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看客们的讨论， 完全不能改变辛莎任何的想法，她举弓向天，屏幕中像素组成的小女孩动作与她如出一辙。
弓弦还在继续绷紧。
【力度：96、97、98……】
辛莎拉弦的手， 有些微的颤抖，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让自己用力过猛。
她根本不去看上方的倒计时， 在力度达到99的刹那， 瞬时撒手。
“啾————”
屏幕中， 由于小女孩所处的位置是个深坑，视野受限， 洛因只看到一枚由光组成的箭矢，呼啸着直入天空， 几乎瞬间就消失不见。
周围人的讨论声蓦然停了下来， 全都屏息死死盯着屏幕。
光箭的呼啸还没停止， 那道“啾”声，音调由高转低， 听着就让人能脑补出箭头落下的抛物线。
不等这边得到确切的结果反馈， 屏幕的另一头就传来了叫声， 显然是那边的看客。
“哎哎哎哎哎——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歪歪歪歪， 打歪！打歪！”
几乎贴着他们话音落下的最后一秒， 光箭落地。
“啾——嘣！”
对面看客们的声音再次传来。
“哎呀！”
“厉害啊，辛莎小姐！这把我们危险了！”
“没事没事，只擦到一点。”
洛因眼前的屏幕上也有了变化。
右上角出现提示：
【命中！】
【血量：－0.02％】
【当前生命：99.98％】
的确如那些人所说， 只擦到一点皮。但这正说明，辛莎在没有刻意侦察的前提下， 仅凭之前双方逃亡的方向，就判断出了达金斯的掩藏位置！
“叮铃！”
一声类似风铃的轻响， 代表辛莎的小女孩整个都灰了下来，变成不可操控状态。
屏幕上方再次出现30秒倒计时，这是对方的轮次。
己方看客的讨论声，恰到好处地充当了洛因的讲解：
“哎呀，第一箭就该用侦察箭的，这下等于是平白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啊！”
“打了这么多局，对面的套路辛莎小姐早看穿了。用什么侦察箭？那才是浪费轮次！”
“就是啊，不用侦察箭不也命中目标了么？”
“才蹭掉0.02％的血也叫命中？这是对方的轮次，他挪动一下，一会儿又不知道人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发射，估计就是在挪动。”
“平地蜗牛爬，又能挪多少？”
屏幕上方的倒计时还剩8秒，明明不是自己的轮次，却比刚才轮到自己是还要让人紧张。
终于，熟悉的箭鸣声传来。
“啾————嘣！”
视野被深坑的边缘遮蔽，看不到对方攻击的轨迹，却在最后一刻，让人捕捉到了一点光箭的尾巴。
坑顶土石飞溅，一些碎屑噗簌簌落下，砸在小女孩角色的头上，好在不是箭矢攻击，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光箭砸坏了土坑的边缘，闪了两下消失不见，只在坑口留下了道双掌宽的箭槽。
屏幕左上角显出提示：
【未命中！】
【血量：－0％】
【当前生命：100％】
看来，敌方的信息都会显示在右上角，而我方的信息则显示在左上角。
“好！没打到！”
“干得漂亮！辛莎小姐！”
没给这边看客庆祝的机会，风铃声响，游戏瞬间轮次转换，屏幕中的小女孩恢复高亮显示。
一切就像是刚才那套动作的重演，唯一不同的是，这回辛莎选定了第三个箭矢选项。
她几乎没怎么瞄准，就按着刚才那次的角度搭好了挽弓的姿势，但却没有果断将箭射出。
从洛因的角度，无法看到辛莎脸上的表情，可光从她拉弦时缓慢的动作以及微微颤抖的手指，就能看出她有多么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动作大一点，弓弦就绷断了。
洛因：……
估计这姑娘玩游戏时的障碍，跟其他人有亿点点不同。
磨磨蹭蹭间，30秒快要结束，辛莎终于顺利射出这一箭。
“啾————嘭隆！”
这次光箭落下后的动静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大，想来达金斯那边肯定不好受。
右上角的数值反馈，肯定了洛因的猜测。
【命中！爆裂伤害！】
【血量：－30％】
【当前生命：69.98％】
“好！不愧是爆裂箭，瞧这伤害量！”
“别高兴得太早，下一箭可不好攻，毕竟爆裂箭是范围技能，根本不能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
屏幕中的小女孩射完这箭，转瞬变灰，风铃响，30秒倒计时重新开始，再次进入了对方的轮次。
“啾————”
这回对面的攻击来的很快，落地后却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只有轻微地“呲”一声。
“对面放侦察箭了！”
“肯定啊，自己被削掉这么多血，按照轨迹回击的第一箭又成了空箭，他必然得重新确认我方的位置。”
在看客们的积极讨论声中，屏幕右上角出现一个雷达样的图案，明确标注了刚才那一箭的落点，以及辛莎操控的游戏人物的位置。
【距离：20米。】
箭已射出，倒计时却还没结束，显然目前还是对方的轮次。
“对面还有体力，最好他用来挪位。”
“想得美，下一轮我们用上侦察箭，他不就白挪了？”
事情也的确如看客们预料的，对方选择了攻击，几乎是下一秒，一枚光箭飞了过来。
“啾——嘣！”
这枚光箭几乎就是复刻了第一箭的轨迹，只不过第一箭被高高的坑口挡住，而这枚箭矢却是沿着前箭开出的“道路”，直直没入小女孩的左肩，然后如同上一箭那样，消失不见。
屏幕左上角显示：
【命中！要害打击！】
【血量：－70％】
【当前生命：30％】
“哎！呀！”
“刚才要是挪一点就好了，至少不会打到要害啊！”
“别这么说，万一挪了以后变成‘致命打击’怎么办？”
“轮次怎么还没过来，他剩余的体力应该还够挪动一些位置！”
“没错，达金斯先生一定是找到了掩体，类似我们开局找到的土坑那样，不怕这头的侦察。”
任凭其余人如何分析形势，游戏的主动权又一次到了辛莎手中。
这回她没怎么校准力道，随意冲着天空中放出一只侦察箭，之后又抬手，调出选箭面板，似是准备根据侦察出的结果，再抓紧时间补上一支攻击类的箭矢。
但下一个，辛莎的动作却是一顿，突然放弃了攻击，大跨步向一旁跑动起来。
随着她的跑动，游戏角色头顶，代表“体力”的半弧形能量槽也在缓慢、持续地消耗着。
洛因发现之前的那两个轮次中，辛莎发射箭矢会让能量减少，尤其在施放爆裂箭时，能量简直是大幅度蒸发，但在新的轮次到来时，又能得到一定的补充。
这种补充显然与消耗量并不对等。
洛因刚才就发现，辛莎这一轮选择箭矢时，爆裂箭的图标是灰色的，显然现有的能量并不足以支持她再放一次爆裂箭。
场中，辛莎大概是急了，不管不顾地想离开现在的位置，可无论她跑得多快，屏幕中的小女孩都是在龟速挪移。
由于她步子跨得太大，没几秒就冲到了房间的边缘。
撞到墙，辛莎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她想往回退一点，给自己留出更多的行动空间，可她一往回，屏幕中的小女孩也立马做出回挪的动作，无奈，辛莎只能往前走。
这次她注意了减小步幅，迈着小碎步一点点挪动，看上去委屈中透着点滑稽。
“怎么回事？辛莎小姐怎么慌起来了？”
“笨啊，看侦察结果！要输了！”
“啊！狡猾的达金斯，他刚才根本没挪动啊，把体力攒着放爆裂箭呢！”
“完了，要输了啊！”
“叮铃！”轮次转换。
不给辛莎反应的时间，一枚箭矢带着熟悉的嗡鸣，扎在屏幕中小女孩3米远的地方。
光芒一闪，左上角滚动出伤害提示：
【命中！爆裂伤害！】
【血量：－30％】
【当前生命：0％】
“哎呀，这是最快的一局了吧？”
“是啊，前两局加起来将近耗费了一个小时，这一局竟然只用了几分钟就结束了。”
“参数应该还需要调节。”
“可以多加几个预选角色，增加可玩性。”
屏幕中代表辛莎的小女孩手捂胸口，做出踉跄后退半步的动作，之后又像是支持不住般单膝跪倒。
画面转为黑白，大大的“你牺牲了”几个大字在中央显现，字体看上去端端正正，旁边还画了个墓碑。
洛因：……
啊这，玩把游戏输掉后，坟都给你挖好了？
他怎么记得在诺曼，大部分人都是会对此感到忌讳的啊！
怎么在场的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毫无异色的模样？
难道是他落伍了？
“西莫斯，你觉得这幅失败后的结束画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西莫斯瞬间就明白了洛因为何会有此一问，他挺了挺胸：“少爷，您无须担心，这结束画面，其实是客户们的选择。”
“哦？”洛因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少爷，经过我们的调查统计发现，不同的游戏机，吸引到的顾客群体也不同。而时常围在‘光剑’游戏机旁的，都是些充满朝气、追求个性的年轻人。
“我们的新游戏，正好与‘光剑’的玩家高度重合！
“我们对这批玩家研究、分析后得出结论，这幅结束画面在他们眼里绝对是别具一格的。
“那古朴的文字搭配黑白的构图，在他们眼里象征着历史的厚重。粗犷的线条，带来一种淡淡的哀伤。
“那个墓碑更是点睛之笔，隐喻英雄迟暮般的悲怆！
“当玩家们将自己代入，就会产生种虽败犹荣的情怀。
“少爷请放心，那些会对这幅结束画面产生异议的人，并不会对这类游戏产生兴趣，哪怕我们换成别的图，他们也不会来玩一次；真正会玩这台游戏机的人，一定会认为这幅图极其富有思想和个性！”
洛因：……
好吧，哪个世界都有中二少年嘛，他懂。
比起这个，西莫斯倒是更让他刮目相看：“不错，你都知道要找准目标客户群进行营销了。不过……”
西莫斯连忙虚心低头：“请少爷指点。”
洛因嘴角的弧度略微加深：“指点说不上，我只是想到了我们接下来的发展……”
没等到洛因细说，前方传来的嘈杂就将其打断。
“怎么不合理了？这是按照你们二人的数值比例定下的啊！”
“不合理不合理不合理，就是不合理！……少爷！”
后一句是辛莎的声音，此时她已经将头盔摘下，正在和一堆围着她的研究员争论。
争到一半抬起头，正好对上洛因的视线，她才惊呼出声。
其余人顺着辛莎的目光，也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洛因，一时间整个屋内问好、行礼声络绎不绝，就连被隔在另一侧的达金斯几人，也都快步聚集了过来。
待所有人见礼完毕，辛莎第一时间冲到洛因面前：“少爷，他们让我来帮着测试游戏，但我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他们还不改！”
一群研究员欲言又止，像是想反驳，又碍于洛因在此，不好直接开口。
良久，才有一人硬着头皮开口：“洛因阁下，也许这套游戏设备的确还有可改进的地方，但辛莎小姐提出的问题，真的不在改进的范围之内……”
辛莎直接打断他的话：“游戏中想移动位置，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这与我自己移动的距离完全不匹配嘛！达金斯先生移动的速度就比我要快！”
另一位研究员有些欲哭无泪接话：“辛莎小姐，这两个游戏角色本就是按照您二人的特点设定的。比如您的角色，射箭时最高力度能达到100，而达金斯先生只能达到80，相应的，您角色的初始敏捷也比对方低。我们已经尽量按照您二人的特点调整了，可您的力量实在超出阈值太多了啊……”
其他研究员要不默默点头，要不就把目光投向角落，洛因好奇之下也望了过去，就见那里全是弓，放了一排，弦都是断的。
洛因：……噗。
辛莎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她自知理亏，脸上泛起红晕，却还在嘴硬：“我、我的确跑得不如达金斯先生快，但也没那么慢啊！反正……肯定不是我一个人觉得游戏不合理，不信你们问达金斯先生！”
辛莎是在强词夺理，但当着洛因的面，场中研究员虽然有些委屈，却并没有再反驳，而是一个个都低下头，开始思考起解决方案。
洛因看向达金斯守卫长：“达金斯先生，很高兴能邀请到您来对我们的新游戏进行测试，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游戏的看法。”
达金斯上前一步，再次行了个礼：“洛因阁下，能来参加测试，是我的荣幸。我与辛莎小姐虽然只完成了三局对战，但也的确能说说这几次游戏所带来的感受。
“与‘光剑’相比，对战元素的确让这个游戏更具趣味性，但操作方面，它的桎梏很多，让我觉得有些死板了……”
辛莎连忙点头：“就是嘛，它太死板啦，要是像‘光剑’那样能让我有多少实力就发挥出多少的话，刚才我一定能躲开那支爆裂箭的！还有那弓，哪怕弦断了，明明我也可以徒手将箭矢投掷出去的，可这光箭非得做出特定动作才会出现。”
有研究员立马跳出来反驳：“不行，你那样就完全违反规则了。”
达金斯皱了皱眉：“它与‘光剑’带给我的感受很不同，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总有种被束缚了的感觉。”
几位研究员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喃喃出声：“怎么会？这与我想得完全不一样，难道我们的游戏失败了吗？”
第142章 游戏定
两位试玩者对新游戏的评价， 让游戏研发员们都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都是我的错……”
在大家都沉默不语的时刻，这道声音哪怕只是轻声呢喃，也清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说话的青年有着一头小卷毛， 脸上架着副厚厚的眼镜， 现在正一脸自责地半低着头。
洛因对他还真有些印象，这人在之前跟约克郡签合约时， 就目标明确地要进入游戏研发部， 也是后来被扣在王都的那批人之一， 还是洛因亲自去领回来的。
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叫……
“昆西·怀特？说说你对这游戏的想法。”
乍然被叫到名字， 昆西本能地端正了站姿，发现喊自己的人是洛因， 他看起来更加紧张了。
他越众而出， 走到最前端， 脸上先是显出被洛因叫出名字的受宠若惊，之后愧疚之色越发明显。
他冲着洛因行了个礼， 半躬着身子， 似是不敢抬头：“洛因阁下， 这都是我的错， 是我想当然地把游戏做成了双人对战的模式……”
说到这， 他像是怕洛因直接降罪从而没了辩驳的余地，语速陡然增快：“洛因阁下，请您相信我， 这个游戏还有挽救的余地，只需要做一些不大的改动就行， 它的市场和前景都是很不错的，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等洛因开口， 其他研究员也忍不住出声求情：
“洛因阁下，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怀特部长一定已经有了改进的方案，恳请洛因阁下再给我们些时间！”
洛因微微抬手，其他人瞬间收声。
他本就没有因此生气，转向昆西的时候，态度堪称和蔼：“这个游戏，你是主策划？”
“是的，洛因阁下。之前的失误，我该负全责……”昆西一直低着头，没看到洛因脸上的微笑，因此他答话时，语气里的忐忑几乎要满溢而出。
还是一旁的西莫斯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少爷，怀特部长入职至今，已主导开发了十余款小型游戏，那些小游戏都能很好地跟我们现有的游戏机兼容，也丰富了‘刺玫游戏’的种类，受到了广大玩家的欢迎。
“这次是他们继‘光剑’之后，再次开发大型游戏，我想怀特部长会这么设计，在事先应该也是做过市场调查的。”
“西莫斯先生说得没错，”提到自己的领域，昆西才找回说话的节奏，“前段时间，我们先后推出‘消消乐’、‘叠高高’、‘找不同’，虽然这些游戏受到广大玩家的欢迎，但在‘刺玫游戏’中，最热闹的永远是‘光剑’区域。”
这倒是说得没错。
光剑，在刺玫游戏中，虽然营业额只能占到前三，但话题度是常年霸榜第一的。
至于刺玫游戏中营业额的前两名……
稳坐第一的，一直是带有赌博性质的机器，比大小、猜数字，赌徒们的激情还真是挥之不竭。
至于排第二的，竟然是那台征服过王都来使——乔治·加特林的“美女脱衣老虎机”。
如今，在原有的基础上，这台机器又增添了“美男”元素，设备也被扩增了好几台，还有了个文艺的名字，叫《诺曼风云录》。
西莫斯给每个虚拟人物都增添了曲（gou）折（xue）的人物背景。
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不仅能解锁花样百出的图鉴，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了解他们背后那荡气回肠、一波三折、爱恨纠缠、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翻操作顺利使得该游戏的受众，从单纯的老色批，变为了老色批、八卦党、收集癖，以及伪装成八卦党和收集癖的老色批。
在这样的金钱“围剿”下，光剑这种大型的、单独一台且每次游玩只能单人上场的游戏，能于整个刺玫游戏中占据营业额前三，其实也多亏了达金斯这位明星选手。
他授权给蒂恩斯公爵府的肖像权，着实是替大家收割了好一波韭菜。而且他甚至已经火出了圈：一些人的确不爱光剑游戏，但不妨碍他们崇拜强者。
游戏研发部中，其余人可不知道洛因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已经跑出了十万八千里。
昆西见到洛因点头，无形中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更多了几分信心。
“洛因阁下，我们对‘光剑’的玩家进行了针对性的调查，发现大部分人都提出想要对战的要求，我的设计灵感也是由此而来。
“其实一开始，我们的游戏是完全放开对玩家的限制的，对手则是设计成魔兽、怪物，或者是有极高射箭水准的NPC，让玩家以闯关的形式，边奔跑、边射箭、边躲避障碍，就像是‘光剑’那样。
“只不过‘光剑’的攻击目标是一些抽象的方块，而新游戏则画出特定的对手，甚至对手还能发射攻击，给玩家带来一种‘对战’的感觉。
“不知洛因阁下、达金斯先生、辛莎小姐，你们对这样的设计是否能接受？
“如果可以的话，改成那样的模式也并不需要耗费太大的功夫。”
达金斯几乎瞬间就表达了赞成：“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金沙也点头：“好啊好啊，我打不过达金斯先生，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设定好的怪物吗？至少前几关对我来说肯定没什么难度，但后面的关卡，说不定只有达金斯先生这样专业的人才能闯得过去了。”
得到两位测试者肯定的回答，研究员们并没有火急火燎地修改游戏，而是将目光投到洛因身上，等候公爵阁下的意见。
洛因沉吟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研究员们的期待，反而转向了达金斯，问了个状似无关的问题。
“达金斯先生，如果这个游戏按照刚才昆西所说的进行改版，那么与‘光剑’相比，您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哪一个上呢？”
达金斯只思索了不到一秒，就给出了答案：“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选择‘光剑’，毕竟双剑才是我的武道。长弓，我并没有迫切提升的需求。
“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想很多使不惯双剑的人，也是很愿意选择这款以长弓作为武器的游戏的。”
听起来似乎是抱着乐观的态度。
但洛因却不置可否，他又转了个方向：“辛莎，你呢，会选择玩哪一款？”
“我都差不多啦，”辛莎有些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双剑和弓箭都不是我擅长的武器，如果我走进‘刺玫游戏’，那么这两台游戏机，哪一台空着，我就选哪台！”
洛因环视四周，听到两位测试员的反馈，有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觉得这样改就妥了；有人还一脸迷茫，不明白洛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显然，这批人都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在场唯有两人神色有些不同，一个是昆西，他像是若有所思，但还是没能抓住关键。
另一个则是西莫斯，从一开始昆西说出新方案起，他就微蹙着眉头，表现出了些许不赞同的意味。
洛因嘴角微微勾了下，直接点名：“西莫斯，你怎么看？”
西莫斯抬起头，语速比平时略慢，像是在边说，边组织语言：“如果这样改……这两个游戏的相似度……是不是太高了？”
辛莎直接提出反对：“怎么会呢？一个是用双剑去砍，另一个是用弓箭去射；一个近战、一个远程，这两个游戏怎么会相似呢？”
同是玩家的达金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做游戏的人却都没吱声。
良久，昆西才开口：“的确，两个游戏都是单人闯关，从易到难，就游戏模式上来说，的确重合度很高。”
其他研究员一时都没开口，但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得出，他们对这种程度的“相似”是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的。
就如辛莎所说，就算模式相似，但游戏里玩家使用的武器不同、画面不同、规则不同、关卡不同，所以可玩性并不会因此下降。
可公爵阁下既然有此疑问了，定是对新方案的某些方面存有不满，他们一时想不到那个点，就更不敢胡乱发言。
这批研究员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他们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全都明晃晃写在了脸上，只需一眼，洛因就能将他们的思路猜个七七八八。
“你们是不是觉得，就算有相同的地方，也并不会对‘光剑’游戏造成影响，反而能给那批玩家增添新鲜感，让他们有别的同类游戏能‘换着玩’，不至于太快产生‘审美疲劳’？”
虽然洛因话中有几个词十分新鲜，但顾名思义之下，大家理解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困难。
一众人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脸上的茫然更加明显了。
“昆西，你们开发这个游戏用了多长时间？”
“从最初产生想法，到之后设计，再后来找了科技部的同事进行游戏硬件搭设，最后是将我们写好的程序与硬件结合，然后又是找了科技部的同事进行设备调试……这全部时间加起来，大概有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看样子从我去塔明前就已经有想法了。那么，你们之前设计其他游戏用了多久？”
昆西抬头看了洛因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此时他心中已经在猜测，公爵阁下是否是因为他们开发游戏的时间过长而感到不满，但嘴上却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给出了作答：
“以前的游戏都是在现有游戏机的基础上，新开发出来的，并不需要重新制造机器，所以最长一个月，短的可能只需要半天……”
“做游戏的确需要灵感，因此也没办法确定工期，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们花费的时间过长。三个月，你们若是设计出了一款全新的游戏，那的确是值得嘉奖。但是……”
说到这，洛因故意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更沉了几度：“……现在这个游戏，如果按照你们说的改了，它就彻底沦为了‘光剑’的换皮游戏。
“这样的游戏并不是不好玩，可作为开发者来说，在有了‘光剑’的前提下，我们只需要再弄一台‘光剑’游戏机，写几个程序进去，改一下贴图，让科研部将双剑改为长弓。
“这一套下来，并不需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就像是你们曾经制作其他游戏时那样。
“所以，如果是将新游戏改成‘光剑’的形式，你们这三个月可以说是做了大半的无用功。”
有些事不经提点可能会让人云里雾里，但一经说破，任何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妥。
洛因有些严厉的语气，听入其他人耳中，却是压力极增。
眨眼间，研究员们就跪了一地。
“洛因阁下，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我也有错，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方案的不妥。”
“我们真是错了，明明是最多一个月的工作量……”
“我们走了弯路啊，洛因阁下，我甘愿认罚。”
“先起来，”洛因打断了这群人的请罪，“眼下不是认错的时候，我们该想出解决办法。”
研究员们不敢忤逆，又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但他们都面露苦色，显然在他们想来，改成“光剑”类型就是最好的挽救措施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就连达金斯跟辛莎都皱着眉，在努力思考着。
“昆西，你刚才说设计游戏之前曾对光剑的玩家进行过问询调查？想要在游戏中感受到对战的感觉，是这些玩家自发提出的么？”
虽然不知道洛因为何会有此一问，但只要公爵阁下率先开口，凝重的氛围就算是被打破了。
昆西忙不迭地提起全部心神，回答洛因的提问：“是的洛因阁下，一开始的确是某个玩家自发提出的，后来我们也把‘对战’作为一个选项，其他玩家在看到这个选项时，几乎全都对此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洛因点了点头：“对战，在你们心里，怎样才叫对战？嗯……不如我们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达金斯先生，在您看来，怎样才能称为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达金斯本能地握了下悬挂在腰侧的剑柄：“洛因阁下，在我看来，‘光剑’让我有了永攀高峰的动力，但这种模式委实算不上‘对战’。所谓对战，还是得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而且对战双方在实力上需要旗鼓相当，才称得上是酣畅淋漓。”
达金斯话落，昆西就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启发，他恍然大悟般感叹出声：“啊！我明白了！洛因阁下，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开始的设想没错！双人对战模式大有可为！
“达金斯先生与辛莎小姐一开始提出的意见，是感到过于束缚，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我们该努力的方向，就是让设备能够更好地展示他们的能力，以此来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说到这，昆西再次面露难色：“如果是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那恐怕我们还需要更长的研究时间。而且，主要压力应该不在我们游戏部，而在科技部那边。
“事实上，如今的效果，已经是我们约克郡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了。这段时间我已经去找了奥林好多次，但他们自己也要研究新一代‘手机’，抽不出太多人手来提升游戏设备。今天大家看到的这台机器，还是我们游戏部自己改良过的。”
洛因：……
瞧把孩子都逼成啥样了，一群程序员都被逼得去造游戏机了。
好在这些人在来约克郡之前，原本也没什么不同部门的区分，在他们看来这些全都属于“科技”范畴，所以理所当然地把做游戏机也归入游戏部的职能范围内。
研究员们的行动力就是强，昆西刚一提出方向，几乎所有人都顺着这个思路，开始讨论起怎样提升设备。
“要想还原玩家的能力，就得提升感应装置。”
“这比‘光剑’的需求要高至少三个量级。”
“仅感应还不够，还得原样施放出来，高级材料必不可少，也许可以去找武器研发方面的同事问问。”
“力矩和变量也得重新计算，啊，我想到了，第33号区域的代码也许可以有另一种表达方式！”
聊到兴处，有几个人甚至掏出了演算纸，顾不得洛因在场，就写写算算起来。
“哎。”洛因一声叹息，让飞舞的笔头齐齐一顿，大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场合，全都正襟危立，假装刚才失态地讨论没发生过。
“提升设备是个长久的工程，眼下我们这个游戏还有另一个更改方向……”见所有人都期待地看了过来，洛因才吐出他真正的想法，“既然解除限制我们暂时做不到，就加大限制。”
“加大限制？那岂不是更……”昆西的话没有说完，但谁都看得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两个测试员已经很嫌弃玩起游戏来束手束脚了，还要再加大限制，那还怎么玩啊？
洛因没给其他人继续思考的功夫，将剩下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增加规则限制、技能种类，减少玩家的个性动作。我们可以预设更多的技能，但玩家只能从这些技能中选择出招方式。”
其他人还在云里雾里，西莫斯已经反应过来：“我明白了！每个人的能力各有不同，在对战中，必然是强的那个人更容易赢。游戏将所有人都限制在了相同的起跑线上，等于是人为创造了一个公平的环境。这就是达金斯先生之前提到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达金斯有些傻眼：“旗鼓相当，还、还能这么用？”
“当然可以，”洛因笑道，“未知的输赢，才会带来更多的可玩性。在我们的规则之下，无论是剑术高手，还是稚童，只要选对了技能，就都有一战之力。”
昆西也恍然大悟，他脸上出现了真诚的笑意：“是了，这才是对战游戏的精髓！游戏的初衷，就是要给所有人带来快乐！现实中做不到的事，人们能在游戏里体验到！
“这样设计，这款游戏的玩家，将不再局限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无论是谁，只要有一颗对战的心，都能在这款游戏中找到乐趣！
“没错，就是得做出限制，不论是老是小、是弱是强，进入游戏后，统统都被拉到同样的菜鸟水平，这才是绝对的公平！
“我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个人能力作为游戏的影响因素，就是因为开了这个口，玩家才会永不满足于那点数据差异。
“相反，到了如今这样绝对公平的环境下，根本没人会去想着将自己的体能优势带入游戏，那才是与规则相悖的！
“得给角色添加更多、更有意思的技能，还可以增加一些地图上的随机事件，让人手忙脚乱地去应付，说不定一个突发状况就能扭转战局！
“哈哈，我敢说这款游戏一定能比‘光剑’还火爆！会有不同年龄段的人对它沉迷！
“啊，这样的话，所有的贴图素材也得更改，要改成更能被大众所接受的！”
看到昆西已经开始举一反三，洛因欣慰地点了点头。
达金斯听了昆西的解释，也终于弄明白了这款游戏的特殊之处，他对此表现出了相当强的兴趣：“真不可思议，这样一改，这游戏就变得与‘光剑’完全不同了！‘光剑’更重能力，而这款游戏……如果技能设计的足够合理，那它将更重策略！玩家攻击时，只需要做固定的动作，这将会使大家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到‘先出哪个技能’这件事上。”
洛因赞赏地看了达金斯一眼：“是的，不仅如此，这款游戏的操作甚至可以继续简化，也许玩家连动作都不需要，只要按下某个键，就能施放固定的技能。西莫斯，你说如果我将这个游戏装进新款手机里，会不会有很多人专门冲着这游戏，也要买一台手机？”
“当然，少爷。手机本身就对大家有着很强的吸引力，要是装载了这款游戏，那它定然会以更快的速度，风靡全大陆的！唔……少爷，是否需要找科技部那边的人过来接洽？”
“可以。”
得到洛因的首肯，西莫斯立即转身朝科技部而去。
这一头，辛莎也将之前的对话都听入了耳中，此时她一脸纠结地开口：“少爷，这游戏这样一改，听上去的确挺有意思的。但它都能改得装入手机了，会不会没有人愿意再玩这台大家伙啊？那，游戏研发员们，不还是白白浪费了三个月？”
昆西等人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快就三三两两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们得发挥大型游戏机的优势，将它们做到极致！”
“对，比如画面、音乐，这些都是手机上无法装载的。”
“得加强图案的精细度，还可以配上特定的光效！”
问题虽是辛莎自己提出的，但看到其他人都在积极讨论，她也迫不及待加入进去：“我知道我知道，少爷曾经跟我说过一个词，叫做‘打击感’！”
“打击感？没错，打击感！”
“这个想法好！可以给防护贴片上增加一些程序，受到攻击时可以直接让身体感受到震动！”
“武器上也可以增加！啊，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在新游戏机上，再添加个剑士对战程序！当双方长剑碰撞时，一定十分带感！”
“这么说来，‘光剑’上也可以添加长弓模块啊！就像是怀特部长之前设想的那样！”
……
见所有人讨论得越来越热火朝天，洛因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家都讨论到了兴头上，洛因实在不忍将其打断，于是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独自退出了房间。
乔尔瑞克那边不便打扰，游戏又看完了，洛因看了看系统面板上累积的庞大魔点数，还是决定去他的个人工作室待会儿。
算起来，他也是好久都没“炼金”了，正好趁着今天有空，试试手气。
他才走出去没多远，就遇上了西莫斯，在他身后跟着个棕红色头发的青年。
青年脸上有着明显的雀斑，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明晃晃挂在那儿，但他的双眼却熠熠生辉，看上去精神十分亢奋。
“少爷，我带着手机研发的项目负责人奥林过来了。”
奥林对着洛因恭敬地行了礼：“洛因阁下，我已经听西莫斯先生大致说了游戏的事，我与昆西本就是好友，一定能将这次合作完美完成！不知这个新游戏叫什么名字呢？”
洛因想到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游戏，又想起平行世界中的某个片段，一时恶趣味发作：“唔……就叫它‘弹弹堂’吧。”
第143章 劳伊德的危机
新游戏的制作步入了正轨， 一夜无梦。
许是所有的麻烦事到此都算是稍稍告一段落，洛因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餐厅内，洛因边品尝着饭后甜点， 边听西莫斯汇报着公爵府名下， 各产业的经营状况。
咽下最后一口小蛋糕，他放下银质小勺， 携起餐巾一角轻擦了下嘴， 极其随意的动作中， 透出了长年累月下养成的良好仪态。
“乔尔还在工作间里没出来过吗？”
突然被公爵阁下打断话头，西莫斯也丝毫不慌， 他毫不迟滞地接上了话：
“是的少爷，海姆少爷从昨天下午进入工作间后， 就没出来过。我已派人为他送去了食物和薄被， 刚才传来的消息， 海姆少爷虽未错过餐饮，但寝具并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洛因眉头微皱。
他知道研究到了关键时刻， 的确会废寝忘食， 特别有些灵感是一瞬间的， 被打断后很难再续上， 所以昨晚， 他并没有主动打扰乔尔的工作。
本以为乔尔这么大个人，累了总会自己休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透支体力。
洛因不禁有些郁闷， 爱人刚解除魔容体质的问题，身体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 这一熬夜不知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早知道他就不该急着将图纸交给乔尔，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用上成品。
想到这， 洛因站起身，准备前往刺玫工坊，将乔尔从工作间拖出来。
“备车。”
西莫斯紧跟而上，口中提醒了一句：“少爷，劳伊德先生已经到了，我安排他们在小会客室等候。”
洛因突然想起，昨天的确是通知了劳伊德叔侄俩今日见面，唔……好像约得还是上午来着，结果他一觉就给睡过去了。
在诺曼，上位者让处于下位的人等候几乎是一种常态，甚至有不少人把“在大人府上待的时间长”做为一种荣幸，但洛因还是为自己没守时而感到一阵小小的尴尬。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今早我见少爷还在休息，就擅自给劳伊德先生递了消息，取消了上午的见面，并向他们传达了您下午也许有时间见他们的意思。不过劳伊德先生似乎有些心急，刚用过午饭，踩着下午到来的点，就来公爵府门口候着了，于是我就将他们领入了小会客室。”
洛因递给西莫斯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微微蹙眉，停下了向外而行的脚步。
他的骤然驻足，让西莫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往前多走了两步才停步，揣摩着洛因脸上的神色后，才请示道：“少爷，是否还需要备车？”
在西莫斯看来，劳伊德可不算是什么正经客人，最多算是洛因的下属。自家公爵大人要召见劳伊德，就该一召一个准，但对方要见公爵大人却并不是随时都能见到的。
今早的见面，已经被西莫斯通知取消了，下午是否召见，他也没替公爵给出准信。那么劳伊德自己跑来堵门，在西莫斯眼里已经是有些冒犯的举动了。
谁知道他家公爵在下午是否会有其他安排呢？如果下午有时间，公爵自然会召见，没时间，公爵也会另行通知，对方却还非要提前上门等着，像是逼着公爵阁下当天见他一样。
爱等？那你就等着呗。
反正他西莫斯已经安排对方等候在了小会客室，让辛莎好茶好点心招待着，从头到尾都没失了公爵府的礼数。
相比之下当然还是洛因阁下的事情更重要，他想出门，西莫斯自然是第一时间要替他备车的。
要不是看到洛因停步，西莫斯才不会多此一问。
一看西莫斯脸上的神色，洛因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这种思维方式是时代所决定的。
洛因做为土生土长的诺曼人，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只不过接收了平行世界记忆后，他的为人处事中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点平行世界的影子。
印象中，劳伊德并不是不知好歹的性格。
昨天听西莫斯的描述，洛因还猜想劳伊德是想向自己举荐他的侄子，现在看来，对方这次的求见却处处透着不好明说的急迫。
洛因相信劳伊德堵上门来，并没有要挟自己见他的意思，也许是真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他已经鸽了劳伊德一次，现在对方又眼巴巴等在这，洛因要是直接出门了……道理上没毛病，但心理上，他总觉得这事做得有点不地道。
毕竟劳伊德也没得罪过他，对方拍的《真情守护》目前还是约克郡的收视之王呢。
说起来，虽然洛因一向表现得比其他贵族更好说话，但在整个约克郡，敢在他面前做出失礼举动的，估计也只有科研院的那群人了。
而且还必须得是他们研究上头的时候，要是平时，他们在自己面前也一样不敢造次。
“派人去刺玫工坊跟乔尔说一声，我要邀请他共进今日的晚餐，到时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如果他不想吃一半就睡着的话，最好现在就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即去补眠。”
“重要的事”什么的，纯属洛因胡诌，就是为了给乔尔钓上根胡萝卜，好让他乖乖去睡觉。
“是，少爷。”
西莫斯转身去吩咐下仆了，洛因自己则直接转身去了小会客室。
“洛因阁下！”
“洛因阁下，日安！”
洛因穿过房间，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之后才微微颔首，露出个微笑，示意劳伊德叔侄俩落座。
一直在此处招待两人的辛莎，第一时间就给洛因桌前放上一杯拉布提红茶，然后躬身退出屋外，还不忘将门替他们带上。
两位劳伊德先生并没有对洛因那略带高傲的表现产生任何不满，相反，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公爵阁下该有的气质。
那骨子里透出的自信风姿，给了他们极强的安全感，一个矜持的微笑，更是让二人受宠若惊。
上首的洛因也在观察着两人。
劳伊德导演，全名费力克斯·劳伊德，穿着偏年轻，但看脸就知道，他已经40多岁了。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劳伊德看上去沧桑了许多，眉目间也有着明显的愁苦之色。洛因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他看上去的确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身旁的青年20来岁，嘴巴和耳朵倒是与劳伊德很像，应该就是他的那位侄子。
两人有些局促地时不时对视，愣是没人开口。
“劳伊德先生，许久不见。”洛因估计自己不说话，他们俩就会一直磨叽下去，干脆先找个话题随意寒暄起来。
“是的，洛因阁下，好久不见……”见洛因目光移到年轻人身上，劳伊德抓紧时机介绍道，“这是我的侄子，维宾顿·劳伊德。”
洛因点了点头：“听说小劳伊德先生与您一样，在导演方面，也很有天赋？”
这事还是之前听西莫斯说的。
劳伊德没有马上应和这句话，而是屁股往前挪了挪。
眼前两人都是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即将面对训诫的小学生。
洛因眼眸动了动，干脆直接挑明：“你们有何所求，直接说出来吧。”
这话像是打开了劳伊德的封印，他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洛因阁下，我知道不该拿这件事来打扰您，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看了眼身旁的侄子，维宾顿·劳伊德抬手覆盖上叔叔紧握的拳头，轻拍了下，抬头看向洛因：“还是由我亲自来说吧……洛因阁下，不知您是否了解过一种名叫‘透玛琳’的宝石？”
洛因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从装饰品到魔法物品，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母亲艾琳夫人，似乎有一条七彩宝石项链。
那项链虽然看起来是珠串形式，相邻的珠子颜色渐变，但形状其实是固定死的，全链没有一根绳子。据说它是由一块整块上等的透玛琳宝石打磨而来。
那项链说起来是挺珍贵的，但印象中，艾琳似乎只新鲜了一两天，就将它束之高阁。
维宾顿·劳伊德似乎也没指望洛因回答，自顾自就紧接着往下说道：“透玛琳宝石不太符合上流贵族们的审美……小姐太太们往往更喜欢繁复的金银饰品，非要戴宝石，也会选择曜晶。而透玛琳，哪怕颜色再多样，它与魔力的兼容性也极差。”
维宾顿这样一说，洛因就反应过来！
曜晶一般只有红黄蓝三色，偶尔才会出现其他颜色。相比之下透玛琳这种宝石，几乎天生就是七彩的。
下等的普通透玛琳产量极多，稍稍打磨也能很美观，而上等的透玛琳产量甚至比曜晶还稀少。
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还在于曜晶有极好的元素兼容性，往里面输入一点魔法元素，在相应的环境下，它就能散发出一层微光。
比如被输入水元素的曜晶，佩戴者靠近水边时，它表面会蒙上一层蓝光。但这光芒极淡，瞪大眼睛仔细盯着看很久，才能辨认出的那种。
同色的透玛琳经过精心打磨，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其实比曜晶更美。
照理来说，透玛琳不该如此不受待见，但首饰之类的东西是否受欢迎，不是只看原材料的稀有程度。
洛因作为公爵，又是魔法世家的传人，就算要戴宝石，也都是佩戴黑星石之类的魔法道具。普通宝石作为装饰的话，好看就行，他根本不会特意花时间去研究和搭配，只要知道某些佩戴上的忌讳就可以了。
维宾顿只知道透玛琳这种宝石不符合上流贵族的审美，洛因却是隐约记得佩戴它似乎触犯了某种忌讳。
具体是什么忌讳，洛因记不清了，脑海中只想起一个片段。
那时连伊诺都还没进公爵府，个子不比桌角高的小洛因由仆从伺候着穿好衣服，刚迈出房门，就被兰斯给挡了回去。
“蔷薇在上，这胸针怎么还没从少爷的衣帽间清理出去？！少爷，今天换一枚胸针戴好么，那枚胸针实在是堕了您的身份。”
兰斯眼中有着自责和对替他穿衣仆从的迁怒，如今回想起来，那枚胸针上的宝石就是七彩的。
思绪只飘飞了一瞬，眼前维宾顿的叙述还在继续：“洛因阁下，您大概不知道，我们原本并不姓‘劳伊德’，而是‘劳伦’。”
“劳伦？似乎有些耳熟……”洛因喃喃出口，又恍然大悟，“是做出打火机的那个‘劳伦’？！”
“是的，洛因阁下，打火机其中的一个关键材料，就是透玛琳。”
自从查多三世大力推行科技并成立诺曼第一学院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民间有了很多自发研究科技的人，一些人乘上了这股东风，甚至一跃成为贵族，比如乔尔瑞克的父亲海姆伯爵，就是这种情况。
劳伦这个家族，一开始只有个小小的男爵爵位，后来听说做出了打火机，家主当机立断将方法献给了王室，直接被授予了侯爵爵位。
这在当时可是产生了不小的轰动。要知道海姆伯爵虽然是跨了阶级，从平民升为贵族，看起来比劳伦家的晋升要更难，但海姆家一开始的那个“破格”，是从平民升为了男爵，之后却是从男爵往上提升。
虽然从男爵，到子爵，再到伯爵，这个过程用时非常短，短得外人乍一看以为是一下子从平民升为伯爵似得。
但真正的流程看来，海姆家是一步步提，成为贵族后只提了两档。在诺曼，一个贵族家庭十年间，最多也只能提两档。
海姆家算是小小钻了个空子，把平民升男爵当做一次破格，之后男爵再往上升，就说是走了“贵族家庭提升流程”，毕竟破格之前他们还不是贵族嘛，又何谈贵族家庭的提升呢？
于是明面上，海姆家是完全符合诺曼贵族提升制度的。
而劳伦家，却是真正的“破例”，他们是从男爵，直接一跳三级，成为侯爵的。
据说当时王室不顾众臣反对，一意孤行，最后首相大人布莱克公爵不知怎么也站在了王室那边，终于尘埃落定。
由此可见劳伦家族在当时有多受圣宠！
但天有不测风云，尽管劳伦家得到了这么大的造化，却并不见得有命去享。
短短几年，这个家族的人就因遗传病陆续离世，嫁过来的女眷也一一改嫁，盛极一时的劳伦侯爵，就这样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也正是因此，洛因在听到‘劳伦’这个姓氏时，才没第一时间联想起来。
看着眼前这两个本该被称为“劳伦”，如今却只能顶着“劳伊德”这个姓氏的人，好好的侯爵沦为平民，还得跑到远离王都的约克郡来讨生活，洛因不禁有些阴谋论了。
莫非王室并不是真心提升他们家族的地位？
可维宾顿下一句话，就打消了洛因的猜测。
“我们家族能成功更改姓氏，还多亏了陛下的帮助和掩护。其实……其实我们家……那个……透玛琳……其实打火机……”
说到这，维宾顿有些支支吾吾，面上又是尴尬又是赧然。
他的叔叔见此，抢过了话头：“‘劳伦’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陛下对我们改换门庭也没有异议，还帮了我们许多。
“陛下的默认，让王都其他贵族没了为难我们的理由，即便有人意外发现我们的存在，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从小就向往着外面的生活，才跑来了遥远的约克郡。而家族的其他人，则是以平民的身份，老老实实在王都周围的村子里生活着，这么多年下来一直相安无事，根本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但前些日子，王都突然兴起了一个名叫‘魔法复兴社’的组织，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曾经的身份，闯入我们家中……”
说到这里，事件当事人的维宾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像是重新回忆起当时的恐怖，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
“我、我也不记得自己当时胡言乱语说了什么了，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求饶，然、然后……他们就放过了我们，不，他说了，只是当天暂时放过……
“下次再看到我们，就要赶尽杀绝，哪怕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我们！
“事后经过全家人的总结，发现我当时求饶时，胡乱报名字攀扯关系，其中提到了费力克斯叔叔，也提到了洛因阁下您。
“那些人似乎是看在洛因阁下的面子上，才放了我们一码。为此，我们举家迁移到了约克郡，投奔费力克斯叔叔。
“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几天前我们又一次收到了‘魔法复兴社’的威胁！”
维宾顿稍一用力，就从座椅上滑了下来，跪倒在洛因面前，他的叔叔也随之跪下。
“洛因阁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向您提出请求。但，求您看在我叔叔还有些才能的份上，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相信您一定需要不止一个导演，我也有这方面的才能，如果您用得上我的话，求您能顺带庇护一下我可怜的家人们。”
维宾顿趴伏着，额头紧贴着地面，姿态中满是卑微。
这一段他说得极其流利，也丝毫不像之前说别的话时那样忐忑，反倒透出种破釜沉舟的劲头，看得出他必然在私下里演练了无数次。
费力克斯·劳伊德也在这时跟着求情：“洛因阁下，我们没有利用您仁慈的意思。只想求您给维宾顿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他在导演方面极有天赋，您一定能用得上他的！”
自家员工都求到头上了，洛因心里肯定是倾向于帮忙的。
但眼下事情还没完全了解清楚，洛因就没有立马做出承诺，只是命令二人起身。
“跟我具体说说这个‘魔法复兴社’。”
维宾顿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这个‘魔法复兴社’是几个月前出现的，在被他们袭击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只是鼓励普通人学习冥想法。
“由于冥能灯、收音机之类的东西在王都风靡，人们本就对《蔷薇冥想法》抱着强烈的好奇，但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当初的那几次……所以没敢把学习冥想法放在明面上。”
洛因了然地点了点头，知道维宾顿未说出口的，是“灭魔行动”。
维宾顿：“然后那批人就这样出现了，起初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名号，单纯把他们当做传授冥想法的好心人相处。
“虽然他们有时候神神叨叨、还带着点偏执，大家也没太当回事。有人还当面嘲讽过他们‘入戏太深，真以为能使用冥能物品，就会成为魔法师啊’……”
“等等，”洛因打断了维宾顿的话，“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普通人？”
“呃，是的，至少与我们接触的都是普通人。这从他们很多话里都能看出来，他们崇拜魔法师，但并不是魔法师。至于领导他们的是不是魔法师，就不知道了。”
洛因陷入了沉思，魔法复兴，神神叨叨，偏执……
这行事作风怎么这么像法师公会？
不排除这种可能。
法师公会给洛因留下的印象，虽然是高高在上、看不起普通人的，但他们也需要从普通人中吸收新鲜血液，培养下一代魔法师，所以法师公会也并非不与普通人接触。
在平民中推广冥想法，也许正是他们筛选天赋者的方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越做越过火，不再是单纯推广冥想法了，还千方百计地拉人加入他们的组织，我们才知道了‘魔法复兴社’这个名字。
“对了，他们还会给会员发放名贵的香料，作为入会福利。”
洛因：……
这听起来更像是法师公会干的了。
“这个名头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他们，虽然当初那个……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如今王都似乎也没禁止冥能产品。但冥能产品说起来跟‘科技产物’搭上点边呢！这个‘魔法复兴社’的社员话里话外却总是透出对科技的鄙视……”
啊，法师公会嫌疑再加一成。
洛因眉头微锁，难道法师公会要采取什么大行动了？这可真是不妙！
灭世危机在前，洛因只想平稳发展，让冥想法缓慢渗透到全世界，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发生大规模的战争。
也许该找个机会约见一下法师公会的会长——甘穆·尼尔松。
还记得当初去王都参加国诞日庆典时，甘穆·尼尔松还曾跑出来向洛因投过诚，只不过洛因觉得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大难当前，双方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至于甘穆·尼尔松会不会因为上次洛因的拒绝而产生记恨情绪，洛因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甘穆·尼尔松是个有野心、有成算的人。
当初“灭魔行动”风风火火，后来又是科技大行其道，可最终却还是让此人保住了法师公会的地位。
所以，对方只要脑子没有嗑香料嗑坏，就该知道怎么选择。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时间也只过了一瞬，洛因将目光重新投到维宾顿身上：“你能确定前几天威胁你们的，是‘魔法复兴社’的人么？”
洛因对此持怀疑态度。
仅凭他洛因·蒂恩斯的名头，没有任何好处和承诺，对方就能放劳伊德全家一码，这说明洛因对他们的威慑力不小。
既然是这样，那这家人都已经逃到洛因地盘上了，这帮人为什么还敢跑出来威胁？
太矛盾了吧？
维宾顿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能确定，其中一个人就是熟面孔！”
“他们是怎么说的？”
维宾顿面露苦色：“那些人要求我们全家都得加入‘魔法复兴社’，为他们提供金钱和其他支援，如果我们不肯加入，就证明我们‘向往科技之心不死’，他们说我们改了名字，也改不了曾经是劳伦的事实，说我们是‘王室的科技走狗’，应该得到‘净化’……”
“呵，”洛因冷笑出声，“这个‘其他支援’，恐怕还包括公爵府内的消息吧？是看中了费力克斯在我手下做事的身份？”
维宾顿直接再次跪下：“不敢欺瞒洛因阁下，他们的确要求我们提供您的消息，但并非什么机密要事，而是些所有人都能听到的事情。
“他们也的确是看中了叔叔的职位便利，不过名义上却是说，因为叔叔入了您的眼，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社员，还特意提了无需他来打探……”
费力克斯也跪地，磕了个头：“洛因阁下，虽然他们话里话外看上去都是对您充满好感，十分推崇，但我没办法确定以自己的见识，是否会被他们蒙蔽。
“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没对洛因阁下您抱有坏心，我无从判断。
“可他们枉顾我们的意愿，强制要求全家人入社，不入就要死，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为了稳住他们，求得一线生机，我们假意同意了入社。但是……”
说到这，费力克斯抬头观察了下洛因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发怒，才将剩下的话和盘托出：“洛因阁下，我们家族的人，真的十分不擅长伪装，这件事落到我们头上，真的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言下之意，他们全家是做不了双面间谍的，不论是瞒着洛因，帮那个魔法复兴社打探洛因的消息——哪怕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亦或是跟洛因通气后，做洛因在魔法复兴社的卧底，他们都是会穿帮的。
只要一穿帮，怎么都是死。
洛因总算是明白劳伊德为什么会求到自己头上了。
“那伙人竟然能从王都追到约克郡，并在约克郡大行其道，有意思。”
“呃，洛因阁下，我们刚迁来约克郡，住的还是外围……”
维宾顿的话让洛因恍然大悟，他就说呢，有了冥能武器，约克郡如今的防卫力量已经比王都都要强了，那帮人要是在郡内威胁居民，也太手眼通天了些。
现在想来，是他陷入了思维误区，只记得劳伊德导演是住在郡内的，忘了投奔他的亲戚很可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房子，只能在外围将就一段时日。
“我会安排你们全家迁入郡内居住……”
“多谢洛因阁下！多谢洛因阁下！”
“不过……那个‘魔法复兴社’都凑到我鼻子底下了，我也不能放过……”
洛因的这句话让两位劳伊德先生又浑身紧绷起来。
“这样吧，这两天内，我会安排人伪装成你们的样子，一一与你们家人替换。之后就由他们继续与‘魔法复兴社’的人交流，你们一家就好好在郡内生活吧。
“至于维宾顿……既然你有导演方面的天赋，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两个月后，带着你的作品再来见我。”
“蔷薇在上！赞美您洛因阁下！”
地上的两人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忙不迭地说着感谢地话。
两人离开，洛因依然坐在那儿，将刚才劳伊德叔侄俩的话重新思考了一番。
又过了好一会儿，洛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出屋。守在门外的辛莎与西莫斯立即跟了上来。
穿过走廊，转弯，洛因停在一扇雕花大门前，轻敲两下。
这是兰斯的住处。
西莫斯学习能力十分强，管家事宜也上手得很快，兰斯如今倒是能“偷把闲”，好好享受一下安然的老年生活。
只不过洛因当初与西莫斯说好了，工作形式类似于“秘书”，加不加班另说，但理论上到了点，西莫斯就得下班，平时有别的要事时也无需一直守在洛因左右。
所以兰斯也不算是全都撒开手，公爵府里的大大小小事情，还是会从兰斯这过一遍。
“请稍等！”洛因敲了三次门，屋内才传来回应，几秒后，房门打开，银发老人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
“少爷，您怎么过来了？昨晚睡得好么？”兰斯有些调皮地挤了下眼睛，明摆着是在打趣洛因今天睡懒觉的事。
洛因走进房间。
桌上放着些小点心，电视里静了音，画面上正在放《真情守护》的重播，不难想见之前兰斯就是坐在这，一边看狗血故事，一边吃着小点心，听见有人敲门，才将音量给关了。
“兰斯，你别吃这么多甜食，对身体不好，”洛因笑着说道，“我来找您是有件事想问，您知道当初劳伦侯爵家的事么？”
在洛因说话的时候，兰斯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优雅又不失速度地吃完。
等洛因话毕，他正好无缝接上：“少爷，您这可就问对人了。当初劳伦家的事，也只有老爷这样地位的人才清楚内情。”
“哦？”洛因眨了眨眼睛，面对兰斯，他不自觉就露出几分小辈听长辈说故事时，特有的好奇姿态。
兰斯还就是吃他这套，在年近70的老管家眼里，洛因不论多大年纪，都是他的小少爷。
于是他看向洛因的目光，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慈爱。
“劳伦家啊，一开始只有男爵爵位，虽然生活在王都，但一家子都安于一隅，没做过什么欺压平民的恶事，也懒得巴结其他的大贵族。
“这样的小贵族家庭，按理来说很容易被有心人吞并，但劳伦家却飘飘荡荡地传承了下来。
“因为，劳伦家，掌握着一条宝石矿脉，每年还将大头直接供奉给了王室。
“这家人也是乖觉，自我限定，每一任家主，只有一次向王室讨人情的机会。所以但凡他们求上门了，再难的事，王室也会帮他们达成！”
“哦？那劳伦家当初从男爵直接晋升为侯爵，就是用了王室的人情吗？”洛因好奇问道。
兰斯却是摇了摇头：“不，那一任的劳伦家主求陛下的事，是让劳伦这个姓氏从此消失！”
第144章 劳伦密事
劳伊德叔侄俩刚才的话中有所隐瞒， 这点洛因很清楚。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维宾顿话语起头时说了透玛琳、说了劳伦这个姓氏，之后说着说着就出现了一段明显的磕绊。
洛因回忆起维宾顿当时的原话：“其实我们家……那个……透玛琳……其实打火机……”
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又下不了决心， 接着就被他的叔叔费力克斯接过了话头，直接将内容过度到了“魔法复兴社”的威胁上。
看得出， 这位小劳伊德先生年纪尚轻， 社会经验也不足， 面对公爵阁下时，不自觉就想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刚才洛因是觉得， 劳伦家的历史与之后提到的“魔法复兴社”关系不大，所以由着费力克斯转移话题， 没有当场对此进行深挖。
“让‘劳伦’这个姓氏消失？”洛因重复着兰斯这句话， 此时他倒是对维宾顿被截断的内容产生了一些兴趣。
一些信息在洛因脑中飞速整合， 他本就不笨，立时得出了一些推论：“兰斯， 你刚才说劳伦家掌握着一条宝石矿脉， 是否就是透玛琳宝石？这种宝石， 与打火机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兰斯双眼微弯， 看向洛因的眼神中满是“我家孩子就是聪明”的骄傲：“老爷也是这样猜测的。打火机刚出现的时候， 老爷就买了一只，动手将它拆了。
“但其内部似乎装有什么自毁装置，外壳打开的瞬间就会激活。其中有个零件， 稍微一晃就会掉出许多宝石粉末。再重新原样装回去，也无法点火。
“老爷曾说过， 那些宝石粉末很像是透玛琳。”
洛因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这个世界的打火机体积有手掌大小，且无一不是外形精美、严丝合缝。虽算不上奢侈品， 但也没便宜到随意毁坏也不心疼的程度，普通人拿到手后根本不会想到要把它拆了。
更别说它一拆就坏，即便有谁真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洛因有着平行世界的记忆，打火机这种简单又好用的小工具，哪怕在30世纪，也没完全淘汰。
打火机公爵府当然也有，但洛因只在很小的时候摆弄过几下。
平日里，洛因不吸烟草、不进厨房，就算某些场合家中需要点蜡烛，也不可能由他亲自动手。偶尔独自要去光线暗的地方，洛因也更倾向于使用月光石之类的魔法照明道具。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在平行世界时，洛因接触的打火机更多，多到了司空见惯的程度。两个世界的文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就导致洛因在某些小事上，会带上点不假思索的想当然。
比如平行世界中，有些打火机卖点就在外形上，它们极尽精美、繁复之能事，从审美上十分符合诺曼贵族的喜好，而这种打火机的点火方式，无一不是顶端一枚带齿的钢轮。
点火时，需要转动钢轮，使其与打火石摩擦。有时候一次滚动还没法完成点火，伴随着“嚓嚓嚓”地清脆摩擦声，只能看见一簇簇迸溅的小火星。
在没有仔细思考前，相似的外形让洛因本能就默认了诺曼的打火机也是这种“火石钢轮打火机”，可此时脑子稍稍一转，他就反应过来一件事——小时候他在公爵府玩过的打火机，点火时分明就只是轻轻一按！
诺曼的打火机，是按压式的！
也就是说，劳伦家献上的打火机，并不是靠着打火石点火，而是用了压电原理！
要想形成压电效应，其中一个重要的元件就是电气石，只需要简单的一压，这种石头虽不会变形，但内部肉眼不可见的电荷就会发生位移。
如果它受到的压力足够快，形成一定的冲击，就会产生电能，释放出瞬时高压电火花，达到点燃燃料的目的。
所以，透玛琳宝石，其实是一种电气石？
是了，透玛琳的特点之一，就是对魔法元素的兼容性极差。
洛因可是记得，好些科学原理在这片大路上水土不服，正是受到了魔法元素的影响，而透玛琳的这种特性，恰恰保证了它的“稳定”。
兰斯并不知道短短一瞬间，洛因就想了许多。他按着自己的节奏娓娓道来，像是只把这次谈话当成了与小辈讲过去的故事：
“透玛琳，曾经也是种还算受欢迎的宝石，直到一次王室举办的舞会中，发生了一件事……
“那一年，泰勒王后还没与当今陛下结婚，不过双方早已定下婚约，于是她就以拉布提的公主、陛下未婚妻的身份，客居王宫。
“当时她已经被默认是王宫的半个主人，提出要举办舞会，自然无人不配合。等到众人全都到齐，陛下才携准王后姗姗来迟。
“我跟随你的父亲，恰巧参加了那一场舞会。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的准王后——维沃·泰勒公主身着一袭款式特别的红色长裙，脚下是拉布提独产的瑞德水晶制成的鞋子，身上的饰品选取了上等的红色曜晶，打磨成花瓣的形状，与她那身红裙相得益彰。要是不出意外，她本该在初一亮相，就惊艳全场。
“可她刚一出现，场内三分之二的人就齐齐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其他人自然也随着他们转头，接着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和尴尬的神色。
“……你猜，发生了什么？”
洛因回忆了一番兰斯的描述，王后当时的衣着应该没出现什么不得体，那么会引发人们尴尬的只有……
“不会是……撞衫了吧？！”
洛因记得自己的母亲艾琳曾经就极爱外出社交，参加重要舞会前尤其忙碌，总要私下里四处去打听其他女客的着装，顺便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可能的装扮透露出去，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撞衫的情况。
虽然大部分女眷都爱选择繁复的长裙，但知道了其他人的着装，随意加个蝴蝶结、装饰个小礼帽、改个颜色，裙摆多叠几层，甚至有人干脆大胆地开个口露出一小截美腿，再加上各种零零散散的饰品搭配，要想撞衫到让人尴尬的程度，真的挺不容易的。
因此洛因这句话问出口时，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但兰斯却是点了点头，肯定了洛因的猜测：
“撞了，但没全撞。有一位夫人也穿着红色长裙，脚踩红色鞋子，身上的珠宝首饰，也都是红色的。
“细说起来，她的红裙款式与那位完全不同，脚下的鞋子也并非水晶，而是红色绒面的。身上的饰品形状都是月牙形，与花瓣并不沾边，也没有花瓣精致。
“她们二人身上每一件单品，单独拿出来并排放着比较，绝不会有人认为是相同的。可组合起来穿在身上，整体就给人一种微妙的相似感。
“特别是在某些不拘小节的男士……好吧，我说的就是你父亲，在他眼里，这两人要是换个相同的发型站在一起，那就跟双胞胎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别看我，这是你父亲的原话。”
洛因想象着父亲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有些忍俊不禁。
“哦，忘了说了，那位夫人是盛传的、陛下当时的情人之一。”
洛因：哦嚯？
这会儿他早忘了之前，曾暗自嘀咕过兰斯话题扯得有些远了的事。
“理所当然地，那位夫人的行为被当时的准王后当做了挑衅。
“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这位拉布提来的公主殿下脸上看不出一点意外，她昂首漫步走到那位夫人面前，以一种极高傲的姿态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终目光停在对方颈项的饰品上，突然开口说道，‘这套饰品，很不错’。
“相比之下，那位夫人看上去完全是在强作镇定，我注意到她一直忍不住想去看陛下，又生生将目光移了回来。听到准王后的话，她几乎来不及思考，脱口就按照日常与人社交时的辞令回答道，‘感谢您的夸赞，这套红曜晶首饰十分难得，它可是……陛、别人特意为我寻来的……’
“准王后不置可否地独自走向厅内最亮的烛台下，转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她一挥手，两名侍从就上前，将那位夫人拖到准王后身边。
“那位夫人已经完全慌了，不顾体面地惊叫出声，但年轻的准王后只静静看着，没采取任何行动。
“明亮的烛光下，准王后身上的花瓣形首饰泛着一层红色的光晕，将另一套月牙首饰衬得黯然失色。这二人，一个优雅大气，一个惊惶瑟缩，站在一起高下立现……”
“等等，兰斯，”洛因忍不住出言打断，“你是说，王后只是站在烛光下，她那套红曜晶的饰品就发光了？”
“是的，少爷。”兰斯只给出了个简单的回答，但目光中的意味深长却让洛因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只有在元素浓郁的地方，曜晶才会发出微光，仅靠烛台还不足以达到兰斯所描绘的效果。
换成其他人，洛因也许还会怀疑，是不是记忆被自动美化了，但说这些话的是兰斯，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当时，王后附近不为人知的角落，必然站着位魔法师，替她将大量火元素凝聚到其周围。
这时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王后、陛下、当天的侍从，甚至是某些宾客都是知情者，恐怕就连那位夫人当天的装束，都是有心人操纵的。
王后这是在故意为难那位夫人？不至于吧……陛下的情人不止一个。
莫非是要杀鸡儆猴？
普通人可能只以为王后这是现场打脸，但猜到了背后的一系列安排后，再看这件事，总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洛因还在纳闷，兰斯的声音继续传来：“欣赏够了对方的狼狈，准王后才说出了当天的第二句话，‘红曜晶？呵，透玛琳罢了。’说完就不感兴趣地重新回到陛下身边，二人瞬间就成为了舞会的中心。
“从始至终，陛下都没给那位夫人一个眼神。
“舞会结束后，原本与曜晶价值相当的顶级透玛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套上了一层新的含义，几乎所有夫人小姐，都觉得它是替代品、劣等、上不了台面的代名词。
“透玛琳一下子成为了非常鸡肋的存在，没身份的人戴不起，有身份的人不愿戴。很多人都认为，手握透玛琳宝石矿的劳伦家，准要没落了。
“反倒是劳伦家自己，倒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没多久，就传出他们家发明了打火机的事，并且将其献给王室后，得到了爵位的晋升。”
所有的线索终于被串联在了一起。
透玛琳的作用，王室可能早就知晓。
舞会上王后的这一场，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让透玛琳贬值、减少流通，打击情敌只是顺带罢了。
不，等等，也许真相比他以为的还要令人惊讶。
洛因想起维宾顿提起打火机时，欲言又止的神态，又想起劳伦一家抛弃姓氏、改换门庭……
以及，世人皆传打火机出自劳伦家，但具体是劳伦家哪一位子弟发明的呢？
洛因翻遍的记忆，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那人是劳伦家的远亲，从小住在主家，似乎身体不好，发明出打火机没多久，就去世了。
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也没人在意。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份荣誉属于整个劳伦家族，而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
洛因抬起头，声音低到连门口的西莫斯与辛莎都无法听清：“兰斯，打火机……真的是某个劳伦发明的么？”
第145章 晚餐
兰斯微笑着看向洛因， 那双历经世事的蓝眼睛中满含智慧。
许是发现自家少爷的表情太过严肃，兰斯上身前倾，学着洛因的样子将声音压低几分， 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少爷真是见微知著， 一下就发现了事情的关键。”
老人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像是透着年轻的活力。
洛因被兰斯故作神秘的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之前那略显紧绷的氛围瞬间消弭。
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多“见微知著”。
兰斯刚才的叙述看似随意， 却处处含着暗示与引导， 对于洛因会猜到什么程度，兰斯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见洛因情绪放松下来了， 兰斯才重新正色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当年老爷的确得出了这个推论——打火机是王室硬安在劳伦家头上的。”
洛因神色很是玩味：“不仅白给劳伦家一个大功劳， 还以此为依据破格提升他们家族的爵位？”
王室……能有这么好心？
最后半句洛因没说出口， 但从他的语气神态中， 兰斯十分自然地读出了言下之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洛因的提问，而是呷了口红茶润润嗓子， 然后才不紧不慢再次开口：“不管这其中有怎样的交易和安排， 我们只看最后的结果， ‘劳伦’这个姓氏， 已经成为了历史。”
毫无疑问， ‘劳伦’已不复存在。而王室，又从中得到了多少？
舞会上的一出闹剧，就算传遍贵族圈， 被议论的主体难道不该是那位大丢颜面的夫人吗？
在没人引导的情况下，话题又怎么可能会从“人”聚焦到“饰品”？
一种在当时还算名贵的宝石， 短时间内就迅速成为“上不了台面”的代名词，洛因敢以整个约克郡的蔷薇打赌， 这背后绝对有推手！
原本，一条宝石矿脉即将易主，必然会引来其他贵族家庭的觊觎，可当时的透玛琳已经成为鸡肋般的存在，与“破格提升爵位”这种大事相比，根本没人在乎这堆石头最终归属于谁。
王室，手握打火机制作方法，垄断了原材料，说不定在当年还收获了类似于“言而有信”、“有情有义”、“爱惜属下”之类的好名声，毕竟说起来，在透玛琳还值钱的时候，劳伦家可是将大半收入直接上贡给王室的。
什么“过河拆桥”、“强占矿脉”，全都不存在的。
就连劳伦一家改头换面，都是人家自己提出，否则对他们“恩宠无限”、“强顶其他贵族压力也要破格提升劳伦家爵位”的王室，又怎么可能放弃劳伦呢？
哪怕是洛因，一开始没听完整件事前，也以为“破格提升”就是王室给劳伦家的特殊照拂，更遑论当初身在局中的贵族们了。
即便后来有人细细复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切也早已尘埃落定。
劳伊德叔侄俩提到过，王都某些贵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也睁只眼闭只眼地当做没看见，并没有为难他们家的意思。
如今看来，这只是大家的心照不宣罢了，一个已经成为弃子的家族，有什么值得针对的必要？
洛因感慨地叹了口气：“劳伊德一家还真是命途多舛，好不容易从王室的算计中脱身，又遇上了一群疯子。”
“嗯？劳伊德？是拍出《真情守护》的那个导演劳伊德？”对于一个八卦综艺的死忠粉来说，总导演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没记错的话，他今天似乎来求见您了？”
兰斯的提问让洛因也显出几分诧异：“兰斯你不知道？劳伊德就是曾经的劳伦。”
话问出口，洛因又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劳伦家当初对外宣称的是陆续死于家族遗传病。
父亲也许探听到他们是在王室的掩护下改名换姓了，但他们隐姓埋名的目的并不是在暗处继续为王室做事，而是真的远离权力中心。
可以说从那一刻起，劳伦与他们已经是两个圈子的人了。
也许王都的一部分贵族还会在劳伊德家留个耳朵，偶尔关注一下他们的动向，但远在南面的约克郡，与他们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根本不可能将精力耗费在这件事上。
“Emmm……关于劳伦家之后的情况，当初的探子应该是汇报过一段时间，不过我早不记得他们改成什么姓氏了。哦，少爷……您不能指望一个老人家，记得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
兰斯像个老小孩般歪了歪头，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接着问道：“您刚才说的‘惹上疯子’是指……？”
“‘魔法复兴社’，我怀疑他们是法师公会弄出来的下级组织。”洛因接上话头，将劳伊德一家的遭遇原样叙述出来。
兰斯听后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少爷，我了解法师公会的会长，这个‘魔法复兴社’与法师公会的行事虽有相似，但很多地方都有着微妙的不同，我总觉得这不太像是甘穆·尼尔松会采取的手段。”
洛因眉心微锁，他此时对这个魔法复兴社的了解也不多，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他愿意相信兰斯的直觉。
“少爷，不如就将这件事交给我来调查吧！”
兰斯的突然开口，让洛因愣了一下。
要说公爵府中有谁是洛因全然信任的，兰斯绝对排在第一，这件事交到对方手上，洛因的确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是兰斯毕竟年纪大了。
就连公爵府中的管家事宜，兰斯都在逐步移交出去，洛因又怎么忍心让他在这种事上劳神？
兰斯像是看出了洛因的顾虑，笑道：“这件事看似复杂，其实已经有了头绪，由我负责正合适，我这把老骨头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呢。每天除了品茶就是看电视，不如找点事给我做？”
边说，他边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洛因见此，又开始担心老人家是否真的是因为突然闲下来，而感到寂寞了，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尽数咽了下去。
“那就麻烦兰斯多费心了！”
反正跑腿的事有其他人去做，兰斯主要还是起到消息汇总的作用，应该不会太辛苦。
这样想着，洛因就将原先预备让人假扮劳伊德一家，与魔法复兴社接头的计划告知了兰斯。
两人就着这件事又聊了许久，之后又说了些老公爵年轻时的事，直到天色暗下来，洛因才为了要赴乔尔瑞克的“晚餐之约”，而告辞。
洛因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兰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眉头越锁越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在一叹之后完全放松，缓慢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
仆从昂首挺胸地走入餐厅，动作流畅地将手中的托盘摆放在桌上，一丁点杂音都没发出。
公爵府现如今的主人正与心上人坐在餐桌边，品尝着厨娘们精心烹制的菜肴。
昨天熬了一整夜，临近中午时，乔尔瑞克的研究才终于告一段落。
草草吃了点东西垫了下肚子，他就在极度的疲惫中睡了过去，这也让他完全错过了前来报信的人。
直到傍晚时分，迷迷糊糊醒来，乔尔才收到仆从的通知——洛因要约自己吃晚饭。
其实晚饭倒是其次，乔尔比较在意的是，爱人口中要特意告诉自己的“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
从见面到现在，洛因的确与他说了不少。
关于劳伊德、魔法复兴社，还有他从兰斯那儿听来的，有关上一任黑蔷薇公爵的趣事。
要在平时，洛因无论与他聊什么，乔尔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可眼下被一件未知的“要事”钓着，他就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边用余光看着洛因一张一合的嘴唇，边回想着仆从传来的话，其中着重强调了要他养好精神。
什么事必须在晚上、酒足饭饱后、要他“养好精神”了，才能对他说？
乔尔瑞克：诶嘿嘿嘿……
说起来，他的魔容体质已经解除了呢……
很显然，他已经把这次“晚餐邀约”，理解成另一种含义的“邀约”了。
他却是没想到，若是在他睡下之前接到仆从的传话，就能很明确地知道洛因的意思是让他赶紧睡觉；可巧就巧在仆从来时，他已经睡下了，等他睡醒时正好到了晚饭时间，仆从自然把“立即去补眠”之类的要求给省了。
不过要想歪到乔尔如今的思路上，只能说某些事本就在他脑子里转很久了。
不知不觉中，洛因已经停止了用餐，沉默地半低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来了吗来了吗？要来了吧！突然沉默，一定是在酝酿氛围！’乔尔瑞克勾了勾嘴角，快速而不失优雅地将自己盘中剩下的食物，在两秒内解决，脑中则快速回忆翻找着《恋爱宝典》中的内容。
没办法，与洛因确定关系虽然有好长时间了，但更进一步的事二人却没做过。
想到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乔尔瑞克就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准备追求洛因的时候，满脑子都空白了。
幸好他还有一位“恋爱导师”——玛丽莲娜·菲尔克斯夫人。
虽然在如今的诺曼，玛莉莲娜夫人已经是公认的哲学家了，但在乔尔瑞克心中，她始终是一位恋爱专家！
二人一直保持着通信的习惯，玛莉莲娜夫人寄来的最新著作《盛开，生命的和谐》，中间有好几个篇章，简直就是应对今天这种状况的完美教程！
Emm……要是这位夫人不要在回信中，总称呼他为“蝴蝶小姐”就更完美了。
“洛因，尝尝这个。”乔尔瑞克用无名指的指腹抵住杯托，用极缓慢的速度，将果酒往爱人那推了推。另一只手则轻托着下巴，上半身向洛因的方向微微倾斜，灰色的双眸专注地望向洛因眼中。
他回忆着“教程”中的指导意见：【将你对他的爱和渴望，全都倾注到你的双眼。选择合适的时机，用你最磁性的声音，随便提出个问题，引起他的注意。
这时，他一个不经意地抬眸，就会深深陷入你的情沼，无法自拔。】
洛因余光看见移过来的酒杯，抬手要拿。
乔尔瑞克：就是现在！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洛因转头，抬眸，终于与乔尔瑞克视线相接。
黑色的眼眸快速变换着焦距，乔尔瑞克能清晰看见那深邃的瞳孔，由小变大的每一个细节。
餐厅柔和的光线，让小公爵昳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艳色，红润的嘴角弯了弯，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贝齿，柔软的舌尖轻动，带来极致的诱惑。
他说出的话却是：“我在想……打火机都做出来了，王室怎么不推广推广燃气灶之类的东西，没记错的话，那玩意似乎也是用压电效应点火的。”
乔尔瑞克：……
洛因：？
乔尔瑞克：………………
第146章 餐后聊天
烛光， 美酒，双眸对视，黑与灰的碰撞。
本该是浪漫暧昧的画面， 此时却唯有沉默在尴尬地蔓延。
洛因之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身旁又坐着他全心信任的爱人，才对周遭的一切显出了几分迟钝。
如今乔尔没有立即接话， 反倒让洛因注意起氛围来， 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似乎无意中在乔尔那“爱的小苗苗”上狠掐了两把。
他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弥补，乔尔瑞克却是若无其事地开了口：“Emm……虽然不知道你说的燃气灶是什么， 但你要是想问为什么王室把透玛琳死死捂在自己手里，我也许知道原因。”
这是在回答洛因之前的提问。
乔尔知情识趣的表现缓解了洛因的尴尬， 也勾起了小公爵的好奇心， 墨色的双眼中盈满了求知欲：“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乔尔抬手， 将刚才推给洛因的那杯果酒端起，轻抿一口：“你还记得我们蔷薇广播刚建成时， 拦截到的特殊信号么？”
洛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密码！”
他可没忘记， 早在蔷薇广播建立之前， 王室就将“诺曼之声”开遍了全国， 并且利用电波信号， 传递着加密过的信息。
也不知是因着技术上的傲慢，还是对费楠那套加密法的信任，哪怕约克郡有了自己的广播站， 王室也没在第一时间停止这条传递信息的通路。
以洛因不多的物理学知识，压电效应的确能运用到声波和电信号的转换中， 但是……
“王都不都有发电厂了么？他们又不是在用透玛琳发电，至于垄断成那样么？”
乔尔有些好笑地看了洛因一眼：“你说至不至于？他们可是在以压电效应作为原理， 传送密码啊！”
“可王室不还在推广……科……技……”说着说着，洛因声音越来越轻，片刻后，又嗤笑出声。
他夺过乔尔手中地果酒，一饮而尽，摇头一叹，语气间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好吧，是我错了。我明明早就知道的——王室推广科技，并不是真的为了让它在这片大陆上开花。
“不论是科技，还是随便什么其他东西，只要能狠狠打击魔法的存在，就是王室手中最好的刀。在这种情况下，压电效应又跟密码挂上了钩，他们当然会选择一个一劳永逸的方式来斩断所有暴露密码的可能。
“禁止人们深入研究透玛琳？或是监控民间的电波转换装置？
“不！
“直接垄断关键材料，对王室来说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乔尔瑞克冲一旁拿着酒瓶的侍从勾了下手指，待对方走近，就将侍从手中的酒瓶接到手中。
他一边给洛因喝空的酒杯里添上果酒，一边笑道：“将科技带到这片大陆上的费楠，本质上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大力推广科技的王室，本质上又是为了打压魔法；说起来，真正让科技走进我们生活的，反倒是洛因你——一位魔法世家的传人。”
闻言，洛因也嘴角微扬：“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有种微妙的讽刺感。不过……说起密码，王室最近是不是在电波传导方面又有新突破了？算起来，上次拦截到王都与‘诺曼之声’间的信息，还是在几个月前？”
为了推广手机、保证手机信号的稳定性，约克郡与北面的哈尔郡、西面的蜜柚郡都达成了友好协议，在两地各建造了一个信号基站。
“算起来，似乎从那两座基站建立完成后，王都那条密码通路也断了。总不能是他们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我们能拦截到信号吧？没想到在被我们挖走了这么多研究员的情况下，王室还能于短时间内有了技术突破，难道是厚积薄发？”
乔尔瑞克沉吟了一会儿，说出的结论却与洛因想的不太相同：“唔……的确不排除他们升级技术的可能性，但无论怎样突破，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再不济我们也能发现一些遗留下来的轨迹。可如今我们却是一点影子都摸不到……所以，我更倾向于，他们是完全弃用了这种消息的传递方式。”
洛因看向乔尔，眉毛一边高一边低，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他不是不信乔尔的判断，而是不敢相信王室那边能出这种纰漏。
乔尔被洛因这生动的小表情逗得笑出声，几乎是瞬间，他就猜到了洛因疑惑的关键：“我们的广播站可比王都那个要更先进，你别忘了，虽然我们没有透玛琳，但我们有金克拉啊！”
洛因：……
这么久没听到这词，他都快把这糟心名字给忘了。
乔尔脸上还挂着几分骄傲：“我们的金克拉也一样是极难与魔法元素发生共鸣的材料，更重要的是，它与透玛琳作用方式也完全不同。如果说透玛琳是作用在‘电波转换’上，金克拉就是作用在‘传导’上。”
洛因眼眸一亮：“而我们又曾经答应过每年给王室提供一定量的金克拉！”
乔尔瑞克心知洛因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但还是将剩下的结论说了出来：“当他们发现金克拉并不是透玛琳的替代品后，对我们广播站的戒备等级自然就没那么高了。”
洛因点了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向乔尔：“看来，我对你能力的认知，还不够深刻啊！
“金克拉到了王室手上，即便被发现不是透玛琳的替代品，他们必然也会将两者结合起来一起研究，可他们却这么久都没发现我们能截获密码。
“这么看来我是不是能认为，我的乔尔，在科研素养上，已经将王都科研院完全碾压了？”
乔尔瑞克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又很快绷住了表情。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亲爱的，虽然我很想将你的夸赞全盘接收，但坦白说，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应该与我的科研水平关系不大。”
见洛因露出一副“你就谦虚吧”的表情，乔尔瑞克坦然地笑了笑：“皇家科研院中，有话语权的那几人是什么德行，我应该和你说过。他们固步自封、排斥变革，对于费楠的知识极度崇拜，每一个微小的改变都会让他们打心底里难受很久。
“有科研精神、乐于尝试新事物、新思想的人，全都被死死压制着，必须按照上层的指示按部就班地做着他们指派下来的任务，那里就如同一潭死水。这也是我不愿意进入皇家科研院的原因之一……当然，如今这些好苗子也都被我们约克郡挖来了。”
洛因哂笑：“我懂，不是我方太强，是敌方太弱。”
乔尔瑞克却没跟着笑起来，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后，才重新开口：“在昨天之前，你提起这个话题，我也会认为王都依然使用那个传信方式，是源于我们技术上的优势，以及皇家科研院里那帮老家伙的自大。
“但经过了昨天对‘魔点转换器’的深入研究，我有了个新的猜测。”
听到这，洛因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越是对魔法元素呈现出惰性的材料，运行起费楠那套科学理论来，就越是顺畅？”
洛因点头，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
“但这个世界是魔法的！哪怕魔法元素在逐年减少，空气、水源、一草一木，依然无时无刻不沉浸在魔法元素中，就算是透玛琳和金克拉，与魔法元素极难发生共鸣，它们也并非百分百地不含一丁点魔法元素！
“在过去，我们想实现费楠文献中提到的科研成果，就得寻找更相似的替代品。
“理论上，当物品内的魔法元素达到平衡，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稳定的成品。但这种理论水平，我们很难做到，所以我们已经实现的成品，效果并不如书中描绘得那么好。”
说到兴起，乔尔拿过桌上的盘碟叉勺。
他将盘、碟，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依次堆叠起来，又以那堆盘碟为底座，将两把叉子“人”字形搭起，又小心调整其他叉勺的位置，像是在搭一个篝火堆。
“假设某个装置需要用到10种材料，想要达到内部的魔法元素平衡，就需要进行繁复地试验。”
咣啷啷……
乔尔一个没拿稳，叉勺组成的金属堆就散架了。洛因反应很快地伸手一捞，好歹没让这些“零件”落到地上。
乔尔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果断放弃再次尝试，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
“可若是这堆材料中，有8种都是对魔法元素不敏感的……”
他边说，边拿出两把叉子放在一边，又把其他叉、勺排排放在最上面的碟子里，头尾对齐，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对强迫症患者十分友好。
“……那么，我们只需要筛选剩下2种……”他将剩下的两把叉子像刚才那样搭起，摊手做出个“展示”的动作，“这就是我们一直认定，惰性……呃……”
咣啷啷……
乔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显然两把叉子并不能“人”字形直立着保持平衡。
洛因严肃脸，心中憋笑，手上快速扯了两块餐巾，团吧团吧，给两叉子“脚”下各自垫出个窝，总算是让它们立住了。
乔尔瑞克：……
他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展示”的动作，脑袋不动，眼珠快速看了洛因一眼。
洛因趴靠到桌上，做出单手托腮的动作，黑眸注视着乔尔，闪着“布灵布灵”的光芒，完全是一副迫切求知的样子。
就是……他托腮似乎托得有点高了，蜷缩的手指都抵到了鼻尖，将嘴唇和下巴完全都遮在了手掌后面。
洛因：偷笑.jpg
洛因：忍.jpg
乔尔瑞克将做着“展示”动作的双手合拢，顺势十指交叉搭在桌上，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一副准备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片刻后……
乔尔：“洛因，你在偷笑。”
“我没有……噗！哈哈哈哈哈……”对方不说还好，乔尔这一说，洛因真是忍不住了。
他索性趴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让自己笑个够。
有些闷闷的笑声回荡在餐厅，等洛因抬起头，发现乔尔也单手撑着额头，靠在桌边笑个不停。
两人一个对视，笑得更停不下来了。
“哈哈哈哈……你、你别笑了！哈哈……快点继续刚才的话题！”
乔尔瑞克眼中还有着笑出的水光，给接下来这句话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惰性材料越多，越有利于成品达到元素稳定，但……如果一个装置完全使用惰性材料制作，会发生什么呢？”
第147章 蔷薇花开
洛因不禁有所猜测：“按照之前所说的理论， 全都使用惰性材料，我们就将得到一件极其稳定的成品。但我想这应该不是正确答案，否则你也不会特意提出来了。”
“果然瞒不过你， ”乔尔瑞克看向洛因的眼神中满是赞许， “没推测错的话，若是完全摒弃魔法元素， 所得到的只会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料。透玛琳与金克拉组合在一起就十分符合这种情况……”
说这段话时， 乔尔目光不经意扫过洛因放在桌上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小幅度律动， 乔尔知道，这是洛因的小习惯——他喜欢在指尖转硬币、卡片或是随便什么东西解闷。
为了在人前不显得失礼， 他的这些小动作往往做得十分隐蔽。
但习惯成自然，当他在完全放松的环境里陷入思考时， 手指也偶尔会闲不下来。
此时他指尖的律动幅度就十分小， 频率也非常缓慢， 看上去就像是在桌面弹着一首节奏舒缓的钢琴曲。
手指们没有被人窥伺的自觉，还在一动一动吸引着目光。
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光洁圆润， 柔软指腹的每一次下压， 都将纤细的指尖挤成粉白， 又在抬起后迅速恢复成浅浅的樱红。
这色泽， 若是食物， 会让人联想起某种鲜甜的水果，又或是某些口感绵密的甜品。
乔尔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滑动了一下，语速明显放慢， 此时只能用一半的大脑思考，另一半则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他口中倒是还不忘继续往下说：
“皇家科研院若是用金克拉完全替换其他材料， 根本得不到任何结果。不过，以那些人的研究风格， 他们也不敢大量替换，我猜测金克拉到他们手中，最大的作用是被用到其他项目上，做为一种新的‘试错’材料。”
一段话落，乔尔与洛因之间的距离悄无声息地缩短了几十公分。
洛因垂着眸，对乔尔的举动毫无觉察，他微微蹙眉：“以前难道就没人试过完全使用惰性材料？”
桌下，乔尔的膝盖已经擦到了洛因的腿，面上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答道：“严格意义上的惰性材料本就稀少，性状功能符合书本中描述的，就更难找到了。除了透玛琳，你还听说过其他天然惰性材料么？”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洛因。
透玛琳比他原以为的更特殊，这很可能是已知的、唯一能用于科研的、天然惰性材料！
至于金克拉，最早出现可是源于洛因系统随机抽取，之后也是靠着乔尔“人工制造”，根本与“天然”二字毫不相干。
想全用惰性材料？皇家科研院达不到那个条件。
而且，这个世界的科技有着它的特殊性，它是先有答案，再推过程的。
费楠带来的知识，本就更契合无魔位面，恰巧这片大陆的魔法元素也在日渐减少。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末法时代已经来临，魔法消亡就是必然结果，那么这套科学理论，看起来无疑是十分具有前瞻性的。
于是，人们坚信着魔法元素会给科研成品带来的不可预估的后果。
所以就算皇家科研院院真的将几样惰性材料组合，发现无效后也多会以为是材料本身的问题，而不会去猜测完全摒弃魔法元素，是否会达到反效果。
但已经明晰灭世真相的洛因二人却很清楚，魔法元素早就渗透进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它们完全消失的那天，必然就是世界崩塌的时刻。
“亲爱的，你想到什么了？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感慨？”
乔尔瑞克骤然出声，打断了洛因的思绪。
洛因轻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深刻地认识到，皇家科研院与我们有着根本上的分歧。
“我们致力于推广冥想法，恢复世间的魔法元素，而皇家科研院……却只有等到魔法灭绝的那天，才能真正将科技之种发扬光大……
“不管上位者如何想，皇家科研院设立之初，应该有不少人，是冲着将世界越变越好才加入的吧……”
洛因这难得的感慨还没发完，头上就压下一只手。
乔尔放柔了语气：“到现在还保留着这份初心的人，要么被排挤出了皇家科研院，要么就在我们约克郡，别想那么多……
“我很期待，黑蔷薇开遍大陆的那天。”
乔尔的手很大，盖在洛因头上时，小半个手掌都蹭到了洛因额边，衬得洛因的脸更小了。
洛因本也只是一时惆怅，话一出口就没那么在意了，相比之下倒是头顶的温度在他心中更有存在感。
那只手本是轻覆在洛因头顶的，又随着捋发的动作顺势下滑。
掌根微凉，随后是温热的掌心，滑至洛因脸侧时堪堪停住。
洛因本能抬眸，望进乔尔灰色的眼中，那目光乍一看并不热烈，但对视几秒就会发现，平静如水之下是引而不发的灼热。
大腿外侧传来轻微的压迫感，乔尔膝盖的热度，穿透层层布料，传递到了洛因身上。
时间似乎回到了几分钟之前，刚用餐完毕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一回，洛因准确地接收到了乔尔的信号。
心头像是被一根透明的羽毛轻轻扫过，微麻微痒，想要抓挠，又无迹可寻。
倏儿，洛因脸上绽出个笑来。
这笑容对乔尔来说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了嘴角：“又在偷笑什么？”
说着，乔尔动了动放于洛因颊侧的手，拇指轻抚，向后压迫着洛因的耳垂。
随着按压力度的增加，小巧的耳垂终于不堪重负，一个轻弹，逃出拇指的掌控。
以耳垂为中心，如同蔷薇绽放般，红晕漫延，仅片刻间，洛因的脸颊、脖颈都被渡上了一层绯色。
洛因本人却是肢体放松，被触摸后连一丝一毫的本能瑟缩都没有。
他不知自己大大方方的表象，早被这片霞云出卖个彻底。
黑眸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乔尔，洛因将脸庞转偏了个角度，使得乔尔抚在他耳旁的拇指，抵在自己的嘴角。
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每吐出一个字，就好似在亲吻了一次乔尔的指腹。
“我笑，是因为……你刚才说，期待黑蔷薇开遍大陆的那天。这让我想起你的第一次表白。”
“我当时把要说的话，藏在了一本书里。层层探索、细心解密，最后才一步步揭开甜蜜的果实，是不是很浪漫？”说到这，乔尔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可惜那天出了点小意外，让我没能第一时间目睹你找到答案时的表情，那一定十分动人。”
洛因想了想自己当初拿到正确的那本书时的表情，不由挑高一边眉毛：“是挺浪漫的，如果那本书不是名为《蔷薇的扦插与养护的话》。”
想到这，他尤不解气，偏头一口咬在唇边的拇指上，贝齿还假意用力地磨了磨。
乔尔并没感到疼痛，恰到好处地力度只让他心头发痒。
灰色的眼眸逐渐幽深，乔尔不退反进：“怎么……你似乎对这本书很有意见？”
他的拇指又往前送了几寸，毫不意外地碰到了洛因柔软的舌头。
“唔……”猝不及防被堵了嘴，洛因没法第一时间辩驳，乔尔趁机得寸进尺，利用洛因的下齿，来回刮擦自己拇指地指腹，暗示意味十足。
洛因置于桌上的手指按捺不住地弹动了一下。他舌尖一卷，再一顶，瞬间解放了自己的双唇。
扯过一旁的餐巾，覆在乔尔手指上，细细擦拭，洛因的双眼却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农学书？我应该很满意？”
乔尔手腕一翻，隔着餐巾握住洛因的手，随后猛地一拽，洛因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了乔尔腿上。
乔尔一手还握着洛因的手腕，另一手掐住了洛因劲瘦的腰，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开口：“这可是本不错的书，无论是蔷薇的扦插，还是养护，我可都十分擅长。”
明显是话里有话。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际，洛因半边身子都窜上一股酥麻，但他依然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架势，也凑近乔尔耳边轻吹了口气：“真这么擅长？我不信。”
“不信？那么……试试。”
乔尔搂着洛因腰的手又收紧几分。
他直接站起身，另一只手在洛因臀下一托，洛因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洛因一惊，双手第一时间攀附上乔尔的肩膀，但下一刻又放松下来。
二人目光相接，暧昧的氛围充斥其间。
乔尔转身直接向着洛因的卧房而去，仆从们早已识趣地低头远离，直到这时才敢上前收拾餐桌。
皎洁的月光照入没有点灯的卧室，在雕花大床的床尾，留下半个拱形落地窗的光影。
一只白皙的小腿胡乱蹬踹着落入光影里，想再挪动时却像被限制了自由，只能不满地原地晃着脚踝。
晃着晃着，那只脚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又开始惬意地蹭着床面。
渐渐地，绷起的脚背，蜷缩的脚趾，无一不透出种焦躁的难耐。
一只大手顺着光洁的膝盖滑了下来，握住紧绷的脚踝，稍一用力就将它抬高，带着那只白皙的裸足，重新隐没到进了月光找不到的地方。
卧室窗外的蔷薇园里，几乎所有蔷薇都开到了将谢未谢时。
一只灰翅蝴蝶翩然飞过花丛，就像是早有目标般毫无留恋。
终于，它发现了一朵晚熟的蔷薇，花苞半开，随风轻轻摇曳着，明亮的月光将花朵的风姿照得纤毫毕现。
蝴蝶加快了飞行，匆匆靠近后，又在花瓣上方悬停了几秒，才轻柔地降落下来，像是怕踩坏花朵般小心翼翼。
这朵蔷薇还未完全开放，馥郁芬芳却已扑面而来。蝴蝶灰色的双翅缓慢煽动两下，任谁都看得出它对这朵蔷薇的喜爱。
一片花瓣缓缓变了个角度，蔷薇已迫不及待地想在这夜盛开。
香气越发浓稠，蝴蝶再也忍不住花蜜的诱惑，悄悄拿出自己祖传的“吸管”，小心探入那层叠的花瓣中心。
像是怕惊扰到这朵蔷薇，又像是在防备着黑夜中的未知危险，蝴蝶采蜜的动作格外缓慢，吸管每前进一厘，都要停下来稍作观察。
一阵微风吹过，蔷薇的枝杆抖了抖，连续几片花瓣依次打开，就像是在迎接蝴蝶的到来。
没有花朵会不喜爱这些大自然的园丁，这朵迟开的蔷薇也一样。
蝴蝶灰色的双翅又缓缓煽动了两下。
享用起蔷薇的馈赠，整夜都不曾离开。
夜色，绵长。
第148章 公主来信
鸟雀啁啾， 伴随着晨时阳光，钻入屋内，将主人唤醒。
洛因眼睛还未睁开， 就将手伸出锦被， 向旁边摸索了一会儿。
没摸到目标，他这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又因为太过疲惫而在下一秒重新闭上。
隐约间， 他看见乔尔已经起身， 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抬起手臂覆在眼皮上， 又醒了好一会儿神，才一个用力， 裹着身周的被子， 翻滚到乔尔背后。
光裸的手臂与乔尔身上的丝质睡袍相触， 沁来丝丝凉意。
洛因像是失了全身的骨头，攀着乔尔的脊背往上， 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挂在了乔尔肩膀上。
“醒了？”乔尔扭头在洛因鼻尖落下一吻， “不多睡会儿？”
洛因蹭了蹭乔尔脸侧， 算作是回答， 又将脑袋从乔尔肩头探出， 就见乔尔手中正拿着只细小的镊子，对着个首饰模样的东西修修改改。
原本放在房间角落的茶几，被他移到了床边， 上面还放着不少工具和小零件，也不知这人多早醒的， 在这又忙活了多久。
“你在做什么？”洛因下巴抵在乔尔肩膀上，发出的声音还有些含糊。
乔尔轻笑了声， 手中的动作也进入了收尾。
放下工具，他拉过洛因的手，将成品套在了洛因手腕上。
洛因起初还以为这是块手表，但多看一眼，就发现“表盘”位置并没有指针和数字，而是刻着一个蝴蝶形状的图案。
刻痕很新，一看就是新纹出来的。线条简约，却并不显得简陋，反倒透出种大方的别致来。
腕带是由细细的皮绳和银丝缠绕编织而成，末端带着个银质小勾，可以调节腕带的松紧。
乔尔改变腕带大小，让“表盘”位置紧贴在洛因手腕内侧，口中斟酌着词句，给出洛因回答：“这算是个……小玩具。”
话落，他主动亮了亮自己的右手腕，那里也戴着个同款饰品，除了蝴蝶刻纹变成了蔷薇，其他的看起来与洛因手上这个并无不同。
洛因眼尾弯了弯，将手放到乔尔右手边，并排欣赏起来，看上去很是欢喜：“怎么想到送我情侣手链的？”
说完，他又笑嗔着补上一句，“我还以为你只会送一些又实际功能的东西呢，比如……小风扇？”
乔尔却是一本正经地回道：“这个功能的确没小风扇那么实用，所以只能算是个小玩具。”
听这语气，他似乎还对“功能性不够强”这件事，颇是遗憾。
洛因：……
送个情侣手链，一般人都首重心意，这人想得却是功能，很好，这很乔尔。
他张了张嘴，咽下想吐的槽，内心还是喜悦占了上风：“它有什么功能？”
乔尔轻点圆盘的位置：“当我们的之间的距离超过1公里，这个，就会振动。
“放在平时，这功能的确挺鸡肋，但……”
他伸出手，一把将洛因揽过。
随着动作，洛因稍稍下滑，露出一截雪中印梅的圆润肩头。
乔尔低头凑近洛因耳边，吐出未尽的话语：“……经历过昨晚，我一分一秒都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想到昨晚，洛因的眼眸黑得越发深邃，他轻抚乔尔后颈，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我看你想得还不够，不然，你为什么要把距离设成1公里，而不是1米？或者……负20厘米？”
乔尔失笑，抬起手将洛因滑落的被子拎起，像是怕洛因着凉般重新把人掩好，只不过盖上时，将自己的手也覆到了被子下面。
“这可不是我的错，这玩意并不是我发明的，我只是今早醒来突然想起它，才试着将其还原出来。”
薄被掩盖不了其下的动静，乔尔手上还戴着新出炉的手链，金属冰凉的质感缓慢从背部向腿侧滑过，激得洛因忍不住挺直了身子。
眼尾被逼出一圈动人的红晕，洛因面上却是毫不示弱地看向乔尔，眼里的跃跃欲试中，还夹杂着一小点犹豫的情绪。
毕竟，昨天除了一开始的不熟练，过程的确很美好，可到了最后……
有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洛因想了想，还是没信心在新一轮“对决”中笑到最后，那么只好在前期多找补些了。
想到这，他口中接上了刚才的话题，其实只是想分散注意力，想让乔尔多急一会儿，也好让自己没那么快溃不成军，但声音难免多了几分颤抖。
“不是你……发明的？那……是谁？”
乔尔像是看穿了洛因的用意，灰眸中划过一丝笑，被子下鼓包的滑动范围变得更大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每一个入职皇家科研院的人，都必须要提交一种小发明的原创设计图？我只是在小时候，恰巧看过这图罢了。”
“皇家科研院？……你、嗯……怎么会看到？”
乔尔像是个专业的猎人般不急不缓：“大概因为那份图纸上标注的设计人，是埃勒里·海姆？”
“你父亲？”这答案让洛因有着混沌的思维都清明了一瞬，手也本能下压，有意无意地护住了某些关键部位。
虽然没明说，但从洛因的语气就看得出他的言下之意：
海姆伯爵难道不是挂名的吗？原来他还有真材实料？
乔尔当然明白洛因的未尽之语，鼓包继续在外围来回游走，洛因眼中重新盈上迷蒙。
“谁知道呢？就算只是记在他名下也不会有人质疑的。毕竟直到现在，王都还有人坚持认为……”
“……什么？”
乔尔并不回答，只意有所指地看向洛因护着什么的双手。
洛因眉梢动了动，状似不怎么情愿地将双手挪开，在乔尔领口微松的胸膛上催促地推了推。
也不知是真这么急着要听这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乔尔腿一抬、手臂一揽，就让洛因又往上坐了几分，向洛因的臀缝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被下的鼓包，从洛因的膝盖沿着大腿内侧上行，乔尔语气平稳地说完刚才的半句话：“直到现在，王都还有人觉得，埃勒里·海姆伯爵曾经极有科研天赋，只是被外界纷扰的诱惑以及时光给消磨殆尽了，否则他也无法得到伯爵爵位。”
乔尔说得随意，洛因也没在认真听，此时他的大脑像是转移到了乔尔的指尖，只能在那一亩三分地的范围内思考。
隐约间，洛因似乎听到门外远远传来西莫斯询问值夜的守卫：“少爷起身了吗？我有些事需要向他汇报。”
守卫把守的地点到房门之间还有一小段距离，用正常音量交流时，房内并不能听真切。
几息以后再次传来西莫斯的声音：“那我在这里等候。”
想来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主卧里不方便被打扰，才两次都故意提高了音量。
屋内两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洛因抬起一条腿，靠着蜷缩的姿势制止乔尔的动作：“……是西莫斯……你别……”
显然乔尔并不打算半途而废：“让他等。”
“有急事……”
“他不急，否则就会直接敲门。”不给洛因反驳的机会，乔尔直接以吻封唇。
洛因：……
本就意志不坚定的小公爵，瞬间就被说服了。
一个多小时后，西莫斯终于见到了公爵府的主人。
“少爷，乔尔少爷，晨安。”
西莫斯微垂着头，视线斜斜望向地面，恭敬问好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天知道为什么，屋内两位明明都换上了规规矩矩的常服，对视时目光还是火热得好像对方只穿着轻薄的睡衣似的。
这空气，对他这样的单身狗也太不友好了。
洛因理了理袖口：“什么事？”
磁性的声音，带着往日里不曾有的慵懒餍足，换成普通人，心思难免会有一瞬间的飘忽。
西莫斯却丝毫看不出动摇，他将身子弯得比往日更低了几分，十分敬业地汇报着情况：“少爷，我们收到王都传信，来自公主殿下。”
“迪赛尔德？她说了什么？”
“陛下与法师公会的会长来往频繁，王后称病，任何人都不见，包括公主。”
“我们留在王都的人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我们的人没有发现王室与法师公会间的联系，倒是关于王后的病……最近王都东面兵力调度频繁，似乎与王后的母国——拉布提之间产生了龃龉，王后疑似被软禁。”
洛因抬头看向乔尔，从爱人眼中看到一抹凝重。
“香料！”乔尔说出了洛因内心的猜测，“王都对香料一直以来的进口渴求，也许给我们带来了误导。高级合成香料本就出于费楠之手，而王都，一直保有最全的费楠笔记！也许他们缺的不是香料配方，而是原材料！”
洛因没有说出口，心中却在想：也许他们连原材料都不一定缺少，皇家科研院可是最擅长寻找替代材料的。
乔尔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但他还是抱着更乐观的态度：“王都哪怕自己生产出了独特的香料，效果也必然不那么理想，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渴求与塔明达成合作。好在塔明之行，让我们从根本上遏制住了香料的产量。就是不知道法师公会……”
乔尔是知道洛因有心想与法师公会达成联合的，要是王室用香料为饵，先一步与法师公会达成合作，约克郡也许就会陷入被动。
洛因思索了一会儿，给了乔尔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放心，这位道貌岸然的法师公会会长——甘穆·尼尔松先生，要比比我们陛下想象中，还要贪婪。仅凭他们现有的高级香料，可没那么容易打动他。
“要不是我们接下来的大计涉及到整个世界，这与尼尔松本人的利益也息息相关，我都没这个兴趣去与他交涉。”
话落，他又看向西莫斯：“派人人与法师公会接触，探探口风，密切关注法师公会与王室之间的谈判进度。”
“是，少爷，”西莫斯一边应诺，一边掏出笔记本刷刷速记着。
“还有，公主殿下半月后，想向您借个主持人，最好是有点知名度的。”
嗯？看样子迪赛尔德要搞事啊。
洛因思索了一下：“对方有没有指定人选？”
“对方提议了诺贝达小姐……”
洛因点了点头，诺贝达擅长察言观色，总能让人在不经意间吐露心事，当初派她去城郊接第一个王都来使，还没进公爵府，加特林子爵就把家底都漏完了。
之后她又在蔷薇电视台负责一档谈话类节目，可以说只要是装了电视机的地方，诺贝达绝对能达到人人脸熟的程度。
洛因本就倾向于选她，对方主动提议就更好了。
西莫斯略带犹豫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少爷，诺贝达小姐，恐怕不行……”
第149章 另有内情
对于西莫斯的判断， 洛因当然会给与十足的重视。
“怎么？诺贝达是病了么？”这是洛因的第一反应。
西莫斯却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丝笑意：“诺贝达小姐恐怕好事将近，但公主殿下这次借人， 归期难定。”
“哦？”听闻这个消息， 洛因第一时间却是笑着瞥了自家爱人一眼。
许是自己谈着甜甜的恋爱，他难得有心情对下属的婚事也多问了一句：“诺贝达选择了哪个小伙子？多大了？长得英俊吗？”
最后一个问题像是把西莫斯给问住了， 他顿了一秒才答道：“说起来， 我与那位阿道里·卡什先生竟还从未见过面呢！”
见洛因诧异看来， 西莫斯赶紧解释道：“阿道里先生与诺贝达，是在您前往塔明期间认识的。那时我身上的监视魔法还未解除， 为防意外，我尽量避开了与同事们的社交……这几天重新接手工作后， 几次想找阿道里先生了解他负责的工作情况， 他都恰巧有事， 错开了。”
那也才认识几个月而已。
一旁的乔尔瑞克好奇发问：“这位阿道里先生也是在替公爵府工作？”
“是的，乔尔少爷。阿道里先生今年35岁， 经由诺贝达小姐担保， 被介绍进了蔷薇电视台， 在《要闻直播》栏目担任幕后。
“这位先生虽然年纪比诺贝达小姐大了不少， 但在同事间的口碑和人缘都很不错， 很多人都觉得他有主持才能，只不过诺贝达小姐似乎认为他还欠些火候。”
洛因失笑：“诺贝达一直很有事业心，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只是缺少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这次去王都的事，还是先问问她的意见。要是她想去， 那我允许她把那位阿道里先生一起打包带走。”
洛因本以为话到此处就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西莫斯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少爷……如果您决意要派诺贝达小姐去王都的话， 我建议将她与阿道里先生分开，”西莫斯脸上显出几分强做恶人的赧然，“我并不是对他们二人有什么意见，而是……感情生活对诺贝达小姐的影响似乎有些大了。”
洛因没接话，给西莫斯留出充足地时间陈述。
“这件事我还没拿到切实的证据……
“自从前几天重新回到岗位后，我就将之前的工作全都过手复查了一遍，发现近几个月，广播站与电视台的器材损耗、更换，要比过去频繁了不少，报修单上都有诺贝达小姐的签名。
“另外，据我查询，阿道里先生在认识诺贝达小姐之前，是位破产商人，生活过得比较拮据，可如今在同事间，一直有他慷慨大方的评价。他现在的收入应该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消费。”
“你怀疑……诺贝达伙同阿道里，利用职务之便，贪污钱款？”
西莫斯忙开口补充：“我相信诺贝达小姐的忠诚，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出过这种状况，独独是在恋爱后才……在这期间，她自己的消费水平并没有变化，钱都是花在阿道里身上的……这说明阿道里先生对她的影响非常大。
“如今王都那又急着要人……”
洛因也听明白了西莫斯的意思。
做为后加入公爵府的人，西莫斯平时面对诺贝达不自觉就会矮上一头，再加上这样捞好处的行为，在贵族手下还挺常见，只要主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指摘什么。
如果诺贝达一直待在约克郡，西莫斯也许最多只会暗中关注，贪得不过分的话，他甚至提都不会提出来。
可被派去王都的人至少该保持头脑清醒。以诺贝达对恋人的重视程度，若两人都去了王都，难免会让人担心，遇到事时最终做主的会是谁。
不过，以上都是从西莫斯的角度看到的。他并不知道，诺贝达曾经跪在洛因面前，行着至高礼宣誓过效忠。
以这片大陆之人对誓言的重视程度，诺贝达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挖主人家的钱，去贴补一个男人。
这么看来，那位阿道里先生，不论是影响了诺贝达，还是瞒着诺贝达做了这些事，都很有几分“本事”。
洛因冲西莫斯吩咐道：“三天内查清账务问题，然后带诺贝达来见我。”
“是，少爷。”
————
洛因猜测这件事至少也该在明天才有结果，没想到当天下午，事情就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偏转。
彼时，洛因与乔尔瑞克正在兰斯那儿，悠闲地享用着下午茶，西莫斯与诺贝达就前后脚地来到他面前请罪。
兰斯在这一刻体现了一个管家的优质素养，一看二人进门后的表情，他就知道他们要说的不是什么轻松事。
几十秒内，兰斯收拢茶点、静音电视，动作不疾不徐，效率却奇高，等到洛因开口的那一刻，他已经站定在了小公爵身后。
不得不说，这样郑重的站位，无形中也给了下首站着的两人，增加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你是说，那个阿道里失踪了？你本就对他有了怀疑，竟然还能在采取行动前让他失踪？”
洛因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悦。
除非……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学会互相拖自己人后腿了？”
洛因不高的声调，给他的话语更添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气势。
闻言，下首站立的两人俱是身形一绷。
西莫斯余光瞥了眼身旁的诺贝达，心里其实也认为是对方在从中作梗。
毕竟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没有透露出要查账的意思，阿道里就算会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况且没有自己人帮助的话，他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彻底。
西莫斯垂头开口：“少爷，我今日提出要清查账目，发现阿道里先生又不在。这么多次都打不着照面，我怀疑他是在主动避开我，于是带人去了他家，但他并不在家中。之后我又去拜访诺贝达小姐，各处都找不到人，没想到她是来了公爵府。”
身旁的诺贝达在听完西莫斯的话后，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但她只是匍匐着，却不发一言。
洛因心头一突，诺贝达只下跪不开口的态度，无疑是默认了洛因刚才话中的“拖后腿”。
他指节有规律地轻敲着椅子扶手，良久才开口：“诺贝达，人，在哪？”
诺贝达身形微微一抖，刚开口时声音还有几分艰涩，之后就越说越流畅：“少爷，是我的错，我被感情蒙蔽，明明察觉到不对，还抱有侥幸。我不该……”
“我问你，人，在哪？”洛因语气中的压迫感又增强了几分。
诺贝达像是被掐住了嗓子，几秒后才开口：“在……我租住房子的地下室里，我昨晚就将他绑在了那儿，所以今天才没人找得到他。”
闻言，洛因倒是心下一松。
看起来诺贝达应该也是发现了未婚夫的不妥，总算没傻到底。
他给西莫斯使了个眼色，见西莫斯立即行礼转身，快步出门，洛因才重新将视线转向诺贝达。
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洛因想听听诺贝达怎么解释。
“我对你这几年的纵容，是不是把你的心给养大了？”
洛因心里其实没面上这么生气，但诺贝达可不知道。
几乎是在洛因最后一个字说完的一瞬间，诺贝达就忙不迭开口。
“少爷，我辜负了您的信任，让居心叵测之辈蒙蔽，我错了，少爷……”
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
听诺贝达话里的意思，她像是不知情，但一个劲认错并不能证明她在这件事中的无辜。
“说说你的未婚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的？”
诺贝达眼中划过黯然：“我……刚认识他时，就对他的一些缺点和小心思就有所察觉……”
洛因：？？？
这还能爱得起来？
“……可他其他方面在符合我对另一半的想象了，他优雅、绅士、幽默，并且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他救了我……”
洛因：行吧，英雄救美，老套但有用。
“因为这份美好，我愿意包容他的一些小缺点，全心全意经营着这份感情。发现他伪造我的签名后，也只是想着自己偷偷将钱填补上，然后离开他……
“但我昨天才知道，就连那份最初的美好，都是精心设计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诺贝达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她的目光隐晦地在洛因与乔尔瑞克间逡巡了一下，只短短一瞬，洛因就从中看出了浓浓的羡慕。
洛因：……
这么说起来，诺贝达是遇到了处心积虑骗财骗色的渣男？
任凭她再聪明，也很难逃出有心算无心。
诺贝达眼中的脆弱在几秒内收得干干净净：“少爷，都是我的错，因为童年的不幸，我曾太过执着于有个自己的小家了。请少爷责罚，我愿……呃……”
话到一半，诺贝达眼神转为错愕，目光直直望向洛因身后。
见诺贝达这个神情，洛因、乔尔以及兰斯三人齐齐转头，正对上被静了音的电视机。
此时里面正在播放每日一次的《要闻直播》。一男一女两位主持坐在桌前，洛因好久没看过电视了，看着两位主持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叫不上名字。
“……阿道里？！”诺贝达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拉走了洛因的注意力。
一经允许，西莫斯就边推开门边汇报道：“少爷，诺贝达小姐的地下室空无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也定在了电视上，惊讶地喊出一个名字：“阿、阿基拉？！”
第150章 事故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西莫斯， 但西莫斯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人的诧异，只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像是在分辨着什么。
诺贝达脸色发白：“怎、怎么会？你说这是阿基拉？不对， 他、阿道里怎么坐在《要闻直播》的主持位？”她此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虽没参与处理过阿基拉相关事宜， 但诺贝达对这个名字也不算太陌生，如果阿道里就是阿基拉， 那涉及到的事情就不仅仅是普通的骗财骗色了。
洛因也在观察屏幕中阿道里的面容。
之前他觉得两位主持人都有些眼熟， 只以为是自己电视看得少的缘故。如今看来， 那位女主持，他或许的确曾经在电视上瞥到过， 但对那位男主持的熟悉感，很大可能就是来源于阿基拉。
但仔细看去又有不合理的地方。
“年龄不对， 我记得阿基拉也就20出头的年纪， 但这位阿道里完全符合刚才西莫斯描述的35岁模样。”洛因边说， 边扭头看向身旁的乔尔瑞克，像是在寻求认同。
乔尔点头接话道：“五官也与阿基拉有一些区别， 看得越久越觉得不像了。也许这是阿基拉的什么亲戚？”
洛因也是这样猜测的， 他转头看向西莫斯的方向， 想从他那儿多得到些讯息， 毕竟他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曾经也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西莫斯辨认良久，终于开口：“不，这就是阿基拉本人！哪怕他的面容改变了很多， 可一些习惯却没变！难怪他总是避开与我见面，他这种程度的伪装， 只要一见到了我，就会无所遁形！”
其他人还在惊诧于阿道里＝阿基拉这个事实， 洛因却是脸色突变：“不好，快发信给电视台，紧急切断信号！”
鉴于阿道里，或者该叫他阿基拉之前还是“员工家属”的身份，也是吃准了洛因在这件事上不会给与诺贝达太过严厉的出发，西莫斯的之前查账行动进行的还算低调，这也给了阿基拉钻空子的便利。
他此刻还能大摇大摆进入蔷薇电视台，就说明其他员工心中他还是“自己人”。
但根据诺贝达的描述，她与阿基拉在昨天就已经撕破了脸。这人千辛万苦从地下室逃出后，不仅没夹起尾巴灰溜溜做人，反倒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主持人位置上，只可能是……
“他想借助《要闻直播》的渠道，对全诺曼说些什么！”
西莫斯闻言，向洛因行了个礼，稍稍退后几步走到门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约克郡产的一代手机。
与此同时，乔尔瑞克略带焦急的声音响在洛因耳畔：“来不及了……”
画面中，女主持已经说完了开场白，坐在男主持位置上的阿基拉已经张开了口。
兰斯第一时间将电视的音量开大，让屋内每个人都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是代理主持，阿道里。下面播报第一条重大要闻：
【近年来天灾频发，据王都皇家研究院最新勘测结果，一周后，诺曼多处城市可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地陷，约克郡或将成为最大受灾区……距离我们最近的安全区，是北面的耶伏郡……】
电视中，阿基拉身侧的女主持连形象都忘了维持，第一时间看向搭档的方向，微张的嘴和瞪大的双眼，无不显示出她的错愕。
但阿基拉完全不为所动，他手拿新闻稿，眉目低垂，语气一本正经，就好像他出口的每一个字，本就写在了稿子上似的。
【据称，皇家科研院已找到了应对地陷的有效方法。】
【……约克郡所有人——洛因·蒂恩斯公爵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声明，他愿意付出一定代价，换取皇家科研院的帮助，或与王都交涉，在三天内获取“大批约克郡领民移居耶伏郡”的许可。】
女主持忙低头翻看自己的稿件，又抬头去看阿基拉，来回几次后，许是被身旁人平静的语调影响，心神也逐渐稳定下来。
阿基拉稍稍扬高了语调。
【请各位领民相信，公爵阁下不会因为一些小利，放弃大家的生命。我们必能战胜天灾，共度难关！】
这话状似是在给大家鼓劲，可放在这片大陆上，大部分平民听到后只会更加焦虑。
一克黄金跟一千克毫无用处的碎瓦砾放在一起，哪怕黄金再少，人们也会捡金子、舍弃碎瓦。
而在这片大陆的大部分贵族眼里，越是穷的平民往往越爱生孩子，生了一茬又一茬，源源不绝，这根本不值得他们付出一星半点的利益去交换。
也亏得这是在约克郡，民众对黑蔷薇公爵的信任度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高，才没让绝望的情绪当场爆发。
女主持似乎已经默认这则消息是真的了，她此时又想起了身为主持人的职责，虽然捏着稿子的手指微微颤抖，却还是撑着一口气，要坚持将节目播完：
【下面播报第一、呃……二条要闻……】
“少爷，这是真的吗？约克郡要发生地陷了？”兰斯本是不信的，但电视里说得这样信誓旦旦，他不免也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不等洛因开口，乔尔瑞克就出言否定：“不可能，这是假消息！我们有自己的科研团队，对天灾的监测也在职责范围之内，如果有重大天灾，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而且，约克郡几乎每一个人，每天都要吟诵《蔷薇冥想法》好几遍，整个诺曼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像约克郡这样魔法元素活跃的区域了！别说一周后，我敢说几年内这里都不可能出现天灾！”
诺贝达还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看向阿基拉的眼神满含冰冷，已经找不到一丝余情。她攥紧拳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竟然……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到底有什么撒的必要？！”
洛因神色凝重：“就连与他搭档的女主持都信了，电视机前的观众又会怎么样？不管是不是一戳就破，此刻所有人都已经对此深信不疑。”
“少爷，终于有人接电话了，”西莫斯手中拿着手机，“是否通知《要闻直播》当场声明，严肃澄清谣言？”
他问出口时，没想过会得到否定答案，但洛因却偏偏摇了摇头：“维持信号稳定，务必让《要闻直播》正常播下去，然后……”
————
蔷薇电视台，《要闻直播》现场。
一条条新闻播报下来，女主持已经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节目正要收尾时，导播避开镜头又给她递来了一张“飞页”。
这种情况也曾经出现过，一些事情在他们节目播出的过程中才发生，为了新闻的时效性，如果内容不长，台里也偶尔会让主持人多插一条播报。
女主持十分淡定地接过新稿，能不淡定么，有她的临时搭档刚才那个“大新闻”的惊吓，女主持如今看什么都觉得是小事了。
但当目光扫过稿纸上的内容后，还是没能维持淡定的表情，她忍不住看向了导播的方向，得到肯定的点头后，才重新看向镜头。
恰巧，身旁的临时搭档念完最后一条新闻，轮到她开口。
【为防有领民没有从头收看我们《要闻直播》而错过第一条重要新闻，这里将再次强调：诺曼有多处城市，将在接下来一周后发生地陷危机，约克郡也不幸包含其中。】
【目前我们还未能与王都达成合作意向，但约克郡科研院于刚才已有了新的发现，对于解决这次危机，约克郡已经取得了新的进展，最迟明日或将有最终结果。】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抛弃家园！】
【各位领民，相信自己，相信洛因阁下，我们必能战胜天灾，共度难关！】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再次听到的人本能觉得，两次播报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地方也只是后一次对前次播报的提炼和补充，新的记忆覆盖住旧的印象。
两次播报的内容不一样？可是这很符合事情发展的可能性啊，没毛病。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不一样的那几句，恰恰是将重点，从“得不到救援，是因为洛因阁下不肯付出让王都满意的代价”，转变为了“王都不帮忙，但洛因阁下能救我们”。
【今天的《要闻直播》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看，明日同一时间，再见！】
话落，电视画面直接切出，早就隐蔽在一旁的守卫们一拥而上，不给阿基拉反应的时间，将他死死压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约克郡的各个地方，传来人们不安地讨论：
“怎么办，又要发生天灾了！我们要不要逃离这里？”
“逃什么？逃去哪儿？北面的耶伏郡是安全的，但大批人集中迁移必须得到王都的同意，否则就是在发动内战！”
“看看明天公爵阁下会放出怎样的消息吧，不是说还有一周时间么？”
“《要闻》里说，还没能和王都达成合作意向，是不是说王都不想管我们，要看着我们死？”
“……我不知道，但我们有洛因阁下！”
“对，我相信洛因阁下！”
有人低声念诵起《蔷薇冥想法》，也有一小部分人悄悄收拾好了行礼，准备避开人，连夜逃往耶伏郡。
————
公爵府内，西莫斯跟刚过来报信的仆从交涉几句后，将一张纸递到洛因面前：“少爷，这是包括耶伏郡在内的12个城镇，传来的密报。”
洛因扫了一眼，嗤出一声冷笑：“呵，果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