荣,想来不仅足够都护府支出,还能有剩余的交给朝廷。”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西北这块战略要地,朝廷倒是没想着直接从那里赚什么钱,只要不往里填钱来维护就算好事。
那里干旱少雨,粮食收成有限。不驻军不行,驻军又面临缺粮问题,从中原运粮就得消耗大笔军费。幸好姬安不仅换了高产麦种,还推广高粱、玉米、土豆这些耐旱作物,军队屯田就能够自给自足。
口粮这个最大消耗解决了,征收来的商税只要能覆盖其他军需和邮驿,朝廷也就不用再发愁。
姬安叮嘱道:“李卿多留意西北和商队的东西,觉得有用的技术都争取多多传回来,不要怕花钱。我刚抄了四大盐商的家,内库都要堆不下银子了。”
李震士哈哈笑着应好:“臣发现不少胡商配的刀颇为有趣,与我们大盛的直刀不同,都有不同程度的弯曲,不知用起来差异如何。先前重金购了一柄给燕将军,让他先研究研究。”
姬安立刻道:“花了多少,我给你报账,回头你去找朱顺取银子。”
上官钧也听得好奇:“京中似乎未见过。你回去再买两柄送进京,也给陛下与我看一看。”
李震士回道:“武器禁止交易,商队都是自己带着防贼匪。进京的商队很少特意佩刀出门,以免惹出事端,因此难得一见。上回下官已定下五柄,待那商人回去寻了再带过来。”
姬安和上官钧又问了好些商队的问题,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都意犹未尽。
最后姬安才道:“还有个事想问问李卿,你可有做过非常逼真的梦?”
李震士被问得猝不及防,眼中就闪过一抹异色。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看著有希望!
李震士犹豫着问:“不知陛下所指的是……”
姬安自然知道他最犹豫之处,直接点明道:“琳琅王继位的梦。”
李震士眉头就不自觉地一跳。
姬安温声道:“你不用担心,尽管说就是,我和二郎也都梦过。”
李震士闻言,稍稍放下心,特意用带点玩笑的话音说:“臣去年的确做过那样的梦。虽感真实,但臣在梦中的仕途颇为坎坷,醒来之后便由衷庆幸,得陛下垂青实乃臣之大幸。”
姬安听得心中好笑——李震士不愧是久经官场之人,该圆滑的时候还是很圆滑。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姬安直问重点:“李卿的梦里,可有遇见或听闻什么灾祸?”
李震士一边回忆,一边就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梦中主政的上官钧:“是有一些天灾,但感觉都比不上丰泰元年江南那场水患。朝廷俱是照常赈灾,未有大祸。”
姬安:“可有哪里闹过大疫?”
李震士微愣,仔细回想着道:“似乎没有听闻起过大疫……”
姬安提示:“京中有传言东北起大疫。”
李震士这才抓到了重点,回道:“那该是云朔八州。”
姬安和上官钧禁不住再次对视一眼——真猜对了!
上官钧:“确定?”
李震士肯定地道:“在梦里,那时下官任丘州知州,每年春季开榷场时都会去看看。便是在榷场听说前一年冬云朔起大疫,在八个州都蔓延开,大片大片地死人,最严重的地方一个县死了一半多。
“图国朝廷无力治疫,又怕疫情继续蔓延到国都,听闻好像还围了好些城,凡出城者都被射杀,还有烧村子的事。这些都不光彩,也就是事情大了瞒不住,漏出点消息在传,具体如何下官也不清楚。”
姬安暗暗抽口气——太狠了!
他连忙又问:“你可记得起疫是在哪一年,有没有听闻那疫病是什么症状?”
李震士听出了意思,犹豫着问:“陛下可是觉得,真的会起疫……”
却是上官钧回道:“因我梦到的一些事的确发生了。”
李震士不由得睁大了眼。
上官钧:“如此逼真的梦,哪怕过去几年,一回想都还能清楚记起,本就非同寻常。”
李震士不禁皱起眉:“时间……该是明年冬……”
姬安就吁了口气——太好了,还有时间准备!
李震士继续仔细回想:“症状……听说是脸上身上会起不少毒疮……便是侥幸活下来,也会留下疤,如同麻子……”
姬安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又立刻提起,双眼都不禁瞪大——竟然是天花?!
李震士将能想起来的都说完:“臣只知道这些了。图国的医术本就不行,还是占了云朔之后学得我大盛的医术。起疫之地在云朔八州,连云朔的大夫都控制不住疫情,图国朝廷必是无能为力,只可怜了云朔百姓。”
姬安叹着气附和:“是啊……”
上官钧待两人感慨过几句,又对李震士道:“麻烦李长史将能记起的天灾都列一列,方便日后做好准备。”
李震士应了是。虽然心中依旧怀疑梦境会不会真的成真,不过动动笔也不费什么事。
上官钧自是看得出他的怀疑,补充道:“依陛下与我的分析,人参与的事变量太多,可以不理,但天灾疾病这一类事有很大可能会发生。你写出来,也可与我梦中所知相对照。”
李震士连忙道:“多亏陛下与大司马细致,有备无患自是更好。”
说完这事,姬安又赏他一些东西,听闻他能吃辣,连辣椒酱也赏了两坛子。
待李震士行礼告退后,姬安就忍不住长叹一声:“还真是云朔……而且是最可怕的天花……”
上官钧回忆了下先前姬安说过的几个严重疫病,道:“我记得陛下说,天花无药治,但可以防。”
姬安:“防是能防,不过得在患病之前防,最好还是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可别说云朔了,就是在大盛,突然叫平常好好的人接种疫苗,怕是都要引得百姓恐慌和抵触。”
上官钧:“起疫之后呢?”
姬安愁眉苦脸:“起疫之后治不好病人,却要折腾没病的人,只会更难吧。还是在云朔,图国也不可能让我们的手伸得那么长。”
说完又一叹:“虽然残酷,却也只能说——幸好没有波及到大盛。”
上官钧却是眸光一闪:“但说不定这是一次收复云朔的好机会……”
姬安抬眼看他。
上官钧:“城池,永远是从内部最好攻破。民心所向,便是云朔所归。”
第230章 牛痘 第一次知道圣上会卜算
宋远之赶在丰泰六年的元宵之前回到了京中,进宫向姬安覆命。
他先禀报孙氏的情况:“从孙太后的病情发展看,臣推测她曾少量多次地反覆中毒三四回。孙太后先前应当也有所怀疑,后来估计是调整过身边人手,没再继续中毒,这才得以撑下来。”
姬安点点头:“那她对你说的话应该会更加相信,后面就是他们图国自己的事了。”
宋远之呈上姬安先前给的装药小匣子:“臣在图国之时,一路都在留意打探消息,但听起来并无起疫的征兆。”
姬安:“后来我又卜算了一回,没这么快,估计是明年冬。”
宋远之微微睁大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圣上会卜算!
姬安垂眼端杯喝茶,掩饰眼中的些许心虚。
宋远之下意识奇怪地道:“冬季起疫不太常见……”
说出来才发现是在质疑天子,连忙轻咳一声,转话题说:“臣观陛下所赐的防疫手册,将两种疫病的传播途径讲解得极为清晰。其中不少细节臣原先都不知,像是会通过水源传播、鼠蚤叮咬传播……”
宋远之在尚药局任职,又在太医署任教,可以说代表着大盛最顶级的医疗水平。而疫病防治是太医署教学中的一个重点,他不知道,就说明大盛的医疗体系还没有这样的认知。
姬安明白他的意思,接话说:“回头你和奉御、太医令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完善现在的防疫教学。”
宋远之高兴地应是。
姬安续道:“但还有一样更紧迫的任务——为明年那种疫病做准备。”
宋远之微愣:“陛下卜算出的疫病不是这两种之一?”
姬安:“不是,是天花。你可曾听说?”
接着就把天花的症状仔细说一遍。
宋远之脸色微变,脱口道:“竟然是痘疹!”
姬安:“原来通常叫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效果好的方子?”
宋远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没有多好的方子,只能用些清热解毒的药材辅助一二,多数还是靠病人自己熬过去。不过……”
他说到这就犹豫着停下,姬安等过一会儿,不解地问:“不过什么?”
宋远之抿抿嘴,从头细禀:“痘疹最早见载于后汉的医书与史书中,多发于南方,倒是未曾听说北方发过。此病发病迅猛,传播快速,一旦起疫,近半病人都难存活。
“后来前辈医者发现,凡是染过痘疹又活下来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染上痘疹。因此就有医者提出,能不能让人通过轻症者的痘脓来主动患病,以此免于染上重症。”
姬安听得颇为吃惊,没想到现在的医者已经有了接种疫苗的概念,忙问:“可成功了?”
宋远之长叹口气:“不瞒陛下,臣家中祖上有好几代人曾研究过痘疹和种痘之法。但即使是从轻症者身上取痘脓,哪怕种到身体强健的人身上,也有可能转为重症,此法依旧有一成的死亡率。
“上回起痘疹大疫,还是在前朝末年天下动乱之时,臣的曾祖父兄弟几人被当地节度使请去治疫,便施行过种痘法。之后相邻之地的节度使听闻,也想在领地内广施种痘,但先祖都拒绝了。”
姬安却是更为惊喜:“原来种痘还是你的家传之学!这可就太好了!”
宋远之:“陛下可是想救云朔百姓?图国会同意吗?”
姬安笑道:“云朔我自然是想救的,但前提是保证我们的人安全,所以要先给军中种痘。我原还担忧怎么向你说明才好,没想到竟是你的家传之学,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宋远之却是惊得瞪大眼,赶紧站起身,急声道:“陛下不可!且不说如今没有痘脓,便是有,那也是一成的死亡率啊!”
姬安连忙安抚道:“宋卿先别急,我说的不是种人痘,而是另一种更安全的方法——种牛痘。”
宋远之一愣:“牛痘?”
姬安抬手示意他坐下,温声说:“不知你家里可曾发现过,牛也患痘疹,尤其是奶牛。”
宋远之茫然地摇摇头:“臣未曾听说……臣家乡少有牧民,便是家中养牛也是耕牛……牛痘和人痘一样?牛患上痘疹不会死吗?”
姬安:“不太一样,牛的痘疹毒性轻,牛通常都没什么事。传到人身上,人也没什么事。但染过牛痘的人,同样不会再染上人痘。”
宋远之脸上终于渐渐浮出惊喜:“当真?!”
姬安笑道:“自是真的。我去寻些患病的牛来,你先在重刑犯身上实验,待成功了,便给军中接种牛痘。至于人手方面,你先在太医署招募。还有种痘之后的护理,你看要不要和奉御商量商量。”
宋远之连连应声:“臣立刻给家中去信,让家兄带上族中兄弟,都进京来帮忙!”
姬安:“这样自是最好,你们家总有经验流传下来,需要什么尽管提。”
宋远之激动万分,迫不及待地起身告退,要去忙活。
当天晚上,姬安将这事告诉了上官钧。
上官钧也有点惊讶:“这么巧,还是宋远之的家学。”
姬安:“二郎,你先前可是答应我了,只要用囚犯实验成功……”
上官钧牵起他的手:“是,但我要陪着四郎一起。”
姬安笑着回握:“行啊,只要你不怕。”
上官钧凝视他片刻:“四郎这般一口答应,看来是真的没有危险。”
姬安笑眯眯的:“那是自然。”
○●
宋远之非常积极,尚药局和太医署也非常积极,元宵假期还没过完,就进宫请求姬安做安排。
姬安当然不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当即让羽林卫去大理寺提几个重刑犯来。
至于带痘的牛,是姬安从系统里买的,这回先取出一头。姬安原以为还要费神到牧民区去找,没想到系统里连这都有得卖,就是一如既往地贵。
地点定在了皇子宫的一殿,那里偏,舒适又安静,方便宋远之等人观察种痘者的情况。
丰泰六年正月十七日下午,姬安和上官钧一同来到皇子宫。
尚药奉御和太医令见到,连忙带着众人迎上来行礼。
姬安叫了免礼,扫一眼都穿着罩衣的众人,道:“诸位爱卿既已准备好,就开始吧。”
奉御和太医令告声罪,带着众人做准备。
准确地说,做准备的是宋远之,其余人只是戴上口罩站在旁边,等着观看。有两人大概是助手,和宋远之一样戴上了手套——姬安特供的医疗橡胶手套。
奉御见姬安和上官钧没动,过来道:“陛下、大司马,可是也要观看?”
姬安听见他嗡嗡的声音,反应过来了,笑着让关忠拿口罩过来戴。
宋远之先带着两名助手去到牛身旁,众人哗一下围上去看。
姬安不想影响他们,等他们都围好,才和上官钧一同过去站在外围。两人个子高,而且前方众人都或是蹲下或是躬身地细看,也挡不到他们。
宋远之先取一支泡在药水中的特制长针,小心翼翼地刺破牛乳。房上的一个小脓泡,用手中小罐取得痘脓。随即起身,向绑在院中的四个重刑犯走去。
四个重刑犯都被蒙了眼堵了嘴,撩起左手的衣袖。已有一名助手先一步过去,用药水擦拭过其中一人的手臂。
宋远之换了一根细长的针,沾取些许牛痘脓液,刺破那犯人手臂。
他一边下针,一边对围在周围的众人讲解,下针角度、入针多深。
不止扎一针,而是两三下,几乎都刺在同一处。之后再次沾取牛痘脓液,继续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下针。如此反覆了三四回,才让助手给犯人的针口上些药。
姬安瞟一眼特意叫来做记录的史官,见他正奋笔疾书,不由得挨近上官钧小声说:“今日之事,必上青史。”
上官钧却是微微蹙着眉头,用更小声的声音回:“竟是要刺这么多针。”
姬安失笑:“怎么,二郎怕了?”
上官钧面露嫌恶:“我只是想到那痘脓,有些恶心。”
姬安听得一乐:“所以我刚才就叫你别跟我来看了。”
这时,姬安见宋远之去到另一个犯人身边,换了根针便要动手,连忙叫停。
众人不解地向他看来。
姬安招手将宋远之和奉御、太医令叫到近前,解释:“刚才的针沾过血,已经污染了罐里的脓液,只换针还不够,脓液也要换。可以把脓液倒于煮过的干净布上,分成小份,一人用一份。”
宋远之听得双眼晶亮:“陛下说的对,是臣疏忽了!”
太医署准备充分,布也备有。宋远之另换个小罐,这回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导一名助手从牛乳。房上取痘脓,再倒在布上。
宋远之又扎了一个犯人示范,就有人忍不住说想试试,后面两个犯人便是宋远之分别指导太医署两人下针。
前后都不到一个时辰,这次足以加载史册的种痘实验就完成了。
宋远之摘了手套和口罩,仔细洗过手,过来对姬安和上官钧道:“陛下、大司马,往下尚需观察一段时日,臣会带人留在此处。”
姬安:“辛苦了。实验成功之后,我准备先安排铁甲军来接种。这一头牛怕是不够,我让人再牵几头来都染上,牛这边你也看顾一下。”
宋远之连忙应是。
姬安再勉励众人几句,就满意地和上官钧一同离开。
元宵假期结束,各衙门恢复办公。牛痘实验在宫里进行,大概是太医令不准外传,飞廉军并没在京里听到什么消息。
姬安担心给宋远之压力,没有多过问,只如常处理政事。
十日过去,宋远之终于前来求见。
正是散衙的时候,姬安就发消息把上官钧叫了过来。
宋远之细禀:“那四人接种之后都没有强烈反应,有一人微轻发热了半日,有一人出现两日食欲不振,另两人全程无异样。如今手臂已出现小疤,完全符合臣祖上的记载。臣以为,应当是接种成功了。”
说完,他突然撩起左手袖子,指向一处:“陛下、大司马请看,便是这样的小疤。”
姬安一愣,惊讶道:“你也接种了?”
宋远之乐呵呵地说:“臣观察三日后,见他们都无大事,就给自己也试了下。这牛痘的确毒性轻,臣至今都没有感觉异样。”
只是,说完又有些担心:“但连脉象变化都不明显,就不知是不是真能扛得住人患的痘……天花。”
姬安:“我算算。”
他闭上眼睛,敲系统问:【系统,能探查出宋远之身上有没有天花抗体吗?】
系统弹窗:【专项探查,须额外消耗30能量。】
姬安:【奸商!】
不过他现在算得上“财大气粗”,也不在意这点小消耗,当即进行探查。
不仅查了宋远之,还查了那天的四个接种犯人,发现全都已经产生抗体。有两个犯人的已经达到有效保护浓度,另两人和宋远之还差一些。
姬安装了下神秘,才睁眼对宋远之报出两个名字:“他俩没问题了,你和另外两个已经有了抗体,但还得再等三四日才够形成稳定免疫。”
“抗体”“免疫”这些概念,先前他已经给宋远之做过科普。
宋远之作为一名医者,心中难免感觉靠卜算得知结果有点奇怪。但姬安说得如此明确,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想着姬安那些神异之处,抛开心头那点怪异,吃惊道:“这两人便是臣刚才所说有轻微反应的两个,莫不是有反应的会更快些?”
姬安:“或许吧。下回铁甲军有三千人,我都会一一卜算,你能收集到更多数据。”
宋远之高兴地应下,又问:“臣的族人这几日就该到京城了,陛下可是要臣带着人到军中去?不知铁甲军驻扎在何处。”
却是上官钧回道:“不用,我已召铁甲军进京,再有十日就该能到。”
姬安补充说:“宋卿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铁甲军后面还有大军等着,说不定要忙上大半年呢。”
宋远之却笑道:“谢陛下体恤。人多倒是正好,臣带太医署的学生们都练练手。他们这几日用猪皮练手,个个忍不住想早日一试。”
姬安再问了问他现在的夥食,听着肉蛋都有,就放下心来,让他回去休息。
待宋远之告退,上官钧都禁不住叹道:“我记得史上有过几次天花之疫的记载,无不是死者遍野。没想到,竟能用牛痘破解。”
姬安:“往后我们慢慢在各地推广看看吧,这是个漫长的工作。”
上官钧一笑:“我猜宋家人一定会乐意去做。”
○●
燕似山带着铁甲军进京,依旧是驻扎在禁军军营里。
不过,众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回进京是什么任务。
晚上燕似山被姬安叫去吃饭,同席的还有好些将军,有中央军的,也有东北边军的,还有飞廉军首领秦直。
等燕似山回到营里,立刻被手下们围着问。
他依旧茫然:“没说什么事,只让我们明日一早到殿前广场去。对了,还不用穿甲。”
“殿前广场!难道是有什么赏赐?”
“想什么美事呢,我们都快闲一年了。”
“不用穿甲,听起来也不像要阅军。”
众人议论一阵,没议论出什么结果,就都被燕似山赶去休息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铁甲军跟着领路的羽林卫来到永昌殿殿前广场,宫里安安静静的。
广场中央搭了个小台子。燕似山照羽林卫的指示,将铁甲军分为两半,在台子左右两边列队站好,他自己则站在台下。
没一会儿,有一队人从南边过来。燕似山转身,看到是秦直领着昨晚在席间的那些将军。
两边相互见过礼,那队人也依羽林卫指示在台下站好。
再一会儿,众人听见马蹄声,忍不住看去。
一匹白马和一匹黑马并排而来,马上正是姬安和上官钧。
但令众人惊奇的是——怎么后面还跟着一头牛?
姬安和上官钧一直来到台子下方,下马登台。
姬安接过电磁扩音器打开,放到嘴边大声道:“大家动一动,围着台子站,都能听得清楚些!”
铁甲军军纪严明,先去看燕似山。
燕似山一边发懵,一边下意识地打手势。台子两边的队列便顺时针有序散开,围绕住台子。
姬安看得心中暗自称赞,不禁小声和上官钧道:“不愧是铁甲军。”
上官钧莞尔:“总得对得起陛下养他们的高昂军费。”
等下方围好台,姬安先说过几句场面话,就将喇叭交给上官钧。
上官钧简单明了:“现在由宋御医讲解一种危险的疫病——天花,民间也称痘疹。都打起精神仔细听!”
众军士虽不明白为什么要听这个,但服从命令是天职,个个立正站好,凝神细听。
上官钧将喇叭递给上台的宋远之,便和姬安一同到旁边的椅子落座。
宋远之开始科普天花,从史上大疫、症状、传染性、死亡率,讲到如何预防。
众人听到“牛痘”之时,都忍不住去看台下那头牛。
有反应快的,已经猜到他们被叫来是为了什么,心下不由得打鼓——这真能行?
宋远之讲完,又过去将喇叭送给上官钧。
上官钧起身,走到中央,抬起喇叭:“铁甲军是我大盛的精锐之师,在收复西北之战中履立奇功。因此,陛下决定,赏赐铁甲军最先接种牛痘。”
姬安目光往下一扫,见到铁甲军依旧站得笔直,虽然有部分人眼神有些闪烁,但脸色都没有变,心中更满意一分。
燕似山带头喊话:“铁甲军谢陛下隆恩!”
三千铁甲军齐声:“谢陛下隆恩——”
姬安起身,来到上官钧身边,接过喇叭续道:“作为表率,今日,就由我与大司马先行接种。十日之后,便到你们了。”
这一回,台下一片哗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