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 掩下眸中的思量,孙姨娘对卢宛笑道:“是妾身前些时日得了些上好的金丝燕盏,所以想着给太太送来些。”
卢宛望着坐在下首的孙姨娘,有些纳罕地淡淡皱了下眉。
这个孙姨娘, 难道不晓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上回她被杖责, 被禁足, 便是因着吃食出了纰漏, 这回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
退一万步说, 便是不曾下毒,卢宛如今也不会吃文翠院送来的东西。
心中这般想着, 面上却不显, 卢宛看了一眼孙姨娘身旁将奉着金丝燕盏的漆案端上前来的女使, 笑着“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女使收下。
浅浅笑了一下,卢宛看向孙姨娘道:“那便多谢姨娘了。”
不过送来一盒燕盏,放进库房或丢掉都无所谓,她没必要因此得罪人。
看着坐在上首交椅上, 娇慵貌美,风姿绰约的卢宛,孙姨娘眼中有一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面上带了几分别有深意的笑意,孙姨娘仿佛随口提及一般笑道:“太太如今有孕八个月, 却还要掌家, 实在辛苦, 妾身也是甚为忧心您身体会太疲累,所以收到这燕盏, 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您……”
卢宛以帕掩口,正轻轻打着哈欠, 骤然听到孙姨娘这般道,她手中的动作忽地顿了一下。
乌润水眸平静地定定望住孙姨娘,卢宛神色淡淡地笑道:“姨娘糊涂了,我腹中孩子正七月有余,哪里来的八个月。”
闻言,孙姨娘用帕子掩住唇,望着卢宛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面上尽是诧异困惑的笑意,孙姨娘看着卢宛,纳罕笑着问道:“是吗?可妾身怎么听说,太太是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呢?”
顿了顿,孙姨娘笑着继续道:“难道是妾身听错了,还是太太自己记混了?不若请个郎中来,为太太诊脉瞧瞧罢。”
卢宛望着面上笑意愈浓,神色与语气虽谦恭含笑,但所说的话却咄咄逼人的孙姨娘,心知肚明她定是知晓了什么,方才会这般肯定地咬住不放。
这个贱人,竟拿此事来威胁她。
卢宛心中慢慢涌上冰冷的怒意,但面上神色却仍旧平静不显。
见卢宛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却沉默着一语不发,孙姨娘以为她是在故作镇定,心中定是慌的不成样子。
春风得意笑着望向卢宛,孙姨娘道:“太太如今月份大了,宅院内琐事繁多,恐怕您会吃不消,妾身从前有掌家的经历,可为太太解忧一二。”
说罢,孙姨娘笑着看住卢宛,眼眸中带着得意,与若有似无的挑衅。
卢宛这副默然不语,神色淡淡的模样,愈发教孙姨娘肯定,她是在做贼心虚,强掩慌乱地装模作样。
谁料卢宛沉默片刻,却忽然看着她,嫣然一笑。
“姨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说罢,在孙姨娘微有些诧异错愕,一头雾水的目光中,卢宛侧首,笑着同身旁女使道:“去将之前的账本拿过来,给孙姨娘瞧瞧。”
女使曲膝应了一声,领命去拿账本。
而瞧见卢宛清艳姣好的面容上,带着的浅淡笑意,又想到方才她夸赞自己的话,如今又命女使去拿什么劳什子账本,孙姨娘越发一头雾水。
很快,卢宛的女使便取了账本回来。
放下手中杯盏,口中尽是甜津津的奶香,卢宛眼眸微弯笑了笑,向孙姨娘道:“姨娘既愿意掌家,我也省了许多功夫,只是不晓得之前十年,姨娘掌家时账本中漏下的亏空,如今姨娘打算如何处置呢?”
说罢,卢宛命身旁女使将账本奉到孙姨娘的面前。
方才甫一听到卢宛旧事重提,孙姨娘心中便有些头皮发麻。
因着卢宛掌家以来的不曾追究,孙姨娘已经从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如今渐渐忘却自己昧下的那些钱财。
之前她掌家时,因着是个妾室,到底有些不能服众,所以暗中做了许多账目,套出钱财来,既为了四处人情往来,亦为了维护地位。
如今这位年少的新太太将账本摆出来,虽笑得和善,好似言笑晏晏地与自己相商,但她笑里藏刀的模样,却教孙姨娘掌心已是一片冷汗涔涔。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甲扎得掌心生疼,孙姨娘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望着卢宛。
觉察到孙姨娘落在自己身上阴晴不定的视线,卢宛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声音不紧不慢地嫣然笑道:“账目亏空了这般多,自从前我便想向姨娘提起这桩事,只是一直不曾有时间罢了,如今姨娘既过来了,今后又是想要继续掌权的,这些日子便先将这些帐目上的窟窿填上,再考虑掌家一事罢。”
水至清则无鱼,其实若不是要将那起子看她年纪小,便起了怠慢对抗之心,与并非自己心腹的仆妇换掉,卢宛当初方才接手谢家后宅时,也不会非要因着贪赂钱财的缘由,便将府中管事嬷嬷大换血一遍。
孙姨娘毕竟是府中半个主子,又生养了五姑娘谢芊,掌家多年,卢宛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她留几分体面。
但,今日这个孙姨娘瞧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不晓得在哪里打探了些风言风语,便来咄咄胁迫她,这教卢宛心中不耐且愠怒。
送上门来找打,她岂有不成全之意?
走出玉衡院很远,偏僻回廊上,孙姨娘忽地顿住脚步,面色阴沉地一拂衣袖,鲜见情绪有些失控地骂道:“这个小贱人!面善心毒的丫头片子!”
想到账目上亏空的银钱,孙姨娘只觉头疼,心更疼得在流血一般。
身旁侍候的女使听到孙姨娘这般责骂,晓得她骂得是玉衡院的那位太太,不禁白了白面色。
左右瞧了瞧回廊附近是否有旁人经过,女使战战兢兢劝道:“姨娘,有什么话咱们好歹回文翠院再说,您……您这般口无遮拦,若传到那位耳朵里……”
孙姨娘不耐截断了女使的话,微微冷笑道:“横竖今日是两下撕破脸了,还有甚可怕的?她既然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肯交出掌家权,原我还想着好心将她那丑事遮掩一二,如今也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顿了顿,孙姨娘唇畔笑意愈冷:“机会是给了她的,这个不识抬举的小贱人,她不仁,也休要怪我不义!”
几日后。
谢行之的书房中,来送羹汤的孙姨娘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觉察到家主落在自己身上的寒戾目光,想到方才家主对自己的敲打,孙姨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卢宛那丫头片子不知廉耻,进门前便有了身孕,意图混淆谢氏血脉,这种弥天大罪,家主得知此事,却对自己动了甚为明显的杀意。
屈膝跪在地上,孙姨娘一面颤栗叩首,一面哀哀哭道:“家主,妾身……妾身再不敢听这些胡嚼舌头的流言蜚语了,求您饶了妾身这回罢……”
她用力叩首,不过须臾,前额便是一片血色红肿。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
毕竟,自她进府以来,便不如太太郑氏是正房娘子,地位尊荣;田姨娘清纯貌美,楚楚可怜,又
是资历老的府中老人;应氏妩媚艳丽,貌若桃花,更有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而她虽也生得不差,但小家碧玉的端雅容貌,却被宅院中几个妖妖艳艳的女人衬得黯然无光,又兼她自幼随家中父兄很是读了些书,端着官家小姐的身段,甚是不屑后宅那些争宠狐媚的手段,多年以来,本就不受主君眷顾。
如今又捅了这般大的篓子,孙姨娘心中畏惧惶恐,自己会重蹈应氏的覆辙。
想到前几日传来消息,死在庄子里的应氏,孙姨娘又是惧怕,又是兔死狐悲,眼泪流得越发厉害。
谢行之沉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姨娘,心中杀意冷冽。
方才孙姨娘所说的那些话,教谢行之心中骤生杀.人灭口的念头。
但更多的,却是对卢宛的怜意更甚。
看着哭得凄惨,额上一片血红印子的孙姨娘,谢行之眸色翻涌,寒声开口:“若此事泄露,下场如何,你且心中有数些。”
孙姨娘闻言,心中如释重负,但却止不住地泪如雨下。
复又叩首磕在坚硬冰冷的地面砖石,孙姨娘按下心中困惑不解,哭着立誓应了。
……
文翠院。
女使取了伤药与冰块来,为孙姨娘额上高高肿起的流血伤口冰敷处理。
忧心望着孙姨娘,女使眼中有泪道:“摄政王怎么那般冷心绝情呢?姨娘在府中几年,那个丫头又方才进府多久,为了她,摄政王竟对姨娘如此狠心……”
孙姨娘猛地挥了下手,止住了女使的话,额头疼痛,脑袋也跟着隐隐作痛。
她望着梳妆镜中,自己这回明摆着是要破相的额上伤口,不耐道:“够了!从前吃的教训还不够长脑子的吗?说这些话,是想叫整个文翠院跟你陪葬吗?”
听到孙姨娘的呵斥,女使默默用棉签为她处理伤口,流泪不言。
而心情烦闷不堪的孙姨娘,抬手挥了挥,教已经将伤口处理得差不多的女使退下。
直至现在,孙姨娘惊魂未定的同时,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家主知晓卢宛未进门前便有了身孕,却对此置之不理。
难道家主待卢宛的宠爱,已经到了混淆谢氏血脉,也在所不惜的地步了吗?
那么,此生她便夹着尾巴做人罢!再不要妄想扳倒卢宛,拿回掌家权了!
可是……
脑海中骤然迸现出一个念头,孙姨娘不禁想到,既然卢宛是不知廉耻,肚子里揣了私孩子进门的。
那么,她腹中孩子,又是谁的呢?
这般想着,不晓得忽然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的面色忽然惨白如纸。
眼中划过一抹惊疑不定,孙姨娘反应过来,深恨自己今日蠢不可及的轻举妄动。
如今玉衡院那个,是当初悔了二房二公子的婚,方才嫁进来。
她腹中孩子还能是谁的!
愈想,孙姨娘眼中的情绪便变得愈发复杂。
她不曾想到,玉衡院那个明明出身名门,是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女,却能像一心攀龙附凤的低贱使唤丫头一样,下贱地爬床,未出嫁便在榻上伺候男人,张着腿上赶着让男人睡。
勾引的男人,还是未婚夫位高权重的伯父。
卢家真是龌龊不堪至极,竟教家中方才及笄的闺阁女儿,无媒无聘地与男人苟合,被男人吃干抹净,未出阁便做了夫妻之事。
卢宛也是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却勾着自己手帕交的父亲,平素尊一声世伯的年长男人滚了床榻。
婚前失贞本便无耻之极,她竟还敢暗结珠胎,腹中揣了私孩子才进门。
想到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既要赔钱,又额上破相,孙姨娘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不敢声张一丝一毫。
但心中,却鄙夷大骂玉衡院那个新太太狐媚无耻。
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在潦倒受苦的现实中,暂时找到一丝半点胜过卢宛的可笑安慰。
……
日暮时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晚秋的风萧瑟,刮在面上如刀锋一般。
谢蕊自外面回来,迈进珠翠院的门槛,不晓得为什么,微顿了一下脚步。
眼前一如往常灯火透明中熟悉的珠翠院,却比之从前,到底冷清寂静许多。
敛了下眼中神色,谢蕊神情淡淡地走进院中。
她抬步要回自己屋子,却在拐角的影壁处,听到努力压抑的低低呜咽声。
在原地站了一瞬,谢蕊面无表情地转头,教身后两个面面相觑的女使先回去。
她独自一人,转了脚下方向,去看影壁旁竹林间。
果不其然看到一个人影正蹲在一株竹子下,一面烧纸,一面哭。
一眼便看出那个正在哭着烧纸的人影是自己的哥哥谢辰,谢蕊见他这副窝囊废模样,心中骤生怒气。
大步流星走到谢辰身后,在他背上重踹了一脚,谢蕊痛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还不快将这火给熄了!若叫旁人晓得你在府中烧纸,珠翠院上下都被你害死!”
谢辰吃痛抬首,泪眼模糊望着面前这个自小到大性格,才干,都比自己有出息的一母同胞的妹妹。
映着燃烧的焰焰火光,谢辰张了张口,似想要解释什么,但俊俏秀气的白净面庞却因为不能出声哭,憋得通红,泪流满面的样子像只哈巴狗。
谢蕊面上却没有丝毫同情,她冷眼看着谢辰,痛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哭?下毒谋害主母,我们兄妹二人没被那个蠢货带累一同被父亲母亲发落便该感恩戴德了!你还在这装孝子哭丧当丧门星,生怕别人不觉得你也是个晦气种子!”
府中烧纸本便晦气忌讳,更何况,应姨娘还是犯下谋害主母的杀.人重罪,便是死了,连场简单的葬仪与法事也不配有。
谢辰哽咽不成声片刻,终于道:“可是……可是,今日是姨娘的头七啊……”
哭得更加厉害,谢辰磕巴道:“我听人说,刚才做了鬼魂的人,最容易教恶鬼欺负,姨娘生前又最喜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畅快日子,我……我怕她缺钱,又受恶鬼欺负,会过得艰难……”
闻言,谢蕊不禁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嗤笑:“谢辰,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般神神叨叨的性子,人死如灯灭,什么劳什子鬼不鬼的?”
微顿一下,解了厚实外衫几下扑灭了火,谢蕊不耐数落道:“再有不久我便定亲,几年后便会出阁,到时你自己不争气,被父亲不喜,再敢现出对那个愚蠢犯下重罪的蠢货的伤感追念,仔细着在府中孤立无援!本便天资愚钝,没有父亲帮你,你有什么前途!”
听着妹妹冷言冷语的数落,火又被扑灭了,谢辰慢慢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低着头。
谢蕊裹好衣衫,在唇边哈了哈被冻得冰凉的指尖,看了殃殃的谢辰一眼,问道:“我还不曾问你,你的差事如何了?”
谢辰已经不再哭,垂着头,一五一十蔫蔫答了。
功利问罢谢辰的差事,谢蕊便开口要赶他走:“行了,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罢,莫教旁人晓得你来过珠翠院。”
闷声闷气的谢辰“嗯”了一声,要去寻扫帚来打扫地上灰烬与未曾燃烧完的纸钱,谢蕊不耐打发他:“行了,快回去罢!我来清扫便是,看到你那窝囊样我便来气。”
谢辰被她数落得抬不起头来,闷着头告辞,然后转身走了。
悄悄取了扫帚来,谢蕊清扫地上灰烬与纸钱。
深秋寒风凛冽,她妥帖处理罢一切,转身离开竹林。
一行泪滴,忽然自面上悄无声息滑落下来。
……
玉衡院。
卢宛一个头,吵得有两个大。
她神色微有痛苦地无奈抚了下额头,收回落在面前哭闹不休的谢康身上的视线,看向身旁的陈嬷嬷道:“他怎么这么能哭?”
自应氏计谋事发败露,被关到庄子后,谢康便被送来了玉衡院。
刚开始时,生得粉雕玉琢的谢康秀气的模
样,还能教卢宛心生几分好感。
虽然那时她心中也并不愿养这位四公子。
这孩子初来乍到时,还晓得看人眼色,不哭不闹。
几日后许是晓得卢宛不会对他张口便骂,动手便打,众人又处处遂他心意,待遇比之从前大大提升,这孩子稍有不顺意,便哭闹起来。
卢宛真是头疼。
陈嬷嬷笑着将榻上的四公子抱起来,一面熟稔地哄孩子,一面看了看卢宛的肚子,笑着劝慰道:“一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吵闹了,太太腹中的小公子姑娘方才生下来,那才真是整日哭闹呢……”
第042章 临产
卢宛张了张口, 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外间传来行礼声,原是谢行之回来了。
自窗畔软榻上站起身来,卢宛浅浅笑着向谢行之曲膝行礼:“摄政王回来了。”
看到卢宛虽在笑着, 但眼角眉梢却笼罩着一抹轻浅的忧愁, 谢行之行至她面前, 扶她起身, 淡声问道:“怎么了?”
听到谢行之这般询问, 卢宛侧眸看了看陈嬷嬷怀中抱着的谢康,对谢行之有些无奈笑道:“四公子方才一直哭嚷不休, 摄政王进来他反倒不哭了。”
谢行之看了一眼咬着拇指, 仍旧明眸含泪, 眼眶通红,但却已经一声不吭的谢康,想到自己方才走进房间时,内间传来的哭闹声,微皱了下眉。
抬手, 大掌抚过卢宛隆起的肚子,谢行之展臂将她勾入怀中,垂眸望着她道:“让下人照看他便是,你何必亲力亲为?”
卢宛闻言, 不禁心道, 若不曾打着要她亲力亲为的主意, 何必将这位四公子送来玉衡院?
仍旧放在珠翠院,由珠翠院的女使仆妇照料不就好了。
心中腹诽, 但面上却不显,卢宛微仰面颊望着谢行之, 柔和笑了笑:“四公子许是方才来玉衡院,有些不适应,总是哭闹,妾怕下面的人怠慢了他。”
谢行之墨眸深深望着怀中少女,听她这般说,眼底蕴了些笑意。
垂首,在卢宛柔软嫣唇亲了亲,谢行之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抱在膝上,笑着赞道:“宛娘最是慈母心肠。”
侧颊偎在男人宽厚肩头,卢宛娇容绯红,好似甚为羞赧地垂了垂首。
有眼色的陈嬷嬷知情识趣地抱着懵懵懂懂的谢康退下,内间中其他女使仆妇,也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修长长指摩挲着卢宛泛着红晕的面容,谢行之望着她的低垂眸光中带着浅淡柔意。
他思忖片刻,淡淡笑道:“你是康儿的母亲,待他长大,会孝敬供养你。”
微顿一下,谢行之垂眸望着卢宛貌美年轻的面容,继续道:“他毕竟是府中的公子。”
从前郑氏膝下无子,谢轩又是个不成器的,原本,姜姨娘逝世后,尚在襁褓的谢康是要养在郑氏身旁。
只是郑氏多年缠绵病榻,那时已病入膏肓,自顾不暇,单纯糊涂的姜姨娘又识人不清,去世前央着要将谢康由应氏照看。
所以谢康才会被送到了珠翠院。
如今应氏病死,卢宛身为长房主母,身旁养着谢康,也能有个额外的保障。
卢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却眨了下眼睛,佯作不曾听懂。
她轻轻哼了一声,望着谢行之眼波流转嗔道:“摄政王的意思是,妾自己的孩子是不孝顺,不肯供养妾的吗?”
垂眸瞧着怀中顾盼生辉,貌美娇慵的女郎,谢行之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淡淡笑道:“促狭鬼。”
拥着卢宛,思忖片刻,他低头在她侧颊上亲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忽然道:“也确是我想多了,宛娘年纪轻轻,还这般年少,今后我们会有许多孩子。”
他考虑的,是不教卢宛与当初一心求子,以至于将自己折磨得神经质的郑氏一般。
他不希望看到,娇艳鲜活如花蓇朵一般的卢宛,枯萎成深闺怨妇。
但卢宛到底并不是郑氏。
按下心中思绪,谢行之深深墨眸凝住卢宛。
眸光灼灼,教她面颊愈发滚烫。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展臂将怀中少女打横抱起,带入帐幔掩映下的床榻。
他抬手,撤去卢宛随云髻上的墨玉簪。
女子乌顺的如瀑长发散落在锦绸枕面上,愈发衬得身下娇人美得不可方物。
卢宛看着面前支撑手臂,眸光深深望着自己的男人,赧然侧了侧首,问道:“摄政王要做什么?”
抬手,长指拈着她耳畔的一缕长发,谢行之低头,在灯影下,她中衣宽散,侧首显露的愈发楚楚动人的莹白锁骨上亲了一下,嗓音低沉喑哑。
“你如今大着肚子,本王能做什么?”
握住卢宛的手,谢行之沉沉墨眸望进她的潋滟水眸,浅淡笑道:“只希望宛娘温柔大度,用其他法子帮一帮为夫……”
灯盏阑珊,已是子时一刻。
卢宛汗涔涔,慵懒偎在谢行之怀中,忽想到了什么一般,微仰面颊,抬眸好似随口提及似的问道:“妾听闻,摄政王今日罚了孙姨娘,可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听到卢宛忽然这般问,谢行之微顿一下,抬手为她绾好散落濡湿的发丝,答道:“没什么,只是她送去的膳食出了些问题。”
闻言,又见他避而不谈的模样,卢宛不再追问,只盈盈笑了一下:“原是如此。”
说罢,卢宛阖上眼眸,偎着男人灼热怀抱似要静静睡下。
心中却想着,可她怎么觉得,并不是这样呢?
文翠院。
孙姨娘看着库房中被大箱小箱搬走的妆奁,心中尽是一片颓废痛意。
她站在库房前,明明心里痛得不行,但却面无表情,始终不肯离开。
身旁女使想要劝她回去,眼不见心不烦,只是孙姨娘却摆了下手,摇头拒了。
她出身官家,所以尽管当初入谢府是做妾室偏房,家中母亲却还是为她备了应有的丰厚嫁妆。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的愚蠢草率。
看着终于被搬空,空空如也的库房,如今赔完账目上从前贪赂的那些亏空,她手中是一枚多的铜钱也没有了。
深知以后有的是难过拮据的日子,孙姨娘阖了阖眼眸,有些无力。
她觉得自己今后,应该开始韬光养晦。
……
一个月后。
坐在圈椅上,卢宛正在吃葡萄。
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她顿住了手中动作,抬眸望了望身侧的陈嬷嬷,问道:“文翠院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卢宛这般问,陈嬷嬷思量片刻,笑着答道:“回太太的话,并没什么,自上个月抄了孙姨娘的家底,赔上了账本上的窟窿,这月孙姨娘只在院中安分守己地养伤。”
卢宛闻言,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虽未言语,却若有所思的模样。
“嗯。”
见卢宛一语不发,似在想着什么,陈嬷嬷有些纳罕问道:“太太在想什么?”
自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卢宛看着身旁的陈嬷嬷,稍有犹疑道:“我在想,是不是把她逼得有些太紧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说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卢宛虽还在笑,但面上的笑意却有些淡。
她微微皱眉道:“我如今快要生产了,虽处处安排妥当,但不晓得为何,近来心中总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稳。”
这种不安虽浅淡,但在心中,却好似黑色烟雾一般萦绕弥漫,丝丝缕缕,如影随形。
卢宛只能宽慰自己,是听闻之前姜姨娘难产之事,难以避免心中留下些阴影。
看着卢宛微微蹙眉的模样,陈嬷嬷温声劝道:“太太头一回为人生身母亲,难免心中惶恐困惑。”
顿了顿,陈嬷嬷笑着继续道:“玉衡院里里外外奴婢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卢宛“嗯”了一声,看着身旁的陈嬷嬷,盈盈笑道:“多亏了有嬷嬷在,如今我是万事不操心了。”
她月份大了,管家一事,暂由陈嬷嬷操持。
听到卢宛这般说,陈嬷嬷面上笑意愈深,眉眼恭顺道:“姑娘说这种话,真是折煞
奴婢。”
文翠院。
孙姨娘身旁女使看着准备外出的主子,忍不住低声嘀咕:“太太这回明摆着是恩威并施糊弄姨娘呢,待她生完孩子,坐罢月子,掌家权还是要收回去的,姨娘何必为她劳心费神,作嫁衣裳。”
闻言,孙姨娘顿了顿打量镜中妆发的动作,侧首微冷看了一眼身旁女使,道:“慎言。”
女使被她一记严厉眼刀看过来,虽欲言又止,却不敢再多置一词。
其实,孙姨娘何尝不晓得,玉衡院那个如今教自己协助她院中嬷嬷暂时管家,是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
但巴掌已经落下了,放在眼前的甜枣不吃白不吃。
接受卢宛给的那点甜头,她心安,自己也至少不只是挨打,还得了些好处,是两厢欢喜的事。
如今对卢宛有敬有畏的孙姨娘,固然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却暂时按在心中,收敛起来,一丝不敢发。
……
夜幕深深,乌浓夜色笼罩着寒风凛冽的大地。
但香暖馥郁的玉衡院,却是一片灯火透明。
卢宛斜倚松青色引枕,正坐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房门却“吱呦”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眸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她盈盈一笑,扶着肚子站起身来,柔和对他笑道:“摄政王回来了。”
上前握住卢宛的手,教她好生坐下,谢行之眸中微浮一抹浅淡的笑,应道:“嗯。”
卢宛坐回软榻,微微侧首,扫量着谢行之面庞上的神色,似在考虑什么。
片刻之后,她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枚黑子放回棋盒,暗下决定之后,抬眸对谢行之笑笑。
转过头去,卢宛对侍立一旁的两个女使道:“宿雨,朝烟,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见过摄政王?”
谢行之微一挑眉,望着面前的卢宛。
而卢宛,也正眼眸微弯,神色柔和地瞧着他。
看了看低着头,含羞带怯走上前来的两个女使,卢宛温柔笑对谢行之道:“再有两个月,妾便要临产,生下孩子后又要坐一个月的月子,不方便再与摄政王同睡一榻。”
其实,如今她已有九个月的身孕,不晓得哪日,便会临盆了。
这件事是之前她有孕时,便早该做的。
只是卢宛到底觉得心中别扭,谢行之不谈,她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这件事。
但,如今她夜里翻身,每每觉得床榻太小,调转不开。
又兼以男人欲.念太重,她如今身重觉多,常常疲乏,实在有些难以忍耐。
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见谢行之神色漠然平静,一如寻常,瞧不出什么来,卢宛心中暗暗有些茫然,面上却不显。
她指了下侍立着的两个女使,继续笑道:“宿雨与朝烟生得小家碧玉,一个是家生子,一个是良家子,都身家清白,摄政王可放心收用。”
而对两个清秀貌美的使唤丫头,谢行之却始终一眼不曾看过去。
卢宛微微皱眉,因着他这显而易见冷漠不悦的态度,有些一头雾水。
送他美人,怎么还是得罪他一般……
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男人却墨眸沉沉,瞧了她一眼,冷淡起身,一身冷冽寒意拂袖离开。
只余卢宛坐在原处,望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神色茫然。
……
一连三日,卢宛皆不曾见到谢行之来玉衡院。
差去询问的仆妇回来禀报,摄政王说,今日仍旧宿在书房中。
卢宛深觉莫名其妙,索性想要不再想这件事。
总归,她想要的结果,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实现了。
但,每每夜里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醒转,却不见身畔有人时,早已习惯了的卢宛心中,却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明明她是得偿所愿,为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按捺了三日,卢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烦闷。
将手中看不下去的书卷扔在案上,卢宛抬手,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向身旁陈嬷嬷大发牢骚。
她皱眉道:“嬷嬷,你说,这回我何曾做错什么?我都那般贤良大度不计较了,摄政王竟还生气了。”
陈嬷嬷听她语气烦闷,思忖片刻,劝慰道:“摄政王这是在意太太,方才会因着觉得太太不在意他,而心中有怒气。”
微顿一下,望着神色有些恹恹的卢宛笑了笑,陈嬷嬷开解道:“太太有时也该表现得为了摄政王争风吃醋些,不该一直贤良大度。”
闻言,卢宛似想到了什么,眼眉低垂,一语不发。
片刻之后,她抬眸,有些匪夷所思地困惑道:“难道他竟想看到后宅里吃酸拈醋,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想到他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卢宛心下微冷,唇畔笑意的弧度,也不觉带了几分冷意。
她抚着额头,愈发烦闷道:“而且他宅院里的女人还少吗?还多这两个女使吗?这会子反倒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好似柳下惠一般,谁信啊。”
陈嬷嬷看着烦躁的卢宛,想了想,正欲再宽慰她一番。
卢宛却叹息一声,拿回方才丢在案上的书卷,继续翻看,不教自己再继续拘泥下去。
她凝睇聚中精神看书,复又叹了一声,淡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罢了,不想了。”
陈嬷嬷看着慢慢恢复平静,专心致志看书的卢宛,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下头。
她家姑娘,合该去做个女丞相。
第043章 孩子(九千字肥章)
卢宛让小厨房做了羹汤, 送到谢行之书房去。
只是在书房外等了一会子,却只等来侍从回禀:“太太,摄政王这会子正忙,不见人的, 您还是先回去罢。”
闻言, 卢宛不禁有些诧异。
她不曾料到, 她都主动来书房找他了, 谢行之竟还不肯见她。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 但卢宛倒并未觉得沮丧。
回去用了晚膳,因着犯困, 她早早上榻歇息。
不晓得是什么时辰, 沉沉睡着的卢宛忽觉身上锦被被人掀开一角。
她迷迷糊糊被吵醒, 睁开惺忪眼眸看了看周围一切,只见床幔隐约,灯影阑珊,想来这会子应是夜半三更了。
瞧了一眼将自己揽入怀中的男人,卢宛往他怀中偎了偎, 纤指微微攥住男人宽散的中衣领口,慵懒含混地故意问:“你是谁?”
听到她这般问,谢行之微顿一下,方才墨眸凝着她, 低沉沉在她耳畔问:“宛娘以为我是谁?”
卢宛困得迷迷糊糊, 以袖掩唇秀气打了个哈欠, 枕着男人手臂,随口唱反调道:“谁都行。”
说罢, 她不再言语,阖着眼眸, 靠着他,复又慢慢沉沉入梦。
望着怀中倒头就睡的女郎柔美恬静的睡颜,谢行之不禁有些无奈失笑。
抬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谢行之眸光无奈地淡笑呢喃:“小没良心的。”
……
一个月后。
卢宛汗水如豆,痛得面色惨白。
她咬着牙,肚子阵阵剧烈疼痛袭来,额角细密汗珠越来越多,眸中亦闪过泪影。
尖锐的指甲,因着这太过剧烈的疼痛,而重重掐着柔软的掌心,卢宛阖上眼眸,忍耐不住地抽泣起来,声音嘶哑,尽是痛苦。
陈嬷嬷心疼地用帕子为她拭去面上汗水与泪痕,柔声道:“太太保存着些力气,如今还早着呢,什么都不必担心,摄政王早早便过来了,如今等候在外面呢……”
眼泪簌簌直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卢宛勉强颔了下首,腹部传来的痛意愈重……
筋疲力竭,浑身力气都被抽光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眸。
她微微侧了下身,只觉身体如撕裂一般,疼痛难耐。
轻轻“嘶”了一声,卢宛张了张口,对帐幔外发现她醒过来,忙围上来的女使,虚脱地问:“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不晓得她因着疲惫,已经昏睡了多久。
但卢宛恍惚记得,她生下孩子睡去时,天色尚还明亮,这会子却已经掌灯了。
女使
上前,扶着要坐起身来的卢宛倚在床头的一只引枕上,一旁的陈嬷嬷,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孩,小心抱到卢宛面前。
望了一眼面色微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神情柔和的卢宛,陈嬷嬷笑道:“小公子生得与太太很像呢。”
她是卢宛的奶嬷嬷,又是看着卢宛长大的。
听到陈嬷嬷笑着这般说,卢宛不禁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垂眸望着面前面容又红又皱,好似一只小猴子一般的襁褓中的婴孩,忍不住绵软软道:“这般丑,哪里像我了。”
抬起没甚力气的手指,摸了摸新生的孩子幼嫩的面颊,卢宛愈看,便愈觉得这孩子生得皱巴巴的,难看得紧。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闷闷,陈嬷嬷望着她,笑着开解道:“摄政王生得清冷如玉,英武不凡,太太又貌美如花,人比花娇,将来小公子长开些,模样定俊俏得如小仙童一般。”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的婴孩,不禁有些犯嘀咕:“可他现在怎么这般丑,分明是像他爹……”
她一语未毕,珠帘外传来珠玉相击的悦耳声响。
抬眸望去,却见高大伟岸的男人,一身意气风发,沉稳气势走了进来。
与神色有些恹恹的卢宛望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来,声音破天荒含着几分笑意问道:“在说什么?”
陈嬷嬷与房中女使忙曲膝行礼:“奴婢给摄政王请安。”
大步流星的谢行之行至卢宛床畔坐下,将陈嬷嬷怀中婴孩接过,淡声道:“嗯,都退下罢。”
房间中的女使仆妇闻言,忙都静静退下。
卢宛倚在枕上,懒洋洋半坐着,除去面色因着长久的疼痛与失力,而有些苍白,其他的一切倒瞧着一如往常。
除了,她神情有些烦闷的恹恹。
谢行之轻巧熟稔抱着怀中孩子,望了床榻上的卢宛一眼。
见她沉默着一语不发,想到方才自己走进内间来,听到的她稚言稚语的抱怨,谢行之有些忍俊不禁。
腾出一只手来,为卢宛绾了绾耳畔散乱的长发,谢行之眸色柔和问道:“醒了?”
卢宛看了他一眼,瞧出他的心情甚好来,有些不想理会他。
轻颔了下首,她应了一声:“嗯。”
含着几分笑意的柔色目光始终落在卢宛身上,见她疲倦困乏的模样,谢行之长指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面颊肌肤,浅淡笑道:“辛苦你了。”
将怀中孩子放在卢宛身旁,红皱的小东西许是困了,乖巧被母亲抱起来,不哭不闹,甚是懂事。
谢行之侧身拿了放在桌上漆案的粥汤,试了试温度,用小勺盛起一勺米粥,送至卢宛唇畔。
在卢宛有些诧异他会亲手侍候自己的目光中,谢行之眉目疏朗,淡淡笑道:“用些羹汤罢。”
……
在孩子不曾生下来前,身重觉多,常常觉得疲倦困乏的卢宛,每每期待着生下腹中孩儿。
只是,如今孩子生下来了,但她却愈发头疼烦躁。
看着铜镜中身材受滋润疼爱,渐渐丰润发育,胸前在生下孩子后,更是鼓鼓囊囊的自己,与因此不再合身的衣衫,卢宛时常生出念头,想找段绸布,将自己胸前裹起来。
只是尚不待她真正实行,那处却已经教人难忍地疼痛起来。
陈嬷嬷看着坐在床榻上,捂着胸口,半躬身子,细细蹙眉,面色微有些难看的卢宛,有些担心地问:“太太,您可是身体不舒服?”
她见卢宛捂着胸口,以为太太是心口疼,生产时遗留了什么后遗症,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听到陈嬷嬷这般问,卢宛抬眸,瞧了她一眼,踌躇半晌,欲言又止。
片刻后,卢宛面颊微红地轻声道:“是我这里,近来总是胀痛。”
陈嬷嬷看着卢宛微有红晕的面容,难以启齿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眼中划过了然之色,看到卢宛眉眼低落的沮丧模样,陈嬷嬷忍不住心疼皱眉。
想了想,陈嬷嬷对卢宛道:“太太不必害羞,这是妇人产子后常有的境况,待奴婢过会子差人在府中找个会按摩的婆子来,帮太太揉一下便好了。”
听到陈嬷嬷面不改色地这般道,卢宛不禁惊疑不定。
她忙摆了下手,捂着胀痛的胸口,蹙眉摇首道:“不必了,其实也没那么疼。”
教旁人揉按那处,或许她不会被疼死,却能因羞愧难当而羞死。
望着低垂螓首,细细蹙眉忍耐的卢宛,又想到她方才反应有些激烈拒绝的话,陈嬷嬷心知肚明,她家姑娘是觉得羞赧,难以放开。
想了想,陈嬷嬷对卢宛笑道:“其实奴婢还有另一个好法子,太太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卢宛看了陈嬷嬷一眼,见她笑得有些神秘莫测,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法子?”
听到卢宛追问,陈嬷嬷上前,在她耳畔附耳说了些什么。
陈嬷嬷的低声言语,教卢宛一下子面颊滚烫,面红耳赤起来。
她红着脸摇头道:“这不成的,太羞人了,嬷嬷莫要再提了……”
看着羞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卢宛,陈嬷嬷笑着摇了下头,不再言语。
夜幕深深,卢宛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在襁褓婴孩面前轻轻摇着。
这小东西方才出世半个多月,却甚是乖巧地不怎么哭,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与耳畔轻轻的拨浪鼓摇晃声,他眉眼弯弯,仿佛在笑一般。
卢宛逗了一会子儿子,见他沉沉欲睡,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来。
虽然她还是愈看,便愈觉得这孩子生得皱巴巴的,有些难看。
但,也只有自己的孩子,才会教她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厌烦,而是心生无尽柔软,慈爱与耐心。
眼见着襁褓中的婴孩攥着小拳头,真的沉沉睡着了,卢宛抬手,搂了搂身旁孩子,也正欲同他一起睡下。
却忽然听到房间中传来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
卢宛抬眸望帐幔外瞧去,却见身形挺拔伟岸的男人,正隔着落下的,朦胧隐约的帐幔,也望着自己。
唇畔笑意愈深,卢宛半坐起身来,笑着轻声道:“摄政王回来了。”
谢行之行至床榻坐下,抬手撩开帐幔,墨眸深深,长指摩挲着面前女郎的面颊,不晓得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垂首,自微微起身的卢宛嫣唇上厮磨缱绻地亲了亲。
双臂横在胸前,推了推拥着自己亲吻的男人,卢宛美眸水润,面红耳赤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轻声嗔怪道:“孩子还在这呢,您规矩些。”
贴着卢宛馥郁柔软的唇瓣,抱着怀中只着宽散中衣,香软的软玉温香,谢行之嗓音低沉喑哑。
“他不是睡着了吗?”
卢宛眼波流转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见她水眸潋滟,娇容绯红的娇媚模样,谢行之眸底蕴起几分浅淡的笑意来。
他低头,复又吻上她柔软的嫣唇。
房间中寂静无声,只有教人迷.醉的醺醺香暖,与时时传来的暧.昧咂咂声,水泽搅动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阖着眼眸,绵软软偎在谢行之怀中,白嫩纤指紧攥他胸前交领衣襟。
气喘吁吁地歇息了一会子,卢宛睁开眼睛,抬眸,嗔怪地瞧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娇慵懒散地转头,看了看不曾被吵醒的孩子,卢宛转回头来,娇娇横了谢行之一眼,轻声嗔道:“真该教他醒来,看看他爹爹在做什么。”
谢行之灼热大掌抚.弄着怀中娇人,闻言,他不禁低沉沉笑了起来。
亲了亲卢宛通红的耳垂,谢行之低笑着
轻喃道:“有什么怕看的,若非如此,他哪里会出生……”
觉察到他若有似无撩.拨着自己的修长长指,卢宛羞赧至极,连指着他,谴责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你……你真是厚颜无耻……”
谢行之低笑一声,长指捏住她的下颔,复又咂咂亲吻起怀中香软娇小的女子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被亲得晕头转向,意.乱.情.迷的卢宛,听到男人淡然平静,但带着一缕喑哑磁性的声音响起,抬高声音吩咐道:“将小公子带下去。”
侍立在外间的仆妇忙进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地将床榻一侧的小公子抱走。
被男人紧拥在怀中的卢宛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下意识想要阻拦道:“莫要抱走他……”
垂首,自卢宛白皙泛红的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谢行之摩挲着她汗湿涔涔的面颊,声音散漫餍.足地低笑问道:“宛娘真的想要孩子留下来,待会吵醒了他,教他看他父亲母亲在做什么吗?”
卢宛闻言,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衣冠禽兽。
警惕掩了掩凌乱松散的中衣领口,将滑落肩头的衣衫收敛好,卢宛望着谢行之道:“我还在坐月子呢,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虽带了几分谴责之意,但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之意。
谢行之墨眸中笑意愈深,他垂首,亲了亲卢宛的耳垂,亲昵厮磨道:“本王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要帮宛娘解忧……”
觉察到他长指有意抚.弄的地方,卢宛羞得面颊滚烫,有些羞恼地磕绊问道:“你……你……嬷嬷都告诉你了?”
吻着卢宛通红的耳垂,谢行之低沉笑道:“不必有人告诉为夫,宛娘这几日异样,一看便知。”
卢宛闻言,脑海中不晓得为何,忽然想起之前,嬷嬷告诫自己的,也该表现得为男人争风吃醋些的话。
微仰面颊,水雾蒙蒙的潋滟水眸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卢宛抬手,柔细藕臂勾住将自己抱在膝上的男人的脖颈,轻声哼道:“摄政王真是见多识广,火眼金睛,不晓得从前帮多少好女子也这般解过忧……”
垂眸望着怀中青涩貌美的女郎,谢行之闻言,眸底蕴起的笑意愈深。
他轻轻笑了一声,拥着怀中卢宛,两人一齐躺在榻上……
对这个娇艳欲滴的枕边人香软的身子,谢行之愈发爱不释手。
抬首,瞧了一眼卢宛阖着眼眸,好似睡着了一般,但乌浓眼睫却轻颤不已,面容绯红的娇媚模样,谢行之的亲吻延绵而上,落在她柔软的嫣唇。
厮磨着她的唇瓣,他有些含混地笑着赞道:“好甜。”
微有些粗粝的舌长驱直入,勾卷着她的,谢行之凝睇望着面颊红得愈发厉害的卢宛,轻声笑着问道:“宛娘自己说,是不是很甜?”
卢宛面红耳赤,忍耐不住地抬手推他,想要教他离自己远些。
她睁开潋滟水眸,又羞又愤地想要侧过身子:“你……你不要脸……”
谢行之见怀中女郎娇俏可人的模样,却只能看,不能吃。
笑着在她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一下,他的亲吻,再度延绵而下,带起偎在胸口的娇人一片颤栗……
……
四个月后。
卢宛教人带着小厨房做好的羹汤,到前院的书房去。
想到自己用罢早膳,谢行之身旁侍候的人前来禀报,说摄政王要她过去一趟,卢宛虽然心中一头雾水,却还是应了。
走进书房,看着坐在案前,听到自己进来的动静,抬眸瞧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浅浅一笑,问道:“摄政王今日不忙吗,怎么有空叫妾前来?”
听到卢宛柔声询问,男人墨眸深深地望着她,言简意赅答道:“今日休沐。”
目光落在卢宛身上一瞬不移,谢行之眸色晦暗翻涌,但冠玉般面庞上的神情与声音却淡淡的。
他看着卢宛,疏淡道:“过来。”
卢宛不明所以走过去,面容上的笑意带了几分困惑。
走近坐在案前的男人,卢宛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忽被谢行之勾住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带入怀中。
坐在男人膝上,觉察到他身体的那一抹异样,又发觉到他修长长指,正若有似无游走在自己身上,卢宛的面容倏地涨红。
抬手,紧张羞赧地望了望书房中,却见房间里的侍从们,不晓得何时,早已退了下去。
卢宛心中稍安,但面颊却因着男人手上的动作愈发滚烫。
她眼波潋滟地羞愤问:“摄政王,您……您要做什么……”
谢行之在她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却并未置一词。
他密密啄吻着她,直到觉察到怀中女郎气.喘吁吁,身子绵软得仿佛一汪春.水,方才抬手,修长指节勾挑开她腰间束带……
卢宛总觉得,自她生育了璟儿之后,谢行之变得与从前,好似有些不太一样。
从前,谢行之虽然重欲,但却在她面前,若有似无端着正人君人,长辈的端矜姿态。
自从他们的长子出生后,他待她,感情似有些微异样的变化。
在床帷间,各种房中花样更是轮番上阵。
从前好歹只是循规蹈矩地晚上做些什么,卢宛身为他的妻子,自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
可是如今,他白日有了兴致,也常常三天两头,缠着她厮混。
对卢宛难以承受的告饶,躲避,挣扎,他仿佛置若罔闻一般,肆意妄为,不闻不问。
卢宛是直至今日,方才晓得,从前男人在自己身上的手段,与现在的花样百出相比,真是大巫见小巫。
她年少青涩,实在耐受不住他如今正当盛年。
可是想到之前自己寻了两个清秀女使,要送给他,男人却甚是不快地冷待了她将近有半月。
卢宛眼中含着剔透潋滟的泪珠,咬着他宽厚的肩头,要哭不哭,却有些不敢再“宽宏大度”,提为他寻姬妾一事。
她有些颤颤巍巍地含泪呜咽着,不禁在心中暗暗腹诽,如今她年少受不住他,待再过十几年,她如狼似虎的年纪时,他定是不行了。
他现在仗着好似无穷无尽的精力欺负她,到时候,她要找许许多多男.宠,来报复他……
卢宛咬着谢行之的肩膀,正在心中暗自百转千回地思忖,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又似只是不欲再教她有力气继续咬他。
男人眉目舒畅肆意,教坐在怀中,默默忍气吞声趴在自己肩上的女子柔得仿佛起伏不定,潮起潮落的江水浪花。
其实,卢宛并没有感觉错。
从前尚不知晓她腹中怀着他们的璟儿时,谢行之待卢宛,心中确实有若有似无的隔膜。
因着卢宛曾是黄发垂髫,称他为“世伯”的稚龄女郎,也因着当初查明的,是芙娘设计了她,她方才会嫁入府中,所以心中隐隐有所芥蒂与思虑。
只是如今,他们已经有了骨血相融的孩子。
谢行之自不会再委屈自己,将她视作需要保持距离与姿态的晚辈。
他可以在她身上肆意驰骋,纾.解.欲.望,将她视为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可以无所顾忌的妻妾……
掌灯时分。
卢宛整个人好似方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湿淋淋的。
她看着书房中的一片狼藉,与被倾覆推倒在地上的书册与劄子,想到过会子前院书房的侍从会来收拾,一看便晓得一整个白日,书房中发生了什么,她羞愤得不禁掩面哭泣起来。
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接受,记忆深处,原本淡漠严肃的男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卢宛如今,真的是有些怕了这个老房子着火,孟浪放肆,似要将她活吞了的男人。
若是可以,她真想有人来帮她分宠,莫要再教他只碰她一个人,可以转移一下谢行之的注意……
……
初春,和煦的杨柳春风拂面而来,教人觉得温柔惬意。
卢宛带谢璟,去寿安院看望如今仍旧卧床将养的谢老夫人。
托云郎中的福,谢老夫人现在虽仍旧病殃殃地缠绵病榻,但身体与精神,却比之从前,好转了许多。
对谢老夫人,卢宛没甚感情浓烈的观感。
不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卢宛对谢老夫人态度总是淡淡的。
她晓得这位吃斋念佛,深居避世的婆母不怎么喜欢自己当初嫁进谢府长房,“攀附”的手段,但她不曾做过,也无法解释的事情,只能随她误会去了。
总归如今谢老夫人更是疲于出寿安院,也不教他们这些晚辈再晨省昏定。
卢宛除了偶尔需要带着孩子去寿安院看望谢老夫人,与她也不会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寿安院。
夙婴疾病的谢老夫人倚靠在床上,怀中抱着谢璟,望着初生婴孩幼嫩白皙的面容,消瘦面上笑意慈祥疼爱。
“小璟,你是不是又长大了些?什么时候才会叫祖母呢?祖母给你蜜糖吃……”
看着对怀中咿呀学语,懵懂无知的婴孩笑语吟吟的谢老夫人,从未得过她什么好脸色的卢宛,虽然遇到过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回,此时望着其乐陶陶的祖孙二人,却还是不免有些出神。
如今谢璟方才五个多月的年纪,自然还不会开口说话,只会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平素喜欢笑,不喜欢哭,又脱了方才出世时红皱的模样,如今生得粉雕玉琢,冰雪聪明。
果然如陈嬷嬷当初所说的一般,像是个漂亮的,惹人喜欢的小仙童。
收回落在谢老夫人与谢璟身上的目光,卢宛低头,淡淡喝了口盏中温茶。
便这般又过了一会子,咿呀学语,同意犹未尽的谢老夫人玩累了的谢璟,躺在祖母怀中沉沉睡着了。
卢宛与谢老夫人无话可说,稍有尴尬窘迫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子,卢宛带睡得同只小猪一般,小脸白皙幼嫩,睡相安详的谢璟离开。
要离去时,谢老夫人仍旧有些舍不得。
她望着卢宛怀中的小人,忍不住恋恋不舍轻声道:“不若今日便教璟儿留在寿安院罢,我这里一众女使婆子,也够照料他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卢宛虽然有些诧异,但却并不曾答应。
谢璟长这么大,还从未离过她身旁。
更何况,他毕竟还是个只有五个多月的婴孩,在新的环境醒来之后,许会因着不习惯,哭闹起来。
柔和浅笑着拒绝了谢老夫人,卢宛循礼辞别了婆母,带谢璟离开了寿安院。
而卢宛走后不久,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的嬷嬷,终于同谢老夫人笑道:“太太是个孝敬的媳妇,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从前的大太太郑氏,与二房二夫人,还有如今的太太,都是温和好相与的性子。”
听到嬷嬷这般说,谢老夫人却不以为然的轻嘲模样:“不过是面善心苦,假惺惺罢了,指不定心中怎么骂我呢。”
嬷嬷闻言,不禁劝道:“太太若真的面善心苦,心中不尊重您,又何必每隔一段时日,便带小公子前来看望您呢?您又对她不假辞色,她何必来看您的脸色,受这个气?”
小心打量了一番谢老夫人的面色,嬷嬷方才继续道:“太太只要随便寻了小公子如今正是幼龄,不宜常常出门,或您如今卧病在床,不宜来扰您清静,或怕过了病气给小公子的由头,她有许多借口,不带小公子来寿安院,不让您可以常常见到小公子。”
顿了顿,见谢老夫人面色始终冷冷淡淡的,仿佛仍旧不为所动的模样,嬷嬷使出杀.手.锏来,轻声道:“若有朝一日,太太受够了您的漠然对待,真的不肯再带小公子来寿安院,老夫人您那般喜欢小公子,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总归家主如今那般宠爱太太,想来定也是向着她的……”
谢老夫人闻言,好似终于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她忍无可忍截断了自己这个老亲随的话,看着她,有些无奈扶额道:“你是老大派来的说客罢!”
谢老夫人晓得,自己如今仍旧对大媳妇别扭冷淡,虽大媳妇好似并不在意一般,但儿子却每回都瞧在了眼中,这才会教自己身旁的嬷嬷,来劝解自己。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中那般多偏见与不喜,哪里是那么容易便全部化解的。
总要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拉下脸来。
态度转变太快,难免会教卢宛那丫头心中诧异,轻视自己这个婆母。
见谢老夫人面上神色有烦闷,有无奈,百般交杂,甚为复杂,却唯独并不见愠怒,嬷嬷心中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笑道:“老夫人火眼金睛。”
顿了顿,嬷嬷揣度着谢老夫人的心思,继续劝道:“可家主也是为了您好,为了谢家宅院好,毕竟,太太是为长房添了嫡长子,为谢家添了下一位家主,将来的小世子的,您合该待她态度好些,不应总是对她这般冷面相待。不然,家主夹在自己老娘,与自己女人儿子之间,也总是左右为难,不晓得偏袒哪一个……”
谢老夫人闻言,不阴不阳哼了一声,打断了嬷嬷的话。
嬷嬷识趣地不再言语,只看了一眼坐在榻上,沉默下去的谢老夫人,等她自己想通的那一时。
……
玉衡院。
正是掌灯时分,谢行之坐在窗畔软榻上,揽着怀中卢宛,与她闲聊几句后,忽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
听罢云淡风轻的谢行之要自己为府中大公子谢轩,二公子谢辰相看京中适龄女子一事,卢宛不禁微挑秀眉,有些纳罕诧异望着他。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稍显困惑的目光,谢行之不禁问道:“怎么了?”
卢宛一头雾水道:“摄政王为何要教妾帮他们相看?从前几位姑娘,皆是您与老夫人看定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却垂眸瞧着她,淡淡反问道:“你是他们的母亲,为他们相看婚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闻言,卢宛眨了下眼睛,方才道:“可是妾又没做过这起子事,恐怕会做不好,从前摄政王与老夫人为几位姑娘寻的夫家都很好,不若……”
其实,如今卢宛每日要掌家,要照看谢璟谢康两个孩子,并不愿再插手府中其他闲事。
所以听闻谢行之提及要为谢轩谢辰相看,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
见卢宛还未做,便打起了退堂鼓,谢行之将她拥进怀中,面不改色地对她浅淡笑道:“从前你刚嫁入府中,处处不熟悉,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要掌家,要打点府中上下,本王怕你太过疲累,所以不舍得教你更添繁重事务……”
其实,当初谢行之不教卢宛沾手几个姑娘的婚事,不仅有她初来乍到,怕她不熟悉,难以操持的原因。
更多的,是思虑卢宛会因着芙娘,迁怒迫.害嫡次女蕖娘,所以,他才索性几个女儿,都自己安排。
但这段时日以来的相处,他已经知晓,他的宛娘,是个温和大度,聪慧公正的女子。
自然,他没有了后顾之忧,放心地教她张罗操持谢轩与谢辰的婚事。
卢宛偎在男人怀中,听到他这般若无其事,磊落光明的话。
见难以拒绝,她心中正暗暗腹诽他的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眼睛的余光,却忽地瞧见软榻的另一侧,四公子谢康,手中正拿着拨浪鼓,要用力往躺在软榻上,咿咿呀呀懵懂笑着的谢璟面上砸。
“康儿!”
卢宛骤见此变,心倏地一缩,声音微颤,严厉呵斥住谢康。
方才未曾反应过来的女使,见从未被太太呵斥过的四公子被吓住,握着拨浪鼓一时踌躇不敢动作,慌忙上前,自四公子手中拿过拨浪鼓去。
过了片刻,卢宛才觉得刚才要跳出胸腔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但她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目光复杂望着坐在软榻上的谢康,她问道:“康儿,你要做什么?”
她看出了,谢康方才显而易见,是有意要将拨浪鼓往璟儿面上砸去。
䧇璍
心中滋味百感交集,卢宛自认从半年前,谢康到玉衡院以来,自己待他一直不薄。
但他小小年纪,却这般狠毒,竟要伤害自己尚在襁褓的弟弟!
自小家庭幸福和睦的卢宛还不晓得,何为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本不应该抱有太多善意。
否则时日久了,他反倒会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会得寸进尺,稍有不满意,便心生怨恨,想要报复。
平素聪明伶俐的谢康,有些胆怯地望着寻常最是温柔好脾气的嫡母,如今面上审视严厉的神色,故作茫然懵懂道:“拨浪鼓,给弟弟玩。”
谢行之方才一直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此时见谢康装傻,他抬手,便将谢康挥倒在软榻上。
见谢康立时号啕大哭起来,卢宛又是心烦,又是头疼,却还要拉住似还要继续教训谢康的谢行之,温声劝道:“好了,四公子也不过是个两岁孩子,摄政王何必打他?仔细打坏了。”
心虚的谢康找到了大哭的机会,女使忙上前将哭闹的四公子抱走。
房间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安详静谧,卢宛抱过谢璟,低头,看着怀中仍旧懵懂傻乐着的婴孩,有些无奈地摇头笑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
谢行之看着虽还在笑,但眉眼却微皱,似有一缕忧愁的卢宛。
半晌之后,他忽然开口道:“明日本王会将他送走。”
卢宛抬眸,反应过来谢行之所说的是谢康。
顿了片刻,她方才望着他,问道:“摄政王要将四公子送到何处?”
第044章 年少
谢行之垂首看了她与怀中抱着的孩子一眼, 沉吟片刻,揽住她道:“将他送到文翠院去罢,宛娘意下如何?”
闻言,卢宛想了想, 最后有些无奈颔首。
除了这般, 也没有旁的更好的法子了。
毕竟, 要将谢康继续留在玉衡院的话, 一则如今璟儿渐渐长大, 她抚养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分.身乏力。
二来,自谢康被送到玉衡院, 谢璟出生以来, 卢宛扪心自问, 待谢康与待谢璟待遇是处处相同,问心无愧的。
可她不曾料到,谢康竟会因为玉衡院多了个弟弟,对璟儿下这般狠手。
若非有他们两个大人与女使在场,只有两个孩子在的话, 谢康会对谢璟做什么,卢宛只要想想,心中便一阵胆战心惊的后怕。
谢康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教卢宛有些心寒。
便是谢行之不提, 她也不愿再继续养这个小小年纪, 便心思如此重的孩子了。
虽然文翠院的孙姨娘并不是个老实的, 但如今除了孙姨娘,宅院里也没有更适合抚养谢康的人选了。
毕竟是一个方才两岁的孩子, 身旁只有女使仆妇,没有大人在旁约束看管, 难免会被怠慢。
总要为谢康另寻一个养母的。
按下心中思绪,卢宛轻轻拍了拍怀中无忧无虑吐着泡泡,似有些犯困的谢璟,心绪渐渐平静柔和下来。
片刻后,她抬眸,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谢行之,浅浅笑了下:“一切都听摄政王的安排。”
翌日,文翠院。
孙姨娘自玉衡院派来的嬷嬷怀中接过哭得涕泗横流的谢康,面上尽是盈盈笑意地对嬷嬷道:“有劳嬷嬷过来一趟了,拿些赏钱,回去喝茶罢。”
说着,孙姨娘侧首,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女使。
会意的女使笑着上前,塞给嬷嬷一个装满银钱的荷包,嬷嬷晓得这是孙姨娘赏的好彩头,也便笑着道了谢,然后接过。
待玉衡院派来送谢康与谢康的行李的女使仆妇们离开后,孙姨娘无奈笑着低头,看了看怀中一脸泪痕与抗拒的谢康,用帕子为他拭了拭白净小脸上的鼻涕眼泪,笑道:“小祖宗,你怎么哭得这般伤心?太太是不肯要你了的,今后便是我来抚养你了。”
谢康闻言,也不晓得听没听懂孙姨娘的意思,却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他在孙姨娘怀中不停挣扎着,不大的小人,竟这样有力气,孙姨娘险些抱不住他。
将谢康两只挥舞的手臂按住,抱他走进文翠院内间,孙姨娘看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因着心情愉悦,所以格外有耐心。
她面上笑意愈浓地拍着谢康的脊背,安慰道:“乖康儿,今后我便是你的娘亲了,乖,莫要哭了……”
谢康哭得愈发撕心裂肺,喉咙都有些嘶哑,却还在扯着嗓子哭:“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回玉衡院……”
饶是孙姨娘整整期盼了一日谢康的到来,又哄了他一会子,谢康却哭得愈演愈烈,她也有些头疼与没奈何。
孙姨娘教嬷嬷抱着谢康,去了外面的厢房。
房间中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眼角眉梢微带得意与笑意的孙姨娘,兴致盎然自妆匣中取了一支流苏簪,放在发髻上试着。
看到孙姨娘心情甚好的模样,女使想到方才哭闹得厉害的四公子,不禁有些犹疑。
女使踌躇片刻,方才道:“姨娘,四公子这般黏玉衡院那个,恐怕您养了他,他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听到女使这般道,孙姨娘却有些不以为意。
微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孙姨娘在铜镜中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使,微微笑道:“才多大孩子,你便给他随便下定论了。”
女使接过孙姨娘递过来的流苏簪,为主子在发髻上插好,听到孙姨娘顿了顿,笑着随口继续道:“四公子原也不是养在玉衡院的,太太也不过才抚养了他半年多,哪有那么深的感情?更何况,小孩子忘性大,一天是一个样,我待他好些,他自然不久便认我做母亲了。”
孙姨娘说得也甚有道理,女使闻言,也不禁不再拘泥。
面上浮现出笑意来,女使笑着奉承孙姨娘道:“奴婢恭喜姨娘,膝下终于有了一位小公子。”
闻言,孙姨娘望着铜镜中妆发精致,清丽端庄的自己,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却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
玉衡院。
卢宛差人去青柏院叫了谢辰来。
看着站在花厅中,向自己行礼的谢辰,卢宛心中不禁有些诧异。
她之前虽见过谢辰几面,但,记忆里,谢辰可没有这般瘦削。
加之他如今身量似长高了些,现在看起来,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的竹竿一般。
想到昨夜谢行之叮嘱自己,有时间照看一下谢辰,卢宛心中不禁暗自思忖,想来应是谢行之这几日见了谢辰,见他消瘦得这般厉害,方才会提起此事罢。
卢宛按下心中思绪,笑着教谢辰坐下。
闻言,谢辰道了谢之后,安静地坐在角落中的圈椅上。
他是个斯文白皙,内敛书生气的少年,平素便不怎么喜欢说话,如今面对着与自己同龄的,貌美但不熟悉的继母,不禁愈发窘迫拘谨。
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垂着头,闷葫芦似的谢辰,卢宛想了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对他道:“怎么瘦得这般厉害?你父亲昨日还跟我提起你,说你近来颇有些憔悴,是生病了吗?”
谢辰闻言,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见他始终低着头,对自己的询问避而不谈的模样,卢宛不禁微皱了下眉。
这个谢辰,在她面前,每每一副羞怯秀气得好似闺中女儿的模样。
他平白无故这般,仿佛她这个继母虐待欺负过他似的。
卢宛心下微有些不快,但面上却不显,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跟谢辰继续闲聊。
心里不由得想,若谢辰是因着之前应氏之事,心中伤感郁郁,所以才这般消瘦下去,那么,她帮不了他什么,也不想帮他什么。
谢辰追念他的生母是一片赤诚之心,但卢宛并没有善良到可以以德报怨的地步。
见跟谢辰说话,仿佛茶壶倒饺子一般,问他两三句,他方才倒出来一句,卢宛心中的不耐愈重。
索性谢行之教她做的事已经做完,是谢辰自己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说。
卢宛浅浅笑了一下,教谢辰回去。
消瘦苍白的面颊微有些泛绯的谢辰循礼起身,向卢宛告辞后,转身离开。
卢宛也起身,正待离开花厅。
只是她方才转身,便听到花厅门前传来女使的惊呼声:“三公子!您怎么了?”
听到花厅门口传来的声响,卢宛转过头去,却见谢辰已经直挺挺,摔倒在了地上……
教人将谢辰抬到了花厅窗畔美人榻上,请了郎中来。
卢宛坐在屏风后,等着郎中静心凝神地为谢辰把脉。
片刻之后,郎中起身,向屏风之后的卢宛拢着袍袖拱手道:“夫人,公子这是营养不良,饿昏过去了。”
闻言,卢宛不禁甚觉惊诧。
其实,心中觉得诧异困惑的,不仅卢宛与玉衡院在场的女使仆妇,还有为谢辰诊脉的郎中。
若不是对自己的多年医术深信不疑,郎中也不敢将这个荒唐的结果说出来。
毕竟,这可是谢家长房,家中公子竟会营养不良地饿昏过去,说出去都教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卢宛纤白的指尖敲了几下桌面,觉察出这件事的古怪与不同寻常来,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浅浅笑了一下,卢宛道:“有劳郎中跑一趟了,下去开完药方,领赏钱罢。”
听到谢家夫人这般道,郎中谢了恩,收拾药箱离开。
方才昏厥过去的谢辰,这会子也已经醒了过来。
隔着模糊隐约的屏风,卢宛望着揉着头,缓缓坐起身来的谢辰,心中对他的观感有些复杂。
卢宛不晓得他是这段时日以来太伤心,所以茶饭不思,绝食将自己给饿昏了。
还是另有缘由。
不再暗中揣摩,卢宛索性开门见山地询问谢辰:“辰儿,方才我问你近来如何,你说一切皆好,可为何,你好端端的会饿昏过去了呢?”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辰果然又沉默下去。
卢宛真是受不了他这个性子。
但到底顾念两人并不熟络,谢辰心中对她有所防备也是难免。
按着心中烦闷,卢宛想要找个话头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温和随口问道:“可是你院中有刁奴怠慢欺辱你……”
她的一语未毕,屏风之外的谢辰,却已经轻声痛哭起来。
始料未及的卢宛,有些无措地睁大了眼眸,看了看身旁的陈嬷嬷。
却在陈嬷嬷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诧困惑。
……
卢宛是直至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谢辰受青柏院侍从女使欺压,已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从前应氏尚在时,三不五时便会到青柏院去看望谢辰,有泼辣,处处不肯吃亏的应姨娘在,青柏院上下自然不敢怠慢这位腼腆内敛的三公子。
可如今应氏犯下弥天大罪,已经被打杀,近来连从前性子张扬的谢蕊都有所收敛。
加之谢蕊已经开始议亲,碍于男女大防,更不能时常去青柏院见谢辰。
于是,每日除了料理差事,只顾着埋头读书,沉默寡言的谢辰,便成了青柏院上下欺负,压榨的对象。
侍从女使们贪了谢辰的月银还不够,竟还敲走他在朝为官的俸禄,每日苛待地只给他两碟子白菜豆腐,清炒鸡毛菜当膳食。
谢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整日这般吃,也难怪会饿昏过去。
卢宛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只觉得匪夷所思。
谢家的奴婢大多是家生子,这些侍从女使一家子的身契,身家性命,皆捏在主子手中。
主子们只要稍一动指头,对他们,便是整个家庭的灭顶之灾。
这起子刁奴,竟不要脑袋了似的,敢这般对待谢辰。
老实说,虽然之前卢宛便听人议论有些高门之中暗潮涌动,水深似海,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如盘虬卧龙的错杂枝节。
府中奴婢跟着踩低捧高,趋炎附势,甚至发生仆大欺主之事,都并不少见。
但她也只是听说,从未在现实中真的见到哪家有这种阴.私的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钟鸣鼎食,要脸面的名门贵族,不会宣扬这种家丑。
但,便是之前在卢家,卢宛亦闻所未闻有过这种事。
不过,卢宛也晓得,谢家长房的情况,与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到底是甚为不同。
她的父亲是家中老二,未得封荫,只是得了族中伯叔举荐,如其他世家大族不是长子,又不至于太混账的子弟一般,在朝任着不大却也不小的清闲官衔,又有祖父祖母给的产业家财,是个醉心归隐,喜好舞文弄墨,结交名士的富贵闲人。
更不必说,她家宅院中,只有母亲一位女主人,父亲母亲恩爱伉俪。
她的兄弟姊妹们,也都是母亲所出。
如此,自然不会出现不受宠,性格又内敛沉默的庶出子女受欺负的事情。
卢宛晓得,这种事,不能轻而易举地抬手放过。
谢行之虽对谢辰不冷不热,但那也毕竟是他的孩子。
当日,卢宛命人打杀了青柏院,带头苛待谢辰的几个侍从女使。
其他在院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参与欺压谢辰,也不阻拦那些刁奴,或者来玉衡院禀报,只疲懒怠慢,白领月钱吃白饭的,也一并打了,卖出府中。
……
玉衡院。
灯影柔和昏暗,卢宛身着中衣,半倚在床头,垂眸瞧着已经睡着了的谢璟,目光温柔如水。
她抬手,为睡颜恬静甘美的谢璟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正待躺下睡去,却忽听门口珠帘处,传来玉石相击的悦耳声响。
转头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浅浅一笑,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行之眸底蕴起浅淡的笑意来。
他静静行至床畔坐下,撩开朦胧帐幔,凝着柔和灯影之下,柔美温婉的小妻子。
卢宛原本正垂首,为方才睡下的谢璟掖好被角。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灼热的目光,她抬眸,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轻声嗔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谢行之不曾言语,只是展臂,将面前自从为他衍育了子嗣,青涩中更添娇媚的女郎揽入怀中。
墨眸瞧着怀中娇容忽地变得绯红的女子,只有谢行之知晓,这个生得花容月貌,娇艳欲滴的娇人,床榻间有何等可口美妙的滋味。
他垂首,厮磨缱绻地亲吻着微仰面颊,柔细藕臂搂着自己脖颈,温柔由着他任意施为的怀中女子。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她仿佛方才想到孩子还在一般,侧首避了避他落在唇上炙热强势的亲吻。
一缕交.融在一起,晶莹剔透的水渍,暧.昧勾连在两人唇畔。
卢宛面红耳赤地按住谢行之四处若有似无撩.拨点火的大掌,水润润的美眸中划过一抹羞赧。
侧首瞧了瞧仍旧在熟睡的谢璟,她羞得说话都有些磕绊:“你……你……璟儿还在呢。”
说着,卢宛抬手,自谢行之胸前打了一下,想要去掩滑落肩头的凌乱中衣。
谢行之闻言,却忽地低沉沉笑了一声。
修长指节挑起她的下颔,轻轻摩挲着,挺拔伟岸的男人眼眸注视着面前妩媚娇小的女郎,嗓音喑哑如醉。
“待会宛娘只要小声些,璟儿便不会被吵醒……”
……
春末夏初,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虽尚还算春天,但却已经处处与夏日一般,天气骤息万变,像娃娃易变的脸。
方才还是明媚天晴,这会子却忽然下起了不小的雨,外出时并不曾想着带伞的卢宛,抱着怀中稚嫩柔软的璟儿,坐在水榭中
,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她凭栏坐在绣墩上,望着水榭外,雨打荷叶的景致,愈看,便愈觉得心神安宁,心旷神怡。
微凉的雨丝带来清新微冷的风,卢宛惬意地微阖了下眼眸,正待与身旁的陈嬷嬷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有人跑进来的声响。
卢宛有些纳罕转头,却见谢辰手中抱着一把绸伞,正自外面冒雨跑进水榭,整个人都淋湿了。
见他湿淋淋,甚是狼狈的模样,卢宛不禁有些诧异困惑。
她茫然问道:“三公子,你这是打哪来?”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辰垂着头,低声细语解释:“我自府外回来,听闻母亲与五弟弟在水榭赏荷,想天气变得快,母亲许不曾备伞,便回青柏院拿了伞,跑过来了。”
卢宛闻言,看着面前从头到脚,被雨水打湿的谢辰,一时有些语塞,不晓得说他什么好。
半晌,卢宛指了指他怀中一直抱着的绸伞,道:“你……你这个傻孩子,手中有伞,来的时候怎么也不晓得撑开伞为自己挡雨?”
愈说,卢宛便愈觉得想要无奈扶额,虽然,这件事,她心中很领谢辰的这一番情。
卢宛有些无奈笑了笑,问谢辰道:“还有,你只拿了这一把伞来,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方才觉察过来自己来得匆忙,思虑不周的谢辰,窘迫地将头垂得更低。
他低声道:“我忘记了。”
顿了顿,谢辰低着头,将怀中始终抱着的伞闷不吭声送到陈嬷嬷手中,踌躇半晌,方才道:“五弟弟年纪小,又穿得单薄,继续在此处待下去许会着凉,母亲先带五弟弟回去罢。”
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到底还是春天,微凉的雨丝,带来春寒料峭的冷意。
衣衫沾染了些微湿寒的卢宛思忖片刻,终究没有拂了寡言内敛的谢辰的一番好意。
她颔了下首,对谢辰温和地浅浅一笑,叮嘱道:“那好罢,过会子雨小些你也赶快回去换身衣裳,擦干头发,仔细莫要着凉。”
听着卢宛的告诫,谢辰掩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袖角。
他垂着头,轻轻点了下头,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因着谢辰前几日冒雨为自己送伞一事,卢宛如今对他的态度,稍有些改观。
从前,她一直因着应氏愚蠢恶毒想要对她下毒之事,难以避免对谢辰谢蕊这兄妹二人,心中生了些厌烦不顺眼的芥蒂。
如今,卢宛心中开始思忖,因着应氏所犯的错,迁怒谢辰谢蕊,觉得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否有些太武断了。
近来几次的接触,教卢宛觉得,谢辰虽然天资平平了些,性子也内敛秀气,并不出众,但却也是个心性纯良的好孩子。
玉衡院,清晨日光熹微。
卢宛坐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看着谢辰教人奉上来的一叠宣纸,愈看,唇畔笑意愈有些无奈。
其实,谢辰本来便心思敏感灵秀,又勤能补拙,所以文章写得尚还不错。
只是他的字,却字如其人,虽写得隽秀俊俏,但却又小又密,有些虚浮的底气不足,小家子气。
卢宛以为这位缺乏认同感的三公子是想要得到长辈的夸赞,于是对他温和笑道:“文章写得不错,只是字还需要再练练。”
微顿了顿,看着谢辰瘦高白皙的模样,卢宛不禁笑着叮嘱:“要好好用膳啊,否则落笔都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哪里像男子汉写的字。”
说罢,卢宛将手中那叠宣纸递给身旁女使,女使将宣纸复又还给了三公子。
听到卢宛这般叮嘱,微垂乌浓眼睫的谢辰面颊红了红。
他张了张口,似正想要说些什么,门外侍候的女使却已经迈进门槛,对卢宛禀报道:“太太,孙姨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卢宛的注意自谢辰身上,自然转移到这个消息上,她颔了下首,道:“嗯,教她进来罢。”
走进花厅的孙姨娘看到从前并不常来玉衡院的三公子谢辰,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诧异来。
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孙姨娘望着卢宛,又扫了几眼身姿端正坐着,生得一张白玉书生面的谢辰,笑问道:“太太跟三公子在说什么?”
看出孙姨娘神色中的探寻之意,卢宛自是不想自己院中有什么事,都被这个心中有心机心计的人知晓了去。
唇畔笑意淡了几分,卢宛一如往常,温和道:“没什么,不过说了几句话。”
见卢宛如寻常一般,待自己不算亲热,也并不冷淡,只是疏离保持客气距离的模样,孙姨娘笑着“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
只是,看着低着头,白净耳根通红的谢辰,又若无其事扫了一眼坐在上首,正垂首喝茶的貌美年少的太太。
孙姨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缕带着盎然兴味的算计。
第045章 化解
夜色深深, 乌浓如墨,这会子已经是三更天,但青柏院里,却仍旧灯火透明。
谢辰坐在窗畔案前, 手中捧着一册书卷, 正在埋头苦读。
忽然,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谢辰的面容忽地涨得通红。
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别扭来, 谢辰微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茶汤, 垂眸按捺下心神。
他希望自己能如从前一般, 静下心来, 专心凝神看手中的书卷,但却不知为何,今日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脑袋有些迷迷糊糊地犯困,连喝了茶都不见效果。
谢辰拿起一旁紫豪,想再写一篇文章, 明日清晨好拿去给那人看,然后便去歇息,心中隐隐生出些对明日的欣喜,期待与激动。
只是到底实在太容易走神……
揉了揉眼睛, 谢辰教自己清醒过来, 却忽地发觉, 宣纸上,他方才落笔写下的, 哪里是什么文章,而是……
而是他藏匿在心中, 心心念念,但不能见光的人的小字。
他听父亲那般叫过她,可是,他怎么能这般写下她的名讳呢?
虽然,她与他年纪相仿,是一个与他只差一岁的大美人。
他也从未见过,她那般温柔和善,貌美如花的女子。
但,她却是他的……
心中倏然而惊,思绪被打断,后背亦生出些冷汗来。
谢辰一个激灵,仿佛做贼的被人发现了一般,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他抬手,赶紧将面前的宣纸撕下来,小心认真地折好,放在一旁的匣子里。
待到做罢这一切,谢辰方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是一片冷汗。
他有些恼自己的怯懦无能,又感觉到深深的苦楚,与无可奈何。
……
玉衡院。
夜色渐深,模糊隐约的帐幔中,眉目清艳如画的女子已经睡下。
高大男人行至床沿坐下,他抬手,撩开帐幔,墨眸翻涌,静静凝着躺在榻上,沉沉睡着的女郎。
半晌,他抬手,修长指节摩挲过眼前女子莹润白皙的姣好面容,手上的动作渐渐辗转而下……
卢宛是被落在面上那道灼灼的目光,与身上若有似无抚.弄着的灼热大掌给吵醒的。
她睁开惺忪眼眸,望着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男人,手臂横起,抵抗不了什么地挡在胸.前,声音有些模糊地随口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见她困得迷糊的模样,男人低沉沉笑了一声。
卢宛侧过身子,瞧着举手投足优雅散漫解衣上榻的男人,半睁着惺忪睡眼瞧了一会子,偎进他怀中,低声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妾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靠得这般近,卢宛方才觉察到,他一身酒气与浅淡清冷的木质香混合的气息。
微皱了下鼻子,卢宛正要往后缩去,却忽被男人展臂抱在怀中,灼热霸道的亲吻汹涌落下,仿佛势不可挡的海浪。
眉心皱得愈发厉害,卢宛抬手挣扎,含混地抗拒道:“去哪弄这一身酒气,莫要亲我……”
听到她这般抱怨,男人却好似故意一般,更加拥紧了她,唇舌厮磨,愈发炙热强势。
被亲得更深的卢宛,只得认命地放弃了挣扎,藕臂勾住面前男人的脖颈,间或耐受不住,气喘吁吁地呜咽着:“呜……”
不晓得过了多久,厮磨着她的谢行之,亲吻延绵而下,终于换了
地方继续纠缠她。
但卢宛却阖着眼眸,微蹙着眉,愈发难耐地咬着手背,只偶尔唇齿间溢出低低的轻吟轻泣声,瞧着可怜得紧。
见卢宛羞赧成这般模样,谢行之却故意促狭捉弄她。
伏在她身上,凑上前吻住她,谢行之喑哑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故意问她:“甜吗?”
唇舌间甜津津的细腻奶香,教卢宛面颊烫得愈发厉害。
她睁开水润润的美眸,眼波潋滟,羞道:“你……你……”
“你”了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卢宛用白皙纤指捂住面颊,有些欲哭无泪:“真讨厌……”
垂眸望着面前女郎含羞带怯,娇艳欲滴的模样,谢行之墨眸愈深。
片刻之后,他忽地展臂,敛起她滑落肩头的中衣,将她打横抱起。
没有摸清楚状况,尚还有些困惑茫然的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红着脸,纳罕问道:“摄政王要带妾去何处?”
俯首,自她微肿的,水泽潋滟的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微一挑眉,笑道:“待会宛娘便知晓了。”
有些一头雾水,晕头转向的卢宛被抱到了另外的房间。
在瞧见这里是何处之后,卢宛的身子轻颤了颤。
片刻之后,看到帐幔外,被女使垂首敛目,不敢多看一眼抱进来的,正在沉睡的孩子后,卢宛身体颤得愈发厉害。
她纤白的手指紧攥男人中衣领口,羞赧欲绝道:“将……将璟儿抱走罢,求您了……”
听到卢宛这般道,谢行之却低声笑了起来。
修长长指慢条斯理抚.弄着女子红得好似要滴血一般的白嫩耳垂,他望着她,嗓音愈发喑哑地问:“为何要抱走璟儿?”
卢宛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都开始发酒疯了。
抬手,想要推开身上的谢行之,只是她的力气绵软软的,推拒的动作,好似猫儿挠人。
因着她这无力微弱的抵抗,男人的气息愈发起伏灼热起来。
垂首,在卢宛面红耳赤的侧颊亲了一下,谢行之笑了笑,方才在她耳畔继续呢喃:“这里是他生芽的地方,如今,不过是旧地重游罢了……”
卢宛忽地抬手,捂住他的唇,眼波水润潋滟地摇头,羞恼道:“莫……莫要说了……”
谢行之墨眸深深地瞧着她,缱绻地吻了吻放在自己唇上的香软手掌,有些得意地扬眉笑道:“宛娘这是在害羞吗?”
顿了顿,他仿佛故意要她难为情,见她羞赧的模样一般,继续在她耳边笑着低喃道:“便是在这个榻上,宛娘在本王身下,由女孩,做了本王的女人……”
男人的话,教卢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里是两人圆房的地方。
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灼热得厉害,好似一团焰火正在熊熊燃烧一般。
为了阻止男人继续作恶出言调笑她,卢宛暗暗咬了下牙,忽地展臂,搂住他的脖颈,馥郁柔软的唇瓣印上男人好看的唇。
这般,确实教谢行之暂时不再说那些教她羞赧欲绝的话。
但是很快,卢宛便后悔了自己为何要这般做。
帐幔一片颠簸摇晃中,卢宛被逼得眼泪涔涔。
她只能轻泣着,勉力忍耐着男人的孟浪,仿佛,被汹涌海浪不断拍击着的岸边礁石……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花厅上首的圈椅上,乏意阵阵。
身上疲懒困乏,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面上神色也有些恹恹的。
抬眼偷偷瞧了瞧坐在上首的女子,见她哈欠连天,眼下泛着一片浅浅的黛色,有些精力不济的模样。
谢辰踌躇片刻,方才迟疑着出声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谢辰这般问,卢宛只是摇了下头,有些敷衍地浅浅笑了一下,答道:“无妨。”
低头喝了口茶,清香苦涩的茶汤教她暂时清醒了片刻。
瞧了一眼坐在下首,半晌不曾离开的谢辰,卢宛心中没奈何,筹划了一下语言,方才温和笑道:“你既请了安,便去忙你的事罢。”
微顿一下,瞧见谢辰闻言,面上微有些僵硬的神色,卢宛想了想,开口解释。
她温声与他道:“府中你其他兄弟姊妹也并非日日来玉衡院请安,我知你纯孝,但如今你既已在朝为官,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志向,莫要整日拘泥于后宅的这些礼节。”
这位三公子从内而外,仿佛是个玉人一般。
卢宛怕自己不知哪句话太重,会伤到这个脆弱的翩翩少年,所以才会多劝他几句。
思忖片刻,卢宛浅浅笑着对他道:“今后,不必日日来玉衡院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辰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禁蜷了蜷。
她话音落下了有一会子,方才看到垂着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谢辰,情绪仿佛有些低落地闷声闷气道:“嗯……”
说罢,晓得自己并不受欢迎的谢辰,起身向卢宛礼了礼,然后告辞离开了。
想到谢辰方才行礼时黯然失落的模样,又看到这会子他转身离开时,稍显寂寥怆然的背影,卢宛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但,心中虽然困惑茫然,却到底实在太困乏。
卢宛又喝了几盏茶,却还是哈欠连天,没奈何,她只得回房中,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天边已是红霞灿灿。
索性午膳连同晚膳一道用了,卢宛胃口甚佳地喝了一碗桂糖藕粉,用了一碟子粉蒸小排与糖蒸酥酪,膳后又用了半盏杧果乳酪冰。
玉衡院已经掌起了灯,卢宛懒洋洋坐在窗畔软榻上,看着也方才醒来,懵懂眼眸黑白分明的谢璟,拿小老虎布偶逗他。
襁褓中的婴孩被逗得咯咯笑,稚气清脆的笑声仿佛银铃一般。
卢宛垂眸望着软榻上的孩子,唇畔也不禁尽是柔和笑意。
看着神色柔和逗弄小公子的太太,侍立在一旁的陈嬷嬷迟疑许久,方才对她轻声道:“太太,奴婢瞧着,三公子似有些不对劲。”
听到陈嬷嬷忽地这般道,卢宛尚还有些不曾反应过来。
她微微侧身,望着面前的陈嬷嬷,稍有些茫然问道:“嗯?”
陈嬷嬷犹疑片刻,还是上前,在卢宛耳畔附耳低语了些什么。
听到陈嬷嬷低声轻语所说的是什么之后,卢宛手中拿着小老虎玩偶,在谢璟面前轻轻摇晃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望着陈嬷嬷,微有些皱眉道:“嬷嬷许是看错了罢?我如今是他的继母,他怎么会……”
见卢宛若有所思,犹不相信的模样,陈嬷嬷轻叹一声,道:“奴婢在姑娘身旁已有十六载,这种爱慕情态,在旁人对姑娘身上,见过不晓得多少,奴婢不会看错的……”
顿了顿,看着卢宛面上渐渐有些凝重出神的神情,陈嬷嬷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太太虽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正妻,三公子的继母,可到底,您与他也不过差了一岁的年纪,又有如此品貌,三公子会这般,虽教人难以理解,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卢宛纤白指尖摩挲着放在膝上的小老虎布偶,默然思忖片刻,方才看着陈嬷嬷,眉心皱得愈发厉害道:“那嬷嬷,这要如何是好?若此事教摄政王知晓了,我虽问心无愧,但……”
说着,卢宛隐隐觉得头疼。
她不禁抬手,有些烦闷扶了扶额。
发生这种事,她真是始料未及。
陈嬷嬷看着眉心紧皱的卢宛,开解劝慰道:“太太不必担心,三公子会如此,说到底是因着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所以才会有不该有的轻浮妄念。您只需为三公子寻个貌美的使唤丫头送到青柏院去,让三公子收了她,待三公子身旁有个知冷知热,红袖添香,又能泄.火.纾.解的通房丫头,自然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退一万步讲,便是用处不大,今后有人瞧出了什么,要拿这件事做筏子,太太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也教人难敢再嚼舌头置喙什么。”
听到陈嬷嬷这般建议,卢宛
颔了下首,这才转忧为喜地笑了笑,应道:“嗯,一切都照嬷嬷说的做罢。”
翌日,卢宛便在宅院寻了个貌美妖艳的女使,送到了青柏院。
只是出乎意料的,青柏院却并不曾收下这个女使。
卢宛听着回来禀报的人说,三公子道自己要踏实读书,为谢家争光添彩,报答父亲母亲,不敢受外物干扰的话,有些无奈。
但谢辰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卢宛也只能随他去了。
文翠院。
正在喝茶的孙姨娘听到女使的禀报,不由得顿了一下手中的茶盏。
神色淡淡地将茶盏放到面前桌案上,孙姨娘想到自己化为泡影的筹划,有些失望玉衡院那个聪慧敏锐,竟这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的苗头,并及时斩断挥灭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牵绊,教她无法施展拳脚。
轻声哼了一下,孙姨娘不悦道:“她倒是聪明。”
顿了顿,垂眼想了一会子,孙姨娘心中计划着暂时按兵不动,抬首,对女使吩咐道:“罢了,继续盯着些玉衡院的动静。”
她不信,抓不到卢宛丝毫把柄发作。
早晚有一日,她会将属于她的掌家权,一一都拿回来!
……
春末夏初,春意阑珊,但草木却愈发繁茂,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生机蓬发。
芙蓉还不曾开,正是赏荷的好月份。
宫里送了请柬到谢府,张太后邀卢宛进宫,一道参加春日宴。
看到请柬上的春日宴三字,卢宛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日子竟过得这般快,她嫁进谢府,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虽然这一年多,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也有波澜横生的风波诡谲,但,她倒也并未觉得太痛苦忧愁,要以泪洗面。
盖因受家中父母自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感染,她向来是随遇而安,遇事乐观的性子。
阖上手中请柬,卢宛随手将它放在一旁桌案上,笑着垂首,将摇篮车中的谢璟抱了起来。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个小东西并不教她时时轻松开颜,有时也会带来忧愁的阴霾。
但,她还是待他,待白驹过隙的日子,有着无穷无尽的,连绵浓烈的爱。
御苑。
卢宛走进水榭,便听到水榭中传来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正同她寒暄:“谢太太来了。”
循声望去,瞧见与张太后一道坐在上首的昭平长公主,卢宛行至水榭中,浅浅笑着向她曲膝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张太后面上带着温和笑意,颔首对卢宛道:“谢太太快快请起。”
卢宛没有言语,只是笑笑,起身寻了个位置坐下。
捻了一粒葵花籽,慢慢地吃着,昭平长公主轻轻上下扫量了卢宛一眼,笑道:“咱们都多久不曾见过了,谢太太还是如从前一般,风姿绰约。”
听到昭平长公主这般道,张太后凝神细思了片刻,也微微一笑,柔声道:“哀家记得,上回见谢太太,她还不曾添璟公子这个麟儿罢。”
闻言,卢宛颔了下首,浅笑应道:“正是呢。”
说着,卢宛不禁侧眸,瞧了一眼身后女使抱着的璟儿。
昭平长公主见卢宛面上温柔含笑的神色,眸色微深,眼中闪过一抹揣度与思量。
唇角勾起一抹上扬的笑意来,昭平长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望着水榭中的众人,忽然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一晃眼的功夫,本宫也又要做母亲了。”
听到昭平长公主骤然这般道,水榭中的众人都不免有些诧异错愕。
要知道,昭平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嫡长姐,如今已是快要五十岁的年纪。
水榭中默然片刻,一位夫人有些迟疑地开口:“长公主殿下,您……”
昭平长公主见她犹犹豫豫望着自己的肚子,有些拿不准猜测的模样,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她颔首道:“正是,本宫有身孕了,前几日方才诊出来的,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得到昭平长公主的确认,水榭中的众人不由得都向她道喜。
听到众人的贺喜声,昭平长公主面上虽带着显而易见的明朗笑意,但口中却道:“有什么好恭喜的,老蚌生珠,羞都羞死人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昭平长公主眼波流转,望向卢宛,与她身旁女使抱着的襁褓中的婴孩,忽地笑道:“谢太太,快将你家小公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卢宛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纳罕,平白无故,昭平长公主为何会忽然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
不过,下一瞬,看到昭平长公主抱着璟儿,好似亲密无间的模样,卢宛后知后觉有些晓得了,这位长公主殿下,是何用意……
“璟儿……”
垂眸望着襁褓中生得白皙幼嫩,粉雕玉琢的婴孩,昭平长公主眼中闪过一缕思量的精光。
再抬首去瞧卢宛时,她面上笑意更甚地柔声道:“真是个玉雪玲珑的小娃娃,一看将来便是人中龙凤,定会像摄政王一般智勇双全,英武不凡。”
卢宛闻言,心中微有腹诽,如今昭平长公主腹中孩子尚还不曾出世,竟便打上了她的璟儿的主意,但面上却不显。
浅浅一笑,卢宛道:“殿下谬赞了。”
看着坐在近处,嫣然一笑的谢太太,昭平长公主抱着怀中谢璟又亲昵地逗弄了一会子,忍不住佯作哀怨地叹了口气。
“本宫是真喜欢璟儿,想本宫的那几个小子,竟没有一个,如璟儿这般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瞧这眉清目秀的小模样,一看将来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顿了顿,昭平长公主望着卢宛,状似随口提及地笑道:“若本宫腹中的是个女儿,与璟儿年岁正相当呢……”
卢宛听到昭平长公主的意思,果不其然是这般,竟将主意打到了尚在襁褓的谢璟身上,思忖片刻,笑着打太极道:“殿下腹中孩儿若真是小县主,定也是蕙质兰心,聪慧不凡的。”
她好似不曾听到昭平长公主的后半句话一般,只笑着将昭平长公主前半句对谢璟的夸赞,一一对等夸了回去。
瞧见这位谢太太不动声色的回绝,昭平长公主也有些无奈。
不过,腹中孩子尚还不曾出生,她便打着指腹为婚的主意,也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面上笑意不变,昭平长公主轻柔抱着怀中婴孩,轻轻拍着孩子后背,不以为忤,继续笑着同卢宛言语。
卢宛也笑着同张太后,昭平长公主攀谈。
好似方才昭平长公主只是在夸赞谢璟罢了。
同封地辽阔,食邑富饶,在皇家宗室里尚算有威望的昭平长公主结亲,或许会有些好处。
但,卢宛觉得,她的孩子也不必贪媳妇的那点子妆奁。
而且,如今离谢璟娶妻还早着呢,至于将来,卢宛只希望,谢璟能娶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家世清白的好姑娘便罢了。
垂眸喝了一口茶汤,卢宛正自心中暗暗思忖着,却忽听昭平长公主仿佛若无其事一般,佯作诧异地笑着问道:“怎么这回进宫,不见二姑娘呢?”
卢宛闻言,不由得抬首,望向坐在上首,笑得春风拂面,一脸和善笑意的昭平长公主。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位殿下眼底闪过的那抹心虚,是不是得了郑家的人情与好处,前来当说客试探的。
第046章 抓周
骤然听到昭平长公主这般问, 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答道:“芙娘近来生病了,如今正卧床养病, 所以这回不曾来。”
昭平长公主闻言, 虽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卢宛却已侧首同身旁其他人笑着言语, 摆明了不想再谈及这件事。
见卢宛这副冷淡的模样, 昭平长公主便是有心说情,此时也没了机会。
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昭平长公主实在不晓得, 从前听闻卢宛与谢芙是要好的手帕交, 为何如今,却变成了这般。
……
几个月后。
时间如白驹过隙,过得飞快。
好像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谢璟便自那个红皱皱的小婴孩,变成
了如今由大人们扶着, 也能在花园中趔趔趄趄学步的大孩子。
如今,眼瞧着再过几日,谢璟便要周岁了。
他的抓周宴,卢宛为他准备了笔墨纸砚, 算盘钱币, 以及各种玩具等等。
真正到了谢璟抓周宴的那日, 谢府到来了各路宾客。
繁忙的谢行之也在。
看到卢宛准备的那些东西,他墨眸沉沉, 微一思忖,教人拿来了自己的印章, 放在准备抓周的谢璟身旁。
卢宛看到谢行之特意差人拿来的他的印章,不禁微挑了下眉,有些诧异望着身旁的丈夫。
在此之前,卢宛因为母亲天性,所以对谢璟温柔慈爱。
同时因着这个孩子能教她在谢家站稳脚跟,于是疼爱,但也并不溺爱他。
卢宛有意自小约束雕琢谢璟,希望他莫要沾染不良品行,希望他能够成才。
但她并没有想到过,谢璟对谢行之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而立之年方才有的嫡长子,想来,虽然平日里他也对谢璟疼爱有加,但心中其实也是对这个孩子寄予众望的罢。
卢宛这般想着,按捺下心中思绪,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她看着坐在驼色小毯上的谢璟,这个平素聪明伶俐的小东西,这会子却有些懵懵懂懂,傻乎乎的,见了身旁的东西都要去抓一下。
只是却像掰苞米的小熊一样,新拿起一件东西来,便将方才拿起的丢在一旁。
过了一会,好似终于有了决断,谢璟手中抓了一个小兔子布偶,与一盒镶着宝石,亮闪闪珐琅外壳的胭脂。
看到谢璟眼眸弯弯,幼嫩白皙小脸上尽是笑意,手中手舞足蹈抓着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卢宛温柔笑着看着自己的傻孩子,不禁有些无奈扶额。
虽然她觉得方才周岁,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抓到什么,也并不能真的断定将来的志向,抓周宴于她,不过是为谢璟精心筹划的人生中的第一个生辰宴。
但,此时此刻,瞧着谢璟手中抓着布偶与胭脂咯咯傻乐的模样,卢宛不禁也有些无奈,她的孩子,怎么抓了两个东西,却都是玩乐的呢?
卢宛正在心中暗自腹诽,却忽见一直对着她笑得眼眉弯弯的谢璟,支撑手臂慢慢站起来,趔趔趄趄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未曾料到谢璟会忽然站起来,女使忙上前扶住小公子。
只是谢璟却很要强,执意自己摇摇晃晃走了一小段路,走到卢宛面前。
卢宛要将抱住自己膝盖的谢璟抱在怀中,只是谢璟却不肯被她抱起来,而是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布偶与胭脂,费力想要放在卢宛膝上。
怔愣了片刻,卢宛方才反应过来,谢璟的意思是,要将手中拿着的布偶与胭脂都给她。
从前,卢宛常常拿着小老虎布偶逗他,每日也都会用到胭脂。
想来谢璟是经常见到卢宛拿这两样东西,以为自己的母亲喜欢,需要布偶与胭脂,所以今日抓周宴见了,才会拿起来,送到母亲面前。
懵懵懂懂,不晓得大人心思的小孩子还不懂今日这个抓周宴是为他准备的,却一片单纯无邪的赤子之心,看到母亲平日里喜欢的东西,便拿起来,送到母亲面前。
反应过来之后,卢宛心中柔软,眼眶也不禁有些发酸。
她抬手,将抱着自己膝盖,咿呀说着什么的谢璟抱在怀中,亲了亲他幼嫩的小脸,声音微有些哽咽地笑道:“好孩子。”
谢行之望着亲近的母子二人,眸色也变得甚是柔和。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看出平素杀伐决断,冷肃不近人情的摄政王,此时柔和下来的神色,又瞧出这位小公子拿了布偶与胭脂是送给自己母亲的,都笑着夸赞小公子虽然方才周岁,但却有一片赤诚纯孝之心。
卢宛抱着谢璟,只是谢璟乖乖由她亲了一下后,便挣扎着要自她身上下去。
有些纳罕的卢宛,只得将他放了下去。
一被放开,谢璟便又像匹小马驹一样,摇摇晃晃走回了抓周宴的驼色小毯上。
这回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着方才谢行之放在他身旁的印章,抬手便抓了起来,握住不放。
正当众人以为他是要同方才一般,将那枚印章去送给父亲时,谢璟却顿住了动作,只坐在小毯上,攥着谢行之的印章好奇地打量着,咿咿呀呀自言自语。
看到这位小公子的这般举动,众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都笑着继续奉承夸赞,小公子将来定是有鸿鹄之志的栋梁之材。
玉衡院。
夜色深深,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白日里,谢璟抓周时给她的兔子玩偶,爱不释手地垂眸望着,把玩着。
同样盘腿坐在软榻上,小脊背坐得挺直的谢璟,手中拿着一块山药枣泥糕,正在慢慢吃着。
卢宛见他那副吃一半,掉一半的吃相,便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将玩偶放在膝上,卢宛拿出帕子来,为坐在身旁的谢璟擦拭着面颊上沾的糕点粉末,有些无奈地笑道:“璟儿,你是不是吃饱了?”
说着,她将谢璟手中剩余的半块枣泥糕拿了过来,放在一旁桌案上,然后将稚嫩柔软的孩子抱在怀中。
谢璟在卢宛怀中挣扎着蹭了几下,见挣不开抱着自己的母亲,他抬手,将卢宛沐浴过后,披散着的一缕长发握在手中。
片刻之后,待卢宛再低头时,方才发现,谢璟将嫩生生的白皙面颊倚在自己胸前,已经睡着了。
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抱着他,想到白日里,怀中孩子拿着玩偶与胭脂要给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眸亮晶晶的模样,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轻拍着怀中谢璟小小的脊背,卢宛心绪柔软宁静地想,她多么幸运,能有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正待抱起谢璟,将他放到床榻上去睡,卢宛却忽然听到珠帘处,传来玉石相击的清脆悦耳声。
侧首望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之后,卢宛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小声些。
谢行之眸底蕴起些柔色来,他行至卢宛身旁,望着她将怀中谢璟抱在榻上。
白皙俊秀的孩子睡颜恬静甘美,便好似……
好似他的母亲一般。
觉察到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墨眸沉沉的目光,卢宛面颊不禁有些变得滚烫。
潋滟水眸瞧了他一眼,卢宛嗔怪地轻声问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谢行之展臂将卢宛抱在膝上,低头,在她柔软唇瓣上亲了亲。
看着床榻上沉沉睡着,年幼爱妻所生的幺子,谢行之眸中情愫愈发柔和。
他垂首,将怀中女郎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眼眸水雾迷蒙,有些迷迷糊糊的。
趁着卢宛有些不曾反应过来,男人声音微有些喑哑地吩咐侍候在外面的女使,进来将榻上的谢璟抱了出去。
卢宛觉察到抱着自己的谢行之愈发灼热的目光与气息,面红耳赤地阖了阖眼眸,知晓躲避不过去,索性软绵绵地将面颊偎在他肩上。
谢行之见她这副逆来顺受,任君采颉的羞赧模样,又见她纤浓眼睫颤得厉害,不禁在她耳畔,低沉沉笑了一声……
灯影阑珊,不晓得是什么时辰。
一身汗湿涔涔的卢宛,阖着眼眸娇慵偎在谢行之怀中,由他为自己穿着中衣。
待到他帮自己收拾妥帖之后,卢宛握住他的手臂,懒洋洋复又枕在脑后,侧着身子,将自己柔细的藕臂搭放在他有力的劲腰上。
见卢宛睡意沉沉,疲累的模样,谢行之抬手,为她绾了绾被细汗濡湿,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
低头在卢宛带着妩媚春意的秀致眉心亲了一下,谢行之抱紧了怀中娇人,嗓音喑哑低沉道:“我们说说话。”
一番云雨过后,卢宛早已累得不行。
此时觉察到男人在自己耳畔的厮磨,卢宛哀怨睁开惺忪眼眸,望着谢行之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垂眸瞧着疲乏的卢宛,男人墨眸中尽是柔情与餍足。
他将她揽在怀中,神色中带着不曾掩饰的意气风发与壮志雄心。
亲了亲卢宛白皙泛绯的耳垂,谢行之忽地对她道:“
宛娘,谢谢你为本王生了璟儿。”
卢宛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沉沉的声音,不禁有些不明所以。
以为自己听错了,卢宛抬眸,水润潋滟的眼眸望着他,下意识问道:“嗯?”
看着面前男人疏朗眉目间,不加掩盖的意气风发,卢宛后知后觉地好似明白了什么。
看着神情有些迷糊懵懂的卢宛,谢行之唇畔浅淡的笑愈深。
他不曾解释什么,只是更加揽紧了她,复又道:“谢谢你为本王生了一个聪敏的嫡子。”
卢宛眼眸水雾迷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到了璟儿的来处,想到了两人初次时,她狼狈窘迫至极的凶险困境。
压着身体的那缕疲惫,卢宛微微支撑起上半身来,勾着谢行之的脖颈,在他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除了被男人纠缠得耐受不住,要央求他,向他求饶,卢宛鲜少这般主动亲吻谢行之。
她向来是个怕羞的女郎。
此时,瞧出谢行之正因着将来宏图伟业与后继有人而心绪澎拜,卢宛心念一动,不禁想到了什么。
眼眸微弯地浅浅笑着,望着面前的丈夫,卢宛忽地道:“应是妾要谢谢摄政王才是。”
在谢行之望过来的目光中,卢宛温柔地嫣然一笑,眉眼羞怯又主动地看着他,轻声道:“妾要谢谢摄政王愿意娶妾为妻,若非如此,如今,妾可能已经一条白绫将自己勒死,或者去做姑子了,哪里还会有小璟那般乖巧懂事的孩子呢?”
微顿了顿,卢宛心中澄明一片,但面上柔和羞怯的温柔笑意却愈深。
她将面颊埋进谢行之怀中,仿佛甚是赧然地低声道:“妾能有今日的一切,都要感谢摄政王,妾要感谢您,给了妾小璟那般好的孩子。”
谢行之闻言,垂眸静静望着怀中偎着自己的女郎,眸色似微有动容。
觉察到男人灼热大掌落在自己背上,温柔但不带色.欲的摩挲与抚摸,卢宛更用了几分气力,仿佛甚是缱绻情深地回抱住他。
两人方才有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情.事,但不过须臾,却已是各怀心事。
……
文翠院。
听谢康从头至尾,将一本《诗经》流利背诵了下来,孙姨娘放下手中书卷,忍不住将面前孩子抱进了怀里。
她喜上眉梢地激动问道:“康儿,你怎么会这般聪慧呢?才三岁的年纪便开蒙已是少见,但你却这般快,便将一整本《诗经》都背了下来,为娘真是为你骄傲!为你开心!”
见平素性子稳重淡漠,有些深藏不露的养母流露出这般欣喜的神色,谢康垂了垂眼眸,故作懵懂道:“先生教我们,我读了几遍,便背下来了,这些并不是很难。”
听到谢康这般说,孙姨娘面上的激动喜悦之色愈重。
她以手加额阖眸笑了笑,然后喜滋滋地抱着怀里的谢康,夸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一旁侍立的女使见到自家主子这般欣喜万分的模样,虽并不识字,也不晓得《诗经》是什么,却也能隐约猜测到,这位四公子的聪慧不凡。
看着抱着谢康,深觉多年媳妇熬成婆,膝下终于有了儿子,而且还是这般才智出众的儿子,激动欣喜不已的孙姨娘,平素负责接送谢康上下私塾的女使,不禁笑着奉承道:“为四公子开蒙的鲍学究也对四公子赞不绝口,直说他小小年纪,却有超出年岁的聪慧呢!鲍学究说,他此生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却也没遇到过四公子这般一点便通,一教便会的,说句不怕别人笑话夸大的,别家七八岁的小孩,都未必有四公子聪明。”
孙姨娘闻言,更是愈发喜气洋洋。
她望着面前的谢康,眼眸中尽是笑意,与无尽的思量。
养母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各种怀想与小心思的目光太过赤.裸明显,谢康垂着眼眸,忍耐了一会子,才复又轻声道:“姨娘,我今天不想读书,想出府去玩,可以吗?”
见到谢康怯怯的模样,想到因着他自从到了文翠院,便常常白天夜里地哭泣,时日久了,自己难免不耐,颇忍不住对他发了几次脾气,又将他丢给女使照看,平素除了去读书不许他出院子一步。
眼下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孙姨娘见他似有些怯懦,但却乖巧顺从的模样,又想到这个孩子的天资聪颖,哪里会有不依从他这个愿望的道理?
不过是要出门玩罢了。
孙姨娘面上笑意愈深,她抬手,摸了摸面前个子只到自己膝盖的谢康稚气的面颊,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康儿,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尽管告诉姨娘。”
顿了顿,孙姨娘起身,牵着谢康的手,准备带他出门。
她笑吟吟道:“姨娘去拿了出府令牌,带你出去玩,今日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似想到了什么,握着谢康手掌的手指微微攥紧,孙姨娘笑着垂眸,声音温柔,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望着身旁小小的谢康,柔声道:“只要康儿将来有出息,出人头地,整个谢家,乃至整个天下的人,都会听我们康儿的话,到时候,康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房中的女使忍不住紧张环顾了一番四周。
所幸,方才孙姨娘便已经挥退了房中女使,这会子,屋中只有主仆三人。
想到孙姨娘片刻之前所说的那些意有所指,胆大妄为的话,女使有些忧心忡忡道:“姨娘,这种话,被外人听到,会掉脑袋的啊!”
孙姨娘闻言,只是不在意地瞧了女使一眼,道:“我何尝不晓得这种话在外人面前不能说,可是,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是你会出卖我,还是我的康儿会泄露这些话?”
顿了顿,孙姨娘唇畔笑意愈深。
她看了一眼牵着的谢康,有些得意地低声道:“如今皇室衰微,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这些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如今我又有了康儿这般聪慧的孩子傍身,将来……”
将来如何,孙姨娘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曾继续说下去。
而女使,则心惊胆战地将头垂得更低,头一回知晓,自家姨娘看着为人淡泊和善,原来竟有如此野心。
……
昨日方才下过雨,花园中的墨菊花瓣零落了一地。
谢璟一岁多,路已经走得很好了。
卢宛坐在秋千上,看上午清澈温暖的日光落在不远处正由女使陪伴着,在小径上走来走去的谢璟身上,目光温柔。
瞧了一眼脚尖轻点,慢慢摇晃着秋千的卢宛,陈嬷嬷忽然笑道:“五公子已经不小了,太太难道不想为五公子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吗?”
听到陈嬷嬷这般道,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无奈。
她盈盈笑了一下,望着身旁的陈嬷嬷,忍不住扶了下额,笑道:“嬷嬷怎么跟老夫人一般,时时刻刻催着这件事。”
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璟身上,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她轻声道:“璟儿这才几岁,我想等璟儿大一些,再想这件事……”
卢宛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说什么?”
转过头去,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卢宛自秋千上起身,向他曲膝礼了礼。
望着走近自己,一身沉稳气势的男人,卢宛眼眉弯弯地笑了笑,有些诧异问道:“摄政王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不远处,正在偷偷摘花的谢璟,听到父母的交谈声,转身小跑了过来。
跟在他身旁的两个女使连忙上前追上小公子,防止他走路不稳摔倒。
谢璟白皙俊秀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得仿佛向阳花一般:“爹爹!”
第047章 柔情
谢行之微一躬身, 将展着手臂,像只小鹰一般跑过来的谢璟抱入怀中,望着孩子,眸底蕴起柔和的笑来:“乖璟儿。”
看着面前抱起自己的父亲, 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他抬起小手臂, 将手中拿着的方才摘下来的一朵墨菊插在父亲玉冠上, 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谢璟平素便喜欢
“辣手摧花”, 因为这, 卢宛不晓得嘱咐过他多少回。
此时见谢璟又偷偷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墨菊,卢宛微有些皱眉道:“璟儿, 你怎么又偷偷摘花?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卢宛皱眉望着谢璟, 一语未毕, 便被身旁谢行之的忽地一声喷嚏声所打断。
她将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有些不晓得这个素来身强体健的男人,为何会忽然打喷嚏。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谢行之心中涌上些许柔情:宛娘果然还是最在意他的。
但面上却不显,仍旧是淡淡的平静神色。
卢宛看着谢行之, 有些纳罕问道:“摄政王怎么了?”
谢行之闻言,抱着怀中谢璟,面不改色地淡声道:“许是昨日方才下了雨,外面风凉, 有些受寒, 我们回去罢。”
听到他这般说, 卢宛笑着颔了下首。
方才微微皱眉,要教导叮嘱谢璟的注意, 也被转移。
只用一只手臂便将谢璟安稳抱好,谢行之的一只手, 自然地揽在卢宛腰间。
卢宛有些紧张看了看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侍候着的女使仆妇,面颊微有些烫了起来。
心中不禁腹诽道,这人实在不正经,青天白日,便这般动手动脚。
玉衡院。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面上含着浅淡的温柔笑意,看着桌案对面,正在玩闹的谢行之与谢璟。
谢璟是个很容易被逗笑的孩子,这会子被爹爹抱在膝上,用两只有力的手臂抛上抛下,玩得咯咯直笑,不亦乐乎。
小孩子尚还带着稚气的笑声,仿佛银铃般悦耳动听。
平日里,谢行之整日事忙,父子二人鲜少能如这般玩闹甚久。
方才学会走路,在后花园跑来跑去的谢璟早已疲倦,这会子又被谢行之逗着,只一会,他便躺在父亲怀中,沉沉睡着了。
将眉目舒展,睡得香甜的谢璟放在小榻上,谢行之为他掖好被角,抬首,正瞧见卢宛将藕臂撑在案上,托腮含笑望着自己,似有些出神的模样。
看出卢宛的若有所思,谢行之望着她,眸底亦有些许笑意地问道:“在想什么?”
卢宛听他这般问,想了想,眼眸骤然变得亮晶晶的。
她抬手拉了拉谢行之的一角衣袖,有些期待问道:“明日便是中秋节了,我们可以出府去庙会吗?”
瞧着卢宛潋滟明亮,仿佛星辰一般眼眸,与她面上盼望希冀的柔和笑意,谢行之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自是可以。”
这是卢宛嫁到谢家之后,头一回在中秋节出府,外出去庙会。
虽然,之前在卢家,她也只有不曾定亲前,随父母去过几次庙会,长大了,待字闺中之后,便再也没了这样的机会。
看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卢宛不禁觉得甚是稀奇。
她想到儿时在外面买过的糖葫芦,忽然有些馋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差人去买来糖葫芦,卢宛放在唇畔咬了一口,剔透的糖霜被咬碎,清脆的喀嚓声,教被谢行之抱在怀中的谢璟羡慕地望了过来。
谢璟睁大眼眸,对着卢宛张大了嘴巴:“啊——”
怕竹签扎到谢璟,卢宛忙将手中的糖葫芦往后拿了拿,有些无奈地弯唇笑笑:“小璟,你不能吃这个!”
闻言,谢璟立时委屈地低垂眉眼,乳白的奶牙咬着红润柔软的唇,仿佛卢宛再拒绝一下,便要哭给她看了。
偏生抱着他的谢行之也看火添柴的煽风点火,纵容道:“教璟儿吃一颗罢,宛娘总不能让璟儿一直眼馋着。”
卢宛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又看了看期待望着自己的谢璟,一时有些踌躇。
她自己仍旧想吃,但谢行之说得也有道理,哪里有娘亲吃,教孩子一直眼馋地看着的道理呢?
微有些无奈的卢宛摇头笑了笑,取出帕子来,摘了一颗糖葫芦包住,放在谢璟手中,道:“好罢,你只能吃一颗。”
谢璟哪里还管卢宛说了些什么,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中的委屈一扫而光,雀跃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糖葫芦,一整颗便要往口中放。
所幸卢宛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璟儿!”
谢行之自谢璟手中拿过那颗糖葫芦来,教他一点一点慢慢舔舐着,啃咬着吃。
卢宛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她发觉到自己的额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抬手取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卢宛看着身旁被谢行之抱着的谢璟,又瞧见男人喂着孩子,熟稔轻巧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发涩的同时,不禁想到,养孩子果然是一件需要磨练经验的活计。
而她如今,还有很多要学习的空间。
谢璟的乳牙本来便不曾全部长好,这样慢吞吞吃着糖葫芦,舔舐着外面脆硬的糖霜,磨牙似的,他反倒更开心雀跃,仿佛得了趣。
卢宛越看这样的谢璟,便越发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小孩子,难以拒绝甜食。
卢宛正弯唇盈盈笑望着面前的谢璟,却忽听身旁有一个母亲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走过,瞧见了他们,看了一眼被哥哥揍得正在哭的弟弟,忍不住对哥哥斥责道:“你瞧瞧,旁人的阿姊都晓得给弟弟分好吃的呢,就你们两个,上辈子像饿死鬼托生的!为了一块蜜糖打破头!我怎么没有人家父母那么好福气,有一对懂得谦让的好孩子……”
听到这妇人对自己两个孩子的数落声,卢宛不禁怔了怔。
片刻之后,环顾四处发现并没有什么疑似姐弟的人,后知后觉的卢宛,有些耳根发烫。
谢璟自己握着那枚甜果子,正在津津有味舔舐啃咬着,无暇他顾。
唯有谢行之饶有兴味地促狭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抹浅淡的,明显的捉弄笑意。
卢宛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有些别扭地低声道:“我才不是璟儿的阿姊……”
谢行之勾唇笑笑,望着面前羞赧敛目的女郎。
他仿佛不曾听清卢宛的话,嗓音低沉沉问道:“嗯?”
卢宛见他装傻充愣,微仰面颊看了身旁的谢行之一眼,微有些面红耳赤道:“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怎么可能是他的阿姊?”
看着面前面容微绯,微有些羞恼地解释的卢宛,谢行之眸底蕴起的笑意愈深。
他忽地展臂,将面前身量娇小的女郎揽入怀中。
在卢宛睁大眼眸,有些诧异望过来的目光中,他低头,自她馥郁嫣唇上厮磨地亲吻着。
羞赧心虚的卢宛忙左顾右盼,好在此处在桥下江畔边上,除了身后垂首敛目侍候着,不敢多看一眼的下人,并不曾有太多人经过,是一个略微偏僻的所在。
觉察到卢宛的不专心,男人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稍稍用力咬了一下。
卢宛吃痛地微微启唇,却被有些粗粝的炙热大舌长驱直入,被愈发汹涌强势地吻着……
半晌之后,卢宛气喘吁吁地软绵绵偎在谢行之怀中,睁开微阖的眼眸,却瞧见她的傻孩子小璟,一双黑白分明的潋滟眸子,正懵懵懂懂看着眼前的父母。
谢璟已经将手中的糖葫芦吃完,复又眼巴巴看着卢宛。
被孩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卢宛抬手,嗔怪羞赧在谢行之胸口打了一下,只觉得被谢璟看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羞恼地对谢行之道:“你做什么?”
微有些餍足的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
听到怀中的小妻子羞怯地这般问,他垂首,自她白皙泛绯的莹润耳垂上亲了一下,柔声笑道:“这般,便不会有人觉得宛娘是小璟的阿姊了。”
卢宛闻言,愈发面红耳赤起来。
她抬眸,赧然望了一眼面前的夫婿,娇怯乌润,眼波盈盈的美眸,教男人凝着她柔和的眸光,愈发晦暗不明……
……
酒楼雅间中。
卢宛抱着谢璟,方才在案前坐好,便听到谢行之吩咐跟随进来的侍从女使:“你们都退下罢。”
微一思忖,想到这般良辰美景,确是不该有外人在场打扰,于是卢宛便什么都不曾说
䧇璍 。
他们所在的这处雅间位置极好,打开绮窗,身处周围建筑中最高的地方,能居高临下将风景看得甚远,而不会被旁人瞧见他们雅间中的景象。
谢行之不过微一扫量窗外,便瞧见了近处的拱桥上,正面容微红,佯作不小心撞到谢弦的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
认出那个年轻女子正是谢弦未过门,算算日子,还有半个多月便要成婚的未婚妻子,谢行之眸底闪过一抹兴味,倒是不曾料到,这位王家姑娘,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胆色。
觉察到谢行之的出神,卢宛不禁顺着他看着的方向,有些好奇张望过去,纳罕问道:“摄政王在看什么?”
见卢宛起身,凑过来要往自己方才看的地方瞧,谢行之若无其事抬手,按她坐下。
收回视线,他眸色淡淡地摇首道:“没什么。”
说罢,见卢宛犹有些不相信,仍旧好奇想要去看,谢行之心中含笑无奈,只得复又抬手,按住她的肩头,道:“坐好。”
目光一移,瞧见正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眸,张望着父母的谢璟,谢行之抬手指了指卢宛身旁这会子格外乖巧的孩子,自然而然转移话题道:“宛娘,快看你儿子在做什么。”
卢宛收回目光,与连忙张大嘴巴,将手中糖雪球都放入口中,大嚼特嚼的谢璟四目相对。
因着瞧见谢璟想要继续吃糖葫芦的模样太过可怜巴巴,卢宛又教人去买了一袋子糖雪球,准备带回去,让谢璟慢慢吃。
却不料这会子,谢璟趁父母二人正在说话,不曾注意到他,便撕开了牛皮纸袋,像进了油仓的小老鼠,大快朵颐起来。
卢宛又气又好笑,忙抬手自谢璟手中拿过被撕破了一个洞的纸袋,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
见纸袋中的糖雪球少了大半,卢宛无奈扶下了额,佯怒去捏谢璟的嘴巴,道:“璟儿,谁让你吃那么多的?快吐出来!”
被卢宛捏住嘴巴,谢璟却晓得母亲不会用力对待自己,于是捂着嘴,不肯吐出来口中甜津津的果子。
眼前场景,教谢行之不觉勾唇失笑,劝卢宛道:“他既想吃,便由他去罢。”
谢璟被捏住嘴巴,不能言语,闻言,只是深以为然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看了一眼纵容谢璟的谢行之,卢宛目光无奈又有些恼:“吃太多这个,会伤牙伤胃的。”
卢宛这般说着,因为看向谢行之,手上力道不自觉放缓了些,于是谢璟双手捂着嘴巴,忙将口中的糖雪球都大力嚼完,咽了下去。
待卢宛再转过头来时,方才与她斗智斗勇的谢璟,嘴巴被捏得像只小鸭子似的,口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卢宛:“……”
她怎么觉得,这父子二人,方才是在跟她演双簧?
翌日。
中秋佳节,原本在酒楼享用了美酒珍馐,月下与夫婿对酌,回府后又在醉酒微醺中,羞怯舒畅度过了一夜春宵的卢宛,本该遍体慵懒舒适。
只是,一大清早,谢璟却发起了高热,昏睡不醒。
卢宛想到是自己提议今年要出府去庙会,便觉得心中尽是自责内疚。
看着摇篮车中,因着高热而面颊通红的谢璟,卢宛又悔又痛。
庙会上熙熙攘攘,人员混杂,她早该想到谢璟小小年纪,身体幼嫩,是最容易被传染生病的。
都是她不好,教稚嫩娇气的小人,如今难受成这般。
靠在身旁展臂将自己揽入怀中的谢行之身上,卢宛垂首,双手捂住眼眸,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都是我不好,不该带璟儿出去的,庙会人太杂,他又是这么小的孩子……”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宛娘,莫要自责了,待璟儿喝完药之后,很快便会退烧的。”
闻言,卢宛却仍旧不曾抬起头来,只是将面颊埋进谢行之怀中,眼泪涔涔。
这是她平生头一回遇到孩子生病这种事,心中难免甚是忧虑难过。
……
夜色如墨,已经是深夜。
玉衡院掌起的灯火,业已阑珊。
晚归的谢行之披一身风霜,在走进香暖馥郁的房间时,思忖片刻,将身上带着寒意外裳解下,递给身后侍从。
轻轻撩开珠帘,却见床榻帐幔并不曾落下。
微顿了一下脚步,谢行之凝眸望去,却见夜深,本应在榻上睡下的卢宛,此时却趴在谢璟的摇篮车旁,枕着手臂睡着了。
心念微微一动,谢行之走到卢宛身旁,垂眸望着阖着眼眸,尽管已经睡下,但秀致眉眼却仍旧带着些担忧之色的卢宛,心中又软又怜。
看了一眼摇篮车中的孩子,却意外发现,白日里因着高热,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这会子方才醒来的谢璟,正睁着乌润的眼眸,乖巧地望着父母。
唇畔浮起一抹微有些无奈的浅淡笑意来,谢行之抬手,指节蹭了蹭谢璟白皙小巧的小鼻子,轻声道:“你这个坏东西,害你娘亲都不能好好休息。”
谢璟却有些懵懂,以为父亲是同往常一般,在跟自己玩,于是抱住谢行之的手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
看着懵懵懂懂,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傻儿子,谢行之唇畔无奈的笑意愈深。
为摇篮车中的谢璟掖好被角,谢行之轻轻抱起卢宛,将她带上床榻。
月明星疏,冷澈月影隔着朦胧窗纸,洒落放下来的曳地帐幔。
一夜好眠无梦。
翌日清晨。
卢宛揉了揉惺忪眼眸,下意识转了转身,却发现身旁,睡着灼热熟悉的身体。
睁开眼睛,望着身前将自己抱在怀中的谢行之,卢宛不禁有些茫然诧异。
见谢行之被她的动作吵醒,亦睁开眼眸,卢宛望着他片刻,忽然问道:“妾为何会在床上?”
谢行之轻抚着怀中女郎柔顺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闻言,眸光柔和与她解惑:“自是为夫抱你过来的。”
听到谢行之这般道,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一句傻话的卢宛,有些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原是如此。”
微顿一下,觉察到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灼,卢宛不禁羞赧地抬眸看他一眼,问道:“摄政王为何这般看着妾?”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忽地勾唇笑了笑。
旋即,他垂首,吻上她柔软的嫣唇。
卢宛始料未及,微微皱眉抬手推他,轻声呜咽:“呜……”
帐幔轻曳,掩下床榻间的旖.旎风景。
卢宛将自己蜷缩在被中,摸着微肿的唇瓣,疲惫倦怠地生着闷气。
由侍从侍奉着穿好衣衫的谢行之,一身餍足过后的神清气爽。
见隐约帐幔中,正躲在被中的女郎,他弯唇笑了一下,抬手撩开帐幔,笑道:“宛娘,为夫要去上朝了。”
听到谢行之微有揶揄的声音,将自己裹进锦被的卢宛,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宛娘?”
他心情甚好地笑着,又唤了她一声。
卢宛见这人没脸没皮,没完没了,索性裹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表示自己已经生气了,不会理会他。
“哼!”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璟这一病,过了半个多月方才全部好起来,终于也不再咳嗽。
早膳时,卢宛看谢璟垂着脑袋,兴致恹恹用勺子搅动着碗中银耳粥,有些无精打采的小模样,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璟儿,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谢璟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开口,讨价还价。
他抬手,抱住卢宛的手臂,撒娇道:“娘亲,我想在粥里再放点糖,可以吗?”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抬手捏了捏他柔软的面颊,眼睛不眨地立时拒绝道:“不行,再吃糖,你的牙都要掉光了。”
见此路不通,谢璟复又望向坐在对面的父亲,有些可怜巴巴道:“爹爹……”
卢宛看了一眼谢行之,目光中隐有威胁之意。
谢行之不曾言语,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璟,他的眼眸中蕴起浅淡的笑来。
见谢行之一语未发,卢宛复又低头,抬手轻轻拧了下谢璟的耳朵,道:“没
䧇璍
用的,莫要想了。”
四处求情无门的谢璟,只得低头乖乖吃粥。
见他乖巧又沉默下去的模样,卢宛又有些于心不忍。
抬手,摸了摸谢璟的头发,卢宛柔声道:“小璟要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才能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晓得了吗?”
谢璟听到她的叮嘱,乖乖点头:“嗯!”
卢宛垂眸望着面前的孩子,唇畔笑意愈深。
早膳后,卢宛本打算带谢璟去寿安院一趟,却不料,谢行之迟迟不曾离开。
卢宛奇怪看他一眼,见男人坐在案前,好整以暇垂眸喝茶看书的模样,不禁有些纳罕。
思忖片刻,卢宛不由得茫然问道:“摄政王为何还不去上朝?”
骤然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手上的动作不禁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抬眸,望着面前抱着谢璟的卢宛,摇首淡淡笑了一下,沉声道:“小小年纪,忘性竟这般大,今日是弦儿成亲的日子,难道宛娘忘了吗?”
听到谢行之这般道,卢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曾反应过来。
“嗯?”
站在原处思索片刻,想起今日是二房二公子成亲的日子,卢宛这才有些恍然地回过神来。
微有些赧然笑了一下,卢宛望着谢行之,稍窘道:“这些时日只顾着璟儿生病,竟将这件事都忘了。”
二房二公子成婚,他们是谢弦的伯父伯母,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谢行之眸色淡淡,此时听到卢宛这般说,他却状似无意,若无其事,又暗中打量着她的反应。
只见卢宛浅浅笑了一下,将怀中抱着的谢璟交给一旁的女使,笑着柔声道:“那妾去换身衣服,我们便出门?”
瞧见妻子面上有恍然,有思索,但反应淡淡的模样,谢行之沉声“嗯”了一下,收回目光,并不曾说什么。
其实,谢弦将要成亲的事,卢宛是早已知晓的,不过是这些时日以来,只顾着生病的谢璟,所以一时有所遗忘。
半年前,因着谢老夫人的那场重病,与她老人家的授意,长房二房都在筹划为府中子女相看婚事。
卢宛身旁侍候的女使,拿出早已备好的几套衣衫。
试了几件之后,最终,卢宛选定了一套秋香色衫裙,并浅茜色披帛的衣衫。
望着铜镜中略施粉黛,妆容发髻衣衫都中规中矩,教人挑不出错来的自己,卢宛转身,瞧了一眼坐在身后桌案前的夫婿。
原本是想问谢行之自己这一身如何的卢宛,在发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不禁有些困惑纳罕。
走过去,挽住谢行之的手臂,卢宛微一皱眉问道:“摄政王为何这般看着妾?”
谢行之望着她秀致姣好的眉眼,摇首淡笑了一下:“没什么。”
微顿一下,瞧见她有些怀疑的目光,谢行之笑着继续道:“今日宛娘也很漂亮。”
听他这般说,卢宛果然脸红了一下,无暇他顾。
挽着谢行之的手臂要他起身,卢宛垂首,有些赧然地轻声道:“快走罢,莫要说了,待会便要迟了。”
第048章 婚礼
衣香鬓影, 曲水流觞。
谢家二房府上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景象。
卢宛下了马车,走进二房府中。
他们来得时辰不早不晚,再过一会子, 便到了新人拜堂成亲的吉时。
见到几位交好的夫人女眷, 卢宛上前, 落座与她们喝茶闲聊了半晌, 便听到外面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竹声, 与热闹喜庆的笑声喧嚷声。
晓得是接亲的人回来了,卢宛随众人站起身来, 在院中宾客簇拥的地方, 面上含笑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
正门大开, 卢宛看到面若冠玉,被身上鲜红喜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的谢弦走了进来,手中所牵着的正红缎带的另一端,是以喜扇遮面端庄的新娘子。
卢宛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这一对新人身上,如在场的其他宾客一般。
只是, 不过片刻,她便觉察到这对新人的目光也正望向自己,尤其是谢弦的视线,仿佛无所避讳地正看着她, 眼眶通红。
谢弦眼底含泪的模样, 明显得教在场的其他人都难以忽略。
在他走过门槛, 经过卢宛所在的位置时,忽然趔趄了一步, 若不是身后侍从上前扶住他,谢弦眼看着便要摔倒在地上。
觉察到在场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 卢宛却反应淡淡,仍旧浅淡笑望着眼前的一切。
心中各怀心思的宾客们见她淡然处之,磊落坦荡的神色,压下各自思绪,面上恭喜新人的笑意也更深,不敢再流露出什么异样。
喜气热闹的新房中,手中拿着喜扇的新娘子在红烛掩映下,愈发面容染绯,含羞带怯地吃着喜娘送上的饺子。
待到繁琐的礼节结束后,二房府中掌事的姑姑又引着新娘子认识房中的宗室亲戚。
卢宛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的新娘子,等她状似羞赧喊了一声“伯母”后,浅浅笑着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使。
会意的女使上前,递给新娘子一个改口的红封。
原本掌事姑姑要引着这位少夫人去认识下一位宗族里的夫人主子,可谁料,这位少夫人却忽地站住了脚步,不躲不闪直直望着长房大夫人,笑道:“伯母,您愿意喝一杯媳妇的改口茶吗?”
除了公公婆母,其他亲戚,其实并不曾有改口茶这一说。
否则,枝繁叶茂,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新娘子认人敬茶便要费尽口舌。
卢宛微皱了下眉,觉察到房间中其他人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这位王家姑娘看着自己,稍有敌意与挑衅的视线,不禁有些了然。
这是教方才一直静静坐在绣墩望着这一切,不曾言语的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让旁人有机会明面上讥嘲自己,在给她下下马威呢。
虽然卢宛觉得谢弦的这位夫人有些太直来直去,摆明了要教她难堪的目的太过明显,但,不得不承认,这招也确实很有用。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新房中其他人便已经不再言语,而是或看戏,或事不关己佯作无事发生地偷偷望着她们二人。
王韵书教身旁侍候的掌事姑姑去倒了一盏新的茶水来,奉到卢宛面前。
接过她奉到面前的茶盏,卢宛神色淡淡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见卢宛喝了茶水,王韵书用帕子掩了掩口,笑道:“伯母生得貌美,性情果然更是讨人喜欢,原媳妇还以为您心中会不痛快,不认可媳妇这个侄媳呢。”
听她话中明里暗里的轻嘲之意,卢宛却只是不在意地弯唇笑笑,平静的模样,教无数目光反倒落在自己身上的王韵书,心中又羞又恼。
望着坐在绣墩上神色安宁的貌美女子,王韵书眸色深深,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
亥时一刻。
谢二老爷走进谢弦的书房,瞧见瘫在书房桌案上,已是酩酊大醉的谢弦,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支撑病体走到借酒消愁的谢弦身旁,听他口中醉语喃喃着不肯回去,谢二老爷又悲又愤跺了下脚,在房间中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要打谢弦。
偏生趴在桌案上的谢弦,仍旧在重复喃喃:“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谢二老爷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重拍在谢弦背上,斥道:“你这个混账!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你却舍了新娘一个人在新房,若教亲家晓得了这件事会怎么想?教外面的人晓得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你已成了亲,却还是觊觎你的伯母吗?”
见醉酒的谢弦仍旧执迷不悟的模样,谢二老爷口不择言骂道:“若你要这般丢人现眼,我不如现在打死了你这个孽障清静!”
说着,谢二老爷拿起桌案旁的凳子,便要向谢弦身上抡去。
甫一走进书房的谢二夫人,见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副情形。
眼泪倏地簌簌而落,谢二
夫人忙上前,拦住谢二老爷,哀声劝阻道:“老爷!老爷!”
谢二老爷望着谢二夫人,气急道:“你给我松手!我今日便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孽障!”
闻言,谢二夫人眼泪落得愈发厉害。
似是也被激出了几分火气,谢二夫人泪眼模糊地看着谢二老爷,声音抬高尖锐了许多:“打死弦儿,是要给你许姨娘肚子里那个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腾地方,让他继承二房的家业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休想动我弦儿的一根寒毛!”
听到谢二夫人又这般说,谢二老爷拿她无可奈何,恼道:“你!你!我不过教训孩子,偏生你有这么多说头!都是你惯的这个孽障!咳咳咳……”
说着,谢二老爷已经剧烈咳嗽起来。
瞧见他这副病殃殃的模样,谢二夫人眼底划过一丝不耐与厌烦,她转头,对身后谢二老爷的侍从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老爷扶下去!”
侍从们连忙七手八脚,将咳嗽得喘不过气来的谢二老爷扶了出去。
待到谢二夫人挥退了书房中的其他侍从,看谢弦醉得那么厉害,想到他方才痊愈,却又这般不顾及身体,便是一阵心痛。
旋即,想到自己儿子是因为谁而变成这样,谢二夫人心中的痛恨愈深。
“弦儿……弦儿……”
谢二夫人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砸落在谢弦身上的衣料上。
她抬手轻轻拍着谢弦的后背,自言自语一般垂泪道:“弦儿,你的病方才好了,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见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容上,因为醉酒而红得异样的那抹红晕,谢二夫人眼中含泪,神色难看痛恨地喃喃:“该死的狐媚子,若我弦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教你给他陪葬!”
……
寿安院。
卢宛每月都会带谢璟去寿安院请安几次。
谢老夫人疼爱谢璟,每次都抱着这个小孙子不松手。
而谢璟也很聪明,每每几句话逗得谢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看着面前抱着自己的祖母,谢璟神色认真,眼眉弯弯笑道:“祖母,我的小红马养得可好了,再过些日子,您身体好些,孙儿让您骑孙儿的小红马,好不好?”
听到谢璟这般说,一直卧病在床,性情有些阴晴不定,总觉得别人三言两语都是在讥嘲自己的谢老夫人,却笑得慈祥和蔼。
点了点头,谢老夫人笑道:“好,好,乖璟儿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祖母。”
跟祖母玩了一上午的谢璟,在用过午膳后,便照旧沉沉睡起了午觉。
与卢宛面面相觑片刻,谢老夫人侧首看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嬷嬷,命她去取东西。
待到嬷嬷跟几个女使拿来几个包袱,在卢宛微微挑眉,有些诧异茫然的目光中,谢老夫人望着卢宛笑了笑,鲜见态度甚好道:“这些都是给你跟璟儿的,待会离开的时候莫要忘记带着。”
谢老夫人准备的东西中,有送给卢宛的,滋补的阿胶,雪莲与燕窝等,还有小孩子穿的小衣服,精美的小玩具,以及谢璟喜欢的各类糕点。
如今,谢老夫人已经不再拘泥当年的事。
因着疼爱谢璟,如今她心中芥蒂也消退大半。
微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卢宛微一思忖,并不曾拒绝她的好意。
笑着颔了下首,卢宛收下了这些礼物。
“多谢婆母。”
见卢宛识抬举,并不曾因着自己从前的冷待而心生不悦,谢老夫人面色越发温和起来。
看了看面前的卢宛,谢老夫人眸色渐深,和颜悦色道:“小璟如今快要两岁,也是个大孩子了,你合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再准备要一个了。”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谢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卢宛,继续道:“你如今年纪小,身体也康健,老大也正值盛年,再过一两年,为小景再添一个小兄弟正合适。”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道,卢宛不禁想到近来与谢行之欢爱之后,男人总是在她又累又困,意识迷迷糊糊时,在她腰下放一个枕头,不让那些东西流出来。
虽然谢行之并不曾如谢老夫人这般放在明面上说,但,显而易见,他也是想要让她再有身孕的。
其实,卢宛想等谢璟长大点再要孩子,毕竟,便是再上心,照顾两个孩子跟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但谢行之与谢老夫人,乃至她身旁的嬷嬷都在催促着这件事,着实让她心中无奈。
不过心中虽然腹诽,但面上却不显。
卢宛浅浅笑了一下,对谢老夫人道:“媳妇都记下了。”
离开寿安院时,两个女使抱来谢老夫人给的几个包袱,恭敬亲热地将抱着谢璟的卢宛送出院门。
谢璟方才睡醒,莲藕一般嫩生生的白净小脸上,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教卢宛看着,便爱不释手,舍不得放开。
望了望抱着小公子的太太,谢老夫人身旁得脸的女使指着身后两个女使怀中抱着的包袱,笑道:“太太,这些便是老夫人为您跟小公子准备的东西,奴婢给您送到玉衡院去罢。”
卢宛颔了下首,正待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笑的熟悉声音:“妾身给太太请安。”
微微侧身,瞧见带着谢康前来的孙姨娘,卢宛面上笑意浅淡,让她起身。
寿安院与卢宛的女使见了孙姨娘与谢康,也忙向两位主子曲膝行礼。
孙姨娘目光一移,看到两个女使怀中抱着的几个包袱,眼眸中划过一抹晦暗的情绪。
她掩唇笑笑,有些明知故问道:“冬雪姑娘差人拿着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到哪儿去?”
第049章 糕点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 女使不动声色笑吟吟答道:“是老夫人差奴婢去玉衡院一趟。”
孙姨娘“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她身旁的谢康有些怯怯望了抱着谢璟的卢宛一眼,声音童稚清脆, 作揖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目光落在谢康身上看了一眼, 卢宛浅淡笑了笑, 温声道:“不必客气。”
被孙姨娘身旁女使牵着, 谢康听到卢宛温和的语气, 张了张口,似想要再说些什么。
他想要同这位母亲亲近, 只是牵着自己的女使却始终攥着自己的手, 不曾松开。
而且, 抱着五弟弟的母亲,在笑着应了之后,便与他们擦身而过,对他有些疏离冷淡的模样。
谢康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有些低落黯然地低垂眉眼。
谢老夫人的寝间中。
想到来之前, 在文翠院姨娘的嘱咐,谢康拿过身后女使端给他的漆案上的经书,乖巧笑着奉到谢老夫人面前,低眉顺眼道:“祖母, 这是孙儿亲手为您抄的佛经, 希望您能喜欢。”
接过谢康奉上来的经书, 谢老夫人信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只见经书笔触虽稚嫩, 但却字字写得认真,出锋俊逸镌刻, 可以看得出未来可期。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一笔好字,谢老夫人的眸色中,却忽地闪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情绪。
抬眸,看了一眼端矜坐在下首圈椅上,模样柔和恭顺的孙姨娘,谢老夫人眸中厌恶更甚,面上的笑意亦淡了几分。
晓得这个贱人又要如当年一般故技重施,算计自己一颗真心,连带着对面前本便出身不好的孙子谢康,谢老夫人也更加不喜。
阖上手中书卷,谢老夫人随手将经书递给身后的女使,看着面前的小孙子,笑道:“嗯,你字写得不错。”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道,孙姨娘微微以帕掩口,也笑了起来。
望了一眼坐在上首圈椅的谢老夫人,孙姨娘有些自矜笑道:“是呢,连族中私塾里的鲍学究都说康儿小小年纪,却聪明伶俐,卓尔不群,这手字更是写得有王右军的风范。”
眸色愈淡,谢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孙姨娘与谢
康不过坐了一小会,心中厌烦至极的谢老夫人,便开口教他们走。
“时辰不早了,我累了,想歇息一会,你们回去罢。”
看到谢老夫人面上冷淡的神色,又听出她话里明显的逐客令,孙姨娘眼底情绪微沉,但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
站起身来,孙姨娘笑道:“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带着四公子回去了。”
待孙姨娘带谢康离开,谢老夫人照旧挥退了房中其他女使仆妇,只留下身后自她年轻便陪伴在侧的嬷嬷。
觑了一眼谢老夫人面上不再忍耐的厌恶不耐,嬷嬷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
嬷嬷劝道:“奴婢晓得老太太看重尊贵体面,厌恶四公子生母的出身,可人死如灯灭,大人便是再卑贱,现在也到底一抷黄土,尘归尘土归土了,四公子是家主的骨血,您的亲孙子,您何必……”
何必什么,嬷嬷踌躇着并不曾说出来。
听到身旁嬷嬷这般道,谢老夫人面上厌烦冷淡的神色更深。
谢老夫人开口,淡淡道:“我晓得你觉得我对谢康那孩子态度不好,可他姨娘当初是个瘦马出身,又是个唱曲的,虽回府后查明是个清白的,侍候老大之前并不曾经过人,但那种腌臜污泥的货色,我眼中是容不下的。”
想到生得艳丽,却出身卑贱,胆怯懦弱,只会哭哭啼啼,一副小家子气做派的姜姨娘,谢老夫人便忍不住皱眉。
“偏生老大宠她,贱得连做通房丫头资格都没有的东西,却要抬举她做姨娘,怎么样?压不住福气,生下孩子便死了,命比纸薄。我虽看不上眼,但人既已经死了,也便不再提此事。”
微顿了顿,想到眼下养在文翠院的谢康,谢老夫人面色愈发复杂起来:“如今,她生的那个晦气不吉的孩子又落到那姓孙的手里,本便不是什么好底子的孩子,又有这样一个养母,日后能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谢老夫人因着厌恶,难以避免带了许多偏见的话,嬷嬷想到那位生下来不到几个月,便没有生母的四公子,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嬷嬷复又劝道:“老夫人,姜姨娘之死太太已经查明,是应氏动的手脚,四公子是个可怜的孩子,方才生下来就没了亲娘,实在……”
闻言,谢老夫人心中的不悦愈重。
顿住了手中捻着佛珠的动作,谢老夫人抬眸看了身旁侍立的嬷嬷一眼,蹙眉道:“好了,莫要说了,提起这件事我便觉得心烦。有的没的过去了的事,好端端偏生要翻出来,非要去查个底朝天,又生事端不说,以后也是一笔糊涂账,难免谢康长大,会不记恨应氏那两个孩子,引得家宅不宁。”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执意如此的模样,嬷嬷也只得止住了想要继续劝说的念头。
……
文翠院。
坐在桌案旁的绣墩上,孙姨娘正在喝茶。
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孙姨娘抬眸,瞧了一眼躺在窗畔软榻上的孩子,对身旁女使问道:“康儿睡着了?”
女使闻言,看了看软榻上的谢康,点了下头,轻声答道:“嗯,四公子自回来的路上,心情便瞧着有些不好似的。”
听到女使这般回答,孙姨娘微叹口气,也似有些无奈。
看着睡在软榻上的谢康,孙姨娘轻轻道:“康儿那般聪慧,怎会觉察不出老夫人与太太待他的冷淡呢?他素来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孙姨娘这一番叹息的话,教女使忍不住打抱不平道:“老夫人与太太也真是的,便是再不喜欢四公子,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明显。四公子生母出身便是再卑贱,再教人厌烦,可四公子也好歹是府中的主子,何至于被迁怒成这般模样……”
听到女使为谢康抱不平,孙姨娘却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快地皱眉道:“好了,莫要说了。”
闻言,女使立时噤若寒蝉地住了口。
目光不冷不热望着阖眸静静睡在榻上的谢康,孙姨娘言语间虽然尽是疼惜之意,但面上的神色却漠然冷淡。
只听她叹了口气,有些怅惘地爱怜道:“老夫人与家主太太疼爱小公子,府里其他人更是有样学样,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疼爱康儿的。这孩子可怜,我要好好养育他,但愿他长大了,莫要怨怪老夫人与太太的偏心,谁教他虽然天资聪颖,但却出身不好,是生母卑贱的庶子,咱们府中如今又有了出身高贵,聪敏的嫡长子呢……”
顿了顿,孙姨娘似有些疲累,对女使吩咐道:“我乏了,要歇息一会子,你将康儿抱回他的房间睡罢,在这里仔细着凉。”
女使闻言,忙应道:“是。”
说罢,女使便上前,将在软榻上睡下的谢康抱了起来,准备带出房间。
孙姨娘目光冷淡,定定看着被女使抱在怀中,紧紧阖着眼眸的谢康。
只见这孩子眼眶通红,眼尾濡湿,隐约有一片湿润泪痕,此时被女使抱着,小小手掌攥紧成了拳头。
收回落在谢康身上的视线,孙姨娘垂首,慢条斯理复又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
不久,茱萸烂漫的季节,便到了谢老夫人的生辰。
卢宛抱着谢璟,走在凉亭玉阶上,带他赏花。
被母亲抱着,谢璟黑白分明的乌润眸子狡黠地转了转。
趁母亲转头,吩咐着身旁女使什么,谢璟忽地抬手,摘了一枝绿朝云在手中。
卢宛转过头来,瞧见谢璟手中握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绿菊,正笑得眼眉弯弯,有些狡黠得意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抽出一只手来,在谢璟嫩生生的白皙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卢宛佯怒道:“小东西,你是故意的,是也不是?”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笑着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忽地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望着怀中孩子咳得厉害,白净小脸涨得通红,孱弱可怜的模样,卢宛只觉心中惊惶不安,更有些手脚发凉。
抬手,轻拍着谢璟小小的后背,卢宛眼中含泪,望向身后的陈嬷嬷,茫然无措道:“嬷嬷,方才还好好的,这……这……”
说着,声音中已有哽咽之意,卢宛生了一身冷汗,忙吩咐同样有些无措的女使:“快去寻郎中来!”
陈嬷嬷看着被卢宛抱在怀中的小公子,见他骤然咳嗽得厉害,眼中也有惊忧。
想了想,忽地想到了什么,陈嬷嬷抬手,将谢璟手中方才摘下来的绿朝云拿过,扔在花丛中,看着面前咳得小脸涨红的小公子。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在剧烈咳嗽的谢璟,竟奇迹般一声也不咳了。
涨红的面颊,也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卢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茫然惊诧地睁大了眼眸。
从前,谢璟便喜欢摘花,可是从未发生过这般可怕的事。
是故方才,谢璟咳嗽得厉害,卢宛却从未想过,他手中的这枝绿朝云,会是罪魁祸首。
似是瞧出了卢宛的惊疑不定,陈嬷嬷一面抬手,轻拍着趴在卢宛肩头,可怜巴巴的谢璟的后背,一面温声笑道:“小公子前些时日方才病愈,许是近来体质敏感,对花粉有些过敏,想来待过些日子便好了。”
听到陈嬷嬷这般说,卢宛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慢慢落到实处。
看着身旁的陈嬷嬷,虚惊一场的卢宛目光中带着庆幸与感激道:“多亏身旁有嬷嬷在,不然,我不晓得这些事,今日璟儿还要多受罪。”
陈嬷嬷闻言,面上笑意深深,却道:“这是奴婢份内的事。”
垂眸,看着怀中鼻尖红红,可怜得紧的谢璟,卢宛纤白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子,面上笑意有些无奈道:“你这个坏东西,下次还敢乱摸乱碰吗?”
听到母亲温柔责怪的声音,谢璟将面颊往母亲怀中埋得更深了几分,愈发觉得自己可怜委屈的模样。
瞧着在自己怀中撒娇
的小娃娃,卢宛心中方才剩余的那点子余怒也都烟消云散了。
抬手,轻轻捏了捏怀中谢璟柔软的面颊,卢宛正欲抱着他走进凉亭,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朗朗的稚气声音:“璟儿!”
趴在卢宛肩头,谢璟闻声望去,在瞧见来人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四哥哥谢康后,他乌润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四哥哥!”
雀跃嚷了一声,谢璟挣扎着要自卢宛身上下来,眼眉弯弯地笑道:“阿娘,我要下去跟四哥哥玩。”
谢璟挣扎得厉害,卢宛拿他没奈何,只得微微俯身,将他放在地上。
甫一站在地上,谢璟立刻小跑着过去,握着谢康的手走到卢宛面前。
比谢璟年长一岁半的谢康,如今却已经俨然小大人的模样。
行至卢宛面前,谢康斯文拢着宽大袍袖,乖巧作揖行礼道:“阿娘。”
见他这般懂事有礼,卢宛面上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抬手,温柔摸了摸谢康的头发。
卢宛温声道:“康儿真乖。”
见两个小兄弟手牵着手,自己的傻孩子谢璟还一脸期待希冀神色望着自己,等着她允准他们二人去玩,卢宛唇畔笑意不禁愈深。
抬手,卢宛又摸了摸谢璟的头发。
只是被母亲这样轻抚,谢璟立刻别扭地偏了偏头,不让卢宛摸自己的脑袋。
卢宛唇畔的笑意中,不禁带了些许无奈。
而站在一旁的谢康,则心中尽是羡慕地看着谢璟。
想着到底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虽然谢康素来早慧,进退有度,两人应不会大打出手,但卢宛还是不由得叮嘱道:“你们二人要好好玩,过会子莫要打起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嘱咐,谢璟点头,仿佛小鸡啄米一般·,答应得爽快:“阿娘,我们晓得的。”
夜幕降临,一整个白日很快便过去了。
坐在灯火透明的厅堂中,卢宛正垂眸喝茶,却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妾身见过太太。”
卢宛淡淡抬眸,瞧见孙姨娘身后女使牵着谢康,主仆几人正走了进来。
如今谢康尚还是不到四岁的孩子,所以,时时刻刻要有人陪伴在侧。
瞧见白日里与自己玩耍得甚为愉快的谢康,原本坐在案前无聊打哈欠的谢璟,乌润眼眸立刻亮了亮,挥着手向他打招呼道:“四哥哥。”
谢康手中拿着一个小碟子,自然地坐到谢璟身旁,笑道:“璟儿。”
看着与谢璟肩并肩亲热坐在一处的谢康,孙姨娘眼波流转,忽地笑道:“康儿,还不快将你碟子里的点心分给小公子些。”
听到孙姨娘这般道,谢康不禁有些迟疑。
谢康身旁的女使看着孙姨娘,也道:“姨娘,上午四公子同小公子玩了好一会子,中午到晚上便忙着练字温书,这会子还不曾用午膳呢!”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浅淡笑望着面前这一切的卢宛闻言,对谢璟道:“璟儿,你四哥哥还不曾用午膳,你乖些,吃块牛乳糕罢,不要抢四哥哥的午膳。”
听到母亲这般说,谢璟重重点了下头:“嗯!”
坐在谢璟身旁,吃着碟子里形状新奇优美,好似蝴蝶兰一般的糕点的谢康闻言,悄悄看了看卢宛,然后将碟子放在谢璟面前,道:“璟儿,给你茯苓山药糕,这个可好吃了,是我们院里新做出来的点心,你尝尝。”
谢璟原也不饿,听到谢康这般说,只是乖巧摇了下头,没有言语。
以为他是在故作矜持跟自己客气,谢康看了看案上的其他点心,继续道:“这里有这般多糕点,我吃哪个都可以吃饱的。”
看了一眼谢康手中拿着的形状新鲜的糕点,谢璟想了想,颔首眼眉弯弯笑道:“好罢,谢谢四哥哥。”
月上柳梢,灯影阑珊,家宴在戌时将尽的时辰结束。
卢宛抱着谢璟回到玉衡院,只是,在走到寝间时,原本伏在卢宛肩上,沉沉睡着的谢璟,却忽地面色变得青紫,小小的双手捂着脖子,似是甚为痛苦的模样。
看着面前呼吸困难的谢璟,下意识的,卢宛想到了白日里谢璟摘了那朵绿朝云后,因着花粉过敏而剧烈咳嗽的反应。
眼下谢璟的症状,与上午时何其相像。
但不同的是,上午的时候还能找出教谢璟过敏的缘由,而如今,却是毫无原因的,谢璟便呼吸不畅起来。
谢璟眼下的反应,比之上午时,显然更加严重。
卢宛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因着谢璟花粉过敏,今日的生辰宴上,谢老夫人特意吩咐过,不许再摆放花盆花束。
看着双手捂着脖子,仿佛被什么勒住,痛苦挣扎着的谢璟,卢宛一面眼眸含泪命人快去寻郎中,一面握着怀中孩子的小手,眼泪涟涟。
忽然,想到今晚唯一的一处异样,卢宛眸光一凛。
拭去面上泪痕,卢宛的神情渐渐由悲痛惊慌,变得沉怒澄明。
她按捺着心中翻涌着的怒气与惊疑不定,对身旁仆妇冷声命令道:“去文翠院,将孙姨娘给我叫来。”
内间中,催吐之后,又被喂了郎中开的药,已经好转许多的谢璟,甚是疲倦地沉沉睡着。
小小年纪的稚嫩孩子,一晚上,已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卢宛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恢复平静,正在沉睡着的孩子,心中柔软微酸。
是她太掉以轻心,方才教她的小璟,平白多吃了苦头。
想到罚跪在花厅的孙姨娘,卢宛眸色中闪过一抹带着杀机的冰冷。
女使上前,在卢宛身旁轻声禀报道:“太太,摄政王过来了。”
第050章 吮吻
与谢行之一道走进玉衡院花厅, 卢宛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姨娘,眸色沉沉。
坐在上首圈椅上,卢宛看着原本跪伏在地上的孙姨娘,因着有人进来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鬓发微散, 面容尽是泪痕, 凄伤惶恐的模样。
卢宛抿着唇, 望着孙姨娘一语不发, 谢行之在来之前已经知晓了情况,问道:“茯苓山药糕中, 可是掺了花粉?”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 孙姨娘面上的茫然凄伤之色愈重。
用力摇首, 孙姨娘眸中含泪,潸然欲泣道:“摄政王,太太,妾身真的不晓得这糕点里面是否有掺的花粉,这些点心都是小厨房的下人们做的, 妾身与康儿用过之后并无异样,觉得味道甚好,所以才给小公子吃的……小公子与康儿所用的糕点在一个碟子里,妾身从头至尾真的没有要害小公子的意思, 还望摄政王跟太太明鉴!”
微顿了一下, 仿佛甚为忧心忡忡一般, 孙姨娘的目光望向坐在上首的卢宛,以帕拭泪, 哀伤担忧问道:“太太,小公子现下如何了?妾身真的甚是担心小公子,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却遇到这种磨难……”
卢宛看着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孙姨娘,目光愈沉,掩于袖中的纤指紧攥起来。
今日之事,说到底糕点中掺了花粉,而并不是毒药。
孙姨娘一口咬死她不晓得糕点中有花粉,不晓得谢璟会对花粉过敏,何况当时碟子里的糕点,谢康也是一道用了的,谁也奈何不了她。
心中沉怒烧得旺盛,卢宛手指攥得愈发紧,但她晓得,此时更不能骤然发怒,自乱阵脚。
见卢宛看着自己,神色淡漠,眸色却沉沉,始终一语未发的模样,孙姨娘复又泪眼朦胧看向谢行之,哀哀哭求:“摄政王,若太太不肯相信妾身,心中不痛快,执意要重罚妾身,妾身也认了。只是妾身不希望妾身受罚,是以谋害小公子为理由,一则妾身真的不曾做过这件事!二来,当初那碟子糕点,是康儿与小公子一同用的,但如今康儿却平安无事。妾身怕下人们暗地里议论,康儿是个谋害兄弟,心狠手辣的人,那孩子心性聪敏,妾身怕他心中为自己,为妾身暗暗难过……”
看着在谢行之面前哭着扮可怜的孙姨娘,卢宛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她做得滴水不漏,恐怕不能从重发落她。
这
件事,让卢宛心生芥蒂,对文翠院里的人更加防备。
最终,孙姨娘因为纰漏失责,被拖下去,杖责二十。
秋日碎金般日光落在草木间,连下了几日雨,鲜见有这般好的明媚天气。
谢康自私塾回来,走过后花园,在听到月亮门后的秋千旁传来熟悉的言笑声之后,他顿住了脚步。
眼底划过一抹阴沉的妒色,但面上神色却仍旧平平。
谢康顿了一下脚步,抬脚,往后花园的月亮门后走去。
觉察到四公子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女使晓得如今太太忌惮他们文翠院的人,不想触霉头,不由得抬手,欲拦住四公子。
可谁料,发觉女使要阻拦自己,谢康忽地小跑起来,径直跑到了月亮门后。
无可奈何的女使也只得忙跟了过去。
一丛木槿旁,卢宛坐在秋千上,望着笑得开心的谢璟,面上温柔的笑意却有些无奈。
她微微皱眉,望着谢璟衣服上的泥土,道:“小璟,看你玩得这一身泥。”
见母亲有些皱眉的模样,谢璟却扑进她的怀中,咯咯笑着道:“母亲……母亲……”
卢宛将谢璟抱在怀中,纤白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柔和无奈笑道:“撒娇也没用,不许再过去胡闹了。”
母子二人正在说话,却忽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稚气朗朗,甚为有礼。
“儿子见过母亲。”
卢宛抬眸,瞧见站在面前的,正是四公子谢康。
面上笑意微淡了几分,却仍旧甚是柔和,卢宛抱着怀中谢璟,颔首应道:“嗯。”
目光中尽是羡慕地看着被卢宛抱在怀里的谢璟,谢康犹疑片刻,见年纪尚小,小个子的谢璟自卢宛怀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被女使扶坐到秋千上。
谢康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冀地低声问道:“母亲,您可以也抱抱我吗?”
“嗯?”
卢宛并不曾听清谢康的话,谢康脑袋垂得愈发低,以为她这是在拒绝。
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谢康低着头,有些灰心丧意,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本是不再抱有期望,可谁知,话音落下,却听到嫡母温声答道:“好。”
谢康忽地抬起眼眸,眼底尽是亮晶晶的欢喜。
自小到大,他辗转过后宅几个院子,被三个养母收养过。
可是,养母到底不能及亲生母亲。
谢康自幼早慧,知晓自己的生母是个貌美但出身卑贱的女子。
骨肉亲情,加上在珠翠院遭遇过的世态炎凉,教他有些病态地深深思眷生母。
若是受宠的生母在,有母亲庇护,或许他便不会从小吃尽苦头。
可是,在离开珠翠院,被嫡母,以及现在的养母孙姨娘收养后,被所有人明里暗里若有似无鄙夷生母的出身,谢康又痛恨他的姨娘,为何会出身那般低微。
强烈的爱与恨,快要将年纪尚小的谢康逼疯。
模糊的不晓得是被旁人灌输的,还是真的朦胧有所记忆的生母形象,逐渐与貌美,出身名门的嫡母的模样相重合。
他常在暗处冷眼看着受府中上下疼爱的谢璟,暗自幻想,若没有谢璟,他便可以一直待在玉衡院嫡母那里,那该多好。
若他的生身母亲,不是貌美但卑贱的姨娘,而是生得同样貌美,又得父亲喜爱,更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母,那该多好。
此时,被嫡母温柔但敷衍抱了一下,便放开的谢康,看着坐在嫡母身旁秋千上的谢璟,心中这个念头更是登峰造极。
无所知觉的谢璟,有些纳罕看着面前低着头,垂眸,瞧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四哥哥。
见母亲抱完四哥哥,匆匆赶来的女使似有事要说,母亲站起身来,谢璟眼睛转了转,有些无聊。
想了一下,谢璟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谢璟眼眉弯弯,笑着邀请道:“四哥哥,我们一起荡秋千罢。”
谢康“嗯”了一声,点头应了。
听女使禀报完庄子里的几个管事已经来了,等待在玉衡院,卢宛颔了下首,正待转身,带谢璟离开回去。
却不料,甫一转身,便瞧见了眼前教她心惊胆颤的一幕。
谢璟与谢康正一同坐在秋千上,女使们在后面照旧推着,秋千荡起一片孩童的笑声,与不高不低的高度。
只是,在秋千荡到最高时,谢康却仿佛以为不会有人瞧见一般,忽地抬手,在谢璟身后用力推了一下,面上面无表情,眸底尽是冷色。
卢宛转身,所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啊!”
被侍立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女使接住,主仆二人一齐倒在地上。
劫后重生一般,谢璟仍吓得瑟瑟发抖,紧紧阖着眼眸,小小的身体发颤。
卢宛掌心一片冷汗,待到自巨大的惊吓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在噤若寒蝉的女使仆妇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径直走到惴惴不安的谢康面前。
其实,此时此刻,卢宛很想狠抽谢康一巴掌。
谢璟方才出生时,他对谢璟便有意伤害,虽然卢宛后来觉得,当时谢康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许是懵懂不知事,所以才会没轻没重。
前些时日,谢璟因着糕点之事,险些呼吸不畅而窒息,谢康又掺进此事,卢宛也暗暗告诫自己,他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做什么,不过是被孙姨娘做了筏子,自己不应迁怒于他。
对谢康,卢宛始终压着心中厌烦不喜,尽可能做一个合格的,相对慈爱的嫡母。
她自觉待谢康已是仁至义尽,可是一而再,再而三,换来的却是谢康今日对谢璟的再度伤害。
行至谢康面前,卢宛看着低垂着头,似觉察到自己犯下大错,乌浓眼睫颤得厉害,面容也有些发白的孩子,声音冷肃问道:“康儿,你方才在做什么?”
谢康犹想解释,抬起眼睛,怯怯望着面前的卢宛,神色懵懂摇首道:“母亲,我……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
听到谢康这般道,又是这样的作态,卢宛眸色中的冷怒愈沉。
她手脚冰冷,忍着抬手扇面前孩子巴掌的冲动,对女使吩咐道:“来人,将四公子押到祠堂去跪着!”
玉衡院。
孙姨娘走进房中,瞧着面上尽是冷意与愠怒的卢宛,因着不久之前,方才受了二十杖刑,身上伤痛难忍,面色有些惨白。
虽然对卢宛叫自己前来做什么已是心知肚明,且心中微冷地讥嘲,冷嘲热讽并痛惜今日谢康没有得手,但,孙姨娘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恭敬谦卑,且尽是茫然困惑。
对坐在上首圈椅,冷漠望着自己的卢宛曲膝礼了礼,孙姨娘故作纳罕问道:“太太,您为何这般看着妾身,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素来冷静温和,如今却被触碰到逆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意的卢宛鲜见发了火,抬手便将手中茶盏摔了出去。
“你养的好儿子!竟敢故意害璟儿!”
在卢宛手底下讨了两三年生活,对这位小夫人性情也算摸透几分的孙姨娘始料未及,忙微微后退一步。
躲开了卢宛砸向自己的茶盏,看着摔在面前地上,只差分毫便砸在自己身上,热气滚滚的热茶,与一地的碎瓷片,孙姨娘眼底情绪暗了暗。
有些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带着苦意的笑来,孙姨娘望着卢宛,黯然垂泪道:“太太这话真是冤枉妾身,当初妾身养康儿,是因太太照看两个孩子精力不济,妾身为太太解忧,方才会将他养在膝下。自四公子被送到妾身的文翠院,妾身便躬亲抚养,每日悉心教导他,夙兴夜寐,日日如此,可谁晓得,到头来妾身却落得太太如此骂名……”
不待惺惺作态的孙姨娘话音落下,卢宛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眉目间尽是霜雪冷意,卢宛不怒反笑地冷道:“你不用跟我来这套,既然你如此为难,那便即日将谢康送到田姨娘院子里去罢!虽然田姨娘
怯懦胆小,但至少也不会将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养成这般!趁现在谢康不过几岁,亡羊补牢,及时修正还来得及!”
孙姨娘微微皱眉,哀伤幽怨看着卢宛,难过道:“妾身晓得太太是忧心小公子,一时气得急了方才会这般说,可是,您也不能这般污蔑作贱妾身啊!”
说着,孙姨娘抬手,眼中含泪立誓道:“天地良心,妾身真的从未有过要教康儿害小公子的心思,还望太太明鉴……”
卢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口传来女使仆妇战战兢兢行礼的声音。
“奴婢见过摄政王。”
看着沉步走进房中的谢行之,卢宛虽不再言语,但看着男人的目光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厌烦与厌倦。
若不是他的姬妾子女,她何必整日一脑门官司。
离上回璟儿被害得险些有性命之虞,这才多久!
瞧出了卢宛眼眸中的烦闷委屈,谢行之微顿脚步,旋即走到她的身旁落座。
孙姨娘张了张口,想故技重施出言辩解,却不料,坐在上首的男人已经开口,望着卢宛问道:“谢康呢?”
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卢宛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冷声简短道:“在祠堂跪着。”
看着身旁妻子面色冷淡的回答,谢行之眸中微浮一抹怜意。
宛娘素来是个好性子的女郎,今日璟儿又被设计伤害,虽是有惊无险,不曾闹出事来,但看来是真的教她心中心疼恼火至极。
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因着宛娘待他的冷漠对待,而愈发战战兢兢的女使仆妇,与目露惊诧的孙姨娘,谢行之顾及有人在场,按捺下心中怜意柔软,想要揽妻子入怀中安慰的念头。
微一思忖,谢行之握住身侧卢宛的手,颔首道:“只是教他跪着,有些轻了,来人,去祠堂给四公子上家法。”
不曾料到太太对家主显而易见冷漠迁怒的态度,家主却并未生怒,反而更加偏袒爱护她。
孙姨娘垂下眼帘,掩于袖中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心中也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原本这件事是谢康犯下的,于不在场的她,至多只是几句轻飘飘责备为何没有教导谢康关爱幼弟,不会再有更重的责罚。
实际上,来之前,孙姨娘原想看到卢宛气急败坏的模样,暗中嘲讽,回去好生畅快地回味一番。
却不料不曾瞧见卢宛跳脚,反而自己眼瞧着,要成了不受宠,可怜的笑话。
见谢行之并未偏袒谢康,而是命人去给谢康上家法,作恶的人受到惩处,卢宛心中方才舒畅许多,出了一口恶气。
看了一眼这会子有些僵硬站着的孙姨娘,与她面上强颜欢笑的神色,卢宛正待开口,教她滚回文翠院,下回再闹出这种事来,必会惩治她一番,有她好果子吃。
却不料谢行之已经开口,命孙姨娘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一年,好生教导谢康。
若教不好,她也不用出来了。
夜色深深,卢宛侧躺着身子,轻拍哄睡了因着惊魂未定,哭了一下午的谢璟。
垂眸望着怀中攥着自己胸前衣襟,眼角隐有泪痕,鼻尖红红,瞧着可怜得紧的孩子,卢宛抬手,轻轻拭去他面上的眼泪,心中酸软,不禁轻叹口气。
听到落下的帐幔之中传来轻微伤感黯然的叹息声,以为卢宛与谢璟已经睡下,牵挂莫要惊醒母子二人的男人,不禁顿住了脚步。
卢宛是不经意抬眸,方才瞧见,立于帐幔外不远处,不晓得已经来了多久的谢行之。
微微怔了一下,卢宛有些茫然地轻声问道:“摄政王过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
行至床畔,抬手撩开帐幔,谢行之垂眸望着半坐起身,身着宽散中衣,微仰面颊瞧着自己的小妻子,心中涌上莫名柔软。
这般晚的时辰,璟儿已经睡着,宛娘却仍旧留灯不曾睡下,想来是在等他回来罢?
心绪又软又怜地这般想着,看着卢宛愈发茫然纳罕的目光,想到她方才的询问,谢行之敛起眸中思绪与动容,答道:“方才过来,不曾多久。”
说罢,后知后觉察觉到因着站立太久,膝盖有些酸乏,谢行之坐在床榻边上,微不可察微一抬手揉了下关节。
卢宛莫名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可要她说怪在何处,却又寻不到头绪。
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卢宛正待说些什么,却瞧见谢行之命侍候在外的女使进来,抱走了沉沉睡着的谢璟。
男人的这个举动,与略有些晦暗翻涌的眸光,教卢宛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面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风流缠绵的云雨过后,卢宛汗涔涔偎在男人怀中,只觉整个人力气好似皆被抽空。
气喘吁吁地平复着起伏不定的气息,卢宛撑起藕臂,正欲起身,去拿自己的中衣。
只是,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却被男人始终揽在怀中,不曾松开。
水润潋滟地娇娇横了谢行之一眼,卢宛娇容绯红,有些含羞带怯嗔道:“做什么?妾要去穿寝衣。”
餍足散漫抬手,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谢行之灼灼大掌轻抚她光洁如玉,凝脂一般细腻触感的肩颈肌肤,淡笑道:“先不急,我们说说话。”
卢宛不明所以,又有些半信半疑地瞧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
枕在他手臂上,卢宛想了想,问道:“摄政王想说什么?”
垂眸凝着怀中的卢宛,谢行之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一缕长发,问道:“今日宛娘可有生气?”
听到他这般问,卢宛微微皱了下眉,顿了一下,却微沉神色,摇首答道:“不曾。”
望着她面上明晃晃告诉自己的不快,谢行之眸中蕴起些许笑来。
摩挲着她的面容,他道:“听这语气,便是生气了。”
卢宛低垂眉眼,一语未发。
垂眸望着怀中女郎,沉吟片刻,谢行之抱着她,似若有所思道:“但愿今日教训,能教康儿长些记性,恶毒易妒的孩子,谢家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心念微动。
目光中微带挑衅与嗔怪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卢宛故作诧异纳罕,睁着乌润眼眸,问道:“摄政王口中所说的,第一个恶毒易妒的孩子是谁?”
瞧着她盈盈眼波流转,娇慵娇俏的模样,谢行之眸中浅淡笑意愈深。
垂首,自卢宛嫣唇上亲吻了一下,男人不曾言语,只是复又覆上怀中女郎……
被抱着,禁锢着承受,难以逃脱分毫的卢宛面红耳赤,面颊滚烫。
她只觉脑海一片迷糊混沌,有些天昏地暗。
颠簸冲撞之中,卢宛觉得自己仿佛被孟浪激狂的海浪不停顶撞拍打的礁石,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微阖着眼眸,整个人汗湿涔涔,好似方才被水中捞出来一般。
汗出得太多,又太疲乏,卢宛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忽然有灼热的亲吻落在唇上,旋即,有甘甜的滋味,伴随着有些粗粝的大舌渡入口中。
卢宛羞赧睁开眼眸,目光微有些恼地望着面前日日皆会故技重施的男人。
“你……你……”
看着身下娇容绯红,成婚两年,身量长高了些,身段出落得更玲珑有致,只容貌依旧貌美倾城,既有些许少女青涩,又有母亲慈爱,被滋润疼爱的小妇人妩媚的女郎,谢行之眸底蕴起的笑愈深。
垂首,复又厮磨着她的嫣唇,男人声音微有些含混问道:“甜不甜?”
觉察到谢行之延绵而下,在自己身上故意的吮吻,卢宛整个人仿佛煮熟了的大虾,滚烫泛着绯色。
抬起纤指,卢宛磕绊地羞道:“你……你这个登徒子……璟儿如今这般大了,我……我早该断了……”
延绵而下的吮吻愈深,男人的声音喑哑如醉,愈发低沉含混:“璟儿还小……”
“不着急……”
想到自她生下璟儿,因着补养得甚好,而愈发丰盈的某处,与有乳母喂养,所以便宜了他父亲每晚,或白日里有空时,便被男人解开的衣襟,卢宛又羞又恼地抬手推谢行之肩头,潋滟水眸中尽是呜咽的赧然:“呜,你还好意思提璟儿,璟儿可一口都没喝过……”
话音方落,唇瓣复又被亲吻住,上下失守,只觉起伏海浪愈发肆意妄为,难以耐受的卢宛眼眸含泪,呜咽含糊道:“呜……
你枉为人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