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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赤豆糊圆子

    清辉透过缝隙洒在床边, 祝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被玄烨发现她醒了。

    想不想做皇后?

    若是在刚穿越那会肯定是想的,当时的玄烨年少俊朗, 和她又生育了几个孩子, 浓情蜜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身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如果能光明正大的做“妻子”, 谁又会愿意当一个“妾室”呢?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渐渐长大了, 后宫的一举一动也能够影响到朝堂。

    此时此刻太子刚刚复立,皇上在这种时候却说想要重新立一位皇后出来, 若说没有别的心思,就算她祝兰相信, 旁人也不会相信。

    就说后宫中的女人,恐怕那位爱子心切的惠妃娘娘肯定会先想办法给她脱一层皮。他们母子二人汲汲营营几十年, 到头来都给他人做嫁衣, 换在谁身上估计最后都落不得好。

    祝兰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麻烦, 若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名让她放弃眼下这样惬意的生活, 重新卷回宫廷倾轧之中, 对她来说那可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不说话, 只装作熟睡的模样。好在她装睡的本事一流,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玄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轻钻进被窝搂着她。

    一夜好梦。

    晨光熹微,太阳渐渐从看不见的东边缓缓升起,等到日头高照的时候, 玄烨也就带着她们继续南巡, 没有再待在济南的意思了。

    “额娘,这路我记得, 是小时候去苏州的路!”

    雅利奇兴奋地朝窗外晃了晃手,仿佛她不是一个年近二十的女子,而是七八岁的女童一般。

    “我还记得这条路上有迎春花,当时策棱还给我编了花环!”

    祝兰捏了一把女儿的脸,年纪渐长后,雅利奇脸上的软肉几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她的轮廓是同祝兰一样的柔和,只不过这样一张柔美的面容上生着同她阿玛相似的剑眉凤眼,虽然女孩子家家修了修眉毛,但依稀还能看出飞扬的影子。

    “十五弟他们还常常念叨着想回王娘娘的母家看看,如今却是我们先回来了。”

    车轮缓缓停住,再次进入王府的感觉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王幼宜的亲生母亲早已故去,如今出来接待她们的家眷是王氏的嫂嫂。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娇怯怯的少女,穿着月白色的汉式裙装,眉眼间与王幼宜很是相似,怪不得人常说侄女肖姑,祝兰算是长见识了。

    “给德妃娘娘请安。”王夫人扯了扯身边的少女,“这是小女云意,一个月前定了亲。因着她自幼养在深闺,到底有些小家子气,臣妇便想让她在娘娘身边待两日,看看能不能长长见识,好叫日后嫁了人不被夫婿家看轻。”

    这话一出,原本面色不太好看的雅利奇和额尔赫都放松了下来,祝兰莞尔一笑:“许的是哪一家的公子?”

    “是江南织造曹家的二公子。”王夫人笑开了,“说来也是巧,两家人之间颇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小儿女偶然之间见了一面,那小公子便嚷嚷着要定亲。”

    “如此倒也是佳偶天成了。”祝兰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姑娘,她的脸上红得能滴血,死死地攥着母亲的衣角。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吗!”

    “这次出来倒是没带什么好东西。”祝兰思忖了一下,从自己的腕子上褪下一只雕象牙贴金四季花卉镯,“这是万岁爷从前赏我的,如今给姑娘压箱底想来也不算辱没圣恩。”

    王夫人喜极了,拉着王云意就要给祝兰磕头,皇家的东西都是内造的,到时候她女儿嫁去夫家,凭着这一串镯子都

    能让人高看一眼。

    *

    “四哥,咱们给汗阿玛快马加鞭送去的密信有回来的消息了吗?”

    胤祚吸了一大口面,转头看向悠哉嚼着甜圆子的胤禛,一旁的弘晖本来乖乖地做着今日夫子布置的功课,闻言也偷偷觑了一眼自家阿玛。

    “这赤豆糊圆子倒是不错,甜却不腻。”胤禛夹了一筷子到胤祚面前的空碗里,“你尝尝。”

    “四哥!”

    胤禛咳嗽了两声转向一旁偷看的弘晖:“听你额娘说这两日你背书背得极晚,今日便放你一天假,回屋休息去吧。”

    弘晖心知是阿玛不愿让自己听到这些,因此不情不愿地抱着书本一步一步挪出了屋子,临走之前望向胤祚的眼神还有些哀怨。

    胤祚摸了摸鼻子:“四哥,这都好几天了,汗阿玛那里还没动静?”

    胤禛逗弟弟的兴致总算下去了点,他将手边的宣纸展开,上面赫然写了一个人名。

    “隆科多?”

    胤祚双眸睁大有些迟疑:“佟家的人可信吗?”

    “恰恰是因为隆科多是佟家的人,才更可信一点。”

    胤祚疑惑道:“佟家和赫舍里氏可是有着姻亲关系的,还是两代人。”

    “满朝勋贵有几家人家没有姻亲关系在里面,咱们家与钮祜禄氏也有。”胤禛笑笑,“但佟家和赫舍里氏的姻亲关系早崩得差不多了。”

    “索额图的继妻是佟佳氏不假,但是因为当年噶布喇让他休妻续娶的事情,他对自己那个佟佳氏出身的继妻很是厌恶。”胤禛细细分析道,“而赫舍里氏嫁到佟家的女儿就更别说了,远的不说,近的就看隆科多的嫡妻赫舍里氏,如今在家被一个妾磨磋得要死,两家人家这哪里是结亲,明明是在结仇。”

    “更何况,佟家还是汗阿玛的母族。”胤禛拍了拍弟弟,“无论皇子阿哥中谁上位,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冒冒失失参与到夺嫡之中才容易遭殃。”

    胤祚哼笑:“佟家那群老狐狸分头下注这一手玩得可好了,鄂伦岱跟了老大,佟国维下注老八,如今隆科多又和你搭上关系。”

    “我和他们不一样。”胤禛沉默半晌,“这应当是汗阿玛默许的。”

    隆科多此人如今担的是步军统领的位置,掌握京师警卫武力,可谓是重中之重,直属于天子管辖。

    当初隆科多初任此职的时候,玄烨曾再三嘱咐过他要行为端正,勤谨为之,也要与家中人以及朋友保持距离,换而言之就是让他不要参与党争,做一个忠于皇帝的孤臣。而今隆科多却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汗阿玛的回信上又写了此人的名姓,恐怕正是为了防止他在密信中说的事情成真。

    “诶四哥。”胤祚突然来了兴趣,“你说汗阿玛是什么意思啊?”

    胤禛不解望向他。

    “这么多皇子阿哥,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毓庆宫的异动的,可偏偏汗阿玛只让隆科多对你有所表示。”胤祚越说越兴奋,“他是不是想”

    “六弟慎言。”

    胤禛截住胤祚的话头:“恐怕是因为大哥如今还被圈着,三哥想来醉心学问,这样算下来我最年长,汗阿玛才让隆科多与我一道盯着毓庆宫那边的。”

    “这下好了,汗阿玛带着额娘他们在南边每天玩得开开心心的,咱们还要盯着毓庆宫的稍。”胤祚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一句,“真不愧是太子啊。”

    胤禛道:“若不是汗阿玛这次突如其来去南巡了,说不定太子也不会胆大妄为生出这种念头,他是掐好了汗阿玛不在京城。”

    “四哥。”胤祚微微一怔,“你说汗阿玛这次突然要南巡,该不会”

    是故意的吧。

    雕花长窗外落叶纷纷,屋内的胤祚久久等不到胤禛的回答,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

    日子真正过起来总是很快的,祝兰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过了秋分,她们在江南这一块地方逗留了足足一个月,玄烨终于想到了启程回京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要比来的时候难熬的多了,一想到又要回到狭小的宫殿,过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祝兰的心情就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那天夜里玄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后面连续几夜几夜没睡好觉,启程的时候眼下的乌青重得采薇用脂粉怎么遮都遮不住了。

    玄烨也被吓了一大跳。

    “你这眼下怎么青得这么厉害?”

    他下意识地摸上祝兰的眼眶,手上一抹就是雪白的脂粉,叫玄烨原本舒朗的眉头瞬间皱起来,他又用指腹揉搓了两下,一双水灵灵的熊猫眼缓缓浮现。

    祝兰:

    还不是怪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就知道吓人!

    她的目光简直可以算得上如泣如诉,叫原本还在担忧的玄烨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只有这种时候,德妃的脸上才会揭开那块薄薄的假面,隐隐约约露出几分本来的模样。

    “叫你身边的宫女用鸡蛋给你滚一滚。”玄烨安慰道,“明日应当就消了。”

    祝兰没有被安慰到多少,她默默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只是刚揉没两下就被玄烨捉住了手。

    “揉多了对眼睛不好,你年纪还不算大,对这方面更要仔细点。”玄烨温声道。

    祝兰笑了:“万岁爷如今说起话来感觉像比臣妾大了十许岁的模样,可咱们俩不是一般大吗?”

    “年纪越大身子越差,朕是看你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提醒你,你倒好,如今倒是编排起朕了。”

    玄烨点了点她的额头,似乎有些无奈。

    祝兰却慢慢收了笑容,她有些出神地看着玄烨。

    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玄烨的身体素质渐渐变差了。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拉弓的时候不断换更容易拉开的弓,废太子之后他似乎就染上了偏头痛的毛病,再到后来他的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如今他批阅折子,哪怕带着眼镜都要离折子很近很近,休息的时间也比从前久了。

    “怎么这样看着朕,朕的脸上有花吗?”玄烨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祝兰收敛了情绪笑嘻嘻道:“万岁爷还不许人看了?”

    玄烨摇摇头,握着她的手坐到了榻边,随手从奏折堆里拿了一份出来递到祝兰手上。

    祝兰:?

    她有些愕然,不能理解玄烨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朕的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你替朕念一念。”玄烨安静地注视着祝兰。

    这是她能看的东西吗?这是她该看的东西吗?祝兰感觉的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她木愣愣道:“后宫不得干政”

    “你这算干哪门子政?”玄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朕是皇上,朕说你没有干政谁又敢说你干政呢?”

    祝兰纠结着展开了手上的折子,入目的却是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赫然就是胤禛的折子!

    “太子胤礽调动热河驻军意欲谋反”

    祝兰刚念了个开头就顿住了,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不怕,接着念。”

    玄烨看出了她的局促和紧张,干脆将人圈到了自己怀里,本该严肃正经的一幕蓦然多了两分红袖添香的氛围,瞬间减轻了祝兰的心理压力,她迅速地瞟了两眼接下去念。

    “儿胤禛聆听汗阿玛圣意,命隆科多等人暗中埋伏”祝兰念得速度越来越快,“恭请汗阿玛圣裁。”

    玄烨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屋内只听得到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钟声,最后他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玛禄,你说得对,朕这个阿玛,做得确实很差。”

    祝兰心头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

    她的双膝还未落地就被玄烨的手扶住了,他温声道:“朕说两句话有这么吓人吗?”

    “朕给过保成一次机会了。”他叹气道,“可他已经不愿意了。”

    在祝兰的目光中,这位挺直了一辈子背的男人最终还是弯下了他的腰,她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谋反”玄烨的语气越来越沉,“玛禄,去将朕的笔墨拿来。”

    祝兰脑海中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而逐渐消失的记忆慢慢浮现,她迟疑着一步一步走向案桌前。

    二废太子。

    祝兰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迷茫,她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不少历史,但是历史的大体走向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无非就是提早和推后的区别。

    那么,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她的命运最终也会像原本历史上的德妃乌雅氏一样吗?

    玄烨咳了两声走到

    案桌前,用笔沾了沾祝兰磨得深浅不一的墨汁,悬腕提笔,一气呵成。

    祝兰目光微凝,那是一张废太子圈禁的诏书。

    紧接着,玄烨将废太子的诏书丢到了一边,继续写下一张。

    那是一张给皇子封爵的诏书。

    第122章 金橘团

    “玛禄, 太子已废,你觉得朕剩下这几个阿哥里面,谁最适合、最有本事来做新太子?”

    祝兰磨着墨的手在刹那间顿住了, 她身上的热血在一个呼吸间全部冷凝。

    谁能做新太子?

    “万岁爷说笑了, 太子一事乃是国本,岂容臣妾置喙。”

    玄烨的身子明明是端坐在案桌前的, 祝兰却无故感受到他仿佛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瞰着低头磨墨的她。

    “虽是国本, 也算是家事。”玄烨按住了她磨墨的手,“朕不过随口问问。”

    祝兰长吐一口气, 随后斜了玄烨一眼:“臣妾胆小,万岁爷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朕向来只觉得你胆子大。”玄烨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 “罢了,朕也不难为你了。”

    他们如今驻跸的地方距离京城也不过几十公里, 便是祝兰再怎么不乐意回宫也拖延不住别人的步伐, 只好压下心里的失落回到了逼仄狭小的宫殿。

    漠西大胜的消息传回京的时候祝兰已经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了, 霜降一过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尤其是京城的天气, 早上和晚上出门脸都是冻的, 仿佛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叫宫里人的五官动上一动都难得很。

    祝兰闲着无聊便拉了舒舒和吉娜三个人在永和宫里玩斗地主,她们早已对这一套规则烂熟于心,因此三人打得风生水起。

    她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一连输了七八把, 直叫祝兰变得愁眉苦脸:“这下好了, 雅利奇的嫁妆都要被我输完了。”

    “谁不知道乌雅氏家这几年做海上贸易收益年年攀升,就输这点月例钱, 你哪里输得掉雅利奇的嫁妆。”吉娜忍不住吐槽。

    祝兰笑道:“前几日不是出了事,如今京城里戒严得紧,东西都运不出去,收益早就折了。”

    一提到这件事,舒舒和吉娜打牌的手都停了下来,两人相视,最后还是舒舒犹豫着开了口。

    “如今无论是宫里宫外因着废太子宫变的事情闹得每户人家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万岁爷这一出戏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舒舒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天知道她在自个宫里念了多久的佛,她羡慕地看向祝兰:“万岁爷还是待你最好,早早带着你一路南巡,宫变的事情在你这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哪里有那么可怕?”祝兰有些诧异,“不是说废太子的人连午门都没进就被隆科多截住了。”

    吉娜喝了两口金橘团压了压进来有些咳嗽的嗓子,冲着祝兰挤眉弄眼:“你自然不害怕,你家胤禛这下算是立了大功了,我和舒舒合计过了,你们的好日子恐怕不远了。”

    “嘘。”祝兰连忙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指了指窗外:“这两年因为这事闹出了多少风波,我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万岁爷对你的偏宠了。”舒舒温和道,“如今胤祯那小家伙又大捷归来,你们永和宫的日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但愿如此吧。”祝兰从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不过提到胤祯她便有些犹疑,“不是说今日便是大军还朝么?怎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这是出去玩了一趟傻了不成?”吉娜笑道,“大军还朝自然要论功行赏,等万岁爷封赏完,胤祯那小子应该就要来宫里见你了。”

    *

    乾清宫外刮着呼呼的冷风,檐下的雪水被冻成了冰棱,感觉下一秒都能砸得死人。屋子里面的地暖却烧得火热,哪怕人赤脚站在上面都是温热的,仿佛与外头是两个世界一般。

    胤祯身上还穿着未脱的盔甲,他的额上闷得出了一头汗,他甫一进屋内就咋咋唬唬的:“汗阿玛,儿子要热死了。”

    玄烨有些嫌弃地摆摆手:“还不快去给朕的大将军王取换洗的衣裳来。”

    他的手上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眼底俱是欣慰的笑意。

    见皇上心情好,周围侍候的宫人们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宫女们清脆应声,上前替胤祯卸下沉重的盔甲,换上轻便的氅衣。

    随后又取了干净的水来替他净面,直到胤祯身上舒爽后再领着他回到玄烨面前。

    “你眉间这道伤,若是叫你额娘看到了又要忧心了。”玄烨笑道。

    胤祯顿时愁眉苦脸:“当时确实没想到侧边的防守出了问题,都是他们胜之不武!净搞这些偷袭的小伎俩!儿子一时不察才差点中箭。幸好策棱在儿子旁边,若不是他,今日您见到的儿子只怕啊,不是竖着的,而是横着的了。”

    “又浑说!”玄烨又气又笑,抬手就给了自家儿子一个暴栗,“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若是被你额娘听到了,你看她会不会说你。”

    胤祯本想反驳,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悻悻闭上了嘴。

    他额娘是真的会揍他。

    玄烨的视线转移到站在他旁边的策棱身上,面容又柔软了几分:“朕看传上来的军报说,你深入敌营擒获准噶尔宰桑贝坤等一百多人,还在乌兰呼济尔大战时烧毁了他们的军粮。后来又在大军回师的路上遇到了准噶尔的援兵,再次击败了准噶尔军?”

    策棱还没回答,胤祯先兴高采烈地替他把话都说完了:“汗阿玛你可真不知道!策棱当时说要烧粮草的时候儿子还在想这能行吗,结果儿子想还没怎么想对方大军后面的粮草就开始冒烟了!他”

    他说得好像活灵活现的,就差没手舞足蹈。

    玄烨无奈地截断了胤祯强烈的表达欲,温和地看向策棱:“若是论功行赏,你的功劳应在胤祯之上,策棱,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臣不要赏赐。”

    青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随后朝玄烨行了一个大礼。

    他伏在温热的地板上,清晰地能够听到自己胸膛中跳动的心脏,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声音微哑。

    “臣想求一纸婚书。”

    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堂堂正正地用军功来娶她。

    现在,他做到了。

    *

    下午的时候永和宫外面落起了雪,不过那雪只能算濛濛细雪,就算落在黄琉璃瓦顶上也只发出轻微的声响,远不及屋外吱呀吱呀在雪地里奔跑的脚步声响。

    “额娘!我回来啦!”

    屋内等得快要打瞌睡的祝兰瞬间清醒,她抬起头,只见少年人咧着嘴从屋外跑进来。

    他身上的大氅上全是细小的雪珠子,一进来就是一股凉气,冻得祝兰直哆嗦,差点打了个喷嚏。

    “十四阿哥!您慢点,您先在暖阁暖暖,娘娘这两日身上不太舒坦”

    “好好好……”

    祝兰能在隔间外面听到采芙替胤祯换衣裳端热水的声响,她看了眼身旁坐立不安的女儿忍不住扬声问道:“策棱呢?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他啊!他比儿子慢,汗阿玛留他说了一会话。”

    胤祯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隐隐带着笑意:“是不是六姐想他啦?快了快了,他与我是前后脚出的乾清宫,我跑的快一些,他老成得很,应当是打着伞

    慢慢走过来,您让六姐再等等”

    雅利奇脸一下子红了,她啐了一声:“瞎说什么呢?我看你是出去一趟皮实了!”

    胤祯毛茸茸的脑袋从帘子后面钻出来,祝兰眯着眼,远远就能看见他呲着个牙笑嘻嘻的混不吝的样子,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呆瓜儿子!

    “没名没份的,他应当也不好来永和宫”

    雅利奇久久没有看到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瞬间有些泄气。

    “哪里没名没份了?”

    胤祯坐到她身畔学起了策棱的腔调:“臣不要赏赐。臣想求一纸婚书”

    雅利奇还没听清楚胤祯嘴里吐出来的话脸就红得滴血,她气急败坏地拿起手边的软枕头砸到弟弟的头上,过了两秒后她才渐渐反应过来胤祯说了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雪景,只见那漫天风雪中忽地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伞下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慢点!采薇!快去给公主拿一把伞!”

    雅利奇从没觉得自己跑得那么快过,好像马上就要飞起来了,细细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扑闪的小雪珠微微有些湿润,她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

    渐渐的,她的脚步放慢了。

    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少女心事,雅利奇怔怔地站在原地,仍由风雪吹散在她的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

    “怎么跑这么快?若是再摔一跤怎么办?”

    雅利奇舔了舔唇,明明想笑却忍不住皱眉想哭,整张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扭曲,她想她现在的模样一定一点也不好看。

    “又不是在金水河上”

    他经历过战场的淬炼,本就坚毅的面容更是添上了两分肃杀之气,只是那张向来肃穆沉稳的脸上却意外的露出了笑容,这一笑犹如冰雪逢春,让雅利奇的心头微微一颤。

    “那也要小心点。”策棱将伞挪到雅利奇的头上,“外面太冷了,咱们有什么话进屋说?”

    “嗯”雅利奇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她转头望向窗的方向,果不其然额娘和十四都靠在床边冲着她促狭地笑。

    她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怎么就跑出来了!还连伞都没带!

    屋内的祝兰低头饮了一口热茶,水汽弥漫,她的睫毛上不由得挂上了三两点水珠。

    真好。

    “策棱,汗阿玛留你下来说什么了?”

    待策棱向祝兰行过礼后,胤祯率先提出问题。

    “只说了些此番平叛上的一些事情,还有就是给将士们的赏赐。”策棱道,“万岁爷应当对你这次的表现很满意,旁的便没有了。”

    话虽如此,他轻轻瞥头看了一眼旁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雅利奇。

    胤祯眉飞色舞道:“那肯定啊!我才十几岁,第一次领兵就把叛军打跑了,谁听了不得夸一句小爷我是天纵英才!”

    祝兰本身有些哀伤的心情瞬间被自家倒霉儿子治愈了,她微微勾起嘴角,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的大放厥词中喷笑出声。

    *

    玄烨的动作很快,赐婚的旨意没过两天就落到了永和宫,一下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固伦温宪公主?”雅利奇惊讶极了,“为什么是固伦?”

    众所周知,只有皇后嫡出的公主才有封固伦公主的资格。

    祝兰的眼皮一跳,突然想起南巡那天夜里玄烨突然好像脑子抽风一样,突然问她的问题。

    “万岁爷的旨意没写错,就是固伦。”魏珠笑呵呵地又拿出一张明黄的圣旨。

    祝兰:不会真是她想的那个吧?

    “奉皇太后慈谕,德妃乌雅氏,纯孝性成、德著椒涂、人品贵重,即册命德妃摄六宫事为皇后。于以承欢圣母,佐孝养于萱闱,协赞坤仪,储嘉祥于兰掖”

    连祝兰在内,合宫的人都愣住了。

    自从孝懿皇后去世后,后位空悬将近二十年,孝懿皇后的亲妹妹如今也不过就是个贵妃之位,宫里人都以为万岁爷应当不会再立皇后了,没成想临到这个时候居然立了德妃乌雅氏为皇后。

    原本沉静下来的京城再一次因为玄烨的旨意吵得热火朝天。

    大清入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包衣女子当皇后的先例,虽说早年间因为救驾有功的缘故,德妃那一支早就被抬入了满洲正黄旗,但京里谁不知道她本来是个什么出身。

    如今万岁爷却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想必下一位应当花落乌雅家了。

    册立皇后的日子在雅利奇出嫁之后,因为如今恰是年节时分,宫中事务实在是太多了,祝兰一时间也忙得有些焦头烂额。

    虽然如今还没有行正式的册封礼,但是皇后该管的东西基本上都丢到了永和宫里来,祝兰终于意识到了“皇后”这两个意味着什么。

    而等忙碌的年节过去后,冰雪就开始逐渐消融,雅利奇的婚期也近了。

    第123章 合卺酒

    冬雪消融, 新春抽芽,虽说早春多雨,但雅利奇出嫁的日子却是一个大晴天。

    与嫁在京城的额尔赫不同, 雅利奇此番远嫁漠北路途遥远, 按照道理来说是要有兄弟送嫁的,就像爱兰珠当年出嫁的时候是大阿哥送的, 茉雅奇出嫁的时候是胤祉送得一样。

    但问题出就出在这个地方,雅利奇足足有三个亲兄弟, 每一个与她的关系还都不差,因为谁来送嫁这件事情永和宫甚至差点被闹了个人仰马翻。

    最后还是沉稳的胤禛率先退出, 只是他私下里找到祝兰,往雅利奇本就丰厚的嫁妆里狠狠贴上两笔, 叫祝兰差点以为自己清正廉明的大儿子是不是干出了打家劫舍的事情,白花花的银两给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胤祚和胤祯则不同, 他俩的性子都是无法无天那一挂的, 只是一个呈现在骨子里, 另一个则直晃晃地呈现在表面上。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临到正式出嫁那一天都还没有定下来送雅利奇出嫁的人选。

    天还蒙蒙亮, 雅利奇就在宫人的服侍下穿上了蒙古郡王福晋的衣裳。她的脑袋上顶着用假发包垫起来好像水牛角一般的头饰, 珍珠、玛瑙、宝石不要命了一样地往上面挤,坠得她头皮疼。

    “额娘,这耳饰也太重了。”雅利奇抱怨道。

    喜嬷嬷给她挂上去的耳饰是纯金的,上面坠着又厚又长的流苏,晃动起来是好看的。

    祝兰莞尔:“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雅利奇吐了吐舌:“也就美这一天, 重点就重点吧。”

    祝兰险些喷笑出来, 一旁的喜嬷嬷闻言也都笑了:“奴婢这些年来梳妆打扮的格格不在少数,像咱们六公主一样美的姑娘却是少见。”

    凭心而论, 出嫁那日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美的?

    雅利奇美就美在她的眉眼,一双凤眼在清晨的朝阳下熠熠生辉,亮得恍若溪地的碎石,棱角分明却又似水柔情。

    祝兰的心头忍不住浮起一阵酸涩。

    雅利奇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和她朝夕相伴时间最长的人。她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长大嫁人,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人生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她上辈子也就活了二十年,可以说雅利奇都快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孩子会长大,哪怕他们再眷恋母亲的怀抱,却始终会有一天离开她的身边。

    她很早的时候就一直在自我催眠,没有谁能真正地陪她一辈子,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扯不出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蓦地,雅利奇转身望向祝兰,她冲着祝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额娘,你等我。”

    祝兰有些怔愣,她不解道:“等什么?”

    “秘密。”

    雅利奇抿着唇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的笑容令原本还有些伤感的祝兰渐渐缓了心神。

    “额娘。”

    雅利奇望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上耳边坠得生疼的耳饰,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春秋几何,我永远是你的女儿。”

    祝兰的眼泪决堤而出。

    “额娘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

    雅利奇在喜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的脸颊贴上祝兰的脸,无视了喜嬷嬷的阻止轻轻地蹭了蹭。

    祝兰几乎是强行憋着泪水送雅利奇离开的永和宫。

    雅利奇在随行宫女嬷嬷的搀扶下先后拜别了皇太后和玄烨,最后到了太和门前。

    门口站着内务府给她准备的陪嫁人员和足足一百五十抬嫁妆,领头的恰是胤祚。

    “胤祯没和你打起来吧?”雅利奇笑道。

    胤祚长眉微挑:“长幼有别,他要是敢打我,我就敢告到汗阿玛和额娘面前去。”

    雅利奇摇摇头:“汗阿玛和额娘的年纪都大了,这点小事就不要劳烦他们

    了。”

    “我也就嘴上说说。”胤祚走到雅利奇身边故作轻松道,“他们一个个表现得都好像见不到你了一样,真的是。”

    “漠北路途遥远,如今汗阿玛和额娘年纪渐长,去一趟少一趟,舍不得我也是自然。”雅利奇很能理解自家额娘的心情,她忍不住锤了锤胤祚,“我走之后,你们几个一定要多进宫陪陪额娘,便是自己来不了也要让弘晖他们多进宫。”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忧愁的模样:“这几年额娘的身子骨也没有以前好了,今年冬天的时候着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

    “你放心,宫里的御医若是治不好额娘,我就去民间找。”胤祚陪着妹妹缓缓走出了宫门。

    雅利奇瞥了眼左右,低声同胤祚说了两声。

    “这汗阿玛能同意吗?”

    饶是胤祚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胆大妄为了,但还是为自家妹妹的想法捏了一把汗。

    雅利奇坚定道:“无论把握几成,这是我从前与额娘的约定,就算她忘记了,我也会记得。我答应的事情,拼尽全力我也要做到。”

    高高悬起的太阳将初春的寒意消得干干净净,就如同雅利奇心中突然涌起的万丈豪情。

    她想,她那么好的额娘,不应该被困在深宫一辈子。

    *

    雅利奇出嫁后永和宫里一下子就沉寂下来了,祝兰的精气神好像瞬间跟着她一道去了喀尔喀蒙古草原,原本就咳得停不下来的身子瞬间消瘦下来。

    有多瘦呢?

    虽然还没到从前良妃那个地步,但是祝兰还是发觉自己缩水了一大圈。

    年纪大了太瘦反倒不好,采薇采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永和宫的小厨房也是被好一顿折腾,无论是江南小菜还是川渝卤味,但凡是祝兰能多吃两口的东西,小厨房都变着法得做。临到快要册封皇后的时候,祝兰的体态才堪堪丰腴了点。

    册立皇后的日子被定在了四月初八,合宫上下都在准备这件事的时候,皇太后突然病倒了。

    其实在雅利奇出嫁之前,太后的身子就不太好了,但是当时宫里热热闹闹的,她也不愿意因为一点小毛小病惊动皇上,太医也没请,结果日子一久就拖成了重症。

    太后这病来势汹汹,太医们在玄烨冷漠的眼神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最后还是老态龙钟的太医院首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回万岁爷,太后娘娘这是消渴症。”

    消渴症,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糖尿病。就算是在现代也是老年人的高发病种,更不要说在古代皇宫中,太后常年养尊处优,饮食方面口味却重得很,高油高糖的东西只要好吃她都来者不拒。

    额尔赫出嫁前还能管一管,如今她不在宫中许久,底下小厨房的人为了让太后能够多吃两口饭,做的口味都是按照她爱吃的来,一来二去太后的病症也就逐渐严重起来,最后就到了如今药石无灵的地步了。

    “皇玛嬤!”

    额尔赫一进宁寿宫的门就忍不住呜咽起来,直到她看到躺在榻上消瘦得可怕的皇太后后泪如雨下。

    印象里她的皇玛嬤一直都是笑容满面的,圆润白胖的脸上充满着对她的疼惜,两手一张就能将外头的风风雨雨全部遮蔽在宁寿宫的外面。

    而今她却瘦骨嶙峋的躺在床榻上,只有见到她的时候灰蒙蒙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清亮。

    “玛嬤的额尔赫怎么也进宫了”太后摸上额尔赫哭得涨红的脸,“你身体不好,到时候若是得病了,玛嬤就要心疼死了”

    额尔赫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她崩溃地伏在太后怀里大哭。

    她与生母缘浅,在汗阿玛那里也是宠爱平平,唯有在太后膝下长大的这十几年感受过真切的疼爱,而今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真正爱护她的人却也马上就要离开她了。

    额尔赫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刀割开了一般疼痛。

    一旁的胤祺也是眼眶泛红,他安静地跪在太后的榻边,只顾着揉搓太后越来越凉的手。

    太后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最终为这位虽然与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切切实实为她们遮风挡雨十余年的老人痛痛快快地哭上了一场,额尔赫更是哭得险些昏死过去。

    屏风外站着眼眶泛红的玄烨。

    玄烨的脑中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了,他的孩子们会这么真心实意地为他哭上一场么?

    保成和老八估计恨都恨死他了,保清那倔脾气估计也掉不了几滴眼泪,老三素来与他不亲厚

    玄烨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在太后榻前哭得死去活来的两个孩子。

    他后悔了。

    额尔赫与胤祺哭得再大声也没有换回太后再多一点的生命,她的寿命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到了尽头。

    “乌恩奇,好好孝顺你额娘……”

    太后摸了摸胤祺的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最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太后去世后,玄烨也大病了一场。皇上都生病了,祝兰的封后典礼自然一延再延。

    玄烨的身体垮掉并非一日之功,但眼下病重的消息传得漫天沸沸扬扬,朝堂上有的人也禁不住心思浮动起来了,毕竟虽然封了皇后,但皇后膝下的阿哥可是有三个呢,这其中也有不少弯弯绕绕。

    太子已废,如今皇上的身子也是江河日下,储君未定实在是让人心中担忧,一时间上奏给玄烨让他重新立太子的折子又多起来了。

    只是没过一个月,玄烨就发下了在废太子之时同时拟定的皇子封爵诏书。

    “封皇三子胤祉为和硕诚亲王,皇四子胤禛为和硕雍亲王,皇五子胤祺为和硕恒亲王,皇六子胤祚为和硕端亲王皇十四子胤祯为多罗贝勒。”

    他一口气跟批发一样封了一堆爵位下去,叫那群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全都傻眼了,爵位封了不少,可太子的人选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直到日子渐渐暖和起来,隐约有了春暖花开的意思,玄烨才往朝中丢下了一道旨意——和太子之位有关,却让人更猜不到谁才是太子。

    ——改嫡长子继承制为秘密立储制,由皇帝写下储君之名密封于匣内,放置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后,另书一份密封于匣内,随身携带以备不虞。若是皇帝殡天,则由御前大臣将两份遗诏打开,确证无误后宣布继位人选。

    一下子京城里还有些想头的人家纷纷都回家睡大觉去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又不知道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写的是谁的名字,到时候斗得像乌鸡眼一样又如何呢?

    万一替别人做嫁衣岂不是呕死了。

    “那万一真有人去看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写的是谁的名字呢?”

    祝兰发出了疑问,她抱着胤祚五岁的女儿,一边喂她吃了口奶豆腐,一遍抬头看向自家儿子。

    胤祚失笑道:“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愿意啊!”

    祝兰也被自己的问题蠢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蛋,随后看了看屋外:“你四哥今日不是和你一道来的吗?他人呢?”

    “他入宫的时候被魏公公拦住了,说是汗阿玛有事情找他。”胤祚从自家闺女嘴里抢走了奶豆腐,惹得小姑娘往他身上蹬了好几脚。

    祝兰白了一眼他:“多大人了还和孩子抢东西。”

    “儿子五十岁了那也是额娘的孩子啊!”胤祚理直气壮道。

    祝兰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永和宫内一派其乐融融之像,胤禛却是拿着汗阿玛递给他的明黄圣旨又走到了咸安宫附近,距离上次他来这地方传旨似乎只过去了一年。

    祝兰如今身为皇后,虽然还没有正式接受册封礼,但宫里的大小事务管得还是不错的。因此,咸安宫的景象比之前他来这里的时候要好上不少,虽然宫人们仍旧稍显木讷,但全然不是懒懒散散的模样,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胤禛一叹,正欲提脚向前走去,咸安宫周边低矮的墙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下一秒一个女童就爬到了墙沿上。她似乎走得还不太稳当,有些摇摇欲坠。胤禛心头一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墙边。

    刹那间,一小只团子就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佛尔果春!”

    院门被推开,胤禛与胤礽四目相对,只见他慌得头上似乎出了汗,待看到胤禛接住了女儿后才缓缓冷静下来。

    “阿玛!”

    佛尔果春挣扎着从胤禛怀里下来,往胤礽身畔跑去。

    “还不带格格下去。”胤礽长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宫人道。

    等到院子里的宫人散的差不多后,胤礽目光复杂地望向胤禛:“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胤禛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随后落座。

    “汗阿玛又叫你来给我带了什么口谕?”

    胤禛没吭声,眼前的太子身上的戾气似乎随着再次被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站在层层叠叠的书画作品中,恍惚间让胤禛以为又回到了幼年时候,面前站着的是那个还没出宫,与外界接触不深的小太子。

    “怎么不说话?”胤礽挑眉,给胤禛斟了小半杯茶。

    胤禛吐了口气缓缓道:“汗阿玛他,问你愿不愿意搬出紫禁城。”

    “我这样结党营私、策划谋反的皇子,汗阿玛竟然也放心让我出宫?”

    胤礽抿了一口茶笑道:“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胤禛没有接他的话茬,胤礽也没让场子冷下去,他叹了口气:“你肯定觉得,我不知足。”

    “皇阿玛都已经这么宠爱我了,为何我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一些伤他老人家心的事情来。”

    胤礽笑了笑,他似乎并不在意胤禛有没有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民间有句老话,是讲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叫什么‘不养儿不知道报娘恩’。从前我没有亲自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汗阿玛在我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直到我自己开始养孩子,才发觉汗阿玛过去对我的行为有多宽容。”

    “老四,其实我很羡慕你。”胤礽道,“汗阿玛虽然偏宠我但也从来不忽视你,他也知道你用几力的弓,也会在你生辰的时候在库房里到处寻找你会喜欢的生辰礼物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对你很好很好的额娘。”

    “汗阿玛虽然疼我,但到底是君主,不可能一天到晚把我贴身带着。他不会像你额娘一样教你那么多道理,譬如哪怕是父子母子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予求予取的,然而这个道理直到现在我才彻底领悟。”

    胤禛没有打断他说话,胤礽也就接着说了下去:“小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的,我还记得你写的第一幅字,是我手把手教的。咱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他的眼神逐渐迷茫起来:“好像是因为胤祚。”

    胤禛喝茶的手顿住了。

    胤礽苦笑道:“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管你和你额娘信也好,不信也好,当时我虽然不喜欢胤祚这个弟弟,但也绝不会生出让他去死的想法。”

    “赫舍里氏失了皇后,自然想安安稳稳保住你这个太子。”胤禛垂眸冷声道,“只是六弟何辜。”

    “我知道。”胤礽咳了一声,“所以德妃母、不、皇后娘娘将证据扣下全数交给明珠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做。”

    胤禛愕然。

    “你额娘,很勇敢。”胤礽有些羡慕,“若不是汗阿玛的故意偏袒,叔公光谋害皇子阿哥一事就够喝一壶了。”

    “二哥。”胤禛低声道,“你可曾后悔?”

    胤礽望着茶杯上热气腾腾的水汽,低头轻笑了一声。

    大抵是、后悔的吧。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而且如今他也为他的不甘心付出代价了。

    “四弟。”他抬头,目光凝视着胤禛,却仿佛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人,“六弟的样貌爱好肖似汗阿玛,但是实际上,你的性格脾气才是最像他的。”

    “大多数人只记得汗阿玛这几年来宽厚待下,早已忘记了早年间他削蕃时的雷厉风行。”

    所以其实,正大光明匾后放的是谁的名字,胤礽早已心知肚明。

    他晒然一笑。

    第124章 金地茶

    或许是年纪大了, 玄烨身子骨到底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再加上太后的去世也给了他不小的打击,本该早早愈合的风寒一直都没有好。

    虽说只是偶尔打几个喷嚏或者咳嗽几声, 但拖得时间越久, 这小毛病就和他那最近老是发作的偏头痛混在一起,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严重, 祝兰的册封礼因此也就被一拖再拖。

    没办法,皇上的身子骨根本禁不起一点折腾。

    祝兰从前还是个仪式感很重的姑娘, 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在清朝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之后, 仪式感什么的对她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等到差不多三月末的时候,京城的天开始就开始暖和了。春暖花开, 恰是踏春赏玩的时节,玄烨在紫禁城里一下子就待不住了。旁人劝他身体不好还是少走动为好, 他偏生犟起脾气, 第二天就带着后宫受宠的嫔妃和年纪尚小未曾开府的阿哥们去了畅春园, 当然, 祝兰身为皇后也被一起带着去了。

    按照道理来说, 祝兰虽然没有经过正式册封, 但也是皇后了,到了畅春园住的地方合该挪一挪才对。只是她自己不爱折腾,大手一挥仍旧住回了凝春堂。她实在是喜欢这里,虽然去玄烨所在的清溪书屋不太方便,却实在住得舒服得很。

    只是换了个舒适的地方却并没有让玄烨的病好起来, 正如人们常说的“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他的病症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甚至到了折子都要魏珠来念的地步。

    他批复奏折上的字迹也越发潦草,如同稚儿的信手涂鸦,朝中的官员们看到歪曲的笔墨慢慢也都回过味来。

    万岁爷只怕是要不好了。

    “娘娘,您小心点脚下。”

    祝兰其实很少来清溪书屋,一来是从前做妃子的时候不好经常有事没事到皇上的寝殿去,怕找人口舌,二来,她自身也不爱动弹。

    “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一下子病得这么重?”

    她坐到了玄烨榻边,心里有些慌乱。

    玄烨坐起身,他发间丝丝缕缕的银白犹如黑土地上的初雪,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露出眼角边上几道浅浅的皱纹。

    魏珠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谁让他们家万岁爷脾气扭起来谁都犟不过他,明明自己身子不好还非要去狩猎,年纪一大把硬是不肯服老,吹了一天的风,本就着凉的身子骨哪里遭得住这啊。

    “老毛病罢了。”

    玄烨摆摆手让一旁侍候的宫人们都下去了,偌大的清溪书屋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万岁爷也要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

    祝兰的话还没有说完,玄烨已经将头埋进了她的脖颈间,还是那股熟悉的香气。

    在她身边永远是最放松的。

    祝兰有些无奈,这段日子不知道玄烨受了什么刺激,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却又开始玩起了少年时的闺房之乐,有且不限于替她画眉上妆、挑选衣裳布匹、搭配头面首饰等等。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玛禄,你想不想知道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放得究竟是谁的名字?”

    沉默良久,玄烨突然闷声道。

    还能有

    谁?

    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清世宗雍正胤禛。

    祝兰拨了拨他绑着的辫子漫不经心道:“我不想知道。万岁爷封了我做皇后,日后不管哪个阿哥做了皇帝,总不会亏待我。”

    “”玄烨抬头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鼻头一酸,“你好久没有这样和朕说过话了。”

    其实刚穿越那会的时候,祝兰和玄烨的说话方式一直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低头、顺从,将自己的灵魂禁锢在名为乌雅玛禄的躯壳里的呢?

    祝兰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玛禄的模样倒是从来没有变过。”玄烨欣羡地抚上她白皙的脸蛋,“不像朕,如今已经是个老人的样子了。”

    祝兰哂笑:“万岁爷这话可不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一天到晚在自己宫里窝着,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哪像您天天日理万机,要处理朝堂上这大大小小的事务。俗话说得好,操心的事少自然老得慢一点,再说了,臣妾本身就比万岁爷小几岁。”

    “只是朕这样看起来倒是与你不相配了。”玄烨闻言也笑了。

    “万岁爷如今怎么也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眼光了?”祝兰弯起眼,“咱们只要站在一起,若是有人说不相配之类的话,万岁爷把他们打出去便是了。”

    “那朕岂不是成了蛮不讲理的暴君?”玄烨笑着笑着咳了两声,祝兰急忙拍了两下他的背,将魏珠备在一旁的金地茶拿来给玄烨润润嗓子。

    “万岁爷功绩累累,仁厚待人,谁敢说您是暴君?”祝兰抿唇笑笑。

    玄烨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欢悦起来:“玛禄说得对,朕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你是朕名正言顺的皇后、不,册封礼还未过。”

    他沉吟片刻:“明日吧,明日就回宫,这几天养了养身子,朕觉得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这册封礼不能再拖了。”

    祝兰却是浑不在意:“这事不急”

    玄烨打断了她的话:“虽说不急,但迟迟没有行礼,到底会有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先前册封用的东西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皇上的意见都这么坚决了,祝兰也就遂了他的愿望,她笑着福身:“既如此,臣妾便吩咐人下去准备一二。”

    “等等。”玄烨拉住了她,目光炯炯道,“朕记得你许多许多年未曾给朕做针线活了。”

    “万岁爷真是的。”祝兰先是有些心虚,随后却又理直气壮起来,“不说宫中绣娘如此之多,就是满宫上下那些年轻的嫔妃哪个没给您做上好几个那些小物件。臣妾的针线活什么水准您又不是不知道,虽说这些年进步了,但肯定比不上人家专业的绣娘,毕竟术业有专攻”

    “朕知道,但朕就想要你做的。”

    玄烨此刻仿佛执着讨糖的孩童:“你给朕做一个吧。嗯荷囊太麻烦了,你打个同心结吧。”

    同心同心、永结同心。

    祝兰的目光有些复杂,说句实话,以她和玄烨之间这么多年模模糊糊的关系,很难让人想象到有朝一日“同心结”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她们身上。

    但她没有拂了玄烨的意思,笑着答应道:“这还不简单,等过几日臣妾打好了就叫采芙送过来。”

    玄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缓缓躺回床上。

    祝兰推开清溪书屋的门,正欲抬脚往前走,一道沉稳的声音却从她的背后传来。

    “玛禄。”

    “兰花开了。”

    祝兰神情茫然了片刻。

    春兰、剑兰、蝴蝶兰、文心兰大片大片的兰花被栽种在清溪书屋的周围,春天为她们带来了生的气息,她们沿着初春的阳光缓缓伸展微拢的花瓣。

    极美。

    玄烨侧身望着这幅画面,他想,他好像握不住兰花了。

    *

    册封礼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大清早的时候祝兰就被迫离开了暖和的被窝端坐在了镜子前,采薇和采芙捧来了内务府送上的皇后吉服服侍她穿上。

    镜子里的祝兰一改从前那股小清新的气息,妆粉上重了不少。但是她底子实在好,哪怕再重的的脂粉到了她的脸上也难掩姝色。

    如今年纪大了,更添两分成熟的风韵。

    “娘娘皮肤白,戴东珠可真好看。”采芙凑趣道。

    一耳三钳,看着镜子里的采薇给自己戴上的东珠耳坠,祝兰觉得自己的耳朵重得都要掉了。

    这也就导致了,去乾清宫叩谢圣恩的路上祝兰不止一次想把身上又繁琐又重的衣裳脱下来,但是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下。

    虽然有些缺德,但是祝兰此时此刻又有些庆幸还好太后已经过世了,不然她还要穿着这么一件重得要死的衣服到宁寿宫拜见太后。

    玄烨握住她的手免了她的礼,二人一同往太和殿走去。祝兰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命妇队伍,里面大多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亲王福晋,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

    太和殿外钟鼓声一阵接着一阵,行列两侧站着文武百官。祝兰有些恍惚,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皇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玄烨站在左侧,她站在右侧,文武百官一齐跪下参拜。

    祝兰站得太高了,在这一刻,她看不到下面任何一个官员的脸。

    他们跪在下面,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点。

    她实在忍不住扪心自问,若是她也变成了一个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她能不能做到玄烨的一半功绩。

    皇权至上,在这一刻完美的呈现出来。

    初春的风中透着丝丝凉意,碧空澄净,鸿雁高飞,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祝兰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奋力挣脱,挣脱她现在的躯壳,跟着那一排展翅高飞的鸿雁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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