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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往生崖1

    既是寄生, 三首恶蛟断了一只头,朱红流这个宿主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身旁的人连忙上前扶住她,鲜血从她捂着的左眼中流出, 又顺着她的指缝滴落, 她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三首恶蛟庞大的身形不见, 化作飞光回到她的左眼中。

    三首恶蛟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她的杀手锏,她凭此坐稳家主之位, 却没成想竟会被虞幼泱伤成这样!

    倘若、倘若不是之前频繁换魂令她元气大伤……

    也罢。

    成王败寇,她认输!

    厚重的脂粉掩盖住她苍白的脸色, 朱红流努力咽下喉咙的腥甜,所有的不甘与愤恨也被她一同咽下。

    “我们走。”

    重创三首恶蛟, 少说废了她三成修为, 这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尤其还是当着曲陈两家的面,估计回去之后她很长时间都没精力再生事端了。

    陈少微心情有些复杂, 尤其是在看见虞幼泱走过来的时候,心情更复杂了。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 平常他和虞幼泱相处应该还算融洽吧……?

    有的事还真禁不住细想, 陈少微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越走越近,灵力收回,还在不安分跃动着的雷鞭化成光点消失,只留下刻着上古秘文的古银把柄还握在她手里。

    虞幼泱随手别在腰间,就像是她身上一件普通装饰那样。

    燕迟半垂着眼睛, 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他的眼睛,身体卸力般倒下, 被陈少微慌忙扶住。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没事吧?”陈少微很是担心。

    燕迟微微摇了下头,咳了几声,鲜血将唇瓣染红。

    他不敢抬眼看她,只能以她最喜欢的姿态半跪在地上。

    以他的本事,本也不至于被伤成这样,他是在赌,用命赌她还会不会在意他。

    所幸他赌对了。

    至少她出手了不是吗?

    但人都是贪心的,就好比他现在。

    听见她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他伤得这么重,能换来她一点怜惜吗?

    他说不出的紧张,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直到她浅蓝色的翘头小靴出现在视野里,鞋面上绣着鸢尾花,鞋头镶着一颗东珠,坠着玉石做成的流苏,在她层层叠叠的裙摆里若隐若现。

    她避开脏污之处,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

    燕迟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不过一个三首蛟而已,就将你伤成这样,还真是没用。”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言语也是一如既往的刻薄。

    “……”

    燕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她什么样,他不是最清楚了吗?

    扶着他的陈少微瞪了她一眼。

    是啊,在场的所有人,哪个有她有用?

    只一下就能断了三首恶蛟的一只头,这般能耐,全修仙界也没几个能做到吧?

    虞幼泱轻嗤一声,“你瞪我干什么,你还不如他呢。”

    她摸出一个小盒子扔过去,落在雪地上。

    “把里面的药喂他吃了。”

    陈少微没动,目光戒备地看着她。

    “里面是什么?”

    还不等虞幼泱说话,燕迟已经伸出手,颤抖着去够那小盒子,有血顺着他的手掌滴落在雪地上,犹如点点红梅。

    里面放着一颗丹药,燕迟直接服下。

    “师父!”

    唐元惊呼一声。

    看见她转身,燕迟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可她丝毫没有停留,裙摆擦过他的指尖,逐渐走远。

    “……”

    虞幼泱来到李悲秋身边,同样拿了颗丹药让唐元喂给他。

    只是李悲秋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他吐了几口血,看向一边的虞幼泱。

    他应该喊她小师妹,只是他早就被明夷散人逐出了师门,已然不能再这么叫她了。

    只能顺着燕迟的称呼,喊了她一声“大小姐”。

    虞幼泱一对细长的眉蹙起,走到他身后,将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

    李悲秋盘膝而坐,嗓音低哑,“大小姐,我只问一句,你爹他怎么样?”

    虞幼泱如实道:“他三年前就已闭关,并无大碍。”

    “那就好……”他叹息一声。

    “你真是我爹的徒弟,为何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你出生后不久,我便被逐出师门,也许是对他老人家而言,我并不值一提吧。”

    虞幼泱愣了一下,“你见过我?”

    “是。”李悲秋声音越来越低,他拉过呆站在一旁的唐元,“他是我根据你的寒症,专门调理过的炉鼎,从此,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吧。”

    虞幼泱眉头更紧,“你先别说话。”

    她加大灵力传输,可李悲秋并无起色,而她的身体短时间消耗了太多灵力,体内的寒气失去压制,很快便感受到了寒冷,长睫上凝了一层霜花。

    怎么会这样?

    早在远处留意着她的曲千荧道:“他这是中了毒。”

    虞幼泱没忍住咳了几声,气色肉眼可见的差了几分。

    “中毒?”

    曲千荧走过来蹲下,为李悲秋把脉确认。

    “是朱家特制的毒。”

    虞幼泱:“……”

    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的燕迟道:“我去追她。”

    追上去送死吗?陈少微气得不行。

    “你可省省吧!”

    曲千荧道:“人早就走远了,你去哪追?此毒并非无解,只有一味药引难寻。”

    她看着虞幼泱,羡慕道:“不过他人难寻,你却未必,定如探囊取物。”

    “是什么?”

    “此药名为留仙草,生长于往生崖,悬崖峭壁间可以找到。”曲千荧将留仙草的特征和药方写好,交给虞幼泱。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什么?”

    “你们去往生崖的事朱红流一定能猜到,以她的行事作风,多半会广而告之,届时免不了来一群‘正义之师’围剿你。”

    虞幼泱笑道:“莫非我会怕她不成?”

    一边的李悲秋虚弱道:“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大小姐还是不要受我连累……”

    虞幼泱淡淡道:“你还谈不上连累我,我只要你能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我就好。”

    她不是没有留意到他的隐瞒之意。

    “倘若被我知道你曾经背叛过我爹爹,我会亲手杀了你。”

    李悲秋没有说话,他现在想说也说不出,眼皮越来越沉,歪倒在了唐元怀里。

    唐元现下六神无主,只能巴巴地看着虞幼泱,“我师父他……”

    曲千荧道:“不必担心,只是你们还是尽早出发的好。”

    唐元吸吸鼻子,忍不住低声啜泣。

    虞幼泱听得心烦,瞥他一眼,“你别哭了。”

    唐元瞧她一眼,果然止了声,且脸颊还因她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点红晕。

    燕迟:“……”

    陈少微扶住昏过去的燕迟,大惊失色道:“燕迟,你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被他咬得很重。

    方才看着明明已经稳定了,这会怎么突然会昏?

    定是被虞幼泱给气得!

    他看向曲千荧,神态焦急,“你快过来给他看看。”

    曲千荧过来把脉,片刻后,道:“只是受得内伤严重些,不过已经服用了丹药,接下来只要精心养病就好,这段时间还是少用灵力。”

    陈少微松口气,“那就好。”

    计繁早就跑了过来,一直绕着自己两个师兄转,现在忍不住问道:“四师兄,我们是要回小阳山了吗?”

    “……”陈少微看看昏迷不醒的燕迟,又看向瞧都没往这边瞧一眼的虞幼泱,心里说不出的窝火。

    可再窝火又能如何?

    谁让他师弟就是个贱骨头,巴巴地往上凑!

    他心里明白,就算带着燕迟回了小阳山,燕迟醒过来之后,也一定会赶去往生崖找虞幼泱。

    他咬咬牙,道:“不!我们也去往生崖。”

    虞幼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少微道:“听上去那个什么草还是很难找的,有我的天眼帮你,能省事不少。”

    有他愿意帮忙,虞幼泱这个懒人自然高兴,只是没等她开口,陈少微便继续道:“只是我有个要求。”

    他语气硬邦邦地,“希望你看在我帮忙的份上,对我师弟好点。”

    虞幼泱一双水杏般的双眼眨了眨,轻笑一声,“当然。”-

    陈元戈让人找来两辆马车,又找了地图交给他们。

    陈少微拍拍他的肩,“刚才你没有贸然出头,做得很好。”

    陈元戈道:“往生崖离武威不远……你要回家看看吗?”

    他心里是很想和陈少微同行一段路的,只是虞幼泱身份特殊,他若是与其同行,恐怕会遭人诟病,平白为陈家惹出麻烦。

    陈少微沉默片刻。

    回去干什么呢?

    武威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家。

    而且……想必他爹也没有多么想见到他吧。

    可对着陈元戈殷切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再说吧。”

    提到曲千荧,他现在已经足够坦然,“你和曲千荧两个人还是要相互扶持,她一个姑娘,你要多让着些。”

    陈元戈下意识看向黏在虞幼泱身边问个不停的曲千荧,眉头微皱了一下,不过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一夜格外漫长,天边已经出现微薄的曦光,虞幼泱等人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六个人,虞幼泱与唐元师徒一辆,师兄弟三个一辆,还算和谐。

    陈元戈目送几人离开,“路上小心。”

    陈少微点点头,驾着马车离开。

    等他们走远之后,他才翻身上马。

    等了好一会的曲千荧驱马走到他身边,“哟,终于舍得走啦?我还以为你要变成望兄石了呢。”

    陈元戈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双腿一夹,马儿迈开腿。

    身后跟着他们的队伍也开始缓慢向前。

    “你方才都问虞幼泱些什么?”他问。

    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此时他骤然出声,曲千荧愣了一下。

    “没什么啊,就问问她平常怎么修炼的。”她目光满是艳羡,感慨道:“你说她怎么那么厉害,就算有神器的功劳,可若没有足够的灵力,又哪能发挥那么大的威力呢?”

    “……”陈元戈问道:“只是如此?怎么不见你问我如何修炼。”

    “你?”曲千荧十分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随后驾马快走了几步,与他错开。

    陈元戈:“……”

    第62章 往生崖2

    有虞幼泱的丹药在, 李悲秋的情况稳定下来,唐元松了口气。

    陈少微领路,唐元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这一夜的事情历历在目, 唐元安静了没多久, 忍不住问道:“虞姑娘, 你……你还满意我么?”

    他这话问得突然, 虞幼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隔着马车,明知道她看不见, 唐元还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清咳了几声, 红着脸道:“就是……炉鼎的事。”

    虞幼泱一时沉默。

    唐元以为是他声音太小,忍着羞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

    “师父说让我做你的炉鼎, 你愿意吗?”

    等了片刻, 还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就在唐元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虞幼泱挑开帘子, 坐在了他的身边。

    她突然的靠近让他不自觉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你、你怎么出来了, 还是回马车里面去吧,外面冷。”

    虞幼泱笑了几声,他的耳朵更红。

    “你是怕我冷?”

    唐元这才想起,她灵力那般高深,又怎么会怕这点风雪。

    他忍不住偷看了她一眼。

    许是她看上去单薄纤细, 又总是一直咳,他才会觉得她身体不好, 需要多多照顾。

    如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可以一鞭绞碎那样凶残的妖兽呢?

    他支吾着,说不出话。

    虞幼泱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问道:“你只问我愿不愿意,那你呢?你真的知道炉鼎是什么意思吗?”

    唐元愣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当然,早在师父收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也……”

    他声音渐小,坐正身子不敢看她,“我也很愿意做你的炉鼎。”

    也许是有燕迟在前,虞幼泱听他这么说,心里率先想到的竟然是他一定有所图谋。

    唐元没看到她探究的神色,脸越来越红,“我早就有做炉鼎的觉悟了,曾经也想过师父究竟是让我给什么样的人做炉鼎,坦白来讲,能给你做炉鼎,我、我真的很欢喜。”

    “虞姑娘,你之前说我可以唤你泱泱,彼时我觉得你我并不相熟,甚为不妥……如今我还可以那样喊你吗?”

    “……”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修行之人耳力都好,连坐在前面马车里的计繁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更别提燕迟了。

    他安静地坐着,长睫低垂,掩去所有的情绪。

    他脸上分明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可计繁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

    等了片刻,虞幼泱轻快地答应下来,“好啊。”

    唐元立即傻笑着喊了她一声,“泱泱。”

    虞幼泱又道:“不过要做我的炉鼎可没那么容易,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唐元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让你满意的。”-

    从西河到往生崖有段路程,陈少微挑了家客栈歇脚,几个人中可能只有唐元的神色算得上轻松。

    晚饭过后,唐元找到了燕迟。

    陈少微看见之后如临大敌。

    这个唐元究竟知不知道燕迟曾经差点杀死过他啊?这不是伸着脖子往铡刀下面凑吗?

    于是他厚着脸皮硬是加入到了两人的谈话之中。

    唐元诧异道:“陈道友,此地已经是武威管辖的边界,很安全的,你未免担心太过了些。”

    陈少微表情沉重地摇头。

    “你不懂。”他暗示道:“越是平静,才越是危险。”

    唐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受教了。”

    燕迟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白,瞧上去有些虚弱。

    他面无表情道:“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一提到这个,唐元有些羞赧,“只是想请教一些问题。”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陈少微一眼,见陈少微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陈道友如若担心,去门口守着也是一样的。”

    不。

    在门口的话,再赶过来恐怕就只能把你拼起来了。

    陈少微随便翻出一本书来,和善道:“没事,你们聊你们的,不必在意我。”

    见他执意留下,唐元也不再多说,深吸一口气,对着燕迟道:“我只是想问问泱泱的喜好之类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哦对,还有她平日的习惯……我想多了解些。”

    他头两句还好,后面声音越说越小,耳朵也越来越红。

    陈少微如坐针毡,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唐元来找燕迟居然是说这个。

    这不是过来找死吗?

    依他看来,燕迟在虞幼泱那绝对称得上是失宠的状态。

    一个刚得的新欢,一个失宠的旧爱。

    要不是唐元看着实在单纯,他都快以为他是特意过来炫耀的了。

    陈少微一把按住燕迟的手臂,另一只手握拳掩唇,假模假样地咳了几声。

    “唐道友,你过来聊这个,不太合适吧?”

    只可惜唐元一点也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十分不领情。

    “怎么不合适?我既然是要做她的炉鼎,当然要尽力让她满意才行。”他褪去初谈时的忸怩,越发理直气壮起来,看着燕迟,说道:“大家都是做炉鼎的,自然要互帮互助。”

    话一说开了也就不觉得羞耻,唐元继续道:“而且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成为她的炉鼎,她人那么好,又那么厉害……说起来,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分……”

    唐元说着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对着燕迟,吭哧了一会,在陈少微震惊的目光中,弯腰喊了一声,“燕大哥!”

    掷地有声。

    陈少微:“……”

    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他的认知,他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

    唐元严肃道:“你我日后共侍一主,更要相互扶持,还请燕大哥不吝赐教!”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燕迟缓缓站了起来。

    陈少微大惊,连忙按住他的肩,硬是把人又压了回去。

    按完一个,又来按另一个。

    “你也是,说话就说话,激动什么,坐下,坐下!”

    燕迟看着唐元的目光更冷,声音也仿佛夹杂着寒冰,“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唐元一愣,“这个重要吗?我只要知道我是她的炉鼎就够了。”

    陈少微:“……”

    看见唐元的神色,他简直要以为成为炉鼎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了。

    可是炉鼎在这个修仙界中,又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很为人不耻的身份。

    当今修士大多清高孤傲,炉鼎这种出卖身体来获取资源的人便犹如过街的老鼠,谁看了都要唾上一口的。

    燕迟被他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他。

    唐元道:“而且泱泱人很好,我心甘情愿的。”

    “……不。”燕迟喃喃道:“她尖酸刻薄、自私自利、嘴甜心苦、骄奢淫逸、好逸恶劳,且疑心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喜欢掌控一切……她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姑娘。”

    陈少微听着又是一阵无语。

    合着这些你都知道啊。

    燕迟说这些是想将唐元吓退,唐元听后果然愣了半晌,可没等他说话,门口有人敲了敲门。

    下一刻,虞幼泱将门推开,她倚着门框,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

    她叹了一声,“不错,你说得对极了,简直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燕迟下颌紧绷,别开脸没有看她。

    她无所谓道:“我就是一个坏姑娘,我说过,你要是看不惯我可以走,是你自己选择留下的。”

    “……”

    虞幼泱又看向唐元,微微扬着下巴,骄纵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比他说的还要恶毒,所以你还要做我的炉鼎吗?”

    唐元脸上露出茫然神色,“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你明明就很好。”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而且就算你真的很坏,我也愿意做你的炉鼎。”

    虞幼泱轻笑一声,挑衅地看了一眼燕迟,“你瞧,你不愿意,自然有别人愿意。”

    她扫过面色难看的燕迟,对着唐元随意道:“既然如此,那今晚你就来我的房间吧。”

    唐元面颊生出红晕,“啊?我……泱泱,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吗?愿意让我做你的炉鼎?”

    虞幼泱嗔了他一眼,“再问,你就不必过来了。”

    燕迟:“……”

    他动了动,抬眼看向虞幼泱,眸光一片死寂。

    可虞幼泱却并未再看他,而是带着唐元离开了。

    陈少微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唉,真是造孽,怎么燕迟就偏偏遇上了虞幼泱?

    长吁短叹了半天,他听见燕迟轻声说道:“师兄,我有点难受。”

    陈少微下意识以为他是内伤复发,连忙问:“哪里难受?”

    燕迟:“心里难受。”

    “……”陈少微看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也是堵得慌,怒其不争道:“你既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还要留在她身边!师兄带你回小阳山吧,回了山上,等时间一长,什么事都忘了。”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师兄,她明明那么坏,可我却还是离不开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他无助地看向陈少微,“师兄,你说,这是为什么?我又该怎么做?”

    第63章 往生崖3

    陈少微揉揉额角。

    早知道这次来西河会遇到这么多事, 他肯定说什么也不来。

    他来到李悲秋的房间,唉声叹气道:“李前辈,我也是迫于无奈, 你以后可别怪我。”

    床上李悲秋闭着眼睛, 一直昏睡着。

    陈少微走进, 低声道:“而且我这都是为了你徒弟好, 为了避免他跳进虞幼泱这个大火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扶起李悲秋,将夹在指缝间的素心灵针拍入他体内, 然后做贼心虚般将人放好。

    修道之人,实在不该做出这种事。

    可燕迟求他帮他, 他又做不到视若无睹。

    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将唐元拖上一夜。

    陈少微敲了敲虞幼泱的房门, 大声道:“唐道友, 李前辈的身体好像出了点状况, 你还是去看看吧。”

    等了片刻,唐元果然打开了门, 一脸焦急:“我师父他怎么了?”

    陈少微见他衣冠整齐,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还没发生什么, 至少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

    “我也不清楚。”

    唐元回身对着里面喊道:“泱泱, 我先去看看我师父,过会就回来。”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补了一句,“可以吗?”

    片刻后,里面传出来虞幼泱懒洋洋的声音:“嗯。”

    得了她的应允,唐元这才跟着陈少微离开。

    这间客栈是当地最好的客栈, 虞幼泱半趴在浴桶边缘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 门打开又被关上的ῳ*声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她身后停下。

    她依旧闭着眼,声音听着有些发软。

    “傻站着干嘛呀,给我擦擦背。”

    水里放了不少花瓣,飘在水面上,被热气一熏,散发着芬芳的花香。

    燕迟拿起搭在一旁的手巾,上面还带着温热的水汽。

    方才,唐元就是在做这件事吗?

    他视线移到她雪白的背脊,能清楚地看见上面微微凸起的脊椎,和两侧对称的蝴蝶骨。

    重新将手巾浸湿之后,他离近了些,将她如墨的长发小心地挽到一侧,而后缓缓为她擦拭着。

    她有多娇气,没人比他更清楚。

    稍一用力便会在上面留下红痕,倘若没控制好力道,第二天便会出现青紫的指印。

    然后少说三天,她都不会让他再碰她。

    “再帮我揉一揉肩吧。”

    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他不信她没有听出来。

    可她没有赶他走。

    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些,燕迟动作轻柔地帮她揉捏肩膀。

    像以前那样,虞幼泱舒服地轻哼了几声。

    他忽然忍不住想,倘若他没来,现在给她揉肩的会不会就是唐元?

    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因为没资格。

    过了片刻,虞幼泱道:“够了。”

    燕迟沉默地去帮她拿挂在屏风上的寝衣,双手托着,顺从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虞幼泱拿起他手上的寝衣,随意地披在身上。

    地上铺着名贵的毛毯,光脚踩在上面也很舒服。

    她一路走到床边坐下,长腿交叠着,在轻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

    “过来啊,还跪在那干嘛。”

    “……”

    有了唐元之后,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也没了。

    他要极尽可能地讨好她。

    燕迟抬眼向她看过去。

    冰肌玉骨,雪肤花貌,水润的红唇让她看上去更加娇艳。

    一旦想到唐元也能看见她这副模样,燕迟心里就像是有烈火在灼烧一般,他从未这么清楚地感知过嫉妒这个情绪。

    今夜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站起来,一双凌厉的眼紧紧摄住她,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侵占意味。

    然后,他提着下摆,一步一步地膝行向她。

    泡了澡之后身上总是舒服的,虞幼泱神态慵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屈服的动作,强势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真的很懂她。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

    一个跪着,一个坐着。

    燕迟来到她身前,两人目光始终缠在一起,能清楚看见彼此眼底的欲念。

    微微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喉结滑动得更加明显,空气似乎都变得燥热起来。

    他抬手解开缠在自己腰间的金链。

    虞幼泱轻笑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证明,”他声音沙哑,眸光越发深邃,“我比他更好。”

    话音刚落,他将解开的金链随手扔在一边,里面的衣服松散落下,然而外袍却还整齐地穿着,半遮半掩。

    虞幼泱不是个很有定力的人,哪受得了他这般手段,当下眼神便探了过去。

    燕迟长得本来就白,不然虞幼泱也不会让他穿红色的衣服。

    恰时,燕迟又跪着向前挪了一步。

    这下衣料拂动间,教她看了个清楚。

    还真是翘首以盼。

    可真正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的,是他毫不掩饰的目光。

    这下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有些哑了。

    “你要怎么证明?”

    他没说话,垂下头,干燥柔软的唇和他垂落的发丝一同落在她的小腿上。

    有点痒。

    她没忍住把交叠着的腿放了下来。

    他没有停下,直到虞幼泱不经意碰到他。

    她才沐浴过,身上温热,可和他相比,就显得有些凉了。

    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燕迟也跟着一顿,呼吸乱了一瞬,缓了缓才继续。

    只是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慢条斯理,而是有些急切。

    他的反应总是能取悦到她,于是她故意蹭过,果然又得到了他几道压抑的哼声。

    预感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未阻止,安静的房间内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着。

    她身子缓慢地向后倒下,燕迟一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撑着床沿,跟着倾身向前。

    很烫。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唇舌,都很烫。

    虞幼泱敢保证,唐元虽然经受过李悲秋的调理,但他绝不会像燕迟这般……

    没等她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的舌尖碾了一下,像是在惩罚她的走神,虞幼泱猝不及防,哼了一声。

    这声音太娇,又带着那么一点哭腔,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像话,只好抬手咬着自己的手腕,试图把声音压回去一些。

    也许是有用的。

    她也不知道。

    此时她的感官已经全然被他剥夺了去。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如坠云端。

    敲门声逐渐清晰,也许这声音有一会了,她思绪有些混乱,“谁?”

    还好离得远,又隔着门,她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正常。

    “泱泱,我回来了,抱歉,师父的情况很奇怪,耽误了一些时间。”

    唐元站在门外,话语间带着点懊恼。

    虞幼泱费力听着,燕迟也仿佛攀比一般,更加卖力。

    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说话?

    虞幼泱轻斥了他一声。

    “停。”

    他没停,但慢了下来。

    这么一耽误,门外的唐元有些紧张,“泱泱,你生气了么?”

    虞幼泱的声音似乎有些飘,但还算清晰。

    “没有。”

    她忍着,又添了一句,“我要睡了,你先回去吧。”

    “哦。”唐元明显有些失落,“那你有事喊我。”

    里面的虞幼泱却是再分不出精力来应付他了。

    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有回复,唐元抿了下唇,垂头丧气地离开。

    房间里过了不知多久,虞幼泱平复着呼吸,一双水润润的眸子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还真是快活。

    她揉了几下他的头。

    燕迟抓住她的手,本想亲一下,可奈何现在委实不太妥当。

    他很清楚她,就算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也定是嫌弃的。

    于是只好改为用脸颊蹭了蹭。

    果然,虞幼泱看见他泛着水光的唇时,微微蹙了下眉。

    “去洗了。”

    燕迟从善如流。

    从她的反应里,他能感觉到,她是满意的。

    洗好之后,他重新跪在床边,目光隐含期待地看着她。

    虞幼泱坐起身,面颊上红晕未褪。

    她挑了下眉。

    他瞧着好像更精神了。

    “今夜,我可以留下吗?”

    很显然,他问的不止今夜。

    虞幼泱看了他一会,许是方才被伺候得舒服,现在看他也觉得十分顺眼。

    “坐过来吧。”

    燕迟起身坐在她身边。

    外袍里,随着他的动作晃了几下,虞幼泱没忍住戳了戳。

    他并未阻拦,而是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他几乎全身上下都在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现在她想怎么玩都可以。

    她若即若离的触碰让他更加激动,若是用力,还能听见他隐忍的呜咽声。

    虞幼泱不知道他是为了讨好她,还是她真的可以让他这么失控,总之他的反应很剧烈,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她按住了它。

    燕迟手撑在她身后,从她肩膀上抬起头,目光还带着迷离,额前的碎发早就被汗水打湿,眼睛半睁不睁,眼尾透着红色,真是让人心惊的漂亮。

    好惑人的皮相。

    虞幼泱舔了舔唇。

    燕迟好不容易看清她眼底的戏谑,可心却放了下来。

    至少她还愿意玩他,否则他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大概是为了报复他之前弄在外面的事,虞幼泱没轻易松手。

    燕迟太懂她了,于是眼里露出挣扎之色,好似理智在与不堪的欲望作斗争,好一会才颤抖着,难以启齿道:“……求你。”

    第64章 往生崖4

    翌日清晨, 时辰一到,唐元便过来敲门。

    他手上还拎着才买回来的几块小点心,“泱泱, 你起了吗?”

    给他开门的人却是燕迟。

    “燕大哥?”唐元迷茫地看着他, 似乎没想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迟挡住他向里探寻的目光, 从容且不失刻意地拉好衣襟, 将脖颈处的咬痕遮住。

    他比唐元要高,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昨晚很累,现在需要多休息一会。”

    唐元:“……”

    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居然……”

    “吵什么?”虞幼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带着刚睡醒时的鼻音,虽然是在生气, 却让人无端感到心软。

    燕迟立刻回道:“是唐元。”

    虞幼泱翻了个身,“都出去!”

    “……”燕迟只好出去, 顺便把门关好。

    唐元重重哼了一声。

    让他和他炫耀, 被赶出来了吧。

    真活该!

    两人走远了些, 唐元忿忿道:“燕大哥,真是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做出截胡这样的事!”

    他谴责道:“亏我还真心实意拿你当大哥, 你真是太过分了!”

    燕迟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 轻蔑道:“各凭本事而已。”

    说完没再看他, 径直走向一楼的大堂。

    陈少微和计繁正在用早饭,燕迟走过去,唐元慢了几步跟在后面。

    眼见燕迟落座,唐元忽然反应过来,敌方人多势众, 他师父又昏迷不醒,寡不敌众, 局势对他实在不利,也怨不得自己昨日会上了这对师兄弟的奸计。

    唐元目光灼灼,陈少微如芒在背,心里一阵阵发虚。

    他第一次做这种亏心之事,倘若目的正义凛然些也就罢了,可居然是为了让燕迟复宠,真是越想越丢人。

    不过此时看去,燕迟身上的阴郁之气总算散去了,且能看出他此时心情很好。

    陈少微无不沉痛地想,算了算了,长兄如父,帮都帮了,还是不要在意这么多了。

    又过了片刻,虞幼泱才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下来,粉面香腮,气色别提有多好,只是神态有些困倦,瞧着不大精神。

    唐元看见她,眼睛一亮,连忙殷勤地上前,引着她坐下。

    摆在燕迟面前的依旧是几样难以言喻的补菜,唐元老早就瞧见,专门等到虞幼泱坐好,才出言暗示道:“泱泱,你放心,从小师父就为我调理身体,我肯定能满足你的……”

    陈少微剧烈地咳了几声,迅速拍了张隔音的符咒贴在桌子上,免得被别人听见这种非常容易引人遐思的虎狼之词。

    虞幼泱:“……”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的燕迟,两人的目光勾在一起。

    昨夜那些荒唐的回忆齐齐涌上来,虞幼泱蓦然想到后来他伏在她耳畔,一边用力一边喘息着询问:“只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

    两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错开,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燕迟喝了口凉茶,漫不经心道:“赝品就是赝品,做不了真。”

    唐元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什么赝品?”

    他并不知晓燕迟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只当他是虞幼泱随便挑中的炉鼎。

    燕迟轻嗤一声,没有回他。

    他的话什么意思,虞幼泱最清楚。

    哪怕唐元从小就调理身体,可他与燕迟,就好似烛光与篝火。

    实在没什么可比。

    唐元不解其意,委屈又可怜地看着虞幼泱。

    虞幼泱轻叹一声。

    燕迟便是有千般的好,只一样不忠就能全部抵消了去。

    她起身,斜了唐元一眼,“和我回马车上去吧。”

    燕迟动作一顿,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离开。

    陈少微是一点都看不懂。

    明明瞧燕迟的神色,不像是没成事啊,怎么虞幼泱现在却是这个态度。

    莫非是技术不行?-

    到了马车上,虞幼泱窝在蓬松的毛毯里,“给我揉揉腰。”

    唐元忙跪坐在她身边,手在她后腰上揉捏着。

    只是他于此事不甚熟练,力道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虞幼泱提醒了几句便懒得再说。

    心想这种事果然还是要交给燕迟来做。

    唐元揉了一会,斟酌片刻后,问道:“泱泱,燕道友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虞幼泱翻身,让他换一边揉。

    “你问这个干嘛?”

    总不能是来为燕迟打探的吧?

    “当然是要吸取前车之鉴。”唐元振振有词,“不及他的地方我会努力学,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也会努力改。”

    虞幼泱闻言,枕臂看了他一会。

    唐元很快被她看得有些脸热,连揉捏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怎么了?”

    “你是真的想做我的炉鼎。”

    唐元愣了一下,点头,“当然。”

    师父捡他回去,就是要让他做炉鼎的,他从小就知道了。

    他目光澄澈,神情认真,仿佛下一刻就能剖心自证。

    要是燕迟也能像他一样……

    虽然几次三番的试探,燕迟的回答都是绝不会背叛她,可她还是不相信。

    他的忠诚涉及到她和爹爹的性命,单凭这一点,她就很难会再相信他。

    其实唐元她也是不信的。

    可……若燕迟真的会背叛她,她总是要为自己再寻一个炉鼎的。

    虞幼泱忽然按住唐元的手。

    她没用什么力道,唐元却动也不敢动。

    “过来一些。”

    唐元不明所以,却还是俯身凑过去。

    虞幼泱抬手,捏住了他右侧的耳垂。

    还不等唐元来得及害羞,便觉得耳垂有些刺痛。

    “嘶——”

    很疼,但他没躲。

    等虞幼泱收回手之后,他才敢抬手摸了一下。

    好像是一颗耳钉。

    “这是什么?”

    虞幼泱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困意,“送你的,一个小玩意而已。”

    唐元扭捏了一会,“你、你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他又紧张起来,“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呢。”

    唐元磨叽起来能说个没完,虞幼泱打断他,并把他撵了出去。

    恰好燕迟背着李悲秋过来,他把人放到马车上,看了一眼马车里闭目小憩的虞幼泱,沉默地转身出了马车。

    一旁的唐元不知从哪借了面小镜子,正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耳朵,上面果然多了一个墨玉耳钉,虽然小,却很有光泽感。

    燕迟停下,死死盯着他。

    “她送你的?”他阴沉沉问道。

    唐元摸了又摸,很是珍惜。

    他炫耀道:“是啊。”想到燕迟昨晚过分卑鄙的行径,又故意道:“难道她没送过你东西吗?”

    燕迟握紧拳,“当然送过。”

    唐元“哦”了一声,随口道:“那肯定没我的好。”

    燕迟:“……”

    诚如唐元所说,虞幼泱送他的东西,品级远不如唐元耳朵上这颗墨玉耳钉。

    唐元不识货,自然有识货的人在。

    陈少微看了几眼,“这已经是可以和冥光相媲美的神器了,她出手还真大方。”

    闻言,唐元稍显局促,“这个是很珍贵吗?”

    陈少微点点头。

    现下他倒是不用再放着燕迟会出手杀他了,有这颗墨玉耳钉在,燕迟想杀也杀不死了。

    这回唐元也顾不得陈少微是燕迟的师兄,高兴得压不住嘴角,又紧张得不自觉皱眉。

    “她送我的东西这样好,我不知该回她什么……”

    燕迟没再听,回了自己的马车。

    虞幼泱绝不会轻易送人东西,而且还这么珍贵。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唐元在她心里,已经是自己人了。

    为什么?

    他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好她,她却还是接受了唐元。

    可是唐元呢?

    唐元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难道在她的心里,无论他如何做,都比不上一个唐元?

    接下来的几天,虞幼泱对他的态度始终很模糊,若即若离,似乎无可无不可。

    而让燕迟更加沉默的,是她对唐元的态度。

    他能感受到,她正在让唐元逐渐适应她。

    她会告诉唐元她的喜好和生活习惯,比如吃饭的时候会让唐元给她剥虾,穿斗篷的时候会让唐元帮她系好……

    这样慢慢地让唐元去做他曾经为她做的事。

    好像她在让唐元学会取代他。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惶恐。

    她是认真的。

    等到唐元真正可以取代了他之后,她就会不要他了。

    第65章 往生崖5

    虞幼泱最近有些蔫蔫的。

    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只是总觉得……唐元和燕迟差太多了。

    越是让他们去做相同的事,越是能感受到这一点。

    明明他们有的事他们做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可就是……差很多。

    就好比如果是燕迟半跪在地上为她穿鞋, 她就很是受用, 可如果是唐元的话, 就好像和山上那些伺候她的小妖怪没什么两样。

    令人索然无味。

    “泱泱……”唐元低声喊她。

    虞幼泱回过神, 看向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唐元,“怎么?”

    他小心地为她擦拭着长发,“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唔”了一声, 没说话。

    唐元只沉默了片刻便又重新打起精神,羞赧着问道:“那你还准备采补我么?”

    他已经沐浴焚香许多日了, 随时准备着供她采补,只是她好像一直都没这个想法。

    采补他……

    虞幼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随意看了眼梳妆台上的妆奁, 却不经意间看见了燕迟送她的那几盒口脂。

    虽然她没怎么用, 倒也没刻意扔掉,如今蓦然瞧见, 竟还生出了片刻的恍惚。

    “等我为你种了锁心珠之后再说吧。”

    否则任他再如何表忠心,她也是绝不可能用他的。

    只有将别人的性命握在手里, 她才能感到安心。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收他做炉鼎, 那么现在不止是他要适应她,她应该也学着去接受他才对。

    “今天你就留在我房间里吧。”她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指着窗子对面的小榻,“睡那就好。”

    唐元留宿在她房间里的那晚,燕迟在房间外枯站了一夜, 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对他, 他却还是离不开她。

    只是无论如何,他已然用尽了手段,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内伤难愈,心结难解。

    浑浑噩噩地发了几日高烧,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往生崖顶。

    虞幼泱站在悬崖边,往远处看,只能隐约瞧见其他的几个山顶,云雾缭绕,再无其他。

    低头一瞧,半腰处流动的不知是云还是雾,深不见底。

    难怪曲千荧说这留仙草难寻,寻常人能不能到往生崖顶都是两说,更别提从崖顶下去采那留仙草了。

    此处风急,她的纱裙被吹起,束发银环上的两条纱带长长地飘在空中,虞幼泱身形本就单薄,这么瞧上去,竟像是随时都会随风飞走一般。

    燕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虞幼泱抬眸看向他。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不苟言笑的时候,一张脸欺霜赛雪,瞧着又有些清冷。

    便是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

    她没说话,任由他握着。

    这里太高,计繁两条腿抖成了筛子也没敢过去,留在安全的地方照顾李悲秋。

    若是平日里这种时候,陈少微肯定是要鄙夷地讽他几句,只是现在他站在崖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再吹来一阵风,轻微的推背感更是让他一颗心提了又提,被吓得蹲在了地上。

    倘若不是有唐元这个外人在,他还顾忌点脸面,否则就直接趴在崖边了。

    唐元也有些怕,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却还是强撑着站在她身边。

    虞幼泱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去后面安心等着我就是。”

    唐元仍是不放心,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可别。”她莞尔道:“倘若你不甚掉了下去,我还要救你,平白给我添负担。”

    唐元这才犹豫着退到了后方,提心吊胆地看着她。

    虞幼泱这才瞧了一眼燕迟,道:“你也一同过去。”

    燕迟才退烧没多久,面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神思也跟着慢了半拍。

    倘若不甚掉下去的人是他,她也会救吗?

    虞幼泱见他半天没动,皱了下眉,挣开他的手。

    “……”他嘴唇动了动,“多加小心。”

    虞幼泱看都没看他,“嗯。”

    他一走,崖边就只剩下了陈少微和她两个人。

    陈少微忍不住颤抖道:“这么高的地方,我可是拿出半条命帮你了,说好的对他态度好点呢?”

    “……”虞幼泱无语道:“只不过是用你瞧瞧留仙草的位置而已,怎么就要你半条命了,更何况我对他的态度难道很差吗?”

    怎么不差!

    对着那个唐元的时候就言笑晏晏的,对着他师弟就板着一张脸,多明显的差别对待?

    虞幼泱才懒得管他在想什么,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不耐烦道:“你到底能不能看见留仙草的位置?”

    她这两下踢得陈少微更是不敢说话,定了定神,打开天眼往下看。

    “如何?”

    陈家的天眼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神秘,旁人提起来无不尊崇,怎么如今竟然有种被她呼来喝去的感觉。

    难怪燕迟喊她“大小姐”。

    陈少微咽了下口水,手脚都跟着发软,他大概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株,不过你——”能采到吗?

    还没等他说完话,虞幼泱足尖轻点,已经从崖边跃下去了。

    她的万劫鞭是神器,雷鞭可以随意伸缩,便是用鞭子去取也可以,只是留仙草脆弱,即便收了灵力怕也承受不住,只能她亲自去摘。

    悬崖峭壁间,她身姿翩翩,游刃有余。

    即便陈少微已经见识过她的修为,此时仍不免愣了片刻。

    修仙界中强者为尊,她这般的修为灵力,又有几人能配得上?

    论家世,有她爹明夷散人在,也算是“声名赫赫”,论长相,想必也没人能对着她那张脸说丑,最大的缺点就是脾气秉性差些……不,是非常之差!

    虞幼泱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再看他师弟燕迟呢?

    仔细想想,除了那张脸还能说得过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天赋极佳,可虞幼泱天赋未必就比他差,这样一看,竟是处处都不及她。

    若不是燕迟身上阳气鼎盛,气运加身,刚好虞幼泱又身患寒症,否则他师弟哪有近她身的机会?

    不过这么说起来,也不知这对燕迟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留仙草很难辨,陈少微在上方指挥着,一株肯定不够,找起来也颇费时间。

    等了一会,唐元心里还是紧张,他是个话多的人,紧张的时候话就更多了。

    “燕大哥,你知道锁心珠吗?”

    即便燕迟对他“不仁不义”,为了表明自己想与他和平共处的决心,他还是这么喊他。

    锁心珠。

    燕迟没说话。

    唐元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她说日后要为我种锁心珠,可这锁心珠是什么东西我还没问呢,她也给你种了吗?”

    “那是一样法器,”他沉默片刻,“分为子母珠,子珠种在你心里,母珠由她掌控,只要她捏碎母珠,子珠便会被引爆,人也就死了。”

    唐元轻轻“啊”了一声,“那还挺可怕的。”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反应。

    燕迟喃喃问道:“她说要为你种锁心珠?”

    他声音极轻,唐元也只当他是大病初愈,有气无力而已,“是啊。”

    燕迟:“……”

    他自小便流浪于市井之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想修炼,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他接受不了锁心珠这样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法器,哪怕他认为自己不会背叛她,可只要一想到她随时可以捏碎母珠,他就寝食难安。

    所以这么久了,他一直都在寻找能解开锁心珠的方法。

    他不明白唐元为什么可以对锁心珠这样的法器毫不在乎,可他却明白虞幼泱的想法。

    为唐元种下锁心珠,就证明,她是真的想收唐元为炉鼎。

    不是玩玩而已。

    燕迟愈发恍惚起来,连唐元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和他一样的炉鼎。

    可为什么,对唐元就那么好?

    明明大家都是炉鼎不是么?

    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抛开所有,在他刚成为她炉鼎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讨厌他了。

    那时他刚到沧夷山,诚惶诚恐,对大小姐无不顺从,因为他明白只有讨好了她,明夷散人才会给他更多的好处。

    可是她呢?

    每次下山,他身上都带着她给他的伤,更别提在两人短暂的相处里,她对他是什么恶劣的态度。

    这种没由来的厌恶让他措手不及,明明已经足够如她的意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后来,他将这些归于他“炉鼎”的身份。

    大小姐虽然需要炉鼎,但是却很讨厌炉鼎,所以才会讨厌他。

    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一切。

    如今唐元也要成为她的炉鼎了。

    可她对唐元却是那样好。

    ……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是炉鼎,既然讨厌,又为什么只讨厌他?

    燕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手又冷又麻,掌心、额头,都在不停往外冒着冷汗,再动一动,竟险些倒在地上。

    唐元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

    崖边,虞幼泱跃了上来,将采来的几株留仙草交给陈少微。

    燕迟看着她,推开唐元,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向她走过去。

    他现在的脸色实在难看,嘴唇已经微微泛着紫色,虞幼泱怔了一瞬。

    急促的风声中,燕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费力问道:“锁心珠,你要给唐元。”

    虞幼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笑道:“是啊,怎么了?”

    她笑了。

    这么久了,她终于又对着他笑了。

    他此时便是想喊也没力气了,他想不明白这一切,只能沉静地望着她。

    “我究竟哪点不如他?你喜欢他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虞幼泱已经好几日心情不佳,此时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烦躁。

    她冷眼看着燕迟,未发一言。

    燕迟沉默地看着她,胸膛因呼吸而起伏着,一颗心在里面跳个不停。

    他动也未动,滚烫的泪珠流下,急风一吹,脸上便只剩下水痕。

    陈少微瞧不得燕迟现在的样子,因为燕迟的事,他对虞幼泱积怨已久,此时忍不住道:“你有话不能直接对他说吗?究竟要他怎么做你才满意?能不能别再这么折磨他了!”

    折磨?

    好啊,那她就给他一个痛快。

    虞幼泱忽地笑道:“我明白了,你最开始肯让我跟着你,不就是因为我说能解开你心里的锁心珠吗?好啊,我这就解了它。”

    她手腕一转,一颗发着红光的珠子被她握在掌心,“瞧见了?这就是母珠,现如今我把它扔下去,你从此也就不再受它的辖制了。”

    她说完,没有给燕迟反应的机会,直接将锁心珠扔了下去。

    那一瞬间,燕迟想也未想,或者说根本来不及想,身体先做出了动作

    他直接从往生崖边跟着跳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他都顾不得了。

    他只明白一件事,锁心珠没了之后,她便不会再将他留在身边。

    身后陈少微怒吼的声音传来,和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他分不清,只能费力去够他不远处的那颗珠子。

    他想明白了,一切都无所谓。

    她怎么对他都好,连唐元也无所谓。

    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愈爱愈恨,愈恨愈爱。

    而究竟哪个更多一些,他也分不清。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他有这样极致的感情。

    在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他这辈子都离不开她。

    第66章 往生崖6

    曲千荧给的药方很有效, 唐元扶着李悲秋喝下去之后没多久,人就醒了过来。

    “师父!”唐元赶忙上前把他扶起来,“您觉得怎么样?”

    李悲秋缓了缓, 运功走了一遍灵力, 声音有些干哑, “我没事。”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看着的虞幼泱, 对着唐元道:“你先出去吧。”

    这便是有话要和虞幼泱说了。

    唐元离开后,虞幼泱理了理下摆,“说说吧。”

    李悲秋沉默片刻, “大小姐想先听什么?”

    虞幼泱想了想,有件事她确实一直都很在意, 问道:“你是怎么被朱红流骗去的?”

    “朱红流……”

    再度提起此人,李悲秋言语间愤怒不减, 脸色阴晴不定, “此人好胆识, 巧舌如簧,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 我一时不察,竟还真上了她的当。”

    他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你出生的时候, 寒气随体,小小年纪便是早夭之相,过了没多久,恰好山上发生了……一些事,我为了能讨好师父, 曾用法宝取了你身上的一点血。”

    “我的血?”

    “是,我想根据你的症状, 想出医治的办法,所以才会取你的血,只可惜你身上的寒气实在诡异,直到被师父赶下山,我也一直都没能想到办法。”说到此处,李悲秋感叹道:“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想办法,所以才会培养出唐元来帮助你,如此说来,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那和朱红流有什么关系?”

    一阵沉默过后,李悲秋抬眼看向虞幼泱,神色复杂,“你真的要知道?”

    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虞幼泱皱起眉,觉得他真是多此一问。

    李悲秋又叹了一声,声音里是浓浓的疲倦。

    “朱红流给我看的东西是一截沾了血的衣袖。”

    这未免太莫名其妙,虞幼泱疑惑道:“你不会以为那是我的东西吧?”

    李悲秋沉默地看着她。

    虞幼泱从他长久ῳ*的沉默中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她难以置信道:“莫非那上面的血和你留着的血,相溶了?”

    但这怎么可能?

    可是,除了这一说法,李悲秋又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地被朱红流骗走?

    她迟疑道:“想必是朱红流在给你的那截衣袖上做了手脚。”

    “没有。”李悲秋道:“那的的确确是新鲜的、没有被做过任何手脚的人血。我便是再糊涂,也绝无可能会弄错。”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他必定是慎之又慎,然而当时情况就如虞幼泱说的那般,他将法宝里存着的血取了一滴出来,又将那截衣袖上的血提取出来一点,屏息凝神地将两滴血滴在一起。

    直到那两滴血相溶。

    “……”虞幼泱喃喃道:“荒谬,这怎么可能?也许是什么你没看出来的法器?或者是什么障眼法?”

    她慢慢站起身,因为想不明白而又问了一遍,“这怎么可能?”

    可凭李悲秋的本事,如果真的有问题,他会看不出来吗?

    李悲秋只是看着,没有说话,等她自己去想。

    好半晌,虞幼泱脸色微变。

    倘若血没有问题,一切都没有问题,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朱红流给他的血,是她父母的血。

    可是爹爹一直都在沧夷山闭关,即便是出关了她也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是……我娘?”

    爹一直说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小的时候不懂,后来长大了,再怎么问爹爹也还是这个回答,且每每提到的时候,心情都很不好。

    虽然很好奇娘的存在,可爹爹对她来说更重要,她也就不再问,心里一直猜娘是不是在自己出生之后就死了。

    他们父女两个在沧夷山上相依为命,有没有娘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这么久了……原来她真的还有一个娘在。

    李悲秋低叹一声,“不错,我也是确认了你的身份之后才猜到的。”

    这么久了,他以为那女人早就已经死了!

    “那……”虞幼泱脑子里乱成一团,“我娘是不是一直都在朱红流手里?我得去救她……”

    “大小姐。”李悲秋喊住她,满脸纠结,“你娘的事,师父一点都没和你说过吗?”

    虞幼泱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

    李悲秋低声道:“她的事,师父既然没提,我便也不该多嘴。若我没猜错,那女人现在是在天玄宗,并不是在朱红流手中。”

    虞幼泱:“……”

    “天玄宗,我记得陈少微说过,你和天玄宗的人一直不对付。”

    李悲秋并未隐瞒,直言不讳道:“不错,我有一位师兄,他现在就在天玄宗。”

    他的师兄,那不就是爹爹的另一位弟子?

    天玄宗又究竟是什么地方,她爹爹的弟子,还有她娘……

    这两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虞幼泱不问,李悲秋就不说,室内一时无声。

    过了片刻,反倒是隔壁有声音传来,是陈少微的一声怒吼。

    “你非要气死我才行是不是?”

    另外还有几声计繁劝架的声音。

    燕迟醒了-

    虞幼泱过来的时候陈少微还在骂,甚至见她过来了也丝毫不收敛,像是有意也说给她听。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那往生崖是你能随便跳的吗?你灵力不济,跳下去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会上不来吗?”陈少微一句比一句声大,“还是说你等着我跳下去救你?你师兄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跳下去只能陪你一起玩完!你就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当时燕迟跳下去之后,他吓了个半死,抓着虞幼泱的肩膀一顿猛摇,虞幼泱也不知是被他摇得烦了,还是良心未泯,一点人性尚存,总之最后祭出万劫鞭,捆住了燕迟的腰身,硬是把他又拉了回来。

    不过燕迟在半空中的时候就昏了过去,竟然一直到现在才醒。

    计繁用力推着陈少微,“四师兄,别说啦,我们先出去吧!”

    虞姑娘一进来,小师兄的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一看就根本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

    唉,四师兄骂了半天,结果听的人只有他,他都为四师兄尴尬!

    陈少微骂了这一会也骂够了,使劲甩了一下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顺着计繁的力道,和他一起出了房间。

    燕迟身上没什么力气,动作缓慢地坐了起来。

    “你是来看我的么?”他扯扯唇角,笑了一下。

    “……”

    虞幼泱走到他床边坐下,见他面色仍是苍白,不自觉蹙了下眉。

    她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果然很烫。

    将锁心珠扔下往生崖实为冲动之举,她也是一时被气急了,可燕迟就那么跟着跳了下去,真教她始料未及。

    莫说陈少微,连她都没来得及拦他。

    因着体内寒气的原因,虞幼泱身上总是比常人要凉上一些,燕迟虚握住她的手,额头轻轻蹭了蹭才放开。

    虞幼泱手指刮了几下他微热的面颊,轻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我?”

    燕迟看了她一会,强撑着起身下地,跪在她脚边。

    只这么几个动作就耗费了他不少力气,他微微喘息着,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把一颗小珠子放在她的掌心。

    像是在为她献上自己的心脏那般虔诚。

    那颗小珠子正是锁心珠中的母珠。

    做完这一切,他疲累得不行,低下头,抵着她的膝盖,声音有些发闷。

    “收下它。”

    也留下他。

    那颗母珠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触手温热,虞幼泱捏了一下,果然换来他捂着胸口的几声呻-吟。

    “燕迟,”她声音中含着笑意,是真心实意的笑。

    随后哼了一声,神态骄矜道:“我可给过你两次机会啦,是你自己非要留下的。”

    燕迟从她膝间抬起头,“是,大小姐,是我非要留在你身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求你,让我留下。”

    虞幼泱眉眼弯弯,“行了,回床上吧,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别又病了,耽误我的时间。”

    她答应了。

    燕迟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他起身,不慎一个踉跄扑倒在她身上。

    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虞幼泱敏感的脖颈上,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就这么埋在她颈间。

    她伸手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下抚摸着,燕迟难得感受到了她失而复得的温柔,放松了身子,又小心地确保自己不会压到她。

    他没有起来,贪恋地感受着她的片刻温存,情不自禁地在她脖颈上轻啄了几下。

    虞幼泱怕痒,笑着躲了躲,娇声嗔了他一句,“干嘛呀?”

    说完屈膝蹭了他一下,轻笑道:“先别说我同不同意你,便是同意了,你起得来么?”

    燕迟:“……”

    他也低低笑了一声,静静抱了她一会,这才从她身上起来。

    大病初愈,内伤尚存,便是能勉强起来,怕也伺候不好她。

    伺候不好她,又该拿什么和唐元比?

    他半躺在床上,从没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早日痊愈过。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

    提到这个,虞幼泱笑意渐消,沉默了一下,“我要去天玄宗看看。”

    第67章 往生崖7

    许是虞幼泱的话起了作用, 只短短两三天的时间,燕迟拖了半个月都没好彻底的伤病竟然好了大半,陈少微又是几声长吁短叹, 直呼虞幼泱的话比灵丹妙药还好使。

    不止燕迟, 连李悲秋也好了许多, 除去灵力还没恢复完全, 周身已无大碍。

    “你准备去天玄宗?”陈少微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天玄宗几年前就已经在修仙界销声匿迹,你想去, 怕是连路都找不到。”

    虞幼泱不满道:“偌大一个宗门,还号称什么第一宗, 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陈少微目光微妙地看向李悲秋,“这你还是问李前辈吧。”

    “……”李悲秋沉默片刻, 道:“不错, 天玄宗在十年前就已经陆续将分部撤离, 最近这几年也是杳无音讯,我之所以会去西河, 便是以为天玄宗的人会露面。”

    谁知道半路会被朱红流给骗走。

    连他都这么说,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找到天玄宗了吗?

    虞幼泱沉着脸, 总觉得自己闷声吃了个大亏。

    要说她爹爹被列为仙盟通缉榜的榜首, 这个天玄宗可是没少出力,这次去天玄宗,她倒也没有多想去认亲,最主要还是想大闹一场为爹爹出口恶气。

    她想到前几天和李悲秋的谈话,问道:“我娘的事你既然不愿与我说, 那么你那位跑去了天玄宗的师兄,还有你们又是因为什么被我爹赶出来的事, 总能和我说说吧?”

    陈年往事,再度提起总是令人唏嘘,李悲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好半晌才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我总共有两位师兄,师父也只有我们这三位弟子。”

    在他拜师的那个时候,什么一宗三姓,也不过是小有名声而已,那时的修仙界中只认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虞明夷。

    他师父是真正的鬼才,毫无身份背景,硬是凭自己的实力在由仙门百家统领的修仙界中横空出世,成为修仙界中最有机会飞升的人。

    然而真正让他敬佩的是,他师父在最年轻,也是最负盛名的时候,没有被各大仙门抛出的橄榄枝招引,不慕名利,选择了退隐。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游历时遇到了下山除祟的虞明夷,并在遇险为他所救,便索性拜他为师,被他带回沧夷山做了关门弟子。

    山中不知岁月长,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虞明夷退隐是为了更好的炼器,他常常一闭关就是大半年,出关后指点指点几位弟子,便再度闭关。

    在那个时候,虞明夷对炼器已经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一直到他再度出关之后,看到了襁褓之中的虞幼泱。

    原来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妻子已经为他诞下了一个孩子。

    他这才从炼器中停了下来。

    妻子怀胎十月,他虽在妻子身边,却形同虚设,又听闻妻子在分娩时遭遇难产,心中愧疚万分。

    这种愧疚在发现虞幼泱患有寒症的时候,更是到达了顶点。

    若他没有闭关,在妻子怀胎的时候伴她身侧,未必不能发现异样,早早调理。

    再后来,过了段时间,虞明夷将他们三个弟子召到一起。

    虞明夷告诉他们,他这次炼的法宝,是一样足以颠覆修仙界的神器,然而便是以他的才能,也无法将其完全掌控,因此,这件神器只是一件半成品。

    如今有了虞幼泱,他自然是要将全部身心投入在她所患的寒症之上,更分不出精力去完善这件神器。

    “此物若是问世,必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生灵涂炭,岂不全是我的过错?”

    虞明夷向来自负,他早在炼这件神器之前便有所预料,可还是不顾妻子的劝告,一意孤行,如今虞幼泱降世,却患有这样诡异难缠的寒症……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警告。

    他虽然不怕什么所谓的因果,可他现在有了孩子,只怕这些全都会应在虞幼泱的身上。

    苦思良久,虞明夷将此物分成四份,一份由他自己保管,另外三份则分给了他的三位徒弟,“此物无法直接销毁,你们三人带着它们,分别去不同的地方将它藏好,彼此间互不知晓,如此我才能安心。”

    虞明夷想得周到,若不是他还要为虞幼泱的寒症想办法,分身乏术,这件事本该由他亲自来做,如今也只能让几位徒弟代他完成。

    出了沧夷山之后,他们师兄弟在山脚下道别,分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然而在李悲秋出发之后不久,浑身是血的大师兄元笑哀找了上来。

    “大师兄!”李悲秋满脸诧异,大师兄入门最早,学得最多,师父平日里虽然不怎么管他们,却也都教了他们不少本领,可大师兄竟然被人伤成了这样!

    那时元笑哀可以说浑身上下只留了一口气,能找到他已经是奇迹,李悲秋二话没说,带着他找了附近最好的医师为他诊治,衣不解带地照料他半月有余,元笑哀才悠悠转醒。

    “大师兄,究竟是何人能将你伤成这样?”

    元笑哀起初摇头不语,被他问急了,才含泪道:“是你二师兄。”

    在沧夷山上的时候,明夷散人总是闭关修炼,所以对李悲秋来说,比起虞明夷,到时元笑哀教他的时候更多一些,可李悲秋没有并贸然相信。

    “……二师兄?怎么会?”李悲秋迟疑道:“二师兄虽然木讷了些,但为人耿直,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元笑哀苦笑一声,“若非是他,你觉得我会被何人伤成这般?”

    “这……”

    也是,以他们现在的修为,同辈之中已经少有敌手,就算不敌,却也能凭着保命的本领逃脱,若不是亲近之人动手,让他毫无防备,又怎么可能会险些丧命?

    就在他犹疑之时,元笑哀忽地握紧了他的手腕,含恨说道:“我们都被他给骗了!三师弟,你知道他为何会想杀我吗?”

    他咬着牙低声道:“是为了师父的那件神器!”

    元笑哀此时面上的神情堪称狰狞,李悲秋被吓得想要后退,却被他死死地握住手腕,动惮不得。

    “他将我手里的神器碎片给骗了去,还想将我杀人灭口!”元笑哀因为太激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都怪我,辜负了师父的信任,我真是罪该万死!若不是想过来提醒你,我又何必吊着这口气苟活至今?”

    李悲秋此时心乱如麻,连忙扶着元笑哀重新躺好,“大师兄,你先别说了,现在养好伤才是正事……”

    “不!我要说!三师弟,你的那枚神器碎片可藏好了?”

    神器一事事关重大,李悲秋虽无大智却有小慧,两位师兄都是要远行,他何不就近找个地方藏好,然后再玩上一段时日回去复命?

    李悲秋警惕地打量了他几眼,没说话。

    多年师兄弟,元笑哀当然看出了他的戒备之心,当下又哭又笑道:“好,好,我若有你一半的警惕,又岂会被他骗去了神器碎片?此番还不知该如何向师父交代……三师弟,你不用怕,我伤重至此,便是神器就在你的手上,我也抢不来。”

    此言不假,李悲秋稍稍放下心来,摇头道:“大师兄,我已经将神器藏好了位置,你不必担心。”

    “藏好了?”元笑哀稍感意外,欣慰道:“那就好,三师弟,你做得很好,我只怕你二师兄贼心不死,过来找你。你千万记住,无论是谁,都不能将神器碎片所在的位置告诉他。”

    这件事不必他多说,李悲秋安抚道:“大师兄放心吧,我绝对守口如瓶。”

    事情讲到这里,几个人都听得入迷,计繁更是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你是不是将碎片的位置告诉了别人?”

    “怎么可能?”李悲秋冷笑一声。

    他脸上的玉石面具像是在发着寒光,过了这么多年,提起此事,仍是恨意难消!

    李悲秋兀自缓了一会才继续讲下去。

    元笑哀失去神器碎片之后郁郁寡欢数日,养病之时,一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他二师兄找了过来。

    “大师兄,放宽心,就算二师兄找来了,只要我不说那神器所在何处,他就找不到。你安心养伤,等你能走之后,我就带你回沧夷山,好将此事禀告给师父。”

    且说白了他倒也不怕二师兄会找过来。

    一是他并不完全相信元笑哀的片面之词;二是即便元笑哀说的是真的,如今他有所防备,只要多加注意,必不会被二师兄所伤。

    然而即便他这么说,元笑哀却更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突然有一日,元笑哀拉住他的手。

    “三师弟,我不放心,他既然已经抢走了我手上的神器碎片,又怎么可能这么久了不来找你?”

    李悲秋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片刻,元笑哀忽然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定是他已经拿到了你的那份神器!”

    不知为何,李悲秋被他这一眼看得汗毛倒立,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我藏在了哪里只有我自己知道,大师兄你多心了吧?”

    “怎么是我多心?”元笑哀质问道:“莫非你与你二师兄是一伙的,你根本就没藏那碎片,而是将碎片交给了他!”

    “师兄你说什么呢!”李悲秋闻言变了脸色,“我若真与二师兄是一伙的,岂不是早在你找来的时候就将你杀了?怎会留你到现在?”

    元笑哀怔了片刻,这才松懈下来,“没错,是这样。”

    他抓了抓头发,神色憔悴,“三师弟,我还是放心不下,你说若是他早就有所图谋,会不会在你下山的时候就派人跟着你,找到了你藏碎片的地方?”

    李悲秋更是觉得好笑,他敢保证,他藏碎片的时候,身边绝无一人。

    “三师弟,不是我不相信你,但做事还是更把握些好。”

    “那我再去藏的地方看看?”李悲秋有些拿不定主意。

    元笑哀摇头,“我只怕他会做出个假的换了真的,以你的眼力恐怕也分不出真假。”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香交给他,这银香不长,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就能烧完。

    “师父所做的神器与这银香互有感应,你且去你藏的地方,将此香点燃。若神器仍在,此香便会熄灭,我也就放心了。”

    李悲秋接过。

    烧根香而已,何况此香又不长,费不了多长时间。

    他虽然觉得大师兄多心,但毕竟是师父交代的事,如大师兄所说,谨慎些也没什么。

    于是当夜,他便趁夜深人静之时,带着银香去了神器所藏的位置。

    他这位置挑得极好,神器碎片被他藏在了当地人供奉的神龛之下,人们再如何也不敢对神仙不敬,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会不经意间将神器挖出来。

    李悲秋这一路都走得极为小心,确保没人之后,他才进祠庙点燃了银香。

    然后眼睁睁看着银香烧完。

    “啊?”计繁大惊失色,“难道真如你大师兄所说,这神器已经被你二师兄给换走了?”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片刻后,虞幼泱淡声道:“不,神器仍在,我爹做出的东西,根本就没有银香互有感应一事。更何况若真有能产生感应的银香,让你们去藏这神器碎片岂不是没了意义?倒时岂非拿着银香便可找到神器?”

    “你和师父一样,都是聪明人。”李悲秋呆愣地看着虞幼泱,喃喃道:“只可惜我没你这么聪明,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当。”

    第68章 往生崖8

    当年在发现“神器碎片已经被二师兄换走”之后, 李悲秋又惊又怒,本想先回沧夷山禀告师父,却又被大师兄拦住。

    元笑哀道:“三师弟,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当务之急是弥补过错, 你去寻你二师兄的踪迹, 我伤重难愈,禀告师父一事还是交由我来做。”

    李悲秋当时可谓六神无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即便踏上了寻找二师兄的路。

    等时间一长,他苦寻无果, 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此事翻来覆去的想,才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然而等他回到当初那个祠庙, 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李悲秋讲完之后, 陈少微不住咂舌, 设身处地地代入自己,细思之下才觉得元笑哀此人不止是城府极深, 且深谙人性,否则李悲秋也不会就这么上了他的当。

    元笑哀找到李悲秋时的那一身伤, 恐怕也是他自己伤的, 为的就是降低李悲秋的防备,而李悲秋的那位二师兄,若他猜的不错,应该早就已经遭遇不测了。

    而之所以没有杀了李悲秋,就是为了留着他混淆明夷散人的视听。

    此人极为耐心地蛰伏数月, 且不停地做出焦躁之态,直言二师弟会来找李悲秋要剩下的那枚神器碎片, 时日一长,李悲秋心里也就被他种下了这个种子。

    等到李悲秋也开始愁眉不展的时候,便是元笑哀收网之时。

    至于那根银香……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东西,元笑哀虽然不知道李悲秋将神器藏在了何处,但只需找到银香点燃的地方,便也就找到了神器的位置。

    陈少微扪心自问,倘若有这样一个人,愿意花出几个月的时间陪他演这样一场大戏,他恐怕也会着了道。

    虞幼泱冷哼一声,“以前被元笑哀骗,前不久又被朱红流骗,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悲秋默不作声。唐元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些,虽然有心想为李悲秋辩解几句,但毕竟说这话的人是虞幼泱,也只好一起受着。

    “后来呢?那个元笑哀就逃到了天玄宗去?”

    李悲秋回道:“此人原本就是天玄宗的人。这么多年,我不止是在为你的寒气想办法,也是想为师父追回那几枚神器碎片。”

    虞幼泱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觉得李悲秋虽然有些笨,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想办法弥补,也算是对爹爹一片赤诚。

    “我爹会不会原谅你我可不敢保证,但我会为你说几句好话的。”

    李悲秋闻言喜不自胜,情至深处还落了几滴泪。

    虞幼泱起身,“好了,如今这往生崖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我这就带着你们几人回沧夷山,爹爹什么时候能出关我也说不准,但沧夷山清净,倒也适合你养伤。”

    自从被赶出来的那天开始,李悲秋就没想过自己还有能重回沧夷山的那天,一时间无语凝噎,带着唐元给虞幼泱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陈少微没忍住看了虞幼泱一眼,见她不劝不躲,反而一脸理所当然之色,再次感叹她可真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又看了一眼燕迟,见他从始至终一直站在虞幼泱身后,便知他肯定也是要跟着一起回沧夷山的。

    算了,至少还有计繁愿意和他一起回小阳山-

    往生崖寻常人是上不去的,一路下山,分外清净。

    陈少微有些心不在焉。

    明夷散人那样的人都能为了虞幼泱放弃一直炼的神器,可为何他爹就……

    他往武威的方向望了一眼,白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要不……就顺路回家看一看?

    还是回家看一看吧,毕竟元戈刚刚成亲,曲千荧也才嫁过来,族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该回去看上一眼,否则倒真显得元戈身后无人。

    不错,他是为了元戈,才不是为了他那个只知道教训他的爹。

    打定主意后,陈少微对着计繁道:“我要回武威陈家看一看,你可要随我一起?”

    计繁擦了下额头的汗,一边扶着陈少微的手臂,一边留意着脚下,“当然要一起,四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陈少微点点头。

    这样也好,计繁年纪小,又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让他自己回去,他反而还不放心。

    “等等。”在最前方开路的燕迟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虞幼泱打眼一瞧,山脚下聚了好一群人,安营扎寨,应该是守了有段时日。

    “肯定是朱红流将我们的事抖了出去,依我看,这些人都是来抓你的。”陈少微低声道。

    “啊。”虞幼泱这回仔细看了看,不悦道:“一群乌合之众,究竟是来送死还是要来抓我?”

    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吧?

    陈少微:“……”

    他大概是能理解的,修仙界中的这几大仙门有多少人盯着,朱红流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流不出去。

    这些仙门都精着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都等着做渔翁呢,也只有这些散修会被轻易煽动。

    燕迟唤出冥光。

    “我去解决。”

    他伤虽然还没好彻底,但对付这群人还是绰绰有余。

    李悲秋见状,忙对还在扶着自己的唐元使了个眼色。

    唐元担心道:“师父,您怎么了,眼睛也开始不舒服了吗?”

    李悲秋:“……”

    他笨也就算了,怎么连他的徒弟也这么笨。

    一点都不会来事,岂不是会被燕迟给比了下去?

    李悲秋咳了两声,掩唇低声道:“你也跟着去。”

    风头总不能全被那小子一个人给出了。

    唐元这才点头称好。

    陈少微额角跳了跳,一手一个将两人齐齐拦住。

    “好什么好?你们去了,真和他们打起来,那才是给了他们借口,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抓你们。”

    虞幼泱扬着脸道:“那就让他们都来,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本事。”

    一个个都是祖宗!陈少微觉得自己才是孙子,耐着性子好言好语道:“知道你有本事,但你也不想日后游历的时候总有人源源不断地来抓你吧?难道你就不烦?”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她心里了。

    虞幼泱骄横跋扈,好逸恶劳,遇到麻烦事,那是一点也不愿意沾边的。

    一想到日后这些人会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冒出来,她就觉得烦,蹙着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陈少微叹气道:“你们什么话都不用说,让我来就好。”

    他率先下山,那些人一看见有人下来,俱严阵以待。

    “诸位同修,此处荒无人烟,何必聚在这里受苦遭罪呢?”

    其中一人道:“少废话,把明夷那妖道的女儿交出来!”

    陈少微道:“诸位且听我一言,那明夷散人纵是有天大的过错,罪不及孥,咱们修士更要讲道理才是啊,否则传出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我们不会对她做什么,抓她回去,也是为了引她爹出来,好一举灭了那魔头!这位道友不必多言,还是速速让开的好。”

    陈少微心中暗道:这群人真是不知好歹,他们以为他苦口婆心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救他们!

    身后李悲秋按捺不住,含怒道:“师父退隐多年,如今竟是什么人都敢来踩上一脚了。”

    这时人群里有人将陈少微认了出来,“我才去过西河,这人我认得,正是陈家那个大公子!他差点没把自己亲爹给气死,如今竟然还管起别人爹来了,真是好笑。”

    陈少微被他言语一激,当即怒道:“你说甚么?”

    燕迟与唐元、计繁一并冲了过来,众人都亮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时间剑拔弩张。

    恰时,天边忽地飞来一顶仙轿,前后共有四头雀妖抬着轿子,一路飞了过来。

    这下众人见状,无不交头接耳道:“这雀妖看着少说有千年修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四头这样的大妖抬轿?”

    “这雀妖好生乖顺,莫非来的人是明夷散人?不是只有他才有这般御妖的本事么?”

    这四只抬轿的大妖,只一个就能将他们这些人给灭了。

    轿子落地,连虞幼泱也为之侧目。

    这仙轿极大,轿顶上挂着层层纱幔,轻轻浮动,显然这轿子也是一样法宝神器。

    来的人当然不可能会是她的爹爹,想到那名单上通缉爹爹的原因被纂改一事,虞幼泱心道:想必便是这股势力掌握了御妖的法子,只是不知来的究竟是何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一柄玉扇挑开纱幔,轿子上走下来位年轻公子。

    此人一身白衣胜雪,容貌不凡,且眉眼含笑,教人看了难免心生好感,他头上带着一顶金冠,金冠中央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显得无比华贵。

    他下轿,一眼便看见了尚在后方的虞幼泱。

    虞幼泱见他看过来,也不再藏着,索性直接走了出来,打量起他。

    看不出什么灵力修为,想必是如她一般,用了能隐藏修为的法宝。

    此人信步上前,走到虞幼泱面前不远处停下,却没先和她说话,而是看向身后的那些人,侧过身,呈保护姿态微微挡住她。

    “诸位同修,在下天玄宗江湛渊,虞姑娘乃是在下的未婚妻,不知诸位可否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再计较?”

    第69章 武威1

    天玄宗?

    虞幼泱若有所思。

    未婚妻?

    燕迟脸色一变。

    为江湛渊抬轿的这四头雀妖威慑力太足, 散修们面面相觑。

    这天玄宗数年未有消息,今日出现,不仅带来了这样四头大妖, 居然还……和明夷妖道的女儿有关系?

    且不说天玄宗是天下第一宗门, 便是瞧在ῳ*这四头妖兽的份上, 他们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既然如此, 我等也不再纠缠。”

    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相继离开。

    四头雀妖无比乖顺,尾羽色彩华丽,直教人移不开眼, 只可惜剩下的这些人里,没一个人在欣赏它们。

    燕迟默不作声地站在虞幼泱身侧, 目光锐利地盯着江湛渊,而后者全神贯注地看着虞幼泱, 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天玄宗成亲。”

    虞幼泱笑道:“怎的我却不知自己还有个未婚夫在?”

    江湛渊也笑, “自然是父母之命。”

    摆明了是说她娘就在天玄宗。

    虞幼泱点头, “好吧,既然如此, 这桩亲事还是要认的。”

    她扫了一眼四只抬轿的雀妖,轻笑一声。

    “想必你还不太了解我, 我且告诉你, 我虞幼泱,要用就用最好的,下次接我记得用凤鸾,可别想用这四只小鸟来糊弄我,记住了么?”

    她是有意想给江湛渊难堪, 凤鸾这样的神鸟在修仙界中几百年前便没了踪迹,又哪能捉来做坐骑呢?

    然而江湛渊面上神情未变, 仿佛拿她当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笑了笑,“好,我记住了,这次是我委屈你了。不过这孔雀也有孔雀的好处。”

    他看向四头孔雀,嘴里发出短促的哨声。

    下一刻,四头孔雀齐齐展开尾羽,金翠色的尾羽缓缓抖动着打开,因为是修为千年的大妖,雀翎周围还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绚烂无比,饶是虞幼泱也被惊艳得片刻失语。

    “临时练的小把戏,用来哄你开心的,可还满意?”

    孔雀本就是高傲的鸟,更别说是大妖,能让它们一起开屏,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虞幼泱喜欢这些好看的东西,欣赏了一会,笑逐颜开道:“还算满意,你能为我摘支雀翎玩玩么?”

    “这有何难?”江湛渊一手负在身后,身形一动,飞到了孔雀背上站好,挑了支最大的雀翎,那孔雀竟也乖乖任由他摘。

    江湛渊拿着雀翎落回到她身前,他这两下飞得又快又稳,显然又是一位高手。

    “喜欢么?”

    虞幼泱并未接过,只是伸手在柔软的羽毛上轻轻扫过。

    “漂亮是漂亮,不过越漂亮的东西越要用心去养,这雀翎也只漂亮这么一会,时间一长便失了光泽,还是扔了吧。”

    江湛渊完全没有被她耍了的气愤,而是温声笑道:“能令你展颜片刻,已经是它最大的用处。”

    手腕翻转间,那支巨大的绚丽尾羽已经被他用灵力毁去,不见一点痕迹。

    计繁见了,心里好一阵失落。

    他还等着江湛渊把雀翎扔了之后,好拿过来玩玩呢。

    江湛渊道:“走吧,我带你回天玄宗。”

    虞幼泱瞧着他眨了眨眼,“哎呀,我忘记说了,和你回天玄宗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这两个炉鼎还未安排去处。”

    “炉鼎……?”这下江湛渊堪称完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神情,只是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好,我等你。”

    厉害啊,未婚妻养了炉鼎,还是两个,这都能不生气。

    陈少微在心中啧啧称奇,这哥们这么能忍,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虞幼泱看着燕迟和唐元,“你们两个也看见了,如今我要去一趟天玄宗,再带着你们两个委实不太方便。”

    她话音刚落,燕迟抓住她一只手,慢慢半跪在地上,将额头贴了上去,低声道:“大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他身体才见好,看上去难免有些脆弱,此刻低着头,像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别再丢下我。”

    “……”虞幼泱眼眸微动。

    梦中他将灵光宝玉交给别人一事的来龙去脉她不得知,但总归是个隐患,不如就将他放在身边看着,省得生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虞幼泱将他拉起来,心疼道:“我怎么舍得扔下你呢?”

    她看向身边的江湛渊,歉然道:“江公子,你也看见了,我这炉鼎越发有些恃宠而骄了,连我的话都不听,我也只能带着他了。”

    江湛渊顿了一下,微笑,“无妨。”

    虞幼泱又看向唐元,人多了她可看不过来。

    “你就和你先和你师父走吧?”

    唐元委屈地看着她,很想像刚刚燕迟那样为自己争取一下,然而虞幼泱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二人这模样像极了耳鬓厮磨,燕迟努力将视线移开,不去看他们。

    反正现在留在她身边的是他。

    至于这个未婚夫……燕迟打量他几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江湛渊也看向他,先是皱眉,片刻后轻笑出声,“瞧我这记性,不过几年没见,竟险些认不出来了。”

    “……”

    燕迟怔愣片刻,才认出他来。

    “这不是燕迟么?竟然做起炉鼎来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别来无恙?”

    虞幼泱回过头,“你们两个认识?”

    “何止认识——”

    燕迟冷冷地打断他,“前尘往事而已,不值一提。”

    “好吧,”江湛渊挑眉道:“确实不值一提。”

    “……”虞幼泱没多问,看向唐元,“记住了么?”

    唐元点头,“放心吧。”

    虞幼泱这才转身准备上轿。

    到了轿前,燕迟和江湛渊都向她伸出手。

    虞幼泱轻飘飘地搭上了燕迟的手臂,对着江湛渊莞尔道:“我这炉鼎不懂规矩,若不理他,怕是夜里又该闹我了……江公子不介意吧?”

    江湛渊从容地收回手,“当然不,”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轻蔑,“不过一个炉鼎而已,不是么?”

    燕迟身子僵了一瞬,沉默-

    四只雀妖起飞,留在这里的几人目送着这顶豪华的仙轿远去。

    唐元走到李悲秋身边,“师父,我们先回沧夷山吧。”

    李悲秋还在望着雀妖的身影,眉头紧锁,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安。

    师父当年炼出的那件神器,究竟有些怎样的神通,竟然连师父那样的人都能说出无法驾驭这样的话。

    另一边陈少微弹了下计繁的头,“别看了,我们也走吧。”

    说着又嫌弃道:“没出息,几个孔雀妖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可那是千年的孔雀妖!

    计繁只敢在心里默默反驳,而且四师兄自己刚才不也看得两眼放光吗?

    陈少微带着计繁与李悲秋二人辞别后,踏上了回武威的路。

    常言道:近乡情更怯。

    真是半点不假。

    离武威越近,陈少微心里的那点激动反而逐渐转变为紧张。

    武威是陈家的本家所在,自然是一片欣欣向荣,陈少微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不停地将四周的店面与记忆中的做比对。

    一边比对,一边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他都已经这么多年没回家了啊。

    计繁看出他有心事,默默跟在他身边。

    等回了家,看见父亲之后该说些什么?

    想着想着,陈少微走得越来越慢。

    当年正是他叛逆的时候,一边是天资实力碾压他的弟弟,一边是恨铁不成钢总是责骂他的父亲。

    还有明里暗里使绊子的族亲和来自各方的压力……

    他本就厌恶极了这些世家之间的虚与委蛇,于是便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直接离家出走了事。

    走了没多久便听说陈家的家主因为大儿子的事怒急攻心,陷入昏迷。

    如果说离家出走是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那么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又偷偷潜回陈家,便是深思熟虑、三思过后又三思的决定。

    那时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反思,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落下了病根,他为什么就非要和他对着来呢?

    说到底父亲不也是为了陈家好么?

    只不过是……从未考虑过他的想法而已。

    然而等他偷偷回了家,来到父亲房外,却听到了本该在昏迷中的父亲与他人谈话的声音。

    “家主,大公子真的会回来吗?”

    “我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么?哼!本事没多少,缺点一大堆,心慈手软,他会回来的。”父亲的声音仍旧如同记忆中那般冷漠,“此次我装病一事,不止为了引他回来,更为了引出家中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等到他们露出马脚……”

    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没心思再听下去,只觉得身上彻骨的冷,如坠冰窟一般。

    老实说,那夜他听到之后的具体感受已经被他忘记得差不多了,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想记得。

    对那夜唯一的印象就是月光很亮,照在刚下过雨不久的路上,他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进了水坑里。

    到陈家的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陈少微下意识看了眼脚下。

    今天天气很好,又到了春日,路边迎春花相继盛开,充满了生命力。

    见了父亲之后,要和父亲说些什么呢?

    如今他脾气已经好了很多,怎么也不会再与父亲吵起来了吧?

    他心事重重,也就忽略了路上人们悲痛的神情。

    过了这个转角,就是陈家的大门。

    他紧张得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道袍。

    即便已经很平整,他却还是弯腰理了理,随后又看向计繁,“我的道髻乱吗?”

    计繁摇头,“不乱不乱,师兄,这一路上你已经问了我五次啦!”

    陈少微紧绷着脸,深呼一口气,带着计繁过了转角,随后怔在原地。

    只见陈府前挂着白幡布,门前两个白色灯笼上清楚地写着黑字:

    奠。

    第70章 缥缈间1

    仙轿之上, 虞幼泱坐在中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侧。

    她斜靠在燕迟怀里,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自己身侧。

    无论何时, 燕迟身上于她而言都是暖融融的, 倘若真的弃了他, 她也许真的会舍不得。

    虞幼泱懒洋洋道:“抱歉啊江公子, 不过为了我们日后相处能更和谐,希望你能早日适应。”

    她的挑衅江湛渊全盘接收,不仅如此, 还拿起小几上的一颗柑橘,为她剥好递过去。

    “我说了, 一个炉鼎而已,我不会介意的。”

    虞幼泱挑起眼皮看了一眼, 没动。

    燕迟动作自然地接过, 细心为她剥开上面的橘络, 随后递到她嘴边。

    她这才张嘴。

    江湛渊:“……”

    “是我疏忽了。”他轻笑一声,随后意有所指道:“不成想这么多年过去, 你做起这些伺候人的事竟是更加得心应手了。”

    “……”虞幼泱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 “还不知天玄宗究竟移去了哪里。”

    江湛渊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答道:“是海上的一座灵岛,诗云‘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是以取名为缥缈间。”

    虞幼泱淡淡道:“名字不错。”

    仙轿的速度很快,江湛渊解开海面上的禁制, 四只孔雀带着仙轿缓缓落下。

    这里灵气充沛,天玄宗的建筑更是巍峨宏伟, 时不时有悠扬钟声传来。

    江湛渊带着虞幼泱踏上白玉阶,“还不知你住不住得惯。”

    四周都是茫茫的海面,又有禁制在,难怪世人找不到天玄宗的所在。

    虞幼泱道:“既是父母之命,也该叫我见一见才是。”

    “这是自然。”江湛渊柔声道:“义父义母近日便会出关,等他们出关之后,我便带你去见他二人。”

    “义父义母?”

    江湛渊笑笑,没再说话,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几人一路上遇见不少天玄宗的弟子,皆一袭白衣,遇见江湛渊后恭敬行礼,唤一声“大师兄”。

    虞幼泱下山这么久,遇到过自称前十的梅家人,也去了西河曲家,连朱家的人也交过手,可如今见过这天玄宗的弟子后,心还是微微沉了下来。

    差得太远了。

    一宗三姓,便是将陈家、朱家、曲家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也未必打得过天玄宗。

    可天玄宗不是说隐世已久么?

    又哪来的这么多天资不凡的弟子。

    还是说天玄宗真就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将修仙界中的天才全都招来做弟子。

    总觉得……事有蹊跷。

    为她准备的房间位置很好,一眼看去,可以将整个缥缈间的风景尽收眼底,不仅如此,房间内的布置也很用心,样样都很金贵,连照明用的都是夜明珠,到了晚上,只要把外面的那层遮光罩取下就好。

    可见天玄宗实在是财大气粗。

    江湛渊体贴道:“我看你眉宇间有些疲倦,不如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在宗内走走。”

    虞幼泱点了下头,她的确有些累了,也懒得再应付他。

    江湛渊离开后,虞幼泱四处瞧瞧,走到床上坐好。

    燕迟把她的靴子脱下来放好。

    从在西河外两人重逢之后,身边一直多了个唐元,这么算起来,两人竟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

    虞幼泱缩回脚,燕迟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她打量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江湛渊的话,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燕迟道:“旧主而已,无甚可讲……你问起这个,是在好奇我的事吗?”

    虞幼泱哼了一声,移开视线,“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脏东西。”

    她想到第一次采补他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些许。

    “算了,你上来吧。”

    帐钩被挑开,层层的纱帐落下。

    虞幼泱想回头去看他,头刚偏过去,他的唇舌便迎了上来。

    燕迟什么都好,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是会不经意流露出强势的一面,虞幼泱想说的话也变成了唇齿间细碎的低吟。

    过了许久,他放开她,又啄了几下,哑声道:“你知道的,我只有你。”

    他本以为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已经别无所求,可江湛渊的出现还是让他意识到了一直都在逃避的一件事。

    她日后会嫁人吗?

    既然他独占不了她,那旁人也该同他一般才是。

    没人能独占她。

    “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你不会嫁人的,是不是?”

    虞幼泱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想来想去,觉得没人能配得上她。

    不过对着燕迟,却道:“你一个炉鼎,不觉得管太多了吗?”

    “……”

    他慢慢放开她,起身坐了起来,长发滑落,遮住他肩上的咬痕。

    虞幼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垂眸看着她,“你只说是好玩,可我却觉得,你心里是恨我的。”

    说话间他一直探看着她的神色,果然,虞幼泱敛了笑意。

    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片刻的沉默后,她也坐了起来,懒懒靠在他肩上,碰了碰他明显的喉结。

    “既然已经决定留在我身边,还问这些做什么?”她顿了顿,“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明明她对他这么坏,知道了一切之后,怎么他却还是要留在她身边呢。

    燕迟沉默着。

    想要什么?

    想要她像以前那样看他,像以前那样对他撒娇……像她装出来的那样爱他。

    可是他也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

    她不喜欢他,甚至于恨他。

    他也该是恨她的才对,那样玩弄他,欺骗他……

    可只要一看见她,他就想抱她,抚摸她柔顺的长发,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哪怕他们两人已经做过了世间最亲密的事,可却像是有层看不见的东西始终隔着彼此,仿佛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打破。

    究竟要他做到什么地步,她才肯正眼看他?

    每每想到此处,心中都会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一旦提到这件事,虞幼泱也没了心思,连装都懒得再装,重新躺好。

    “睡吧,我很累了。”-

    江湛渊原本以为虞幼泱只是借燕迟来给他难堪,只要他冷处理,时间一长,等她觉得无趣之后,也就停了。

    哪知这两日虞幼泱倒是更起劲了,且丝毫不避讳,即使是在公共场合,也与燕迟举止亲密。

    即便是炉鼎,也未免太上心了些。

    而且……这个虞幼泱可比他想的还要难搞。

    缥缈间与世隔绝,江湛渊又交代过旁人不得来此处打扰她,是以虞幼泱这两日呆得很是快活。

    她本身就不爱热闹,否则也不会在沧夷山上生活那么久。

    那日的谈话似乎被两人刻意遗忘,在这种事情上,他们两个总是很默契。

    江湛渊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吵架。

    燕迟冷着一张脸,面容似乎有些僵硬,连说出的话也硬邦邦的。

    “不可能。”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又补充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啊,”虞幼泱大失所望,“试一试嘛!”

    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不惜开始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反正就给我一个人看,而且这么做的又不是只有你。”

    燕迟不为所动,“不行。”

    江湛渊负手走进来,瞥见虞幼泱正从身后半趴在燕迟的肩上,神色未变,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或许我可以代劳?”

    “你?”虞幼泱动都没动,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几遍,撇嘴道:“还是算了。”

    只有燕迟穿她才想看,别人却是毫无兴趣。

    江湛渊心情有些微妙,正好又看见燕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又道:“究竟是何事?”

    燕迟轻笑一声,示意他看向一旁的桌子。

    江湛渊看过去。

    摆在上面的是一套衣服,轻薄的红纱,他确认了好几遍,的确是一身男装。

    只是瞧着也太露了,恐怕大片胸膛都会露出来,这衣服的下袍也很奇怪,若是穿上,行走间岂不是连大腿都能看见?

    见他脸色难看,燕迟道:“这衣裳你若是穿了,定能如那开屏的孔雀一样,或许能讨她几分欢心。”

    虞幼泱被他这句话逗得直笑,“可别,我说了,我只想看你穿。”

    “……”燕迟面无表情道:“我是炉鼎,不是男宠。”

    虞幼泱歪头,“有什么区别么?”

    她凑到他耳畔,“你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再用那天的手段引诱我,说不定我头脑一热,色令智昏,什么都能答应你。”

    江湛渊:“……”

    眼见他们两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如此旁若无人的调情,让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手中的玉扇轻轻扣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他们。

    虞幼泱抬眼向他看过去。

    江湛渊走上前,轻轻挑起她耳畔的一缕头发放在指尖捻了捻。

    “泱泱,我知道你爱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私下里玩玩就好,又何必闹得不愉快呢?”

    虞幼泱哼笑一声,站起身直视他,硬是将江湛渊逼得后退了一步。

    “江公子,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明她不如他高,可江湛渊竟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什么?”

    虞幼泱还是笑,眼睛弯着,瞧上去单纯烂漫。

    “且不说我最后同不同意嫁给你,就算我真的嫁了,你也该明白,娶我,你是高攀,而我嫁你,则是低嫁。”她微微歪了一下头,“所以,和我说话该用什么态度,你明白了吗?”

    江湛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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