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姨娘看着自女使怀中, 将柳姐儿抱过去的谢轩,正有些心酸地暗暗欣慰。
下一瞬,却瞧见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也不忘抽出一只手来, 狎昵地捏了下女使的一边脸。
女使遭遇此变, 虽啐了大公子一下, 但脸上笑容却是欲拒还迎。
这位大公子相貌生得俊, 又是位主子。
虽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纨绔, 才干一塌糊涂,去登州做了几月县丞, 便因当街强抢民女被贬职下狱, 放出来后又被摄政王家法杖责, 大半年下不得榻。
但却意外颇得田姨娘院中女使喜欢。
见身旁女使当着自己的面,便这般同自己儿子眉来眼去,田姨娘张了张口,虽最终不曾说话,但面色却有些难看。
她犹豫半晌, 还是什么皆不曾说,只是命房中女使仆妇都退下去。
望着正笑着逗弄怀中柳姐儿的谢轩,田姨娘抿唇半晌,方才开口道:“大公子, 你也不小了, 今后便是为了柳姐儿, 也该上进些,莫再犯从前的那些毛病……”
她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 便被不耐的谢轩打断。
“姨娘又来这套,听得我耳朵一层老茧。”
看了一眼柔弱怯懦, 这些年跟个窝囊废一般的生母,谢轩打心眼看不起她。
握着两岁柳姐儿肉嘟嘟的小手,谢轩不快道:“姨娘一个婢妾,还是少来教训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中自然有数。”
田姨娘看着谢轩,张了张口,因他这不客气的话,眼中隐有泪光。
从前太太郑氏生三姑娘谢蕖的时候伤了身体,缠绵病榻,便自她身旁要了五岁的谢轩去,说要将谢轩做长房嫡长子抚养。
为了谢轩的前程,田姨娘心中虽痛苦不愿,却还是答应了。
但十多年过去,郑氏已经病逝一年,谢轩却还是不曾记在主母的名下,仍旧是庶出。
因着自小被太太郑氏抚养,谢轩如今对她这个出身奴婢的生母常有嫌弃排斥的言语举止。
这更教田姨娘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
见跟田姨娘说不了几句话,她便露出这副悲苦的,潸然欲泣的神色,谢轩心下愈发觉得这个爱管他闲事的生母小家子气。
更何况,他向来以被嫡母郑氏抚养长大自傲,本便觉得笔墨女使出身的田姨娘,是他人生莫大阻碍与耻辱。
若是生母早亡,父亲嫡母便不会有所顾忌,早将他记为府中嫡长子了。
虽然如今长房没有嫡子,嫡长子之位早晚是他的,谢家亦是他囊中之物。
但每每看到田姨娘,听到她怯声怯气,窝囊废一般说话,谢轩还是忍耐不住地嫌弃鄙夷,厌烦憎恶。
这么一个除了生得貌美,便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也不晓得英明神武的父亲当初瞧上了她什么。
若是没有田姨娘,他与太太那般母子情深,会投.胎到太太腹中,也未可知。
越想越心烦,在田姨娘欲言又止,珠泪滚滚的模样中,谢轩抱着怀中柳姐儿,起身离开田姨娘院中。
……
后花园。
看到凉亭中一手握拳放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默默苦读的谢辰,原本正欲离开的谢轩顿住脚步。
“辰儿还是如从前一般用功,真是难得。”
听到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附掌声,略带阴阳怪气的夸赞声,谢辰转过身去,放下手中书卷,有些窘迫。
望了一眼来人,谢辰低头唤道:“大哥哥。”
谢轩与抱着柳姐儿的侍从走进凉亭,柳姐儿胆小怕生,怯怯向谢辰唤了声“三叔叔”,便将脸颊扭了回去。
半是讥嘲半是敌意望了谢辰一眼,谢轩话中带刺地笑了笑:“辰儿,父亲这会子又不在府中,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我看着便替你累得慌。”
谢辰低着头,一张白玉书生面红了红,解释道:“读书是给自己读的,并不是为了父亲读的,大哥哥莫要这般说。”
他的话音落下许久,皆不闻谢轩回应。
谢辰抬头,有些纳罕茫然:“大哥哥?”
见谢轩望着自己身后,眼神直勾勾的,谢辰心中困惑愈重。
他转过身去,在瞧见不远处,正打扇路过的女子时,忙笼着袍袖拱手行礼:“见过太太。”
卢宛原本并不曾发现凉亭中的谢辰。
此时听到他的行礼声,卢宛顿了顿脚步,循声望去,这才望见站在凉亭里的几人。
发觉到谢辰身旁,那个面生的郎君,黏在自己身上从前她不胜其数遇到过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眉心皱了皱。
谢辰向卢宛介绍身旁的谢轩。
其实,方才卢宛已经大差不差猜到了谢辰身旁,那个无礼的郎君是谁。
看年岁,看举止,定是那个不成器的大公子。
微敛心神,卢宛对行礼的谢辰颔了下首。
见貌美的嫡母面色不冷不热地对自己点头,略显冷淡的模样,谢辰不知为何,却愈发面红耳赤。
不敢再多瞧,被烫到了一般,谢辰仓仓皇皇,有些狼狈收回视线。
他忙向身旁看呆了,失礼的谢轩道:“大哥哥,这是咱们太太,你之前受伤下不了榻,休养大半年,还不曾见过。”
被谢辰这般提醒,又暗暗戳了一下,谢轩这才回过神来。
但,中规中矩地向卢宛行礼之后,谢轩的目光,却仍旧色迷迷黏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
卢宛心中膈应厌恶得紧。
初次见她容貌,或惊叹或心怀不轨的,自小到大,她遇过不知凡几。
但这般不加掩盖,不知收敛,教她心中生出恶心之感的,谢轩还是头一个。
面上冷色愈重,卢宛转身欲走,谢轩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愠怒厌恶,终收回了轻浮目
光。
他自身旁侍从那里接过柳姐儿,看了一眼正欲拂袖离去的卢宛,握着柳姐儿小手,逗弄小孩子道:“柳姐儿,快给太太作揖。”
胆小的柳姐儿怯怯地望着卢宛。
粉雕玉砌的女娃娃,教人很难生出厌恶来。
卢宛顾念同在府中,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毁脸面,于是驻足。
而看着年轻貌美的太太,柳姐儿不禁有些害羞认生。
她捧着手,乖巧向卢宛揖了揖:“姐姐……”
谢轩闻言,目光不由得又落在卢宛面上。
凉亭中几人哄然笑起来,谢轩也笑向柳姐儿道:“傻柳儿,这是你嫡祖母,咱们府中如今的太太,还不快叫嫡祖母?”
柳姐儿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大人们。
小小的她,尚且不能理解,漂亮年轻的姐姐,为何会是自己的祖母。
不厌其烦的谢轩却目光落在卢宛身上,又教柳姐儿一遍。
卢宛知晓谢轩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下不耐,她懒得再同他们在这里牵绊,淡淡道:“孩子既不愿意叫,便罢了,何必逼迫。”
说罢,卢宛不再掩饰一身的厌恶冷淡,转身便走。
再与谢轩这般待一会子,她忍不住胃中翻涌,要作呕起来。
而抱着柳姐儿,色迷迷望着卢宛离开背影,直到那道纤细柔美身影消失在小径转角的花树后,谢轩这才有些意犹未尽收回目光。
摇了摇头,谢轩轻佻笑道:“我若是谢弦,失了这般美人,也要不活了。”
谢辰听他这话说得不中听,微皱下眉,并不曾说什么。
谁料,下一刻,便听他笑着越发变本加厉道:“父亲真是艳福不浅,续娶了个这么娇艳欲滴的妻子,也不晓得这样的美人,玩起来会是怎样销魂滋味……”
听谢轩越说越露骨,谢辰心中气愤,鼓起勇气,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大哥哥,慎言!”
谢辰敛了神情,眉目愠怒地对谢轩道:“大哥哥,你这般污言秽语议论尊上,甚是不该,若下次再教我听到你这般口出秽言,我会如实向父亲嫡母禀报,让他们责罚于你!”
听到谢辰正色这般道,谢轩看了一眼他生气的模样,不再言语。
目光中,却尽是对谢辰这个愚朽书呆子的轻蔑不屑。
……
掌灯时分。
卢宛倚在软榻引枕上,阖眸休憩,只是面容微有些苍白。
女使以为她睡着了,上前将一块小毯盖在她身上,卢宛却缓缓睁开眼眸。
见卢宛醒来,女使笑道:“太太原来没有睡,奴婢还担心这会子天黑了,太太这般会着凉。”
卢宛微微一笑,半坐起身来。
仔细打量她微有些发白的面色,女使不禁有些心疼:“太太晚膳的时候吐了好几回,不曾好好用膳,奴婢方才教小厨房做了馄饨,如今还在砂锅温着,太太可要起来用些?”
卢宛支起一只手臂,枕在侧颊,闻言,懒懒摇了下头。
自回来之后,整个下午,只要一想到谢轩那教人恶心的,色迷迷的目光,卢宛便觉得作呕。
加之这几日天气炎热,卢宛本便觉得自己不适应季节变换,仿佛有些中暑,身子骨懒洋洋的。
倚靠在引枕上,卢宛复又迷糊着沉沉睡去。
她想,这会子困意过去后,索性到榻上去睡……
夜幕深深,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卢宛坐在床榻边上,半趿绣鞋,踩在脚踏上,手中拿着一罐酸梅子。
谢行之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翻书,瞧见她身着宽散中衣,腰挺背直地慵懒坐着,身姿优美,仿佛一枝舒展绽放的夜来香。
只是,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后,谢行之不禁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向她。
将神色恹恹,看上去难受极了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问:“怎么了?”
卢宛吃酸梅子吃得牙酸,口舌生津,但胃中的那股子恶心,却还是压不下去。
又恼又想吐,卢宛心中别提多烦了。
摇了摇头,她抬眸看了一眼谢行之,情绪有些不好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恶心的人。”
谢行之见卢宛蔫蔫的,气鼓鼓的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白皙莹润的小脸,墨眸中微带几分若有所思的笑意。
卢宛见谢行之上了床榻,纤白指尖揉了下太阳穴,也轻踢绣鞋,不再坐在床沿上。
她跪坐起身,落下帘钩挂着的帐幔,柔和灯影,被纱罗掩映,此时更是模糊不清。
方才落下帐幔,尚还来不及转身,卢宛便被男人自身后拥住,轻揽着覆在身下……
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湿浸浸的,卢宛偎在谢行之怀中,阖着眼眸平复着呼吸。
男人灼热的气息烙在耳畔,带起一阵痒意的颤栗,卢宛这会子胃中的恶心之感虽缓了些,但却疲乏得很。
抱着谢行之宽厚肩头,卢宛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眸中水雾蒙蒙地讨饶:“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妾累极了。”
修长指节揉.弄着她的下颔,谢行之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笑意:“真娇气。”
卢宛轻轻哼了一声,阖上眼眸歇息。
只是男人修长长指,却不安分地四处抚.弄,教卢宛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睁开眼眸,卢宛佯作愠怒,有些哀怨地望了他一眼。
谢行之却咬了下她泛绯的耳垂,嗓音愈发低沉喑哑:“宛娘自顾睡下便是。”
卢宛身子颤了颤,欲哭无泪:“摄政王教妾怎么睡?”
见卢宛想要旧计重施,用锦被将自己裹起来,谢行之轻巧抬手,勾住她的腰.肢,将她揽回怀中。
“宛娘真是翻脸无情,薄幸得很。”
谢行之指节揉着卢宛愈发嫣红的貌美面容,嗓音低沉沉在她耳畔响起:“近来宛娘丰腴甚多,皆是为夫辛苦灌溉的功劳,这会子宛娘却不顾为夫难熬,只管自己轻松……”
卢宛听他这调笑揶揄的话,身上又四处失守的是异样之感,浑身滚烫,羞赧极了。
“你……嗯……你不要脸……”
第032章 身孕
转眼几日便到了七夕, 乞巧节晚上,除了被禁足的谢芙,其他几个姑娘都到了卢宛的玉衡院。
轻摇罗扇,卢宛坐在玉衡院小池塘的凉亭中, 望了一眼正在月下穿针引线乞巧的三个继女。
已经定了亲的三姑娘谢蕖人逢喜事精神爽, 春风得意;四姑娘谢蕊性子跳脱, 无所谓轻松愉快。
唯有五姑娘谢芊, 从前虽然羞怯内敛, 但遇到这种场景,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如今却一副暗藏心事, 心不在焉的阴沉模样。
卢宛收回落在谢芊身上的目光, 垂眸,呷了一口茶盏中的玫瑰青梅饮子。
却听谢蕊忽然兴奋嚷起来:“三姐姐,五妹妹,你们快瞧,我一口气穿过了十个针鼻呢!是不是很厉害?”
谢芊有些出神地捻着手中丝线, 略显敷衍地笑着“嗯”了一声。
倒是谢蕖见了谢蕊这般欢喜雀跃,鲜见出言捧场,有些苦恼道:“是呢,四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针线活我是不成, 从小没习过, 如今更不成样子。”
谢蕊见谢蕖接自己的话,这般和颜悦色。
虽听出她暗戳戳借着与自己搭话, 明贬暗褒她自己,却也有些受宠若惊。
凑过去, 谢蕊笑道:“三姐姐天资聪慧,只是生疏罢了,掌握窍门很快便能做好,妹妹来教你罢……”
谢蕖闻言,笑着靠近谢蕊,看她一双巧手拨弄针线……
凉亭外廊檐下,摆放着几阶应景的,花团锦簇的菊英。
卢宛将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几盆开得绚丽的绿朝云上,口中含着一颗葡萄,慢慢吮着汁水咽下。
再转回头去的时候,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谢蕖坐在身旁绣墩上,纤纤葱指正在将剥好的葡萄,放在玉白浅底瓷盘中。
卢宛微挑了下眉,向谢蕖笑道:“你不去同两个妹妹顽,怎么到这来了?”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蕖不禁莞尔一笑,回答道:“女儿见太太正在吃葡萄,忽然有些腹中犯馋虫,想过来为您效劳,好讨几颗葡萄吃。”
卢宛嫁进谢府前,曾在宴会见过谢蕖露面寥寥几次,之前因着陈均之事,也同她说过几回话,知晓她素来有千金大小姐,冷淡缄默的架子。
此时见她待自己热络,又是为自己剥葡萄,又是言语间带着隐隐奉承,心中有些淡淡的纳罕,面上却不显。
微微笑了一下,卢宛随口道:“蕖娘太生分了,只是怕这葡萄不合你胃口。”
谢蕖对卢宛笑而不语,低头将葡萄送入口中。
丰沛多汁的果子酸津津的,教人倒牙,她微皱了下眉。
谢蕊也过来,瞧见谢蕖皱眉神色,她以帕掩口,望着卢宛笑道:“母亲喜欢吃葡萄,明日女儿教铺子里给您送几筐来,准保颗颗又大又甜。”
她的话中带着几分自得。
也不怪谢蕊骄傲,如今她在京城暗中开了十几家铺子,首饰缎子茶饮吃食,样样俱全。
铺子交由下面的人打理,谢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借着为谢老家主供奉长明灯的由头出府查看。
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儿手中沾染阿堵物到底不光彩,只是谢蕊要里子不要面子,浑然不在意这些,常常若无似有炫耀自己的财力物力。
听到谢蕊这般说,卢宛笑着摇了摇头,回绝道:“不必麻烦了,这些酸葡萄是特意教人备的。”
谢蕊张了张口,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卢宛与坐在她身旁的谢蕖却已站起身来,对她身后曲膝行礼。
转过身去,瞧见走进凉亭的是父亲,谢蕊也忙曲膝礼了礼。
谢行之行至桌案旁,握住正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的手,带她一同坐下,方才向几个姑娘道:“都起来罢。”
想到方才看到的卢宛与几个女儿其乐融融的场景,谢行之点漆墨眸中浮出几分浅淡的笑来。
他望向坐在身旁,宽大衣袖之下,正与自己十指交扣的卢宛,问:“方才见你笑得展颜,在说什么?”
卢宛浅浅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只是说一些闺中女子的私房话,便不告诉您啦。”
谢行之见卢宛明眸善睐,眼波盈盈地嫣然一笑,娇俏动人的模样,眸色渐深。
只是卢宛没有觉察到谢行之那一缕异样。
他走进凉亭后,三个姑娘都不再说话,唯有片刻后,谢蕊大着胆子笑着继续向卢宛说今年庄园里物产丰饶,蜜桃甜橘龙眼荔枝滋味都甚好。
听到谢蕊复又同自己说话,卢宛微微侧首,看向谢蕊。
谢行之静静看着与谢蕊言笑晏晏的卢宛。
谢蕊如今正是豆蔻年华,不复从前孩童稚气,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清丽袅娜,算得上是个美人。
可与柔和摇曳灯影下,不着粉黛,花容月色的卢宛相比,却少了许多仙姿玉貌的仙人之姿。
宛娘虽然与蕊娘她们几个年岁相仿,但容貌却远盛她们……
谢行之目光安静专注地落在卢宛的身上,眸中情绪似出神,似若有所思……
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个姑娘见父亲到玉衡院来,又坐了一会子,便有眼色地都离开了。
卢宛揉了揉自己因着坐得太久,而有些酸乏的腰肢,望着谢行之笑道:“摄政王可要用些果子?”
她将果盘端起来,放在谢行之面前。
男人不曾言语,垂眸自果盘中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来,放入口中。
卢宛身子骨乏力,正想站起来走走,不期然却被男人抱了过去,揽在膝上。
身量娇小的卢宛坐在身形高大的男人怀中,仿佛整个人都被笼罩着,身上落下一片暗色的影子。
白皙莹润的小脸被男人修长指节轻轻摩挲着,卢宛觉得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有些不对劲。
她微启唇瓣,正待说些什么,趁虚而入的男人却忽地低头,灼热汹涌的亲吻教她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只吃了几颗酸涩葡萄的卢宛,面红耳赤,面颊滚烫地搂抱住谢行之的脖颈与肩膀。
听着耳畔咂咂水渍声,卢宛阖着眼眸,气.喘吁吁,难捱难耐地想,谢蕊说得当真不错,今年的荔枝,滋味确是比往年更甘甜醉人……
她与长驱直入,强势纠缠着她的男人唇舌之间,尽是旖旎迷.醉,延绵悠长的甜香……
水面上漂浮的馥郁花瓣,随波逐流,伴着波浪涟漪,时而激狂地飞溅起伏,时而和缓如斜风细雨。
水汽氤氲,卢宛软绵绵地靠在男人肩头,羊脂白玉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上,染着绯色与点点暧.昧红痕。
她微阖眼眸,羞赧得不愿睁开眸子,抬手想要去摸索整齐叠放在漆案上的中衣,却忽地被打横抱起,带出了浮着馥郁花瓣的温水。
“妾……妾要穿寝衣……”
卢宛又羞又恼,泛着绯色的纤指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身上拍了几下。
只是却绵软无力得好似在同他调.情一般。
果不其然,在她这两下猫儿挠人的动作后,男人落在她红得仿佛要滴血一般的耳垂上的亲吻与气息,愈发灼热起伏。
抵着自己那烙.人的东西,亦愈发炙热。
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卢宛欲哭无泪。
一路落下黏腻淋漓水渍,卢宛欲取中衣无果,只能阖着眼眸装死,身体愈发滚烫绯红地被抱出气温高涨炙热的浴间。
到了床榻,男人放下怀中少女,稍显急切地打落帐幔。
卢宛撑着绵软的身体,拉过被角盖在身上。
只是下一刻,便被同样上榻来的谢行之夺走手中锦被,翻了个身,捏住两只柔细藕臂钳在身后,覆了上去。
夜幕深深,离天明尚早,离一切偃旗息鼓,尚迟……
……
卢夫人的生辰在七夕后的两天。
卢宛与卢夫人感情深厚,又甚久不曾回门,这天自然是要到卢府去一趟。
下了马车,看着卢府门前熟悉的石狮子,与门上高悬的熟悉的门匾,卢宛不禁有些眼热湿润。
掐指算来,她已经成亲,出阁了三个月了,时间当真白驹过隙,流逝得飞快。
走进卢夫人的院子,女使见卢宛回来,欣喜地向她礼了礼身后,忙小跑着进去向主子禀报:“夫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卢夫人闻声走出花厅,瞧见花厅外亭亭站着,眼眶通红的卢宛,又惊又喜。
她晓得今日卢宛会回卢府,却没料到女儿会回来得这般早。
方才卢夫人还在心中暗暗有些伤心忧虑,今日来往宾客虽都是亲近之人,但到底人多,恐怕自己不能与出阁三个月,她甚是想念的女儿多说些体己话了……
却不料,卢宛会回来得这般早。
可见,女儿在谢家日子过得并不忙不抽身,也并不是自己不能决定出门的时间早晚。
卢夫人心中松了口气,鼻腔有些酸涩地上前挽住卢宛的手,按下眼角泪意,笑道:“好孩子,外面暑气重,快进来。”
原来这会子卢夫人正在用早膳。
卢宛清晨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后潦草用了几口餐饭,便来了卢府,一路上饥肠辘辘。
此时瞧见餐桌上简单熟悉的七八样羹汤小菜,她不禁惊喜笑了起来:“母亲怎么这般与女儿心有灵犀,晓得女儿这段时日,最想吃的便是母亲院中小厨房做的餐食了。”
卢夫人挽着卢宛的手,笑着带她落座,又命女使下去拿了新的碗筷来。
为卢宛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手边,卢夫人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不过是些普通简单的家常小菜罢了,你吃了十五年,还不曾吃腻吗?”
卢宛低头喝了一勺碗中羹汤,抬眸,望着卢夫人盈盈一笑:“自然,还是阿娘这里的丸子汤鲜美,我们府上的远不能及。”
卢夫人闻言,望着女儿,笑得慈爱。
“你若是喜欢,今日离开时将厨娘带走便是,只怕你是饿了,才觉得厨娘做得滋味好,小厨房里的厨娘,哪能比得上谢家那种钟鸣鼎食的高门里的大厨。”
方才卢宛来之前,卢夫人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她教人收了自己的碗筷,坐
在绣墩上,目光温柔慈和地望着正大快朵颐,吃相却规规矩矩的女儿。
见卢宛屡屡抬手,往羹汤里添醋,与从前口味有些迥异。
卢夫人目光顿了顿,视线自卢宛略有些清减的面容上,若有所思缓缓落在她身上打量。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用过早膳,女使为卢夫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一直冰镇着的茶果饮子。
卢宛放下碗筷,向女使浅浅笑道:“绛梅姐姐,我也要冰饮子,多给我放些薄荷与梅子碎罢。”
女使笑着应了,正待下去准备,却被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望着卢宛的卢夫人拦住:“且先不急。”
抿了下唇,卢夫人命房中的女使仆妇皆退了出去。
卢宛看着卢夫人,茫然不解道:“母亲,怎么了?”
怕卢宛害羞,也怕自己猜测有误,卢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认真问道:“宛娘,母亲问你,你这月可有来癸水?”
听到卢夫人这般问,卢宛只觉面颊与耳朵有些发烫。
她赧然地摇了摇头,答道:“女儿的月事向来是不准的,从前喝了多少汤药调理也并未见效,母亲又不是不晓得。”
从前卢宛年纪轻,月事不调于年少女子,也并不是什么鲜见的症状,所以卢夫人也并未太过忧心忡忡,严阵以待。
他们家虽不是极显赫的门第,但在京城世家中也能排得上号,还不至于吝啬女儿的那点吃穿用度。
卢夫人原本打算卢宛既已定好了人家,便在家中再多待一两年,身子调理好了,适合衍育子嗣了再出阁。
只是当初骤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卢宛出门子出得仓促,身子骨还娇嫩羸弱,卢夫人一直担忧她过早嫁人,夫婿不懂得怜香惜玉,太过孟浪会害得娇弱的女儿子嗣艰难。
是故在归宁那日,卢夫人才会给卢宛补养的方子,叮嘱她定要每日服用,想为她强身健体。
不过,看如今的光景……
卢夫人见卢宛年少,面子薄,问她些与夫婿的床笫之事,便面红耳赤,有些支支吾吾的,善意慈和地笑了笑。
微一思忖,卢夫人将卢宛的陪嫁婆子,陈嬷嬷叫了进来。
自小到大,卢宛简直不曾遇到比此时更困窘尴尬的情形。
母亲笑着细细询问嬷嬷她上回来癸水是何时,又问起她与谢行之的床帷房.事,卢宛窘得面颊滚烫,默默垂首坐在一旁听着。
她一直低着头,是故并不曾发现,在陈嬷嬷说起姑娘已有三个多月未来癸水时,卢夫人变得诧异凝重的面色。
卢宛好不容易等到卢夫人听陈嬷嬷禀报完,正待开口言语,却忽听身旁母亲对陈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快些差人去请个可靠的郎中来。”
闻言,望着卢夫人凝重难看的面色,卢宛与陈嬷嬷皆有些纳罕。
郎中很快便被请来,隔着落下的帐幔与搭放的丝帕,郎中为卢宛把脉后,向卢夫人贺喜道:“恭喜夫人,少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帐幔中,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卢宛心中有惊有喜。
但更多的,却是忽然为人母亲,腹中这段时日竟孕育着一个婴孩的茫然新奇。
卢夫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似卢宛与陈嬷嬷那般讶然。
顿了顿,心悬得愈发厉害,卢夫人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请问郎中,是有几个月身孕了呢?”
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笑道:“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少夫人身体康健,胎象稳妥,并无什么大碍。”
卢夫人心中重石终于落下,她缓缓深吸口气,教自己镇定。
旋即唤来女使,命女使带郎中下去领赏。
帐幔中,听到郎中回禀,卢宛双手环膝,将身体缩了起来,已经怔愣在原处。
掀开帐幔,将面上神情尽是难过惶恐,茫然无措的卢宛抱在怀中。
卢夫人阖了阖眼眸,方才嗓音隐带沉怒,再度询问陈嬷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深知这次犯了疏忽大错的陈嬷嬷“扑通”跪下,悔恨内疚道:“姑娘嫁进谢府这三月里,摄政王夜夜便是不做什么,也会去玉衡院陪伴姑娘,姑娘与摄政王床.事.欢.爱太过频繁,奴婢便疏忽了记录姑娘癸水,只以为姑娘仍如从前一般,是因着年纪小,方才癸水混乱,不曾记挂心上,都是奴婢疏忽之罪,请夫人姑娘罚奴婢罢……”
卢宛抿了抿唇,面色苍白,眸底微有泪珠蕴起。
这几个月,她一直努力忽略,遗忘四个月前发生的那场如同噩梦一般混乱无序的荒唐丑事。
之前谢芙旧事重提,以这件事威胁她,卢宛面上淡然平静,心中却羞恼,厌恶,憎恨,惶恐,几番情绪一齐涌上心头,险些按捺不下对谢芙的浓烈杀心。
可是……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注定不会被抹去。
卢宛垂眸,按下眸中泪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教陈嬷嬷起来。
是她自己当初轻信于人,酿下大错。
迁怒陈嬷嬷这个自小照顾自己的奶嬷嬷,发泄心中羞愤欲绝的恨意,这种事,卢宛做不出来。
教悔恨交加,老泪纵横的陈嬷嬷下去,卢宛靠在卢夫人怀中。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皆不曾言语,房中落针可闻。
卢夫人抬手,用帕子为面颊埋在自己怀中,默默饮泣的女儿拭去面上泪痕,开解劝慰道:“你年纪轻,又身形纤瘦,不显怀也是有的,今后一直这般也能遮掩一二。”
看着神色哀伤,又羞又恨的卢宛,想到当初那件丑事,卢夫人的面色不禁惨白。
握住卢宛的纤指,卢夫人声音微颤地在她耳畔低声嘱咐:“宛娘,那件事定要藏好,莫教旁人知晓。还有孩子的月份,也要提早筹划,莫到了临盆时教人看出端倪。你的名声,卢家与卢家女儿的名声,这些事若有泄露,都会毁于一旦,受人耻笑。”
卢夫人越想,便越恨当初的阴差阳错,不禁眼泪涟涟。
卢宛并不曾告诉卢夫人,当初设计构陷她的人是谢芙。
是故,卢夫人也只以为当初卢宛是无心憩在玉衡院厢房,误打误撞,被思念亡妻,酩酊大醉的谢行之当作亡妻强迫,所幸的是当初谢行之愿意负责。
不然,他们卢家又能奈那位手握兵权与朝廷重权的摄政王如何?
叹了口气,想到女儿腹中孩子的月份,卢夫人暗暗头疼。
明明已尘埃落定,却又骤生波澜。
她安慰轻拍卢宛脊背,半晌后,再度提醒道:“去你婆母那里晨省昏定时,也要晓得遮挡一二,免得谢老夫人误以为你在混淆谢家血脉,若真的在她面前遮挡不住,虽不会闹出什么来,但这种事,也难免会被婆母唾弃不喜啊!”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卢宛听着卢夫人担忧难过的谆谆教诲,方才勉强按捺下去的泪水,又涌上眼眶。
是她不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却还要母亲为她悲伤忧虑。
……
自卢府参加完卢夫人的生辰宴,卢宛含泪依依不舍辞别了父母弟妹,上了马车。
回谢府之后,卢宛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心中难过滋味难言,酉时中,尚还不曾日落,便早早上榻睡下。
卢宛恨极了当初设计陷害她的谢芙,扳倒谢芙,教谢芙生不如死,亦或者是教谢芙断送掉性命,是卢宛自嫁进谢家那日起,便在心中立过誓的。
除了厌恶憎恨谢芙,卢宛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委屈。
她自幼在族中书塾读书,书塾中,有她几位年龄相仿的堂兄堂姐。
她的年岁是最小的,但不论琴棋书画,还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她都远胜几位堂兄堂姐。
十岁那年,她因着开始议亲,与男女大防,不再去书塾读书,只在宅院日复一日学着女红,料理家事这些相夫教子的事情。
只有偶尔,她才有机会出家门去外面,但也不过是些闺阁女儿
赏花抚琴,结诗会的轻松宴会。
她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般苛待女子,看重女子贞洁清白,好似失了这些,女子便该去死。
堂兄们不曾成亲,便有许多妾侍,携妓出游,抛头露面饮酒作赋更是常有的事,却被夸赞为风流真名士。
何等不公!
便似当初错事,明明是她与谢行之一同做下的,腹中孩子也不可能仅凭她一人便能怀上,她怎么可能强迫谢行之一个男子?反倒他当初,有趁人之危之嫌。
却要她一人来承担辗转反侧的痛苦苦果。
明明谢行之也定能查到,当初那件事是谢芙做的,却因着他是男子,在这件事上并无任何损害,而选择不追究他的女儿谢芙,而是遮掩这件事,将她娶进门便算是负责。
卢宛虽知晓这种事不宜声张,以这个理由责罚谢芙,显然并不现实,而且比起做妾,谢行之肯娶自己为正室已应知足。
无媒苟合,是比私奔还要教人不耻的事。
但卢宛还是觉得心中尽是委屈,明明平日里,她心性通透乐观,并不会这般钻牛角尖,今日情绪却鲜见甚为不稳,满心痛苦,怨恨。
她越想越难过,面朝墙壁,将自己蜷在被中,眼泪簌簌而落,哭得眼睛红肿,仍旧默默饮泣着。
不知不觉,卢宛哭得疲倦,沉沉入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卢宛睁开惺忪睡眼,帐幔中只有隐约灯影,仿佛已经是夜里了。
她觉察到腰间横着男人一只劲瘦有力的手臂,垂眸,瞧见自己睡前换好的宽散中衣,如今已是衣衫不整,凌乱不堪。
难过委屈瞬间又涌上心头,卢宛收敛起滑落肩头的中衣,捂着胸.口的松散衣襟,转身去看身后紧贴着自己身子的高大男人。
“你……你别碰我……”
看到卢宛红通通,仿佛兔子一般的娇美水眸中泪影潋滟,蒙着一层氤氲水雾,谢行之微挑了下眉,眸中浮起些微诧异。
在他与卢宛接触的这三个月中,他大概了解怀中这个小姑娘,是何种性情。
她喜欢插花,烹茶,看书,下棋,性子温婉和顺,遇事处之泰然,仿佛世上不曾有什么是值得她烦心的。
除在榻上被他欺负狠了,娇声婉转轻泣外,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她对他哭泣,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瞧着可怜得紧。
修长长指为卢宛拭去面上泪痕,谢行之轻巧抱起她,教身量娇小的卢宛躺在自己胸.口,偎在他宽厚肩头。
这个角度,卢宛可以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行之。
但她不想同他说话,于是将面颊埋在男人泛着干净浅淡木质香的肩上中衣,攥着他胸.口衣衫衣料,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肩头很快便温热濡湿一片,谢行之轻拍少女脊背,在她白皙泛绯的耳垂吻了一下,安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033章 孩子
卢宛哭得肝肠寸断, 她抬首,白皙鼻尖红通通地抽泣道:“我……我有身孕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先是一怔,旋即, 墨眸中迸现欣喜笑意。
自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轻拍着她的脊背的手延绵而下, 落在卢宛小腹, 笑道:“这是好事, 宛娘为何要哭?”
卢宛见他还笑,更是委屈, 气不打一处来。
纤指紧攥成拳, 在谢行之胸.口打了几下, 卢宛哭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方才嫁进谢府三个月,却有了四个月身孕,旁人晓得了,都要耻笑我。”
说罢,卢宛垂首, 将面颊复又埋进谢行之肩头,低低哭泣。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谢行之愣了一会子神,方才微微挑眉, 有些诧异追问:“你说什么?”
卢宛见他装傻一般, 气得牙痒痒。
她心情不好, 情绪也不稳定,气恼得低头, 在男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眼泪涟涟地望着他:“我说, 我有四个月身孕了!是那天怀上的!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谢行之见她哭得涕泗横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确认卢宛的确是有了四个月身孕,男人一手护着她的小腹,一手仍在她背后轻拍,稍有无奈安慰道:“这是好事,宛娘何必这般难过?既有了孩子,准备着生下来便是。”
卢宛两只手捂着脸,愈发伤心:“若是孩子的月份被外人晓得了,我也不用要脸面了,他们都会嫌弃我,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
舐去卢宛面上泪痕,谢行之望着她脆弱哭泣,莹白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的模样,怜道:“这件事只有为夫与宛娘知晓,不会有外人知道,宛娘放心罢。”
顿了顿,见卢宛仍旧伤心,谢行之抱着她,继续安慰:“为夫也不会嫌宛娘,会为宛娘隐瞒好此事,宛娘不必担忧,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卢宛听着耳畔谢行之的安慰,身体绵软软,没有一丝力气地偎在他怀中,又抽泣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眼泪。
见她不再痛哭,谢行之修长指节,为她拭去面上隐隐泪痕。
卢宛身子疲乏,又哭了这么久,早已困意翻涌,没了力气。
前额靠在谢行之肩头,卢宛纤指无意识紧攥男人领口衣襟衣料,阖着眼眸,渐渐又要睡过去。
谢行之垂首,自怀中少女细腻白皙的侧颊肌肤上吻了一下,灼热大掌沿着少女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落在她的小腹。
卢宛身形纤瘦,身量娇小,虽性情温和稳重,但因着她生得青涩貌美,平素浑然年少的小姑娘模样,教人难以觉察到,她的腹中,如今竟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婴孩。
唯有将手掌摊平,掌心熨帖抚在她腹上,方才可以隐约察觉,她的小腹有隐隐隆起的弧度。
他们的孩子,如今正在她的腹中。
自四个月前那荒唐混乱的一夜后,小苗静静地在怀中女郎腹中扎根,发芽,虽历经磨难,但却安然至今。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少女,长指将她侧颊上,被眼泪打湿的一缕凌乱长发绾在耳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怜惜柔情。
低头,在卢宛面容,与被她咬得有些破皮的嫣唇上亲了又亲。
谢行之克制按下有抬头之势的浓重欲.念,深深墨眸望着怀中沉沉睡得安详的女郎,稍有无奈笑叹一声。
虽然四个月,按照经验常理来说,已经甚是妥当。
但如今她方才得知有身孕,因着孩子来的消息骤然,她年少稚龄,措手不及,难免悲伤惶恐。
他是她的夫婿,理应体谅体贴她。
谢行之灼热的大掌始终在卢宛小腹流连,凭着那微微起伏的些许弧度,与女子比之从前,略微丰润丰腴的纤细腰肢,他垂眸望着她的小腹,默默思量孩子如今的月份,与将来孩子生下后,她与他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还有五六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
想到女子生育的艰难,男人心中又是怜怀中女郎尚且年少,平素身子娇气得很,到时恐怕要吃苦头。
又是柔情翻涌,为她将大着肚子,为自己添一个融着他们二人骨血的孩儿,心绪起伏澎湃。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再过五六载,便年近不惑。
家中虽有三个庶子,但一个不成器,一个木讷寡言,一个尚在襁褓,都难以为继。
郑氏在时,一直服药试图再次有孕,却十几年来无果,逼得她自己都有些神经质。
郑氏常与他柔弱哀声哭泣,责怪自己不能为他生下嫡子,因为病弱,家中其他庶子她也难以教养成材。
谢行之宽慰缘于缠绵病榻,而多思多虑,心思繁重的郑氏许多次,久到连他自己,都仿佛真的不在意是否有嫡子,是否有可以承继谢氏的接班人。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若他没有嫡子,也没有其他出类拔萃的庶子,谢家家业,待他百年,为了繁盛延续,也只能交予旁支有才干子弟。
垂眸,大掌放在卢宛小腹,谢行之冷肃墨眸中,鲜见浮起深深笑意。
若她这胎是男孩,那便是他的嫡长子。
她那般聪慧伶俐,貌美清绝,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定是既聪颖,又乖巧可人的。
只要是她与他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终归她年纪尚小,他们今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垂首,自卢宛沉沉睡着的白皙娇容上亲了亲,压着她,厮磨缠.吻了她的嫣唇半晌,男人气息不稳地复又笑着叹了一声。
听到怀中女郎的轻声抽泣,似被吵醒了,谢行之轻拍她的脊背,按下灼热难耐的欲.念。
终究,他只是以长臂圈住她,将她紧揽在胸.口,抱着迷迷糊糊又睡去的女郎,阖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些睡去。
……
寿安院。
谢芊行至谢老夫人寝间的房门外,廊檐下侍候的女使正待进去禀报,却忽听房中传来说话声:“我看,这崔四郎便甚是不错,虽是旁支,却也是家中嫡子,又是个聪明上进的。”
谢老夫人话音落下,嬷嬷也赞同道:“不枉费老夫人花了那般多心思,竟找到这样一位处处合适的小郎君,这位崔四郎如今十五岁,比五姑娘略大三四岁,待几年后,姑娘与他成婚,结发夫妻,日子定能过得顺心如意……”
谢芊听到房间中传来的谈话声,神色似顿了一下。
廊檐下的女使小心瞧了面前五姑娘一眼,晓得谢老夫人素来讲究规矩,是最忌讳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听到这些事的。
她心中后怕,因着自己没有及时禀报,教五姑娘听到了这些乌七糟八,腌臜的事,恐怕五姑娘会向谢老夫人告状。
可是偷偷觑了一眼五姑娘,却见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同方才相比并无什么差别,仿佛什么皆不曾听到一般。
女使暗松口气,推开房门,向寝间中笑道:“老夫人,五姑娘过来了。”
谢芊迈过门槛,走进谢老夫人寝间,面上带着温柔莞尔的笑意,一如往常的模样。
几日后。
蝉鸣阵阵,这会子正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谢芊躲着太阳,与身后女使顺着茂盛树荫走,可尽管如此,主仆几人还是出了一身汗。
听闻父亲今日休沐,谢芊起了个大清早,亲手做了羹汤,冒着晌午毒辣日头送到前院书房。
她这般做,果然教政.事繁忙的谢行之,也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允了她让侍从通传的禀报。
走进书房,凉浸浸的室温教谢芊轻轻打了个寒颤。
想到疏离冷漠,心思深沉难测的父亲,与自己过会子要做的事,要说的话,谢芊只觉掩于袖间的手轻颤起来。
她缓缓将手指紧攥成拳,提着食盒的手指,指节泛白。
走进金丝檀木屏风后的内间,谢芊垂首,向坐在上首的谢行之曲膝行礼道:“芊娘见过父亲。”
案前的谢行之顿了顿手中紫毫,让她起身。
谢芊提着手中食盒,乖顺行至谢行之身后,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怯怯笑了一下:“这几日天气炎热,父亲政事辛劳,芊娘特意做了这降火汤来,期盼能解父亲疲惫。”
将降火汤盛到天青色瓷碗里,清香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澄澈汤色映衬着瓷釉,色香味俱全。
见谢行之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谢芊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父亲,怎么样?”
谢行之望她一眼,颔首赞道:“你做得甚好。”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谢芊眼眉弯弯,好似忽然想起来一般道:“阿娘也说,芊娘做的羹汤汤鲜味美呢!”
闻言,谢行之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虽不曾言语,但眉眼神色间,却鲜见地微带舒展笑意。
谢芊站在谢行之身后,屋中凉爽,但她的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来。
踌躇片刻,谢芊低声唤道:“父亲……”
抬眸,瞧见谢芊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行之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望着她,问:“嗯?”
谢芊揉着衣角,垂着头,沉默片刻,方才怯怯低声道:“父亲,很快便是姨娘的生辰了,女儿……女儿想去见见姨娘……”
唯恐谢行之会发怒一般,说罢,谢芊立刻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眼眶微红地急急解释道:“女儿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姨娘了……”
出乎谢芊意料的,谢行之闻言,并未发火,也并未言语。
父亲只是神色淡淡,墨眸凝视着她半晌。
谢芊心中七上八下,以为父亲是发觉了她打的算盘。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谢芊被这般注视得有些无地自容,心中正有些打退堂鼓,却忽听谢行之道:“你有这份孝心,倒是难得,既如此,便去文翠院瞧瞧罢。”
谢芊心弦骤松,忙莞尔一笑,礼了礼身:“多谢父亲恩典。”
……
文翠院。
谢芊推开孙姨娘寝间的房门,望着背对着门坐着的女子,轻唤了声:“姨娘。”
孙姨娘原本坐在窗畔软榻桌案前,桌上放着笸箩,她正低头做针线。
骤然听到女儿的声音,被关在文翠院,许久没有机会同人说话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转过身去,愣愣望着站在房门前的谢芊。
孙姨娘身着一身湖青衫裙,并同色薄褙子,寡淡的颜色,愈发衬得身上伤痛未愈的她面色苍白,单薄瘦削。
见站在房门前的女郎真的是女儿谢芊,孙姨娘既吃惊诧异,又有些受宠若惊。
忙站起身来,孙姨娘一面脚步蹒跚为谢芊让座,一面笑着问道:“姑娘怎么来了?快坐。”
瞧见软榻上七零八落放着自己缝的帕子与衣服,孙姨娘思忖一瞬,用帕子擦了擦久未坐过,有些落灰的绣墩。
她对谢芊笑了笑,要去找茶叶:“我给姑娘沏茶。”
谢芊闻言,忙唤住她:“姨娘,你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子便走了。”
说罢,谢芊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放在桌上,对孙姨娘道:“快到姨娘的生辰了,我是来给姨娘送生辰礼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平淡,却教孙姨娘忽地眼眶湿润起来。
握着谢芊的手,让她坐在绣墩上,孙姨娘眼中含泪,欣慰道:“芊娘,你……你有心了。”
从前她得势,趋炎附势,锦上添花的人不知凡几。
如今,肯到文翠院,为她雪中送炭的,也便只有她的女儿了。
越想,便越觉得鼻尖酸涩。
孙姨娘摇头笑笑,只是那抹笑容,却怎么瞧,怎么尽是苦意。
谢芊望着她含泪的消瘦面容,神情难过道:“姨娘,你瘦了好多,女儿瞧着甚是心疼,您要好好用餐饭才是。”
见孙姨娘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强颜欢笑,难掩沉沉郁郁的模样。
谢芊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不说这些教人不痛快的了,姨娘,您知道吗?我的亲事快要定下了。”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忙问:“真的假的?太太……太太可有因着我,在婚事上为难你?”
闻言,谢芊轻摇了下头,回答道:“并不曾,太太没有插手我的婚事,是祖母为我相看的。”
顿了顿,她状似随口提起:“听说,韦家太太曾经想要说亲,让我去做韦家大公子的继室,只是祖母仿佛有些不同意这门婚事……”
孙姨娘愣了愣,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握紧谢芊的手,追问道:“是……是韦家长房的大公子,老太太的嫡长侄孙吗?”
谢芊含羞带怯道:“应该便是这位大公子了。”
孙姨娘闻言,不禁以手加额,喜不自胜。
她激动喜悦道:“真是苍天有眼,教我芊娘有这样一门好亲事!”
看了面上喜气洋洋的孙姨娘一眼,谢芊轻轻打断了她的欢喜:“姨娘,虽然韦夫人与祖母提过这件事,但,祖母好似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呢……”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喜悦为时过早。
微微皱了下眉,孙姨娘望着谢芊,问道:“你祖母那般疼爱你,为何要从中作梗,坏你大好姻缘?最近你可是得罪了她?”
谢芊闻言,只是摇首。
她平素谨言慎行,在谢府里敢得罪谁?
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一个罪孽在身,被无期限禁足的姨娘,生怕受到牵连,更是夹着尾巴做人……
目光复杂地望了孙姨
娘一眼,谢芊垂眸,柔声柔气道:“听说,是因为那位韦大公子先前病逝过三位正妻,又迟迟无子,所以有些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所以祖母才会拒了韦夫人。想来,祖母也是为芊娘好,才会这般。”
孙姨娘闻言,愤愤道:“这种命理之说,也便只有那个老虔婆会相信了,真是荒唐!可恶!”
拉住谢芊的袖角,孙姨娘望着她问:“芊娘,我且问你,对这门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因着羞怯,谢芊将头垂得很低。
她面容绯红,低低怯怯道:“听说韦家长房只有大公子一个独子,其他的几位姐妹早已出阁,韦夫人我是晓得的,她为人和善,自芊娘小时候便常常来府中看望祖母,待芊娘甚为慈爱……”
顿了顿,谢芊红着脸继续道:“想来嫁到韦家,并不会有难缠的妯娌婆母,芊娘自是愿意的,可……可祖母不松口,芊娘也有些纠结犹疑……”
孙姨娘听谢芊这般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下子猜透了谢老夫人的心思,不满地冷哼一声:“你祖母恐怕是想找个高门旁支的嫡子,便随便打发了你呢!”
谢芊道:“祖母也是为芊娘好……”
听到平素心似玲珑,聪颖剔透的谢芊也这般糊涂,孙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老夫人老糊涂了,你也是个傻的不成?主家与旁支怎可同日而语,而且,那可是韦家长房嫡长子!”
谢芊抿了抿唇,有些不快:“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奈何,姨娘朝我发什么脾气?”
孙姨娘想到韦夫人提起的这门婚事,便觉得精神振奋。
她眼眸明亮,握着谢芊双手,双眼炯炯有神地笑道:“若你真的能嫁到韦家,一举得男,京兆韦氏一脉百年底蕴与家产,便全是你将来孩子的了,此生真正是锦绣荣华,尊贵体面,诰命更是唾手可得,这般一本万利的婚事,我实在不晓得你跟老夫人纠结为难什么劲……”
谢芊坐在那里,不曾言语。
以为她还在打退堂鼓,孙姨娘握着谢芊的手,苦口婆心劝她。
“芊娘,如今咱们太太就在眼前,还不够教你明白的吗?夫婿年长些又有何妨,你年岁尚幼,却生得一副好容貌,说不定更能笼络住夫婿,盛宠不衰呢!你瞧瞧如今咱们太太过得什么日子,夫君专宠,家里家外人人尊敬敬畏,烈火烹油一般兴旺,京城哪个妇人女子不艳羡她?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有这样家世,不比当初姨娘只是小官女儿,想攀高门只能做妾要好一万倍。你真的愿意嫁给家资寥寥,天资庸碌的夫婿,过一辈子死水无波,一眼望到头的平淡日子?”
谢芊茫然无助道:“我……可是祖母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她不愿意教我嫁给韦大公子,说是拒了韦夫人呢。我试探提及这件事,她一下子变了脸,我……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
听到谢芊这般说,孙姨娘面色阴沉,忍不住骂道:“这个整日迷信鬼神之说,老不死的老虔婆!”
尽管孙姨娘骂得难听,谢芊也只是神色淡淡地沉默不语。
孙姨娘握了握谢芊的手,好似生怕到嘴了的鸭子再飞了,再度劝道:“傻丫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闹着玩的把戏,你这么软弱踌躇下去可不行。”
听她这般说,谢芊心中暗翻白眼,思忖道这我何尝不知道,面上却仍是一副茫然柔弱,懵懂无助的模样。
回握住孙姨娘的手,谢芊问道:“姨娘,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孙姨娘同样在烦恼。
皱眉苦苦思索半晌,孙姨娘忽然神秘一笑,左右看了看,对谢芊摆了摆手,示意她靠近些。
谢芊心中一动,附耳过去。
……
玉衡院。
卢宛低头喝了一口薄荷奶酪饮,听着坐在下首的谢芊的话,面上没甚神情。
心中,却有些无语凝噎地想,这位五姑娘,怕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冤大头。
她话里话外,含羞带怯含蓄暗示想嫁到韦家去,可是一则谢行之与谢老夫人十之八九不会同意她插手几个姑娘的婚事,二则……
二则,她如今怀着身孕,便是让她操持几个姑娘的婚事,卢宛也懒得趟这趟浑水。
更何况,谢芊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竟寻她这个不是亲娘的嫡母,上赶着要为自己找婆家。
卢宛心中诧异,倒是不曾瞧出平素看着胆怯内敛的五姑娘,原来竟有这般胆色。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望着不再说话,只目光隐隐有些期待看向自己的谢芊,面上露出温和的浅浅微笑来。
她状似无奈地笑了笑,爱莫能助地打太极:“芊娘,韦家或许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好,但你来求我,不如去求你父亲与祖母。非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如今身怀有孕,将将过了三个月,只怕你父亲不会让我插手这件事。”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芊始料未及地望着她,惊诧道:“母……母亲,您有身孕了?”
莫要怪她如此惊讶,从前太太郑氏,她的生母孙姨娘,为了能再生一个孩子,皆是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用了浑身解数,连她这个闺阁女儿都有所见闻。
但,太太与姨娘在宅院中捏着鼻子喝了一碗碗汤药,快十年,她却始终不曾再有一个弟弟。
她原以为不出意外,自己便应是长房最小的孩子。
直到两年前,父亲到荆州巡查,荆州官员上道地给父亲送了家中女使们都暗暗鄙夷挤兑的“扬州瘦马”,姜姨娘。
听说那是个正值碧玉年华,性格单纯,大脑空空,只有一副好皮相的花瓶美人。
谢芊只见过姜姨娘几回,她的确生得貌美如花,只是性子柔弱怯懦,被人冒犯讥嘲总是哭哭啼啼的,瞧着楚楚可怜,又有些小家子气。
只可惜实在命薄福衰,一年前姜姨娘生下四弟弟康儿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宅院里并未因着姜姨娘的死泛起任何波澜。
相反的,哪怕从前瞧不上姜姨娘的女使们,也对她的死守口如瓶,仿佛有些讳莫如深。
去世了的姜姨娘,教谢芊后知后觉发现,父亲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清心寡欲。
反倒他的冷酷无情,应该比传闻中更甚。
那般盛宠了一年,又为谢家添了一个庶子的女子,骤然逝去,便只是买了一副棺材,收殓了抬出府中,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父亲对姜姨娘的死,看起来还不如一直病殃殃,相敬如宾的太太郑氏去世时难过。
不过,新太太同姜姨娘都是进府两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可见从前,太太与姨娘喝的那一碗碗苦涩的汤药,都没什么作用。
谢芊回过神来,看了坐在上首的卢宛一眼。
却发现这个貌美年少的嫡母,也正眸色淡然地望着自己。
收回心下将这位嫡母与从前的太太郑氏,与同样貌美的姜姨娘相对比的心思,谢芊心虚地掩了掩眸中情绪,笑着起身,向卢宛曲膝礼了礼:“女儿恭喜母亲。”
卢宛望着她,懒得探寻她眼中那抹复杂心虚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懒洋洋地对她浅浅敷衍一笑。
谢芊心中心思百转,看来从性情温和,好说话的嫡母这里下手,是不成了。
她只能另寻他计。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看着一面柔声细语同自己说话,一面垂首捆扎抄好的经书的谢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她命谢芊抬起头来,望着孙女有些泛着绯色的面容,问道:“你母亲是什么意思?”
谢芊微顿一下,方才双颊微红地答道:“母亲也觉得嫁到韦家,应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谢芊本以为谢老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不会过多追究。
毕竟,嫡母为庶女定下婚事,也能说得过去。
到时候说服了谢老夫人这边,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便成了大半。
父亲政.事繁多,嫡母如今并不料理这些事,能管得到她婚事,需要说服的,也便只有谢老夫人这一
尊大佛了。
只是,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谢老夫人心中地位。
听到谢芊这般回答,谢老夫人气得摔碎了榻旁柜子上的杯盏与茶碗,大发雷霆对身旁嬷嬷道:“去将玉衡院那个给我叫来!”
第034章 孕育
卢宛走进寿安院的时候, 其实心中甚为诧异。
谢老夫人身旁来传话的嬷嬷说话含混不清,似忧心忡忡想要提醒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让她好好跟谢老夫人解释, 莫要争吵动了胎气。
带着心中困惑茫然, 卢宛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 却甫一进房门, 便有杯盏砸在她的脚下。
随之落下的, 是谢老夫人指着她,怒气冲冲的唾弃痛骂:“真是不知廉耻!当初自己恬不知耻, 要攀附权势地退婚便也罢了, 你自己不要脸面, 如今还要来害芊娘,教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步你的后尘!”
卢宛看着气得面色惨白的谢老夫人,心中倒并不曾生气,只是愈发纳罕不解。
她望着谢老夫人,问道:“婆母这是从何说起?媳妇有些不晓得您的意思。”
谢老夫人目光阴沉沉看着卢宛, 神色鄙夷,贬低骂道:“还装!既然做了,敢做敢当还能教人敬你几分,临了了做缩头乌龟扯谎, 真是可笑至极!”
一头雾水的卢宛望着谢老夫人, 微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谢老夫人见她不撞南墙心不死, 侧首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垂泪的谢芊道:“芊儿, 你莫怕,有祖母在这里为你撑腰, 你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只是,谢芊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芊原本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想着嫡母蕙质兰心,又善解人意,或许反应过来之后,能在谢老夫人面前为自己掩饰一二,莫要戳破自己的谎言。
可是不曾料到,祖母这般咄咄逼人,嫡母一头雾水,定会将实情说出。
她早晚都要露馅,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眼泪簌簌而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谢芊伏在倚靠在床头引枕上的谢老夫人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祖母,是您误会孙女的意思了,这件事母亲只是随口一提,并无要插手的意思……”
谢老夫人闻言,不禁愣住了。
她呆怔望着泪流满面的谢芊:“你……你……”
谢芊一面哭,一面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都是孙女的错,害祖母误解,害母亲被斥责!都怪孙女说话不清楚,误导了祖母……”
她的一番话尚还不曾说完,得知大白真相,深觉无颜见人的谢老夫人,强烈悲愤之下,已经气得昏了过去。
寿安院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快去叫郎中来!”
……
夜幕深深。
面容苍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的谢芊跪在谢老夫人床前,望着仍旧陷在昏厥中的谢老夫人,面上尽是痛苦,懊悔。
她深知自己这次闯下了弥天大祸,索性不为自己辩驳什么,而是做错事便立时认错,态度诚恳,加上些许挽回润色。
跪在地上,谢芊转了转方向,对谢行之与卢宛哀哀哭泣:“父亲,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误导了祖母,让祖母误解了母亲……女儿如今唯愿祖母能平安无事,唯愿阿娘莫要因此事中的争执,而与祖母坏了情意,女儿付出什么都愿意的……”
得知来龙去脉,卢宛看着满面泪痕的谢芊,心中有些微凉,有些可笑,但更多的,却是不是滋味。
她不晓得谢芊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老夫人,卢宛实在觉得这位一心为孙女的老人家,正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
默然站在一旁,卢宛觉得这件事既同自己没有关系,那么此时此刻,她便不应该置喙。
见卢宛一语不发,待自己隐隐露出些冷淡的模样,谢芊跪在谢行之面前,哀声哭泣道:“父亲,您罚女儿罢,都是女儿不好,害祖母又病重……”
谢芊素来是怯懦乖巧的性子,此时她哭得如此厉害,表现得深深担忧谢老夫人,又认错态度良好,无人会觉得,她是奔着要气死谢老夫人去的。
毕竟,平日里,谢老夫人待谢芊向来疼爱有加,谢芊亦是投桃报李,甚有孝心。
祖孙二人从未有过隔阂矛盾。
谢行之望着哭得凄惨的谢芊,凝了她半晌,方才皱眉,淡声道:“这三个月,你便待在自己院中,好生反省。”
这便是禁足三个月了。
犯下如此大错,不过禁足三个月,谢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伤感悲痛之色愈发浓重。
……
玉衡院。
纤白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卢宛身子最近总是容易困乏,这会子只想沐浴洗漱之后,快些休息。
水雾氤氲的浴间中,卢宛正抬手去拿澡豆,房门却忽地被自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将手臂遮挡在胸.前,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卢宛羞赧嗔道:“郎君下回能不能莫要这般,等妾一会子又能如何……”
高大男人听她娇俏嗔怪,眸色愈深。
他阔步沉沉,走向卢宛……
床榻上,卢宛半醒半寐,疲乏得正欲睡着,身体却忽地被抱起。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她望着谢行之喃道:“摄政王这是要带妾去哪?”
谢行之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打横抱起。
困意沉沉的卢宛复又被放在榻上。
她睁开迷蒙双眼,在瞧见这个房间是什么地方之后,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觉察到卢宛的颤栗,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几缕惶恐,谢行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安慰道:“宛娘,莫怕。”
卢宛张了张口,望着身上正慢条斯理解着中衣系带的谢行之,又瞧见他微暗的眸色,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一开口,卢宛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微哑的欲哭无泪。
她指着谢行之,又羞又恼:“你……你这个登徒子,我都怀孩子了,你还这般待我……”
勾住少女白嫩纤指,放在唇畔吻了吻。
谢行之修长长指挑开卢宛原本便零落散乱的浅茜中衣,自她耳畔低沉沉道:“宛娘不必忧心腹中孩儿,为夫会小心些,而且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了。”
卢宛听他说四个月已经很稳妥,下意识想要反驳回去,他又不是郎中,何来如此信誓旦旦。
但想到男人已有的那些孩子,以及这三个月,不晓得腹中有孩儿时,他待自己的肆意妄为,孟浪激狂,卢宛一时羞赧得面红耳赤,一时难过得掩面想要哭泣。
她怎么便这么倒霉,遇到个这般无法无天,谁也奈何不得的男人!
昏暗柔和的烛影,在燃尽灯盏中的灯油后倏忽而灭。
夜色如墨,唯有清冷幽昧的月光,洒落床帷,衬得剧烈摇曳起伏的帐幔,一片旖.旎。
这般黑沉的夜色,幽暗的月影,以及熟悉的玉衡院客房。
一切的一切,都教卢宛回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一回。
明明,从前想起那一次,她的心中尽是羞耻与痛苦。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觉得羞耻的廉耻心,在如墨夜色中,渐渐消弭不见……
觉察到卢宛的变化与异样,男人揽着怀中女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笑得揶揄。
“宛娘也觉得如此甚为爽快吗?”
卢宛前额被逼得汗涔涔的,抵在男人胸.膛。
闻言,她将面颊埋得更深,又羞又恼地抬手,自谢行之身上打了一下。
只是,她浑身乏力,打他的力道绵软软的,仿佛猫儿挠人一般。
不会教男人疼,只会教他方罢的欲.念,又被勾得翻涌。
听着谢行之因着自己动作,落在耳畔愈发急促灼热的喘.息,卢宛以为他又要激狂地肆意妄为,有些恼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
的脚。
却不料,他却待她,如缱绻的斜风细雨。
卢宛眼波潋滟,眸色有些迷.离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垂首,自她被厮磨得红肿嫣唇上吻了吻,谢行之挺拔鼻骨,蹭过她眉眼。
温柔的动作教卢宛有些难耐,但他说出的话,却十分恶劣孟浪:“宛娘,这里是我们孩儿孕育的地方……”
卢宛羞赧道:“你……你住口……”
不想再在他口中听到一句足以教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话,卢宛抱住他的肩头,嫣红柔软的唇瓣覆上他的唇,让他再难有时间调.笑揶揄她。
谁料狡诈的男人却早盼着她主动的这一日,在怀中女郎勾上自己肩膀的那一瞬,便反搂住她,将她覆在身下……
夜色深深,时辰已经很晚了。
卢宛偎在灼热宽厚怀中,迷迷糊糊正欲睡着,却忽听耳畔传来谢行之低沉沉的喑哑声音。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延绵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卢宛半睁眼眸,望了他一眼。
原来,在她近来混乱不稳定的情绪中,他早已看出她心中,最耻.辱难过的是什么……
第035章 紧缠
马车中。
谢蕊低头, 将手中的账本放到匣子里,正坐好身,车厢却忽地颠簸了一下,她随着惯性身体向前倾去。
扶住车厢内壁才没有摔倒, 谢蕊皱眉骂道:“死奴才, 怎么驾马的!脑袋不想要了!”
车夫忙称罪解释不迭, 又检查半晌, 方才禀报道:“姑娘, 小的方才去查看了一番,车轮的辐条好似坏了。”
闻言, 谢蕊眉心紧皱, 耐着性子道:“差人回府, 再套辆马车来……”
她一语未毕,便听后面的马车上传来询问声。
是一道朗朗清越的男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前面的,你们是车轮辐条坏了吗?”
车夫转头望去, 看到来人是一位生得翩翩如玉,甚为俊俏的富家郎君,忙拱手礼了礼:“回公子的话,正是。”
富家公子闻言, 大方对身旁侍从道:“砚平, 去将咱们马车上备着的辐条拿来, 给前面马车送去。”
侍从应了声,去寻车上的储备箱。
只听那位公子继续笑道:“车轮上的辐条确实甚容易损坏, 我家马车也是这般,所以平时有所准备。”
谢蕊原本在马车中静静坐着, 听着马车外车夫与后面马车的主人交谈,并没甚想出声说话的念头。
毕竟,不过是借个东西,过会子回府,这人想要,还给他一百个也没什么难处。
她没有抛头露面的必要。
可是坐在马车上,谢蕊越听,便越觉得后面马车的主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拿过放在身旁的帷帽戴上,谢蕊抬手撩开马车车帘,对后面马车上的人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听到谢蕊的声音,后面马车上的那位公子似是有些出神诧异。
顿了顿,他方才试探一般问道:“言小姐?”
谢蕊对他莞尔一笑:“岑公子,可真是巧,又碰到你了。”
隔着帷帽的轻纱,谢蕊瞧见在自己话音落下之后,那位素来温润如玉的岑公子,俊俏白净的面庞倏地红到了耳朵根。
见这位之前同自己在铺子里碰到过几回,后来又阴差阳错在寺庙邂逅过一两次的岑公子,今日竟又神奇地在路上碰到了,还对自己出手相助。
轻纱下,谢蕊不禁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还真是有缘分。
想到斯文有礼,一表人才的岑鸿远,谢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彼此见礼之后,谢蕊放下车帘,让已经将马车修好了的车夫继续赶路。
而望着谢蕊的马车离开,富家公子身旁那个叫砚平的侍从,一脑门雾水。
他茫然道:“公子,这位言小姐家里,小的已经查过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商户罢了。咱们家是皇商,您若对她有意思,何必如此大费功夫地设计?教老爷上门提亲,她家爹娘定也是巴不得呢!”
听到侍从这般说,岑鸿远轻飘飘看他一眼,手中檀木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笑骂:“蠢东西,你晓得什么。”
见自家公子神秘,又有些心情振奋的模样,侍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愉快轻摇折扇,岑鸿远坐进马车中去。
想到几个月前,他到自家首饰铺子,京城闻名的琉璃阁查账,却遇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正在琉璃阁雅间里闲逛挑选新上的珠钗。
这位“言姑娘”,他之前便接触过,能查到的身世也不过一介商户女。
但,那日在琉璃阁偶然碰到傅国公家三少夫人,“言姑娘”口中喊的,却是“大姐姐”,也不晓得堂亲,还是表亲。
但不论是堂亲或是表亲,于他们岑家,于他自己,若是能同这等显赫高门里的姑娘结亲,那他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们家如今生意做得如火中天,宫廷采买,民间商铺,遍布整个天下,说一句富可敌国倒也不算是他自夸。
只是商人到底地位低微,容易教人轻蔑鄙视,更何况,只富不贵,是随时任人宰割的肥羊。
家中祖父在世时深谋远虑,已为父亲脱了商人户籍,他们这些子孙后代,虽还有家里世代相传的皇商之名,与祖辈留下的万贯家财,丰厚产业,但却已经是良家子弟,可以被举荐为官。
他父亲,便是去年暗中打点举了孝廉,在城门做个监管的小官。
他们家底蕴不足,若将来能在娶妻成婚上借一把力,那便好了。
这位“言姑娘”,是他瞄上的第一个目标。
当然,便是他这隐秘的心思告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什么,他可以另寻下家。
成便麻雀变凤凰,不成也不过损耗了些时间与心力,他又不是需要时时在意声誉的闺阁贵女,百利无一害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
玉衡院。
谢蕊方才回府,便见女使急急上前回禀,太太寻她很久了,叫人过来唤了好几回。
眼皮跳了一下,谢蕊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她硬着头皮,心事重重去了玉衡院。
花厅中,卢宛拿着一本账本,望着坐在下首,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谢蕊,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忽地抬手,将手中的账本扔向谢蕊,面上微带愠容:“谢蕊,你好大的胆子,如今连印子钱都敢放了。”
低头坐着的谢蕊闻言,过来玉衡院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忙起身,屈膝跪在地上,一脸心虚又有些委屈道:“母亲,我……我……”
偷偷觑了一眼面色越发难看的卢宛,晓得自己这会子狡辩只会火上浇油。
谢蕊一下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她做出默默垂泪,悔不当初的模样来,望着卢宛含泪可怜道:“我下次再不敢了,母亲莫要生气,也……也求母亲饶过我这回罢。”
卢宛一想到谢蕊伙同府中管事应忠放印子钱,以至于在外面闹出人命,搞得家宅不宁,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心中便一阵烦闷躁火。
她不知道谢蕊一个深闺在室女,府中对她们几个姑娘无论嫡庶,大面上待遇皆是一样,每月发给她们的月银也算十分优渥丰厚。
她怎么就这么贪,这种蹚浑水的事情也能牵扯进去,便差那几个钱吗!
望着跪在地上,虽做错了事,但如今认错态度尚算良好的谢蕊,卢宛不知道她是不是面服心不服。
但这件事谢蕊并不是主谋,她插手进去,只是以谢府四姑娘的名头为倚仗,想要从中捞好处,手上并不曾沾血。
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如今卢宛身怀有孕,谢行之事务繁多,向来是顾不得宅院里这些事的,谢老夫人又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卢宛心中十分不想管这些闲事,却也只能无奈赶鸭子上架。
望着谢蕊,卢宛道:“你想做生意,虽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女儿该做的事情,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光彩,但只要是凭正经门路赚钱,这些年你暗地里在京中开了那么多铺子,你父亲可有阻拦过你丝毫?”
这个谢蕊,平素瞧着聪颖玲珑。
谁晓得,内里却能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
卢宛并不想多管她们几个嫡女庶女,但眼下出了事,她也只能费口舌劝解警告谢蕊几句,希望她能够听进去。
“我晓得你父亲是如何想的,无非将来你成亲之后,便是不掌家,在夫家也要打点你的陪嫁铺子,庄子,各类嫁妆产业,提早学会了也省了以后受那等子耍滑偷奸的下人的坑骗,可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些什么?”
顿了顿,卢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肃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都想拿,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坑害了你自己!”
谢蕊听着卢宛的教训,虽不曾言语,却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颇为动容一般。
见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下小腹,面上有些头疼烦躁之色,却不再说什么。
谢蕊眸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她望着坐在上首的嫡母,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
对谢蕊想要说的话,卢宛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目光微冷望着谢蕊,卢宛声音虽并不大,但却落地有声。
“应忠如今身上背负命案,府中是不会包庇他一个罪奴的!至于你,回你的院子,好生闭门思过罢。”
听到卢宛这般说,原本踌躇着打算询问小舅舅应忠会落得怎样下场的谢蕊,立刻从善如流,独善其身地住口,缄默不言了。
……
珠翠院。
应姨娘坐在谢蕊不远处的绣墩上,哭哭啼啼幽怨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害你舅舅被鞭笞后流放岭南那等子穷山恶水之地,真是的,咱们这般权势滔天的人家,难道竟连个亲戚都难以保下来吗?说出去都教人不相信,都教人笑掉牙……”
谢蕊只觉得自己被应姨娘絮叨得一个头两个大。
翻了个白眼,她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中烦躁,耐着性子道:“姨娘莫哭了,省得哭坏眼睛,也省得听得我心烦。”
听到谢蕊这般说,应姨娘哭得越发厉害。
她数落谢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后,即刻被流放发落的,可是你血亲的亲舅舅!那个小丫头片子狠心绝情,不允任何求情余地,你这死丫头怎么也学她,不知道去找你父亲求求情?血浓于水你晓不晓得,你再怎么学她,骨子里流的血有一半跟我们也是一样的……”
平日里谢蕊便不爱听应姨娘说这种话。
此时她心中烦闷,又听到应姨娘这般说,更是听得心头火起。
谢蕊不耐道:“姨娘别在这里替应忠那个有罪的奴才攀扯我了,我如今被禁了足,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本事给他一个背着人命官司的脱罪?谁会听我的?姨娘整日里便只会异想天开。”
顿了顿,看着应姨娘,面上浮现出几分带着轻嘲鄙夷的神色来,谢蕊反唇相讥。
“还有,我再提醒姨娘一遍,什么亲戚血亲,姨娘在我耳根子旁嗡嗡几声便罢了,千万莫要不要脸出去在别人面前也这般口出妄言,仔细到时候受人耻笑是小,被掌了嘴丢姨娘颜面,丢整个珠翠院颜面,才是得不偿失。”
应姨娘闻言,有些讪讪梗着脖子,争辩道:“本来便是你的亲小舅舅,你还不想认了……”
谢蕊摆了下手,挥止了应姨娘的话,烦不胜烦道:“我与几个姑娘的舅家是荥阳郑家,范阳卢家,什么亲小舅舅,哪里来的贱骨头奴才要攀附主子,今后我是统统不认的。”
听谢蕊这一番不留情面的话,应姨娘气得指着她的指头都有些发颤:“蕊娘!你!你!”
打算对接下来应姨娘生气责骂的话充耳不闻的谢蕊神色淡淡。
她早已习惯了应姨娘神经质的唠叨,从来听到不顺耳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赖的模样。
见谢蕊清丽姣好,不复孩童稚气,流露出少女绰约风华的面容上冷淡的神色。
又扫量了一眼她柳条般纤细的腰.肢,玲珑有致的好身段。
应姨娘想到面前这个女儿已经快要十四岁,还有一年便及笄了。
她的性子素来是我行我素,极有主见与决断的。
自己早已经做不了这个女儿的主。
到底,谢蕊已不再是从前自己不痛快了,便能随意打骂的小丫头片子了。
子女长大羽翼丰满,父母渐渐垂垂老矣,不能管教约束后,难以避免的,两方地位会有稍许翻转,在不和睦的家庭,这种情况尤甚。
更何况,应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谢蕊的庶母,管教起长大成人的女儿来,总是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的心虚之感。
又想起今日在宅院里探听到的那个消息,应姨娘的目光闪了闪。
涌到口边想要责骂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叹了口气,应姨娘望着谢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感惆怅道:“我知道姑娘嫌我出身不好,可我好歹生你一场,又将你养得这般大了,姑娘何至于说这种伤我心的话?”
看到破天荒忍气吞声的应姨娘,谢蕊不禁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应姨娘,不知道这个头脑简单,平素不会控制情绪的生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姨娘察觉到谢蕊落在自己身上疑惑审视的目光,微咬了下唇。
她柔柔弱弱望了谢蕊一眼,打感情牌道:“只盼将来姑娘出了门子,奔了花团锦簇的好前程,也莫要忘了生你养你的亲娘才是。”
听到应姨娘这般说,顿了顿,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谢蕊凝着应姨娘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我离出阁还早着呢。”
闻言,应姨娘果然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晓的都倾诉给谢蕊。
她面上神色转悲为喜,喜气洋洋坐在谢蕊身旁,握着她的手笑吟吟道:“蕊儿,你还不知道罢,今日我听府里人说,你的亲事家主跟太太已经定下了。”
谢蕊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哦?是哪家的郎君?”
应姨娘握着谢蕊的手,喜滋滋答道:“是弘农杨家长房的嫡长公子!那可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你嫁过去便是长房嫡长媳呢……”
闻言,谢蕊面上不禁流露出些狐疑之色来。
她问道:“这么好的亲事,怎会落到我头上?”
听到谢蕊这般问,应姨娘望着面前的女儿,面上又是得意,又是有些暗暗嫉妒。
当年她的相貌,同如今容色正盛的女儿也不相上下。
只恨父母都是谢府家生奴婢,兄弟姐妹也个顶个的没出息,都是些靠着她在府中地位与接济,这些年才能过上好日子,还不晓得知足,时时来打秋风的窝囊废。
太太郑氏怀二姑娘谢芙的时候,忌惮进门前便受宠爱,年轻貌美,又有一子的田姨娘,想抬举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
只可惜太太跟郑家聪明反被聪明误,陪嫁丫头都是些庸人之姿,不入眼的。
家主对太太几番暗示送人皆坐怀不乱,反倒教她先在谢老夫人那里得了脸,被老夫人送给了家主,先做通房,不久后有孕怀了辰儿,便收房成了姨娘。
若她当初有女儿谢蕊这般家世门第,还用得着在面善心苦,当年晓得她怀了辰儿后,便常常让她一站一整日,给她立规矩的太太郑氏手中讨生活?
她何至于这辈子望到头,也不过是个妾侍?
越想心里越酸得慌,应姨娘扫量着面前俏生生的谢蕊,掩下眼中情绪,笑着奉承道:“蕊儿,你是谢氏主家长房的姑娘,又生得这般相貌人品,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京城哪个世家不是踩破门槛,想要聘你回去做宗妇。”
这话夸得谢蕊天上有地下无一般。
敷衍地弯唇笑笑,谢蕊看着应姨娘,懒懒笑道:“姨娘莫要卖关子了。”
应姨娘于是将自己打听得来的,杨家那位嫡长公子家的境况,一一同谢蕊说了。
原来这位杨家长房的大公子虽然方才十九岁,但却已经丧妻一年,不
过并无子嗣。
杨家长房如今的主母,是杨大公子的姨母继母。
这位杨太太是家中庶女,在嫡姐难产去世后嫁进杨家,这些年又为杨家如今的家主杨司空生了三个嫡子,两个嫡女。
杨家虽也是累世名门,但这辈人行事却格外奇葩刁钻。
前几年杨司空生了场病,病床前杨家的兄弟四个因着家产分配之事,险些将只是感染了风寒的杨司空给活生生气死。
如今虽未分家,但杨大公子同继母与三个继弟之间,关系已是剑拔弩张。
杨大公子到底是嫡长子,便是勋贵之家,快要弱冠还不曾有甚功名,是个庸碌之辈。便是与继母兄弟闹得家宅不宁,以至于全京城背后窃笑,杨司空还是想要为他寻一个好妻子。
谢蕊微微撇嘴,与应姨娘道:“这种人家,去了便是给人做受气媳妇的,也只有姨娘会觉得是什么好亲事了。再说了,还是去做继室,又不是发妻,有什么值当高兴的?”
听到谢蕊话中的冷嘲热讽,与明摆着的不甚满意,应姨娘只觉她的脑壳是坏掉了。
这门婚事在应姨娘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家可是世家名门,前面已经去世的老家主,这位杨大公子的祖父曾经官至太尉。
那可是三公之一的朝廷重臣呢!权势地位自不必多言,只单单说,杨家世代为官为爵,家业不晓得有多丰厚的。
今日甫一听到这门婚事时,应姨娘心中,对卢宛破天荒生出些感恩戴德来。
这位新主母虽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像是个面慈心狠的笑面虎,教人有些畏惧暗恼。
但到底是世家望族教养出来的名门贵女,心胸开阔,一点都小家子气,竟不计前嫌为蕊娘寻了这样一门好亲事。
她细细打听过了,这位杨大公子是主母亲自择定的,主君那边也点了头,如今只等杨家上门下定,过了明路。
在应姨娘看来,杨大公子难缠的继母与继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位杨大公子占着杨家嫡长子的名头,循着礼法律令,将来杨司空死后,杨家大半产业都是他的。
他那三个仗着后母偏袒便痴心妄想的弟弟,若是自己不出人头地,将来不过是些打秋风,要腆着脸过来攀附的宗族亲戚,有甚可怕的。
谢蕊无语凝噎望着应姨娘面上难掩的强烈兴奋,真是服了她了。
父亲在世便闹着分家析产,世人皆会耻笑。
所以,当初杨司空病榻前,杨家四位公子要分家之事,才会一度沦为京中笑柄。
而杨大公子如今才十九岁,他爹杨司空还能活三十年不止。
也就是说,若她真的嫁到杨家,还要在跟丈夫交恶的继婆母手下待几十年。
她还要面对三个显而易见跟她不对付的妯娌,两个与婆母妯娌同仇敌忾的大姑子或是小姑子。
姨娘真的觉得这杨家可嫁吗?
见谢蕊望着自己,目光愈发复杂难看,应姨娘不禁有些不服气。
她匪夷所思劝道:“姑娘眼睛高,如今竟连杨家那种门第都瞧不上了,可也该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又不是太太生的嫡小姐,摆什么高贵的架子呢……”
看到谢蕊闻言,沉了面色,目光愈冷地瞧着自己,应姨娘梗着脖子,仍旧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这世上哪有美玉无瑕的好事?杨家已是姑娘能攀得到的最好的婆家,依我看差不多得了!再多强求便过分了!”
见谢蕊神情漠然,起身便要拂袖离开,应姨娘知道她这是厌烦极了自己的絮叨。
但不死心的应姨娘,却仍旧追在谢蕊身后,唠叨劝诫:“嫁到破落人家里姑娘倒是能掌管全家,可那家掌起来有什么意思,享用不了体面尊荣,锦衣玉食的日子,姑娘能过得了吗?姑娘什么都想要尽善尽美,可也要瞧瞧自己是甚模样……”
谢蕊烦应姨娘烦得不行,偏生此人是她的生母,与她同住一个院子,而她如今又被禁足。
关上房门,将应姨娘琐碎聒噪的声音一道关在门外,想到方才得知的那门婚事,谢蕊眼神暗了下去。
她绝不要就此认命!
……
夜色如墨,卢宛自从有孕后,便变得甚为嗜睡,不到亥时,便早早上榻休息。
困意沉沉,她正睡得香甜,却忽觉腰肢被一只劲瘦有力手臂勾住,揽入身后灼热怀中。
夏夜寝衣薄,被火炉般体温的男人身体这般搂抱着,卢宛微皱眉心,有些不快不耐地悠悠醒转。
推了推男人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与放在小腹的大掌,却纹丝不动。
卢宛借着转身的动作再度推了推谢行之,枕在他手臂上,抬眸,睡眼惺忪问道:“怎么样?老夫人好些了吗?”
今日下午,谢行之鲜见有空跟她一道用晚膳。
却不料,两人方才动筷,寿安院的人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说谢老夫人醒了。
卢宛胃口不好,身子骨也变得懒洋洋,软绵绵的,谢行之便让她莫要再去寿安院,免得沾染病气与晦气。
望着怀中小妻子睡眼蒙眬,微皱的白皙小脸,谢行之眸色怜爱地低头,在她嫣红水润的唇瓣上亲了亲,抱着她道:“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愈发不济,已经在各地又发告示,遍寻天下名医。”
想到之前谢老夫人摔伤了腿,病急乱投医,竟叫了术士来府中驱魔辟邪,卢宛含糊道:“莫要再教老夫人喝符纸水了……”
提起此事,平素独断专横的谢行之也是无可奈何。
修长指节挑起卢宛的一缕乌色长发,在指间把玩,他摇首道:“母亲深信那种东西,我们为人子女又能如何?”
想到从前看起来慈祥和善,淡泊无争的谢老夫人,自从双腿摔伤后,便变得阴沉不定,顽固易怒,卢宛也沉默了下去。
她才没那么傻,会对着丈夫,说婆母的坏话。
见卢宛一语不发,眼睫低垂,谢行之指腹揉了揉她的耳朵,道:“罢了,且先如此,便做个心理安慰,或许能教母亲有些力气精神,继续扛下去。”
卢宛抬眸,对他敷衍地甜甜一笑:“还是夫君想得周全。”
本以为如此,他便会放她一马,教她继续睡觉。
却不料谢行之却忽地靠近她的耳畔,眸光灼灼,换了话题:“你今天累不累?”
觉察到他四处游走的长指,卢宛双臂挡在胸.前,望着他点头,神色认真答道:“简直累极了。”
见怀中女郎这警觉的,严阵以待的模样,男人轻轻咬了一下她泛着绯色的耳垂,低沉沉笑道:“那为夫今晚便克制些。”
见形势比人强,卢宛抬手,一面不情不愿地解中衣系带,一面红着脸羞赧反驳:“这叫什么克制?这叫不知节制……”
听到少女小小的抱怨,男人在她耳畔,好听地轻笑着喘.息了一声。
卢宛阖上眼眸,心中继续腹诽,面上却脸红心跳……
灯影轻曳,落下的朦胧帐幔也轻轻摇晃着。
被厮磨得甚是不痛快的卢宛,莹白眼眶被逼得红通通的,潋滟水眸中尽是盈盈泪影。
张口,在谢行之肩头无力咬了一口,卢宛阖了阖眼眸,轻泣求他:“摄政王,求您了,您去找其他姨娘或女使罢,妾不在意的……”
少女婉转哀啼,与所说的话,教男人眸色愈深。
在这没良心的绯色耳垂泄愤似的咬了一下,听她惊呼,谢行之松了牙关,指节轻抚她汗湿涔涔的嫣红面颊。
——原本也不过是吓她一吓,教她莫再胡说八道。
受了惊的卢宛紧缠着他,滋味愈发美妙,谢行之受用地揽着她的腰肢,护着她的小腹,听到怀中女郎藕臂勾着他的肩头,面颊伏在他的肩上,嗓音低怯娇柔:“呜,我错了……我……我再不说了……”
第036章 醒来
寿安院。
云郎中为谢老夫人施完最后一根银针, 寝间中,所有人的目光始终都凝在云郎中手上苍劲精准的动作上。
原本面色惨白,已经昏迷了三日的谢老夫人,半晌之后,
竟缓缓睁开因为生病与衰老, 而浑浊无神的眼眸。
“祖母!您终于醒了!”
瞧见昏沉醒转的谢老夫人, 谢蕊率先反应过来, 伏在谢老夫人榻前, 神色激动得仿佛要喜极而泣。
谢蕊的这番反应,教谢蕖心中对她的假惺惺甚是鄙夷。
平素除了请安, 鲜见谢蕊到寿安院来, 这会子反倒装上孝顺孙女了。
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谢蕖腹诽,果然是贱妾教养出来的庶女,装模作样,上不了丁点台面。
只是心里虽这般想,谢蕖犹疑一瞬后, 却亦上前,伏在谢老夫人身旁,握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掌。
“祖母,您终于醒了……”
方才醒过来的谢老夫人看了看房间中的儿孙, 嘴唇翕动, 似想说什么。
但因着精神不济, 片刻后她又沉沉昏睡过去。
谢蕊皱眉问道:“云郎中,我祖母怎么又昏过去了?”
听她这般问, 云郎中笼着袍袖拱了拱手,向谢府长房二房的几位主子回答道:“在下已将老夫人体内毒素用药化解排出, 只是老夫人如今身体虚弱得很,虽病情已稳住,但还需要后续几个疗程服药调养一番。”
闻言,知晓三日前病急乱投医,喝了几碗“驱邪水”,便病来如山倒,昏迷过去的谢老夫人好歹吊住了一条命,长房二房的人方才松了口气。
……
云郎中果然不负青州神医之名。
原本病若游丝,进气少出气多的谢老夫人,在连用了五六日他开的药方后,身体精神皆有所好转恢复。
原本一整日大半时间都昏睡度日的谢老夫人,慢慢地也能坐起身来,与人说上几句话。
这日,卢宛用过晚膳,正坐在案前修剪绿朝云花枝,却忽听女使禀报,寿安院的人来求见,说谢老夫人要她过去。
想到对自己不辞言笑,上回不分青红皂白便出言呵斥,横眉冷对的谢老夫人,其实,卢宛有些不想去寿安院。
她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但思忖片刻,身为儿媳晚辈的卢宛,也是没奈何,只能亲去寿安堂一趟。
放下手中金制小剪子,卢宛起身,对女使道:“走罢。”
走进谢老夫人寝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浓重药味。
卢宛一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一手掩在袖中,神色如常走近谢老夫人床榻。
原来谢行之早已经在此。
见卢宛走进房中,谢行之墨眸凝了她一瞬,神情虽漠然清冷如昔,但不晓得是否是错觉,卢宛觉得他眸中似有柔和之色一闪而过。
看来,谢老夫人是有什么事要说,才会将他们二人都叫来。
心中思绪浮动,面上却不显,卢宛对谢行之与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
谢老夫人病怏怏看她肚子一眼,让她起身坐下。
瞧着卢宛面容上平静的神色,谢老夫人顿了顿,方才慢慢开口道:“你如今有身孕,身子不方便,原不该教你来我老婆子这,怕过了病气给你,但我有事要同你们夫妇二人商议,这几件事,同你也有几分关系,不得不教你过来。”
卢宛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颔首道:“有什么话,婆母说便是,媳妇听着。”
谢老夫人看着卢宛,仿佛是要看出她这笑是不是在勉强装腔作势。
片刻之后,谢老夫人什么也没瞧出来,于是收回视线,语气云淡风轻的。
“我这把年纪,这把老骨头,原是经不得摔的,我自己的身子骨怎么样,自己心里也清楚。”
微顿一下,谢老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继续道:“全仰仗菩萨佛祖的福,总算留住了我这条老命,都说佛门以慈悲为怀,我老了,今后不会再出寿安院一步,也不会再插手宅院中的事,会继续吃斋念佛感念报答神仙罗汉恩情,但到底仍觉不够……”
眼睛望着卢宛,谢老夫人道:“我想做场法事,教全家上下妻妾子女都去兴国寺诵经祈福,老大媳妇,你可有意见?”
听完谢老夫人这一番话,卢宛方才明白她前面绕这么大圈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谢老夫人是想放出被禁足的谢芙与孙姨娘,话里话外,以不再插手后宅之事为让步。
卢宛对谢老夫人的这个要求,其实无所谓答不答应。
谢芙快要及笄,又只是犯了顶撞这等不伤筋动骨的过错,早晚会被放出来。
至于孙姨娘,本便是因御下不严受牵连,投毒一事她自始至终不曾动过手,有朝一日会被放出来,卢宛早有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面色阴沉沉,正一瞬不移望着自己的谢老夫人,卢宛回过神来,温婉地颔首笑笑:“一切都听老夫人安排。”
闻言,谢老夫人一直阴沉冷肃的面色,方才有所和缓。
天色已晚,谢行之索性不再回书房,夫妻二人一道离开说疲乏了要休息的谢老夫人的寝间,准备回玉衡院。
走出寿安院,不远处树下的石板路上,却跪着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卢宛顿住脚步,瞧了一眼身旁驻足的男人,显然,谢行之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她如今月份大了,腿脚酸胀,身子沉重得紧,这会子只想快些回玉衡院沐浴洗漱,好好睡一个懒觉。
别的闲事,卢宛没心思插手。
纤指勾了勾身侧谢行之的大掌,卢宛仰起面颊,对他浅浅一笑:“摄政王过去劝劝芊娘罢,教她快些回去。夜里风凉,地上更是冰冷,她小小年纪,又是娇弱的女郎,仔细落下病根。”
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温柔嫣然一笑,关爱庶女,十分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眸色中带了几缕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柔情。
抬手为卢宛绾好耳畔被晚风吹拂凌乱的发丝,谢行之指节摩挲着揽入怀中,面颊有些微红的少女娇容,垂首,自她红润嫣唇上亲了亲。
半晌之后,发觉终于放开自己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道别有深意的幽暗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
扫了眼身旁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一眼,卢宛嗔怪自谢行之胸前拍了一下。
见他衣领因方才放肆举动有所松散,女郎纤白指尖为男人整理好衣衫领口。
卢宛抿了抿微肿的唇瓣,水眸潋滟地望着谢行之,浅笑着催促:“摄政王快去罢,妾自己回去便好。”
谢行之看着她微一颔首,劲瘦手臂松开腰肢被勾住的卢宛。
待谢行之转身,卢宛面上带着笑意的神色,便淡了大半。
自几日前,谢芊解除禁足,便日日跪在寿安院门前,哭哭啼啼祈求谢老夫人见她一面。
而谢老夫人这回心中却似吃了秤砣一般,始终不肯再见谢芊。
卢宛不晓得这祖孙二人是不是在演双簧,还是真的闹掰了。
……
寿安院寝间。
女使侍候着谢老夫人用了药,嬷嬷推开房门,自外面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走进房中的嬷嬷,谢老夫人挥了挥手,让寝间中的女使仆妇都退下。
倚在床头引枕上,谢老夫人看着嬷嬷,面色有些苍白倦色问道:“芊儿回去了?”
望着病殃殃的谢老夫人,嬷嬷回禀道:“正是,五姑娘回去了,是家主亲自劝她回去的。”
听到嬷嬷这般说,谢老夫人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点了下头。
嬷嬷踌躇半晌,见谢老夫人始终一言不发,终是忍不住心中想要劝诫的话。
“老夫人,这回多亏了云郎中治好了您的病,只是,奴婢……奴婢有些不明白,之前那驱邪水害得您中毒病危,为何如今您还要继续相信这些,甚至连太太心中定会因为此事不痛快,也不惜如此。”
闻言,谢老夫人看着面上尽是忧心忡忡之色的嬷嬷,不禁诧异挑了下眉。
她没料到,跟在身边大半辈子的忠仆都会这般认为。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她谋划得隐蔽,那个小丫头应该也是瞧不出什么罢。
其实,这一回,谢老夫人是真的有些被谢芊寒了心,不想
再管她的事。
而且,如今她身体的状况,便是努力强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做不了太多事了。
再操心,只会催命。
但,到底终身大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谢老夫人还是于心不忍,还是忍不住最后顾念谢芊一回。
借口放出孙姨娘,至少在谢芊出阁前的这三四年,今后有亲娘在旁边帮衬着,总比无依无靠要好。
还有二孙女芙娘,那个丫头性子是急躁倔强了些,但不过言辞略有顶撞卢宛几句,卢宛便挑唆长子禁足了芙娘,这件事,跟个鱼刺似的,一直耿耿于怀横在谢老夫人心里。
她一个继室,同前面正妻生的嫡女争风吃醋,说出去都教人耻笑。
为人母亲,对年幼孩子,自是要温和包容,要有慈母模样。
更何况是个与继子女年龄相仿的年少继母,在继子女面前,更不能由着性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更要温柔细心,比亲生母亲更加呵护疼爱,好教继子女愿意接受她,消除继子女心中因为年龄带来的偏见与芥蒂。
看这卢宛自打进门,有做到过一条吗?
谢老夫人本便看不惯她,如今更是越挑刺越多。
说到底,卢宛要怪,便怪她自己当初要攀高枝,上赶着给芙娘做后母。
芙娘那般心气高的小姑娘,哪能受得了从前手帕交如今是父亲妻子,自己母亲这种事?卢宛被芙娘刁难,也是活该。
只是可气那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机手段却高明狠毒,三下两下便害芙娘被责罚,被禁足。
芙娘再有半个多月便要及笄了,要操办及笄宴,要准备嫁到郑家,哪能这么一直被关着。
卢宛不晓得顾全大局,只顾着同芙娘,同大儿子宅院中的妾室拈酸吃醋,可终究家和万事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不想想,芊娘芙娘她们出阁后过得不好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妾室都是些玩意,威胁不到她正头娘子的地位。除去了这些老资历的,会有年轻鲜妍的再进来,或许不比她漂亮,但却比她更年轻,更新鲜,到时候失了现在的独宠她便高兴了?
真是损人不利己。
瞧着温柔和气,但所作所为,处处是工于心计的小聪明,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老夫人收起心头复杂的思绪,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
她摇头淡笑了一下,随口道:“你啊,恐怕是觉得我老糊涂了,可我瞧着,你如今才是越活越倒顺桥了。”
……
韦夫人走出寿安院,要离开谢府,却在半路上,瞧见不远处的回廊中,有一道熟悉的清丽身影。
想到方才在寿安院,谢老夫人待自己的漠然冷淡,与踌躇半晌,还是对谢老夫人不曾说出的话,韦夫人眼眸亮了亮。
走到谢芊身后,韦夫人以帕掩唇,和善笑着问道:“五姑娘,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闻言,仿佛方才察觉到身后走过来一行人一般,谢芊转身,望着面前笑意春风的韦夫人,有些羞怯地垂首,向她曲膝行礼。
“芊娘见过韦家太太。”
韦夫人笑着,微不可察上下扫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清丽女郎,让她快些起身。
谢芊四处寻找的女使此时也已经回来,站在她身旁,手中空空如也。
显然,谢芊想要找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只听谢芊这才柔声柔气回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戴着顽的玉镯,今天早上出门还在手腕上呢,这会子却不见了。”
看到谢芊清丽姣好面容上,挂着的一抹苦恼之色,又听到她这般说,韦夫人不禁心念一动。
她怎么觉得,这位五姑娘言谈举止间,仿佛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呢……
第037章 家宴
韦夫人笑了笑, 亲热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丢了镯子,这样罢,我教跟来的下人帮芊娘你一同找一找。”
闻言, 谢芊礼了礼身, 羞怯地莞尔一笑:“那便有劳夫人了。”
两边的女使仆妇都去帮谢芊找镯子, 一时之间, 唯有谢芊与韦夫人, 以及两人的贴身女使还站在原处。
看了一眼面前温柔清丽的谢芊,韦夫人越发亲昵挽住她的手, 随口玩笑似的笑着说道:“芊娘,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咱们娘俩自从前便投缘,若真的找不到你那镯子,改日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本朝民间一直有风俗,新妇进门,婆母常常会送玉镯给媳妇。
韦夫人这话说得含蓄, 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露骨。
而听到韦夫人这般说,谢芊却只是羞怯垂首不语。
看着面前内敛文静,温柔柔弱的谢芊,韦夫人眼眸中的满意之色愈浓。
谢芊虽是谢家女儿, 但却是个自幼养在谢老夫人膝下的庶女, 这般简单温柔的性格, 没有丝毫一般贵女的傲气。
想到儿子宅院里那个受宠的,爱惹是生非的戏子通房, 韦夫人觉得,谢芊这般性格应是可以容忍这些的。
还有……
扫了扫谢芊不同于京城贵女刻意保持体型的瘦弱, 匀称出挑,稍有丰腴的身段,想来应是个好生养的。
更何况她如今尚还年幼,便生得如此貌美清丽,能在儿子后院分宠,教儿子将那个惹得家宅不宁的戏子抛之脑后才最好。
在心中这般想着,见谢芊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只是垂首缄默,红着脸一语不发,韦夫人心中惊喜更甚。
又与谢芊说了会子话,一无所获的女使仆妇空着手回来。
见天色不早,按捺着心中惊喜激动,韦夫人笑着辞别谢芊,离开了谢府。
……
过几日便是谢老夫人生辰。
原也不是整生日,加上本来的主角谢老夫人如今病恹恹下不了床榻,所以今年谢老夫人的生辰,谢家只是办了简单家宴。
明灯荧荧,曲水流觞,虽已是暮色笼罩,但谢家宅院中却灯火透明。
谢二夫人坐在凉亭中,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枝茱萸。
今日家宴,二房里的主子只有谢二夫人一人到场,谢二老爷与二公子谢弦,都不曾在宴会上露面。
看了一眼倚栏听风的谢二夫人,与坐在不远处的卢宛,谢芙眼底神色暗了暗。
以帕掩口笑了一下,谢芙向谢二夫人问道:“二婶婶,怎么不见二叔与二哥哥?”
闻言,谢二夫人转头看了看谢芙,回过神来,温和笑笑:“芙娘真是有心,还记挂着你二叔与二哥哥,他们两个是前不久病了的,所以今日才未曾来。”
谢家之人皆知晓,二房老爷从小便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听闻之前因着谢老夫人生病又重病一场。
想来,今日谢二老爷不曾来家宴,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二公子谢弦也生病了,确是教人有些意外与担心。
毕竟,二房老爷后宅中虽有几个姨娘,但却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二公子这么一个儿子。
这位二公子,平素可未曾听说有过什么不足之症。
似是察觉到谢芙眼中的继续询问之意,谢二夫人笑意淡淡解释道:“你二叔如今在家中由许姨娘照看着,你二哥哥前些时日是夜里苦读,染了些风寒,不过也快好了。”
听到谢二夫人这般道,谢芙若有似无看了卢宛一眼,笑着点了下头:“原是如此。”
虽然她看卢宛的眼神轻轻的,但却足以教近旁的人察觉到她的那一缕异样。
见谢芙这回被放出来,虽收敛了许多,却比以往更阴沉阴阳怪气,教人抓不到什么话柄,卢宛神色淡淡看她一眼,不予理会她的暗暗挑茬。
而发觉谢芙在看了卢宛一
眼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了些了然同情,谢二夫人强颜欢笑,神色却有些难掩难看复杂。
夜色阑珊,长房二房一起用了家宴后,便准备各自回去。
卢宛如今月份大,离席得最早。
回玉衡院的路上途经后花园,在路过后花园假山时,卢宛听到两个女使在假山后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说了吗?二公子如今又病了,这回听说病得愈发厉害……”
这与卢宛没甚关系,原本她抬步欲走过假山。
却忽听另一个女使道:“谁不知道呢?不过是碍于长房,近旁知情的也不敢长舌头罢了,二公子真是可怜,对大夫人一往情深,这半年来为了她已经是病了第二场了。”
听到同伴这般说,女使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听说,二公子这回生病,不是因为担心老夫人与二老爷吗?”
另一个女使嗤笑道:“这种说辞你也信,二老爷这些年整日生病吃药,老夫人又不住在二房,哪来这么深厚的感情。”
微顿一下,女使压低声音:“从前大夫人嫁进长房,二公子便受不住地病了一场,这回听闻大夫人有身孕,二公子更是深受打击,之前没好利索的风寒愈发严重。唉,越下雨越要在雨中淋着,又不好好用膳喝药,再康健的身体也挺不住啊……”
一直沉默的女使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恨又妒恼道:“这位大夫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二公子那般芝兰玉树的人品相貌,她竟还这山望着那山高要悔婚,再嫁的还是……还是二公子的伯父,真是……真是苍天无眼,教这种人却一辈子过得风光显赫!”
不仅京城未出阁的闺中小姐,长房二房倾慕翩翩如玉的二公子谢弦的小女使,也不胜其数。
听到这愤愤不平,又酸又怒的非议声,卢宛不禁想到她刚嫁到谢家,在宫中见到谢雅时,谢雅那眼泪滚滚,欲言又止提起谢弦的模样。
卢宛明白过来,当初谢雅的踌躇伤感是为了什么。
不过,既然今生她已另嫁他人,注定与谢弦无缘无份,那么今后他如何,其实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按下心中思绪,卢宛抬步绕出假山。
跟在她身后,方才听到两个女使的交谈声,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女使仆妇忙跟上。
假山旁的两个女使骤然见了自假山后走出来的卢宛,面色皆有些惨白。
谢家偌大家宅,下人们背后暗暗议论主子家事,人多口杂,也是在所难免。
但用尖酸刻薄的话非议主子,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这种事,被拖出去卖了都是轻饶。
想到长房大夫人平素温婉和气的好名声,两个面色惨白的女使心里恐惧的同时,还在最后侥幸或许大夫人宰相腹中能撑船。
而卢宛并不打算饶过这两个女使。
一而再,再而三地待人温善,只会被人当做软柿子。
……
谢二夫人正准备回府,却忽然瞧见自己的女使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面色有些复杂凝重。
微顿脚步,看着快步小跑向自己的女使,谢二夫人皱眉问道:“怎么了?”
为难地瞧了瞧左右,女使走近谢二夫人,小心附耳禀报。
而听了女使的一番耳语后,谢二夫人亦是面色微变。
忽地抬手抓住女使的袖角,谢二夫人紧张问道:“那此事可有闹大?”
女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曾,大夫人只是将那两个女使打了卖出去,以顶撞的由头。”
谢二夫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教旁人晓得,如今已经半年了,自己儿子却还是对伯父的继室夫人念念不忘,那才是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
如今儿子被害得缠绵病榻已经教她够伤心了,谢二夫人觉得自己脆弱得要碎了的心脏,是再受不住一点打击了。
见谢二夫人紧皱的眉心渐渐和缓,女使有些不落忍道:“夫人,只是那两个丫头……”
听出女使想要求情的意思,一语未毕,谢二夫人已经出声挥止了她。
“行了,别说了!在长房非议长房的主子,这种蠢奴婢依我看,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女使看着谢二夫人难看不快的面色,丝毫不在意那两个被打了卖掉的女使的性命,晓得这位平素吃斋念佛,极是宅心仁厚的主子,今晚是真的动了怒。
心里叹了口气,女使不再继续出言求情。
谢二夫人回了二房府中,只是,她方一下马车,门房便跑出心急如焚的管家来。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谢二夫人见状,心中不禁涌上不好的预感,她忙问管家:“怎么了?可是老爷情形不好?”
听到夫人着急询问,管家忙答道:“许姨娘照看老爷照看得很好,是……是二公子方才又吐了血……”
得知这个消息,谢二夫人比方才猜测谢二老爷病重,更加觉得心疼难过。
匆匆赶到谢弦院子,谢二夫人看着昏睡在床上,面色胜纸的儿子,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想到今晚家宴上,被自己那个冷漠肃杀的大伯哥处处疼惜宠爱的年少女郎,与她如今大着的肚子,春风得意的处境与尊荣金贵的地位,谢二夫人一时心中难过寒凉得愈发厉害。
她觉得上天不公极了,自己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地保佑家人,盼着今后家中平安,事事顺心,丈夫跟儿子却还是身体虚弱。
而从前她甚是满意的未过门的儿子媳妇,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妯娌,教她心中一直跟扎了根鱼刺似的,别扭不喜。
为什么,她讨厌的,当初背信弃义退婚的卢宛如今日子却过得那么风生水起?
谢二夫人越想心中越觉得闷得慌,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额头上一层冷汗,她眼里含泪,抬手用帕子为谢弦擦汗。
却不料谢弦忽地启唇,喃喃梦呓了句什么。
以为谢弦是醒过来了,谢二夫人正想要欣喜,却见谢弦始终阖着眼眸,并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宛娘……宛娘……”
终于听清谢弦低声喃喃的字句是什么,谢二夫人眼泪涟涟,默默守在他床边哭成泪人。
半晌后,谢二夫人擦了擦面上泪痕,叫来谢弦身旁贴身侍从。
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谢二夫人忍不住质问:“为何二公子会对那个女人这么情根深重,可是当初她对二公子做过什么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事?”
顶着谢二夫人冷怒的目光,侍从硬着头皮如实答道:“二公子当初知晓大夫人是未婚妻后,曾在宴会上见过大夫人几面,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应是再没旁的了。”
听到侍从这般说,谢二夫人哭得更厉害。
她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郎艳独绝,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儿子,从前多少好人家的名门闺秀家中上门送小像送生辰八字想要议亲,如今竟被人嫌弃抛弃后,打击成了这副模样。
想来,儿子病成这般,应也有咽不下心气的缘故罢!
看着伤心痛哭,方才言谈举止间对长房大夫人尽是埋怨的谢二夫人,侍从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他心里不禁想,长房大夫人美得同仙女下凡一般,又奏得一手好琴,性子也温婉静雅,虽然并未表现得多喜欢他们家二公子,两人定亲后见面,她待二公子也不过以礼相待。
但二公子那般心仪于她,念念不忘至今,也是难免。
是个男人,哪个会不喜欢大夫人呢?
如今大夫人虽身怀六甲,但冷心冷情的家主,不也待她专房独宠吗?
想来大夫人那般随和淡泊的女子,嫁到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而二公子哪里都好,便只有一处太坏,就是用情太深,拖泥带水,以至于如今木已成舟,却还是抽不出身来。
而谢二夫人哭完之后,看着仍旧昏迷着,面色憔悴的儿子,不禁有些出神。
半晌之后,她抬手摸了摸谢弦苍白胜纸的面庞,喃喃自语。
“弦儿,你不能再这般
作贱你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去了,母亲也活不成了……”
谢二夫人虽不曾说,但心中却已经拿定了主意,该给谢弦再相看一门婚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了。
只是,想到家宴上春风得意的卢宛,谢二夫人心里,却涌上浓重恨意来。
她恨极了卢宛害她的弦儿这般,恨极了卢宛如今丝毫不伤心,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她的弦儿这么不好过,卢宛凭什么如意顺遂?
……
夜色深深。
自家宴回来,卢宛便去浴间沐浴洗漱。
待她收拾妥帖过后,身着宽散中衣走出浴间,却瞧见窗畔软榻上,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灼灼。
面颊腾地变得滚烫,卢宛微顿了一下脚步,走近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嫣然一笑,问道:“摄政王何时过来的?”
将身侧少女抱在膝上,谢行之垂眸瞧着灯影之下,她明眸善睐,笑意盈盈的柔美模样,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低头,自怀中女郎嫣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嗓音微有些低沉喑哑答道:“方才过来。”
觉察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别有深意,晦涩不明的眸光,卢宛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
男人身上,丝丝缕缕酒香混合着浅淡的木质香,撩人心神。
卢宛侧了侧首,有些面红耳赤避开男人灼热目光与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气息。
看到怀中少女垂首敛目,羞怯赧然的娇艳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站起身来。
骤逢此变,卢宛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劲瘦有力,安稳抱着自己缓缓行至帐幔中,卢宛抬手,嗔怪地在他胸口拍了下,嗔道:“摄政王吓妾一跳。”
看着怀中娇慵貌美,羞赧浅笑的青涩女郎,谢行之眸色愈发晦暗翻涌……
第038章 生事
半个月后。
一丛蜀葵旁, 身着棠色衫裙的女子手中拿着轻罗小扇,正蹑手蹑脚目不转睛地扑着落在蜀葵花上的墨蝶。
“应姨娘真是好兴致。”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应姨娘转头望去,瞧见林荫小径中, 二姑娘谢芙正向自己走过来。
鲜见这位骄傲自矜的二姑娘主动同自己言语, 应姨娘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 自从这位二姑娘被解了禁足以后, 从前刁蛮骄纵, 仿佛爆竹似的一点就炸的性情,好似变得内敛平和了很多。
笑着转过身去, 袅袅娜娜的应姨娘客气地对谢芙笑笑:“二姑娘。”
望着面前笑得杨柳春风的应姨娘, 与她眼角眉梢间的愉悦喜色, 谢芙当然晓得应姨娘在高兴什么。
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哥谢轩,被家法伺候,能下得了床榻还没两个月,前几日又本性难移地跑出去吃花酒,还在青楼同崔二郎那个纨绔因为一个花魁争锋吃醋, 大打出手,跟崔二郎扭打得鼻青脸肿,大醉的两人双双从二楼跌落下来,如今将将脱了性命垂危, 死里逃生。
而应姨娘生的三公子谢辰, 却快要十五岁, 已经开始领了差事。
谢轩如今复又被罚,谢辰隐隐站在上风, 浅薄直脑筋的应姨娘可不是要沾沾自喜。
同谢芙心中想的确实别无二致,应姨娘这几日因着谢辰与谢轩之事, 确实洋洋得意。
从前谢轩养在太太郑氏膝下,田姨娘又是个惯会装模作样扮柔弱的贱人,应姨娘一直觉得她与田姨娘两人虽都有庶子,自己还更受宠些,但却隐隐约约被她压了一头。
毕竟田姨娘比太太陪伴家主身旁还要早,是宅院老人,有些深情厚意,毕竟长房没有嫡子,谢轩又是长子,当初很有些家主太太要将他记为嫡子的风声,按感情,按规矩,按律令,怎么看在谢家她的辰儿都讨不了好。
可是现在大不相同!
这大公子谢轩明摆着是个不中用的废物点心,而她的辰儿自从前便勤于读书,瞧着便是个勤勉有出息的。
虽然辰儿从前性子是腼腆了些,但人总是要历练,今后领了差事定会变好。
长房除了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谢轩,便只有襁褓之中还不到周岁的四公子谢康。
这谢康的生母姜姨娘临终前似觉察到什么一般,向家主哀哀哭求定要自己这个同她关系甚笃的人帮她养孩子,这谢康如今还养在自己院子里,那不是她想怎么养,便怎么养。
平日里她都做甩手掌柜,由着手底下女使仆妇照看谢康,万事不操心的。
横竖又不是她儿子,她只管养在身旁,莫再出事端,今后谢康长大一样摘桃子受尊敬赡养。
如今后宅中这一切尽在掌中,怎么能不教应姨娘心中蠢蠢欲动。
看着喜上眉梢,神色得意的应姨娘,谢芙眼底暗了暗,但唇畔却忽地勾起一抹笑。
见谢芙姣好的芙蓉面上若有似无的一抹轻嘲嗤笑,应姨娘不禁有些纳罕。
笑望着面前的谢芙,应姨娘眼底带了些不快,笑着问道:“二姑娘这是在笑什么?”
谢芙闻言,不禁以帕掩口,咯咯笑得愈发厉害。
等到笑够了,她方才看着应姨娘,明媚笑容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恶意道:“只是想到了家中几桩有趣的事罢了。”
听她这般说,应姨娘果然追问:“哦?是什么有趣的事,二姑娘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乐乐?”
谢芙望着面前的应姨娘,笑道:“我是在想,世事真是难料,一波三折,好似看话本似的。想田姨娘出身农家,自幼父母双亡,当初家里饥荒穷得活不了了,养着她的舅舅舅母将她卖给人牙子,听府里老嬷嬷说她模样好,家里又那般穷困潦倒,本十之八.九是要卖到最低贱的腌臜地处去的,却不料阳错阴差,祖母要买新的使唤丫头,她因着模样好,得了人牙子举荐签死契进谢家府中,自小侍奉在父亲身旁。又在母亲进府前,便使了不知什么给父亲灌迷魂汤的手段早早生了大哥哥。当初府里谁不说她是个遇难呈祥,福气深厚的,可瞧瞧她如今,大哥哥看着这辈子别再捅出什么大篓子葬送性命便是好事了,这个儿子生了还不如没生过,冤孽一般,田姨娘费尽心机地设计上位,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个儿子不聪不敏不孝,还与她离心的下场,不是很好笑吗?”
听到谢芙这般说,应姨娘想着田窈卿那贱人如今的境遇,她那柔弱没用,遇事只晓得哭的性子,想来现在谢轩仍旧昏迷不醒,她怕不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罢。
这么想着,应姨娘手指绞着手中帕子,眼眸低垂若有所思,面上喜上眉梢的笑意也不禁愈深。
两个从前同她不对付,处处别苗头的姨娘,瞧瞧如今都过得何其凄惨不如意,真是教她心中畅快极了。
而目光淡淡扫在应姨娘面上,见她喜滋滋得意的模样,谢芙稍顿一下,方才有些懊悔同她说这些似的,轻轻“哎呀”了一声。
见应姨娘抬眼看向自己,谢芙假惺惺用帕子掩了掩口,轻笑摇头叹道:“田姨娘可怜,我这般想,这般嘲笑她,也是有些不妥。”
应姨娘闻言,笑着奉承道:“有甚不妥的?谁教她当初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货色,膈应得罪过太太与二姑娘呢?依妾身看,她是活该!”
听到应姨娘借着为自己说话,大骂田姨娘,谢芙微微皱了下眉。
看了应姨娘一眼,谢芙鄙夷道:“草芥一般的贱人,有甚膈不膈应我跟母亲的,好似谁把她放在眼里过一般,姨娘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应姨娘这会子心情大好,见谢芙不快,她正有些谄媚笑着欲开口挽救一二。
却忽听谢芙不在意继续道:“便是大哥哥是个有出息的,也没什么用,如今新进门的太太有了身孕,听在后宅待久了,火眼金睛的嬷嬷说,十之八.
九定是个男孩呢!”
明润含笑的眼眸看住闻言,有些微愣住的应姨娘,谢芙笑道:“便是大哥哥是个勤勉的,饱读诗书的,伶俐有能力的,又有何用呢?太太如今有孕,若是生的是男孩,以后谢家权势封荫产业家财,大半都是嫡长子的,便是生的女儿,太太那般年轻娇媚,专房独宠,也迟早会生下嫡子。说来也是我糊涂了,大哥哥这般倒也甚好呢,庸碌无为快快活活地过这一辈子,还省了寒窗苦读的辛苦呢,总归府中不会放任家里公子不管,这辈子是勤奋上进,还是混账纨绔,都少不了他的锦衣玉食,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听罢谢芙的这一番话,应姨娘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不见方才丝毫笑意。
仿佛方才觉察到应姨娘变幻的神色与情绪一般,谢芙用帕子捂了捂嘴,笑道:“这些都是我浑说的,姨娘就随便听听,解解闷。”
谢芙这般说,应姨娘也只能强颜欢笑,对她笑了一下。
打量一番天色,谢芙准备离开,自言自语似的。
“如今我是不欲再同太太别苗头了,快要出阁的女儿了,何必呢?太太自己有手段,福气也深厚,想来今后定有大造化,到底同我母亲是不同的人。想我母亲当初宅心仁厚,却生蕖娘的时候险些出事,蕖娘好不容易养回了一条性命,我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更不必说姜姨娘,不也是因为生康儿难产,缠绵病榻了一两月,到底撒手人寰了吗?希望太太那般心思多的人,在这件事上也能好好打算,平平安安生下腹中孩子罢……”
第039章 怜惜(二更)
玉衡院。
夜幕深深, 已是掌灯时分,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个做好的虎头帽,正端详把玩着, 房门却“吱哟”一声, 被人自外面推开。
抬眸望去, 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 卢宛眉眼弯弯笑了笑, 起身欲向他礼身:“摄政王回来了。”
几步上前,握住卢宛纤指, 谢行之扶着她这几个月丰润许多, 但仍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纤腰身, 怜惜带她坐回软榻上。
“我们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听谢行之这般道,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稍有柔和的目光,卢宛浅浅一笑,并不曾言语。
男人揽住她的纤腰, 卢宛也温柔顺从地偎进他的怀中,微仰面颊望着他,问道:“摄政王可曾用过晚膳?”
谢行之垂眸看着她,眸中微有笑意地颔了下首。
见怀中少女将案上虎头帽放在膝上, 盘腿脊背挺直, 身姿慵懒娴美地坐着, 纤白手指在小腿上轻揉,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谢行之抬手, 握了握她放在小腿揉捏的指头,问道:“累着了?”
卢宛柔柔看他一眼, 水眸乌润,笑道:“也不是,到底妾也没做什么,只是却有些奇怪,身子酸乏胀痛得紧。”
自背后环住卢宛,男人一手握住她在小腿上揉捏的白皙纤指,两人十指交扣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接替她方才的动作,轻轻揉捏她的腿脚。
虽然身形纤细,但卢宛的身体却一直甚是康健,除了贪睡些,再无别的什么反应。
卢夫人之前忧心的,腿脚会浮肿抽筋,身体憔悴胀痛的情况,卢宛还不曾遇到过。
抱着卢宛坐了会,谢行之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孩子乖吗?”
点了点头,卢宛微弯眼眸中带着温柔笑意,向谢行之道:“很乖,妾今日还同陈嬷嬷她们说这一胎这般懂事乖巧,许是个女儿呢。”
指节摩挲着卢宛莹润白皙的下颔,谢行之垂首,在她馥郁柔软的嫣唇上亲了亲,暧.昧地厮磨道:“宛娘喜欢女儿?”
听到谢行之这般问,卢宛望着他近在咫尺,凝着自己的深深墨眸,娇容绯红,潋滟美眸中眼波狡黠盈盈。
她眨了下眼睛,笑道:“不管女儿还是儿子,妾都喜欢。”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卢宛抬手拉住将自己抱到膝上的男人的一角衣袖,笑着问道:“摄政王呢?您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谢行之垂首,吻住坐在自己膝上的少女红润唇瓣,撬开她的唇齿,直到怀中女郎气息起伏不稳,他贴着她的额头,答道:“只要是同宛娘一般的孩子,都喜欢。”
卢宛面颊滚烫得厉害,听到他这甜言蜜语,投机取巧的话,轻声哼了一下,娇娇横他一眼:“摄政王总是糊弄妾,这是什么回答?”
扶了抚自己的肚子,卢宛仿佛甚是神往地弯眸笑笑,望着眼前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羞赧柔声笑道:“今日芙娘及笄宴,妾身子不方便,虽没有亲自操持,但在宴上却在想,若妾将来能有个女儿,有朝一日,她及笄时,该是何等模样……”
说着说着,似有些异样一般,卢宛忽地皱紧了秀眉,唇瓣微有些苍白。
“摄政王,妾……”
看着卢宛骤然褪色的唇色,与冷汗涔涔,发白的面容,谢行之握住她的手,眸色微凝:“宛娘,你怎么了?”
卢宛翕动唇瓣,似想说些什么,但不待她出声,却已绵软软阖眸昏在了谢行之怀中。
玉衡院的女使仆妇乌压压跪倒一片,望着床榻上沉沉昏睡的卢宛,与坐在床畔,一身冷戾凝肃的谢行之,陈嬷嬷眼泪横流。
她悔恨地抽泣道:“太太自二姑娘及笄宴回来,便说身体有些酸痛,只是……只是太太说,可能不过是孕期正常反应,明日便好了,奴婢们便放下心来,谁知道……谁知道……”
深秋,却有隐约闷雷声,远远轰隆地响起。
玉衡院中死寂得落针可闻,只偶尔传来陈嬷嬷难以自抑地抽咽。
去请的郎中这片刻的功夫还不曾到,乌浓如墨的夜色,山雨欲来风满楼。
……
卢宛醒来的时候,已近丑时。
身子被另一具灼热的身体揽在怀中,卢宛微一动身,抱着她浅眠的男人,便已经察觉到她的苏醒。
将偎在怀中的女郎抱得更紧,劫后余生一般,谢行之低头自她额前亲了一下,嗓音低沉沉的,神色微有些疲惫:“宛娘,你终于醒了。”
卢宛想说些什么。
只是微一启唇,她方才发觉,口中尽是残余的苦涩药味。
似有困惑,皱着眉心看了看谢行之,卢宛颔首应道:“嗯。”
她温顺偎在男人怀中,抬眼,眸色懵懂问道:“摄政王,妾这是怎么了?”
听到卢宛茫然纳罕地这般问,谢行之长指摩挲着她的面颊,怜惜望着她的墨眸中,有冷戾杀意一闪而过。
指腹揉了揉卢宛仍旧有些苍白的唇瓣,谢行之望着她道:“是今日及笄宴上,有人在你用的杏仁露中下毒。”
闻言,卢宛惊诧地睁大了眼眸。
剔透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她眼睫濡湿,又惊又悲道:“下毒?是……是谁要害妾?”
望着灯影之下,卢宛清艳姣好的面容上哀伤的神色,默默饮泣的故作坚强,而不曾有丝毫歇斯底里的狰狞愤怒,谢行之心中怜意愈深。
将她抱紧,谢行之望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少女脆弱的,教人心生无尽怜惜的哀婉神色,低沉的嗓音温柔:“宛娘,放心罢,这件事不会轻易翻过去。”
将下颔放在卢宛发顶,保护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谢行之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一切来龙去脉查清楚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卢宛面颊靠在他的胸口,眼泪打湿了男人中衣交领处的衣襟。
她闷闷“嗯”了一声,眼泪潺潺不断。
但偎在男人怀中,低垂的乌润眼眸中,却并不曾如她低低的声音那般凄伤难过,而是一片冷清澄明。
第040章 构陷
翌日清晨。
卢宛倚在床头引枕上, 手中拿着一本书卷,正漫不经心翻着。
侍立身旁的陈嬷嬷想到昨日情形,后怕地庆幸道:“好在太太自嫁进来便安排了暗中跟着二姑娘的线人,否则旁人听到那日二姑娘同应姨娘在后花园里说的那些话, 怕也只会以为是信口闲聊, 而不会在意, 太太便真的要被这起子贱人害了!”
想到那位二姑娘对应姨娘那个没脑子的
蠢货的撺掇挑拨, 陈嬷嬷实在匪夷所思, 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在室女,怎会有那般多恶劣阴暗的心思。
顿了顿手中翻页的动作, 卢宛抬眸望了陈嬷嬷一眼, 难辨喜怒地淡声道:“我是因为这个吃过她的亏的, 总不能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听卢宛这般道,似有些怔然出神的模样,陈嬷嬷虽听不明白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察到,她情绪仿佛忽然变得低沉下去。
不欲卢宛心中怅然, 陈嬷嬷忙转了话锋,宽慰道:“太太何必因为这些事,这种人烦闷?总归这回人证物证齐全,是她们赖不掉的, 而且……”
顿了顿, 陈嬷嬷环顾了唯有主仆二人的寝间一眼, 方才向卢宛轻声继续道:“而且,郎中那里, 奴婢已经尽数打点好了,太太不必挂心。”
闻言, 卢宛放下手中书卷,望着身旁的陈嬷嬷,收起那抹怔愣,颔首笑道:“这件事嬷嬷做得很好,多亏嬷嬷了。”
陈嬷嬷听到卢宛这般道,也笑起来:“太太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想到谢芙及笄宴上的暗潮涌动,卢宛对陈嬷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指腹轻捻了一下手中纸页,垂眸暗暗思量。
昨日夜里,她是算着谢行之要来的时辰,提前喝了安神补汤昏睡过去的。
但谢芙及笄宴上,送到她手边的杏仁露,也确实被应姨娘那个蠢货身旁的女使半路使了计谋下毒。
只是她没有喝罢了。
哪个郎中来,都能查得出杏仁露杯盏里有毒,这是无可置疑,板上钉钉的铁证。
而至于那杯杏仁露,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只喝了一口,便不合心意放在一旁,幸运地中毒不深,只是胎像不稳,其实已经没有那般重要。
在下毒这个教人会有巨大震惊愤怒之感的真相面前,买通了郎中,她中毒与否,是关键,也是可以被一笔带过的细枝末节。
只要谢行之对她心生怜惜,愿意相信她因为旁人陷害中毒了,她便真的中毒了。
真假参半,逢场作戏,才能以假乱真,成为可以被她所用的利.剑。
……
卢宛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睡眼,瞧见碎金般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棂,落入帐幔上,橘红灿灿,好看得紧。
想来已是下午了。
抬手,将手背搭放在眼前,卢宛慵懒翻了个身,面朝里墙,正欲再休息一会子。
却忽然听到帐幔之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醒了?”
抱着被角转过身去,卢宛看了看帐幔外坐着的谢行之,笑着低低“嗯”了一声。
支撑藕臂慢慢坐起身来,卢宛浅笑凝睇,望着谢行之,抬手撩了撩床幔纱罗,问道:“摄政王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阵子了?”
坐到床沿上,将坐起身来的卢宛展臂勾入怀中,谢行之垂眸望着她,答道:“已经有一会了。”
微顿一下,他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因为入睡而散乱的发丝,声音柔和下来:“身体好些了吗?”
卢宛微仰面颊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方才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地颔首道:“用了郎中开的药,又按郎中吩咐的卧床修养,妾已经好转许多了。”
将怀中女郎抱得更紧,仿佛抱着的,是险些失去又复得的珍宝。
谢行之将下颔放在她纤瘦盈盈的肩头,默然片刻,忽地沉沉道:“还好只是喝了一口,不然……”
不然什么,谢行之并不曾继续说下去,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卢宛偎在他怀中,心道,便是要找把柄做筏子反击,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平静不显。
抬眸,瞧了一眼抱着自己的男人,卢宛纤白微凉的指腹,抚了抚谢行之的眉心。
明明她自己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却柔声安慰他:“摄政王莫要动怒,妾这不是无事吗?莫要为妾忧心了。”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因为生病,愈发楚楚可怜,哀婉美丽的女郎,又见她虽身有病痛与黯然,却善解人意劝慰自己,眸中隐有些许柔情浮起。
他不曾言语,只是笼罩掌控地抱着怀中少女,温柔缱绻将大掌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能遇到怀中这个良善柔弱,心思澄明的佳人,娶她为妻,与她同床共枕,延绵子嗣,是他的幸运。
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谢行之的大掌上,卢宛顿了顿,抬眸望着他的惺忪水眸微弯,似有些怅惘,又带了柔和笑意。
“想来定是上苍庇佑我们的孩子,方才教妾与孩子这回平安无事。”
看着怀中少女从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娇容,变成如今带着羸弱,憔悴发白的病容。
谢行之柔和眸色中,有怜意,亦有翻涌的愠色。
仿佛对谢行之眸中情绪始终一无所觉,卢宛抬手拉了拉他宽散的袖角,微仰面颊问道:“摄政王查的如何了?可晓得是怎么回事?”
自微微出神中回过神来,谢行之收敛起墨眸中的那一缕杀意,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容,望着她淡道:“还需要继续查,放心罢,定会给你与孩子一个交代。”
卢宛不再言语,病弱恹恹地温柔偎在谢行之灼热怀中,因仍在病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片沁凉,仿佛难以暖热。
这愈发教抱着她的男人心生柔意。
低头,亲了亲卢宛的嫣唇,男人轻柔缱绻地与她口唇相接,厮磨着带她倒在榻上。
卢宛慢慢阖上眼眸,抬手,搂住谢行之的脖颈,仿佛一株柔弱的藤蔓。
一室寂静,唯有轻微的唇舌咂咂,水泽搅动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前额抵在卢宛汗湿涔涔的莹润额头,按捺欲.念,笑着叹息一声:“真希望孩子能早日生下来。”
说着,他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
觉察到拥着自己,倒在床榻上的男人劲瘦有力的手臂勾着自己的腰肢坐起身来,卢宛睁开眼眸,含羞带怯赧然望他一眼,嗔道:“摄政王都有那么多孩子了,怎么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抬手,为他整理宽散微乱的交领衣领,卢宛潋滟水眸中眼波盈盈,乌润眸仁像是被清清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纯净无邪。
她笑着继续道:“这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事,若孩子能早日生下来,妾也免受十月怀胎之苦。”
谢行之也笑了笑,垂首,揽着卢宛复又自她温软馥郁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因下午仍旧有事要忙,陪伴卢宛半晌过后,谢行之便离开了玉衡院。
而望着男人离去,房门被侍从垂首敛目,轻轻关上,卢宛原本神情柔和的面色,渐渐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抬手摸了摸自己微肿的唇瓣,想到方才她询问下毒之事查得如何,谢行之一如从前挑不出错,但却一笔带过,不教她插手置喙的态度,卢宛滚烫的面容,仿佛被用冷水洗过一般,冷却下去。
昨日,她已经指使在后花园暗中跟随谢芙的那个侍从,与珠翠院的线人去找谢行之坦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明了浮出水面。
但直至此时此刻,谢行之却仍旧隐约有包庇谢芙,所以不曾决断的嫌疑。
卢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了断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可是谢行之的态度,却并不尽然。
唇畔渐渐浮出一抹带着冷意的微弯弧度来,卢宛虽仍在笑,但却是在笑自己妄想的可笑。
她怎么能傻到,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待她唯有宠,没有爱的男人身上?
如今早早醒过来,也免了今后有更深妄念。
……
亥时一刻。
夜幕深深,卢宛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手中黑子,垂眸有些出神,房门却“吱呦”一声,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
首瞧见进来的人是陈嬷嬷,卢宛面上浮起浅浅笑意来。
行至卢宛面前,对卢宛曲膝礼了礼,陈嬷嬷笑道:“太太,奴婢教底下的人暗中继续探查,果不其然,在珠翠院又查到了别的事。”
闻言,卢宛放下手中棋子,望着陈嬷嬷问道:“是什么?”
陈嬷嬷走近卢宛身旁,附耳低语:“是有关四公子生母,姜姨娘病逝的事。”
卢宛听到此言,眼眸中有些许惊疑不定之色一闪而过……
半个月后。
卢宛在小径上慢慢走着,身旁的女使小心跟着。
她虽不怎么显怀,但如今月份大了,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难免有些沉重。
看着卢宛顿住脚步,将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神色微有些倦怠的模样,女使忍不住劝道:“太太,若您累了,咱们还是回去罢。”
闻言,卢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女使的提议。
她方才出来,本打算的是,至少要走上一刻钟或两刻钟,才回玉衡院。
想到那位被害得胎大难产的姜姨娘,卢宛虽不曾见过她,但却因着她的经历,心中对她有些怜悯可怜,与一缕对自己将要生产的警惕。
想到几日前,庄子里传来的应氏已经病死的消息,卢宛垂了垂眼眸,掩下眼中思量与情绪。
三公子谢辰的生母应氏,是个有野心,没脑子的人,所以才会成了谢芙随意便挑唆动的一枚棋子,一个被炮灰的马前卒。
当初她用手段暗中害死在谢府不受待见,地位低微的姜姨娘,因为姜姨娘住的院子与她相近,两人频有来往,有些交情,所以还能抽身讨便宜,收养姜姨娘的儿子。
或许这是她后来故技重施,欲害卢宛时,那般轻率愚蠢的原因之一。
应姨娘想设计宅院中受宠,威胁自己地位与荣华富贵的人,却把自己的那些计谋想得太高明。
卢宛与她住的不近,待她也甚有些冷淡,所以应姨娘没法子如害姜姨娘一般,日日送大鱼大肉与补汤,暗暗构陷卢宛难产。
也没法子在将来卢宛生产时,在郎中,稳婆上动手脚。
所以,她只能找到机会,便在卢宛要饮的杏仁露下毒,既狠毒,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劳永逸。
却不曾料到,自己会被揭发之前构陷姜姨娘的事,新账旧账一起算地被反杀,杖责一百后关到庄子里,几日没有伤药,便病死了。
对这个要害自己的蠢货,虽知晓她是受人唆使,但卢宛也很难心生除了憎恶外的任何感情。
对那个传闻中性格单纯,貌美胆怯的妙龄女子姜姨娘,卢宛倒是有些同情怜悯。
卢宛并不曾见过四公子谢康的生母姜姨娘,在卢宛进门前姜姨娘难产后不久便病逝了,只晓得她是荆州刺史送的美人。
姜姨娘胎大难产生下四公子时,也不过碧玉年华,这教卢宛心中,不由得有所防备警惕,这半月以来,日日晚膳后,都会出去散步。
毕竟,外人虽都以为她如今方才七个月的身孕,但卢宛自己却心知肚明,孩子最多再有两个月,便要出世了。
如今再提起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卢宛虽不再如从前一般羞愧羞耻,但心中却仍旧如横了一根刺一般,隐隐有些发疼。
想到谢芙被处置的结果,卢宛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谢芙被罚杖责了七十,却并不曾如应姨娘一般被关到庄子上,而是仍旧住在府中。
杖责七十对一个深闺弱质,并非简单的皮肉之痛,要将养两三年才能养好。
但想到谢芙的母亲郑氏去世一年多,谢芙本来便要守孝三年,十七岁才能出阁嫁人。
这些事让谢芙受重挫,却到底没有实打实的影响到她的今后。
谢芙毕竟是谢行之的女儿,他不会对谢芙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想到自己将计就计,将听到谢芙在后花园挑拨离间的线人送到调查之中的谢行之面前。
但谢行之只是在料理完应姨娘后的一日,杖责谢芙七十。
而卢宛是后来方才得知,她差遣过去的线人,竟被谢行之下令当场打死。
想到这里,卢宛心中便觉得泛起冷意。
经此一役,她有些心灰意冷的同时,已经心知肚明地晓得,每次反击打回去,是弄不死谢芙的。
想要借着谢行之的手除掉谢芙,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笑话。
她要自己想法子,不再这般被动地主动出击,有朝一日,才能真正除掉这个贱人。
……
文翠院。
清晨,坐在梳妆台前,方才醒来,未曾梳洗过的孙姨娘眼眸中亮着阵阵喜色,有些出神想着什么的模样。
连女使走进房中,房门被“吱呦”推开,她皆不曾听到。
“姨娘?”
身后女使有些诧异纳罕的目光与询问,教孙姨娘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她抬眸,在面前铜镜中瞧了一眼身后女使,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笑意地微微笑了一下。
见孙姨娘喜上眉梢的神色,女使不禁愈发困惑。
看着铜镜中因为之前受伤,如今仍旧不曾将养好,仍病痛缠身,而苍白瘦削的孙姨娘,女使一头雾水。
她不晓得这位之前还时不时长吁短叹,哀哀呼痛的主子,为何如今忽然喜笑颜开,仿佛回到了从前掌家时春风得意的模样。
而孙姨娘这般得意,也确是因着掌家一事。
前些日子,因着身上病痛难捱,孙姨娘厚着脸皮花重金去请了医术高明,如今仍住在府中,平素只为长房二房几位正经主子看诊的云郎中,为自己诊病。
打着物尽其用的主意,在云郎中为孙姨娘看诊疗伤之后,孙姨娘又央云郎中为她开了补养身体,求子的药方。
云郎中虽医术高明,但却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
在他走后,文翠院的女使们撤去屏风,却在云郎中所坐的椅子下,发现了一张被他不慎自药箱中遗失的方子。
那张方子上白纸黑字,标题着女子有孕八个月所需的调理药材。
长房的正头主子中,如今只有卢宛一个待产的孕妇,二房二公子并不曾婚娶,二夫人更是因为二房老爷病殃殃的,多年不再有消息。
这张调理八个月孕妇身体的药方,还能是开给谁的?
可是直至今日,玉衡院的那个,嫁进府中,也不过将将过了七个月。
这位新太太腹中的孩子,恐怕来路不明,有混淆谢氏血脉之嫌!
孙姨娘越想,便越觉得心潮澎湃,欣喜若狂。
拿回掌家权,扳倒如今的主母,似展露了无尽曙光。
但到底一张药方,便下定论,也的确甚是不妥。
虽心中觉得此事已十拿九稳,但孙姨娘还是筹谋着,要去打探这位新太太的口风。
若卢宛不动声色,咬死不肯承认,她便去禀了家主,另请郎中来诊脉。
若卢宛肯承认,那这件事她也可以大发慈悲握在手中,暂不声张。
毕竟,府中不可能一直没有主母,与其废掉卢宛这枚如今她可以握在掌心,有把柄在她手中的棋子,再去面对另一个新的,不晓得是各种性情的新太太,实在不划算。
若能将卢宛搓圆捏扁,府中宅院,岂不是她一手遮天!
这般想着,心中欣喜激动的孙姨娘,面上亦带着隐隐喜悦。
甫一等梳洗打扮过后,孙姨娘便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女使望着这段时日,面上鲜见流露出笑意的孙姨娘,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见孙姨娘笑着望了自己一眼。
按捺着眼中太过异样的喜色,孙姨娘温和对女使笑道:“走罢,咱们去玉衡院给太太请安。”
……
坐在花厅的交椅上,卢宛正低头喝着杯盏中的奶酪饮,袅娜站着的孙姨娘,温顺向她曲膝问安。
放下手中杯盏,卢宛微微颔了下首,示意孙姨娘起
身。
自她月份大些,身子变得重了,便同这几个姨娘提起,暂免了这些繁文缛节的请安。
她受累,她们每日早早前来,也不轻松。
本来是件两厢欢喜的事,却不知为何,今日一大清早,这位孙姨娘却又不请自来。
原可以多睡一会子的卢宛,如今不禁困意沉沉。
她以帕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命孙姨娘起身坐下。
待孙姨娘坐好,卢宛看了一眼坐在下首,面上隐隐按捺着喜色,柔美瘦削的女子,懒洋洋笑了一下,问道:“府中发生什么好事了?姨娘这般喜笑颜开。”
孙姨娘抬眼看了看这位新太太,心中欣喜的同时,忍不住想到,这位太太也真是够心大胆大包天的,做过那种欺骗谢府上下的事,还能每日心性平稳,怡然自得过得滋润松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