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宛起身, 看着面前的鄢王,待到听到鄢王的这一番话,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面上神色淡淡的,仿佛只是面对一个不熟悉的来吊唁的普通宾客, 卢宛对走到自己面前的鄢王曲膝礼了礼, 垂下眼帘道:“妾身见过鄢王殿下。”
听到面前的女子对她自己的称呼, 鄢王不禁有些错愕诧异地微挑了下眉。
片刻之后, 环顾四周, 在没有看到记忆里那张有些模糊的大夫人的面容之后,鄢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
望着面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女子, 鄢王掩饰轻咳了一声, 道:“夫人起来罢, 不必客气。”
虽话说得文质彬彬,甚是有礼,但鄢王直勾勾的目光,却仍旧落在面前的卢宛身上,如有实质一般。
只要不是眼盲的人, 都能觉察到,此时此刻,这位如今挟持着小皇帝,只差一着便能登临大宝的鄢王殿下, 面对貌美年轻的摄政王遗孀, 似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谢府中的人虽然心中气愤, 但却皆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心里尽数的愠怒克制下去。
而仿佛不曾意识到面前的鄢王对自己露骨的目光, 在向面前之人行礼之后,卢宛便又神色漠然平静地跪在灵前, 什么都不曾反应过来一般。
收敛起旌旗摇动的心神来,鄢王走到谢行之的灵前,接过身旁侍从所奉上来的几支香烛,然后循着礼节,躬了几躬。
旁人都不知晓,这乱臣贼子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只是心中愤慨,却始终未曾有人,站出来对鄢王一通指责。
在这愈发噤若寒蝉,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祭奠完谢行之本该就这样离开的鄢王,忽然走到跪在地上的卢宛身旁,伸出一只手掌来,在她面前。
不加掩饰,如贪婪嗜.杀的兽物一般的目光落在面前纤瘦娉婷的女子身上,鄢王笑了一声,对面前的卢宛道:“本王有要事要与夫人相商,请夫人起来,随本王走一趟罢。”
听到鄢王这般说,灵堂之中,原本便心中愤慨不已的谢府上下,目光不由得暗暗落在卢宛身上,愠怒而又寄希望地等待,他们的大夫人能够拒绝鄢王这个叛乱国家的竖子。
低垂眼帘跪在地上,想到方才鄢王的无礼,卢宛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知不觉地紧攥成拳。
仿佛只有这样,她方才能按捺下心里翻涌的无尽情绪。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似是方才反应过来一般,卢宛神色淡漠如水地站起身来,却并不曾触碰鄢王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
见面前的女子聪慧识趣,鄢王眼中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来,未曾计较她无视了自己落在她面前,要将她扶起来的手。
膝盖缘于长时间的跪在地上,而酸痛沉重不已,低垂眼帘站在鄢王面前,卢宛沉默着复又礼了礼,方才问道:“不晓得殿下要同妾身说什么?有话便在这里说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对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而易见并不买账的模样,鄢王不由得顿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地对面前女子笑道:“那便听夫人的。”
正在僵持之时,鄢王身旁一个羽扇纶巾的幕僚,走到鄢王身旁,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待听罢幕僚所说的那一番话,鄢王面庞上方才的冷漠,不由得化为了愈发饶有兴致的笑意,他的目光仍旧直直落在面前垂首的女子身上,却笑着说道:“原是如此。”
说着,似方才想到了什么一般,鄢王环顾一眼跟随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去将谢府中的主子们,都请到这里来。”
原本心中还有些暗自庆幸,方才教人将谢璟带了下去的卢宛,此时闻言,不由得倏地抬起面容来。
她的目光,冷得如冰棱子一般,一瞬不移望着面前的鄢王,眼眸中的冷怒仿佛如有实质,怒不可遏的模样,显然是被触碰到了逆鳞。
望着面前终于抬起头来的女子,细细端详着她的容貌,鄢王瞧见这位谢太太冷漠愠怒地望着自己,僭越的模样,却不怒反笑,有些轻飘飘地轻佻笑了笑。
卢宛心里的怒意不可遏制,她正欲开口,让灵堂中的下人送客,将面前这个轻浮无礼,仿佛上赶着讨骂的贱骨头鄢王赶出去,却忽听面前的鄢王笑吟吟开口道:“夫人还是先坐下冷静一下,刀剑无眼,过会不慎伤到夫人,便不好了。”
他的话中带着毫不加掩饰,明晃晃的威胁,在鄢王话音落下,原本便寂静无声的灵堂之中,仿佛变得更加死寂。
听到鄢王话里显而易见的威胁,卢宛却忽地弯唇笑了一下,紧攥着袖中手指,神色微冷地笑着说道:“妾身不晓得,鄢王殿下此言是什么意思。谢家并不是任人宰割,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世家,若您要毫无缘由,毫无道理地对谢家做些什么,谢家的子弟与他们手中的将士们,也不会就此放弃对您的抵抗。”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扯了下唇角,笑着继续道:“鄢王殿下要拿谢家杀鸡儆猴,也请好好掂量一下罢。”
未曾料到面前虽面色有些苍白,但却并未折损其花容月貌,反而有些楚楚可怜,娇柔怯弱的女郎,此时此刻,会双眸炯然有神,神情凛然不惧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鄢王心中涌上被触怒忤逆的不快来,冷嗤一声。
看着面前的卢宛,忽地冷笑了一下,鄢王面上带着森森寒意的笑容盯着她,目光仿佛毒蛇猛兽一般。
仿佛毫不在意卢宛方才那一番反过来威胁自己的话,鄢王不置可否地冷嗤道:“夫人真是想得太多,谢行之死得便宜,否则,本王此次进京勤王,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贼。如今谢行之已死,夫人方才所言,难道是要让谢家其他人,也同谢行之一般造反,然后谢家被诛灭吗?”
听到面前的鄢王这一番带着森森冷意与残忍嗜.杀的话,卢宛在死寂的灵堂之中,沉吟片刻,方才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讥道:“殿下这些话说得有意思,摄政王在世时,是循了先帝的旨意,辅佐教导当今年岁尚幼的陛下,一切有礼有矩可循,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到宫中去奏请陛下,让陛下给殿下看当初先帝所留下的遗旨。”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神色淡淡地继续道:“先帝的皇位是孝恃皇帝圣旨所册,当今圣上的皇位是先帝的圣旨所册,两位陛下登临大宝皆是名正言顺,四海臣服,如今天下太平无虞,妾身不晓得,殿下是以什么名目,说自己是进京勤王,说自己是‘清君侧’。”
被自己恐吓,面前的女子却仍旧平静淡漠,有条不紊地据理抗辩,鄢王被卢宛的这一番话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有
些恼羞成怒。
目光愈发森冷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鄢王冷冷笑道:“夫人真是好胆量,好口才,只是不晓得夫人这般蕙质兰心,是否知晓成王败寇的道理,待你们谢府满门被打为逆贼,满门抄斩流放,夫人觉得,会有人敢为你们谢家‘伸张正义’吗?”
顿了顿,望着面前卢宛姣好的面容,鄢王带着冷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深长。
他有些轻慢地笑道:“夫人为人母亲,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孩子思量。”
在鄢王话音方才落下,之前被抱下去休息了一会子的谢璟,已经复又被几个士兵押送着,由女使抱了回来。
看到有些茫然懵懂望着这一切,眼眶红红的谢璟,又觉察到鄢王落在自己身上,阴晴不定的目光,卢宛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片刻之后,卢宛声音微冷,直截了当地平静问道:“殿下想要做什么,何必这样卖关子?”
望着面前的女子,想到她隆起的,显然已经有了几个月份的肚子,鄢王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情形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他决意再等一番。
终归,如今谢府,以及天下,都已经掌控在了他的手里,他没什么可急的。
这样想着,鄢王不由得有些得意地,志满意得地笑了一下。
想到自己此行的来意,鄢王看了一眼身后跟随的两队士兵,忽然下令道:“来人,将谢行之的尸身拉出来,拖出去,五马分尸。”
他总是疑心,那个冷漠奸诈,狡兔三窟的男人,会用诈死的计谋欺瞒自己。
而听到鄢王忽然这般下令,卢宛挡在灵堂中的灵柩面前,虽不曾言语,但却神色坚定微冷地看着面前要上前的士兵。
见卢宛如此,鄢王不由得笑着叹息一声,声音中似有些惋惜地望着她道:“夫人,你何至于如此呢?”
卢宛一语不发地站在灵柩前,闻言,不曾有任何要离开的反应。
望着卢宛坚定的模样,鄢王眼眸闪了闪,慢慢走上前去,威逼利诱地对她笑道:“夫人那般聪慧,想来也是知晓本王的一片心意,方才会觉得,自己这样阻拦,会有什么效果罢?”
听到鄢王这般说,卢宛却仍旧沉默着一语未发,仿佛是在默认,又仿佛是在无言地对抗。
见面前女子如此,仿佛胜券在握一般,鄢王笑道:“本王不会留下任何祸患,所以,今日便是不将谢行之五马分尸,也要鞭笞刺穿他的尸身的。不过,本王倒是可以真的考虑,给谢行之留个全尸,也算成全夫人的一片心意,只是不晓得,夫人是否识趣,会投桃报李,反馈本王些什么呢?”
第102章 各异
听到面前的鄢王这样说, 卢宛愈发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等待得心中已有些不耐的鄢王开口,对身后两队士兵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将棺材里的尸身拖出来。”
鄢王身后的士兵闻言, 走到卢宛面前, 来势汹汹。
看着面前疯子一样阴晴不定的鄢王, 卢宛始终挡在灵柩前, 她的肚子, 与面上坚定灼灼的神色,让两队士兵微一犹疑, 最后想到鄢王的命令, 还是抬手, 要将面前的女子拉开。
卢宛并不相信,谢行之真的会这么容易便病逝了,但,她也晓得,若今日让面前的鄢王命人将他分尸, 那么,纵然是扁鹊重生,也是无力回天,也救不回谢行之了。
在士兵要上前, 抬手去拉自己的衣袖之前, 想到方才鄢王的那一番威胁的话, 卢宛忽然开口,望着鄢王问道:“方才殿下所说的那些, 可能当真?”
仿佛怕自己的意思不够明白,鄢王会继续让人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撒泼, 卢宛按捺下身体的轻颤,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问道:“妾身所说的,是妾身如殿下所言一般,改嫁殿下,殿下是否可以放过妾身夫婿的遗体,为他留一个完整的尸身?”
听到面前一直缄默不语的女子,此时此刻终于开口说话,鄢王不由得笑了一声。
望着面前正抬眸,目光直直看着自己的貌美女郎,鄢王有些心痒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点头道:“若夫人答应,本王自然会言而有信。”
卢宛闻言,立时神色漠然平静地颔了下首,应道:“妾身答应殿下的要求,会在出了孝期之后,便改嫁殿下。”
顿了顿,目光愈发古井无波地望着面前的鄢王,卢宛继续道:“希望殿下信守诺言,否则,妾身便是宁为玉碎,也不会同意。”
听到卢宛这一番话,鄢王却仿佛并不曾被触怒一般,他点了下头,笑吟吟望着面前女郎,不假思索道:“好,都听夫人的。”
话音方落,鄢王便对两队士兵继续命令道:“请夫人到一旁去坐,你们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卢宛听到鄢王这样说,眉头锁起,下意识地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而仿佛可以预料到卢宛要说什么,鄢王笑意不达眼底地冷森森笑了一下,对卢宛道:“本王只说了,会给谢行之留个全尸,其他的,什么都不曾保证。”
今日若不看到这个心腹大患的宿敌,尸身被毁在自己面前,一直疑心谢行之是假死的鄢王,怎肯善罢甘休。
不论是为了泄往日之愤,还是为了永绝后患,鄢王都不会放弃这件起兵之前,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
听到鄢王这样说,又看到在自己面前摩拳擦掌,却又犹疑着,最后准备要让仆妇上前来拉开自己的鄢王属下,卢宛晓得,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没有权力以卵击石。
沉默思忖了片刻,在有人要拉自己离开之前,卢宛移步离开了方才她一直护着的灵柩。
见卢宛识趣,鄢王眼中的阴沉之色,方才收敛了起来。
正在此时,鄢王的侍从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在转过身去的鄢王耳畔,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待到听罢自己的侍从所言的是什么之后,鄢王面上的神情,也流露出得意的喜色来。
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快意,待挥退了来传话的侍从,当即笑着,望着卢宛道:“夫人不必这样伤心难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京城谢家的人,与他们手中的将士们如今都已经归降,夫人不过一介弱女子,又何必为一个死去了的人守贞?”
听到鄢王这尽是笑意与快意的一番话,灵堂中谢府的所有人,心里都凉了半截。
这样的事,在鄢王与昭平长公主掀起宫变之后,谢府的人便在担忧,将来落在谢家面前的,到底会是灭顶之灾,亦或者是……
最终,他们不想看到的另一幕,还是发生在了眼前,如今群龙无首的谢家,竟然真的在家主谢行之尸骨未寒之际,便归降了逆贼鄢王。
恐怕今日之后,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都不会再有人敢忤逆不从这个叛乱的鄢王,天下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在听到面前的鄢王的这一番话后,卢宛攥紧了袖中手指,心里告诉自己,要不为所动,但柔软的掌心却还是被掐得生疼。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积蓄力量。
卢宛在心中这样告诫着自己,她沉默着站在一旁,看鄢王手下的士兵上前,撬开灵柩,将灵柩中的人拖了出来。
一直沉默着,有些恍然出神的卢宛,是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方才回过神来。
原本便死寂一般的灵堂之中,谢璟的哭泣声显得愈发明显,卢宛走到女使身旁,接过正在哭泣的谢璟。
鄢王的人已经将尸身拖了出去,卢宛听到他在下令,命人在谢行之的胸口,用刀剑刺砍着,虽然并不曾真的五马分尸,但也是奔着要将尸身彻底毁坏去的。
一直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尸骨,也已经是支离破碎,与分尸无异。
抱着怀中的谢璟,用力捂着正在哭泣着,要挣扎着去看的谢璟的眼睛。
但卢宛平静微冷的目光,却始终望着面
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暴戾恣睢的鄢王,与心残手辣的士兵,用力握紧袖中的手指,只有这样,仿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
做完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做的那件事,大仇得报的鄢王离开谢府,准备回宫。
走在出谢府的路上,想到方才在谢府的灵堂之中,鄢王对那位摄政王遗孀的让步妥协,身后跟随的军师,不由得有些担忧。
看了一眼这会子正志满意得的鄢王,军师忍不住对鄢王提议道:“殿下,何必为了一个妇人妥协,若谢行之不曾真的死了,那么定会后患无穷……”
听到身旁的军师有些迟疑担忧地这样说,鄢王却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先生也看到了,谢行之的尸骨已经被损坏成那样,便是扁鹊来诊治,也断无再起死回生的机会,更何况,谢家的人都已经归降,天下对本王而言已经是唾手可得,更不必说一个妇人,本王想要,便可以拿到手中。”
军师听到鄢王这一番不容置喙的话,心里虽然还有些不知所起的担忧与紧张,但终究,看着鄢王刚愎自用,不允许反驳的模样,却还是暂时闭了嘴。
跟随在鄢王身旁将近二十年,他晓得这位殿下,是再唯我独尊不过的性子。
在鄢王离开之后,卢宛尽力支撑着自己,命人将庭院之中,被损毁得不成模样的尸骨重新收殓起来,然后带谢璟离开。
她抱着怀中还在哭泣的谢璟,虽然脚步匆匆,但却不让自己步伐踉踉跄跄,而是同平日里一般。
虽然晓得此时谢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但卢宛却也知道,自己这会子,已经没有了做顶梁柱的心气与能力。
抱着怀里的孩子,仿佛抱着一根在暴风雨之中,唯一可以汲取力量的救命稻草,此时此刻,卢宛只想保护好自己,与她的孩子。
至于其他人……想到方才在鄢王那里所听到的,已经归降鄢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的谢家的人,卢宛虽然心中已在谢行之病逝之后,便有了这件事会发生的心理准备,但今日这般快便得知这个消息,却还是觉得心凉了大半。
她不敢相信,如今她所熟悉的谢府之中,是否已经有同样生了降意的人。
换句话说,便是谢府中真的有了这样的人,且成了鄢王看守,监视谢府时时刻刻动向的眼线,那她如今又能如何?
卢宛晓得,时至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已经不是她所能预料,控制的了。
保护好谢璟与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能做的有意义的事。
而此时此刻,灵堂中,望着步履匆匆离开的太太与小公子,谢府的主子与下人们,想到方才的情形,心里都不由得有些百味杂陈,心思各异。
一连几日,卢宛与谢璟呆在玉衡院中,与之前一般,安静地闭门不出。
那日被鄢王毁坏之后,复又收殓起来的尸骨已经匆匆下葬,如今城中兵荒马乱,尸横遍野,卢宛并不曾带谢璟出府,也并不曾让几个姑娘出去,这场葬礼,很快便潦草地掀过一页。
谢府中复又恢复了之前的戒严状态,这回并不是防备鄢王,而是防备流民,与同样揭竿而起的其他王侯与大臣,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兵。
在玉衡院中,虽然甚是安全,但卢宛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地担忧着。
她怕自己太过忧虑焦灼的情绪,会影响到谢璟,平素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只是懵懂可爱的谢璟,在那日之后,却仿佛变了许多……
第103章 平乱
夜色深深, 一盏明灯下,卢宛望着沐浴之后,身着白色寝衣的谢璟,想要拿过放在一旁案上的帕子来。
如往日里一般, 卢宛准备为谢璟擦拭尚还有些濡湿的长发。
只是今日, 卢宛方才抬起手来, 谢璟却已拿过放在案上托盘中厚实柔软的帕子, 垂着脑袋, 自己慢慢擦拭着披散在肩上的墨发。
望着坐在面前,似有些出神与别扭的谢璟, 卢宛想要抬手, 摸一下他的面颊。
想了想, 卢宛不由得问道:“璟儿,你怎么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谢璟擦拭着自己头发的手似微顿了一下,片刻之后,他轻轻侧了下头, 避开了卢宛要触碰他面容的手指。
见谢璟如此,卢宛不禁愈发怔愣。
便这般一直垂首,默默擦拭着长发,直到将湿润的头发擦完, 谢璟方才抬起眼眸来, 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母亲, 小小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的,对卢宛摇首道:“没什么, 只是儿子长大了,这些事情应该自己来做。”
虽然觉得自鄢王到谢府之后, 谢璟便有些变化,但,卢宛看着面前安静地垂首,慢慢擦拭长发的谢璟,想了想,不禁想到,或许是那日,小璟在灵堂中受了惊吓与刺激,所以方才会像一夜之间,忽然变样,长大了一般罢?
这样想着,对谢璟的怜意与慈意不由得愈深,卢宛虽然心里难免因为谢璟方才的冷淡,而微有些酸楚,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再强求要谢璟如从前一样亲近自己。
伤痛的记忆与痕迹,需要慢慢疗愈,是强求不来的。
望着坐在面前的谢璟,卢宛虽然有些难过,但却尽量抚平着心中思绪。
几日后。
便这样在玉衡院闭门不出了一段时日,这日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明媚,卢宛用过早膳之后,准备到玉衡院的院子里,去晒一晒太阳。
走过回廊,要到院中池塘旁的水榭中去,只是,在卢宛要绕过回廊的拐角时,却忽然听到拐角后,传来一道有些愤愤的,打抱不平的声音。
只听玉衡院的一个女使道:“真是教人不齿,当初巴着要嫁到我们府中来的是她,如今摄政王尸骨未寒,便要改嫁的人亦是她,真是个认贼为夫的白眼狼,白费了从前摄政王待她的专房独宠!”
听到同伴这样说,另一个女使也道:“谁说不是呢,从前瞧着与摄政王恩爱伉俪,谁晓得,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急着改嫁,也太薄情了。”
说着说着,不由得叹息一声,女使方才继续道:“我们也还是早些为自己谋个出路罢,便是戒严了,就这样耗着,又有什么用呢?瞧瞧,我们的那位太太都要另侍二夫了,我们还有什么这样坚持下去的必要……”
站在回廊的尽头,卢宛听着拐角之后,两个女使清晰的言语,始终一动未动。
侍候在侧的女使小心担忧地瞧瞧望了卢宛一眼,唯恐她会发怒,引得情绪起伏不定,伤了身体。
可是出乎意料的,却在身侧的太太面上,只看到了平静冷漠的神色,仿佛所听到的被议论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般。
正在侍候着的女使愈发忐忑地暗暗心惊时,卢宛抬步,走过回廊的拐角。
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在看到来人是神色漠然的夫人之后,方才议论纷纷的两个女使,不由得一下子住了口。
忙站起身来,向卢宛曲膝行礼,两个女使心中战战兢兢,有些忐忑不安道:“奴婢给太太请安……”
卢宛闻言,轻轻笑着摇了下头,只是那抹笑意,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些凛冽的冷意。
望着面前两个发抖的女使,卢宛冷笑道:“谢府的庙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两个僭越忤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既然觉得谢府即将大厦将倾,那么,就离开谢府罢。”
说罢,卢宛看了一眼身旁
侍候的两个婆子,吩咐道:“将她们两个拖下去,掌嘴一百。”
原本出门,只是为了能让紧绷的,焦灼的,忧心忡忡的心神缓和一些,谁料,却听到这样的闲话。
心中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无言,卢宛便这样在水榭中坐了一会子,一池的残荷枯枝,让她愈发觉得意兴阑珊。
两刻钟后,卢宛起身准备回去。
想到京中如今兵荒马乱的形势,卢宛晓得,她如今应该做的,是稳住府中,保全自己。
可是,今日所遇到的一切,让她心中不由得开始担忧地怀疑,府中是否,已经有了混进来动摇人心的细作。
……
早晨。
冬日的日头,总是升起来得太慢,虽然已经是辰时一刻,但天色却仍旧半明半昧,只稍稍熹微。
一片伸手只见模糊的轮廓的昏暗光影之中,卢宛皱了下眉心,仿佛忽然自睡梦中惊醒,缓缓睁开眼眸。
望着帐幔的帐顶,似有所感一般,卢宛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来。
在女使匆匆上前,为她撩开帐幔的纱罗时,卢宛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面前侍候的女使,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
见太太亦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轰隆的擂鼓声,两军对峙的将士的喝声,女使这会子也并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些时日以来,谢府各个可以进出的正门,侧门,都已经被重物堵上了。
此时此刻,听到卢宛这样问,想到她们太太之前派出去的线人并不曾传回来消息,想来这件事发生的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女使微顿了一下,向卢宛答道:“回太太的话,奴婢们现在也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许是哪家,又与那鄢王打起来了?”
听到女使的猜测,卢宛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个猜测,或许并不是如此。
据这些时日她的冷眼旁观,与线人传回来的消息,不仅是京城中的谢家的人已经归降了鄢王那个逆贼,其他的手握权力的世家,也都在几日后,便尽数归降了鄢王。
至于偶有起义的流民,他们的力量太过微渺,是不会发生今日早晨这般,听着便知晓规模宏大的两方厮杀的。
京城中已经没有了可以对抗鄢王的力量,那么,此时此刻,正在交战的双方,是谁?
这样在心中想着,不晓得为何,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力让自己心绪镇静下来的卢宛,心里忽地猛烈跳了一下。
收回有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卢宛抬眸,看了一眼面前侍立着的女使,吩咐道:“去让线人们抓紧时间打探,外面在交战的两军都是谁。”
听到卢宛鲜见这般着急地催促,女使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太太。
只见只着中衣的女子,因这些日子的操持与消耗,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看着便教人生出些怜惜心疼来。
但她坐着,挺直的脊背,与面上不容置喙的凛冽神色,却让女使后知后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曲膝应了声“是”,女使忙步履匆匆地退下,走出房间。
建禄四年,以进京勤王为名的鄢王兵败被诛,谥号剌王,随他一同造反的党羽与手下兵士,亦已被尽数剿灭,京城连续几日混战。
与鄢王一同造反的昭平长公主,在趁乱出宫的路上被进宫的将士所擒,然后被关了起来。
不过两日,被关在偏殿中的昭平长公主,便因为畏惧重罚,而饮鸩“自尽”。
而昭平长公主的夫家丁家,在昭平长公主自尽之后,也并不曾有什么好结局,丁家同样被抄家斩首,满门流放。
京城中的叛乱之人皆被血.腥的铁血手段镇压下去,渐渐的,揭竿而起的流民,亦被斩草除根。
在叛军皆被肃清之后,被软禁起来的小皇帝与张太后,重新被放了出来,得以在被关押了将近半个月之后,重见天日。
因为谢行之仍旧在谢府之中,以“养伤”为名不曾再露面,所以,尽管张太后心里如吃了黄连一般,心知肚明谢行之这一盘大棋,是黄雀在后,既得了所谓维护皇室,忠于皇帝与太后的美名,此番又彻底消灭了封地上唯一有可能与他抗衡的鄢王的势力,而且,自己与皇儿的羽林军与卫队,也都被尽数消耗完毕,从此,他们孤儿寡母,真的完全成为了谢行之股掌上的傀儡。
从此,这天下的人,不会再有人敢质疑丝毫他的权势与威名,可是,这个贼子,如今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要让他们孤儿寡母继续妥协退让。
张太后虽然心里愤慨,但却也晓得,如今在谢家面前,她与皇帝母子二人,如今连对抗石头的鸡卵,都已经再算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得三番五次去请在家养伤的谢行之,在屡屡被拒绝之后,无奈的张太后,只得循着本朝旧例,暂且勉强维持着垂帘听政。
她本来便无力在此,又是手中无权的傀儡太后,维持不到半个月,便已经再难为继。
而此时此刻,谢府之中,卢宛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轻微箭伤已好了大半,如今瞧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男人,想到这些时日以来,自己浓重的担忧,一瞬间不由得觉得甚是委屈鼻酸,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104章 养伤
望着正倚靠在床上的男人, 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胆战心惊,卢宛只觉眼眶有些酸楚。
想到谢行之如今已经醒来,伤势好了大半,现在在家养伤, 但之前, 他根本并未中毒, 只是有些轻微受伤, 瞧着严重了些, 又提前服了假死药,方才会出现他“病逝”的那一幕。
但是, 尽管知晓, 谢行之的“金蝉脱壳”, 是为了引鄢王入瓮,卢宛的心中,却还是不免泛起些波澜来。
她已经心知肚明,其实鄢王造反,从头到尾, 尽在面前的男人掌握之中。
自潜伏的探子那里,谢行之早已知晓了鄢王要派人刺.杀自己,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顺从了鄢王的计谋, 先下手一步让人施行了刺.杀, 引鄢王入他的陷阱。
在谢行之昏迷, 乃至之后的“病逝”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 谢家在京城中的人对鄢王做出一副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的模样来, 然后草草投降。
谢家的势力与党羽在朝中盘虬卧龙,根深蒂固,鄢王便是再轻率,再自视甚高,亦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剪除谢家羽翼,将谢家斩草除根。
相反的,鄢王还要拉拢谢家的人,为己所用,所以,尽管十年之后,鄢王已经变得更加心思深沉,疑神疑鬼,但却也只能对谢家手中的军队“掉以轻心”,不然,他便无法拉拢,利用这柄利刃。
而已经“病逝”的谢行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鄢王怕小皇帝与张太后凭着名义与礼法上的优势,让谢家扶持,帮助他们对抗自己,所以在甫一入京,便掀起宫变,杀尽了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本便所剩无多的羽林军与卫队,并将他们软禁起来。
这样一来,谢家便没有机会,再与小皇帝与张太后结盟。
只是鄢王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灵柩中的尸骨并不是谢行之的,谢行之并不曾真的病逝。
京城谢家的人已尽数投降,地方上,边关上谢家宗族里的人,也飞鸽传书来表忠心。
小皇帝的禅让诏书已经拟好,再过几日,鄢王便可以实现他做皇帝的,将近二十年来的春秋大梦。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接连不断的胜利之后,被将要做皇帝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鄢王,却在翌日早晨醉醺醺醒来之后,被装作投降的谢家的士兵,在宣室殿活擒。
鄢王以为谢家的人,以至于天下的人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却不料,自己反在最得意时,被一网打尽。
这样自心中想着,卢宛低垂下眼帘,收敛起目光来,神色有些淡淡的。
她心里有许多莫名的,怅然酸楚的滋味,但面上的神色却始终甚是平静,仿佛心如止水。
望着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见此时此刻,面前的女郎低垂着眉眼,半晌不曾言语,似有所思的模样,谢行之心里微动了一下。
仿
佛觉察到了卢宛的那抹异样,便这般瞧了卢宛一会子,谢行之忽然开口,向她解释道:“宛娘,这件事关乎重大,本王怕你有太大压力,所以不曾提前告诉你。”
听到谢行之这样同自己解释,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中的酸楚与悲凉却愈深。
其实,谢行之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卢宛并非不晓得——他不过是担心她知晓他不曾有性命之虞,会伪装不出痛苦悲伤来,会在鄢王面前露馅;或者,更恶意一些地想,他是担心她会在无意或者怎样之间泄密……
更何况,在鄢王面前,她越是表现得悲伤,强作镇定,越会让鄢王觉得,谢行之是真的死了。
对他的这一盘大棋,便越是有利。
他不曾完全地信任她,并且从头至尾,都在利用她。
这段时日以来,因为谢行之,卢宛不晓得自己夜里流过多少泪,辗转反侧地伤心悲痛过多少回,又受了多少的煎熬与折磨。
谢行之定也会晓得,他这样做,她会有多担心,伤心。
只是他的计划太重要,远远重要过如今还身怀六甲,正是最柔弱,需要照顾与保护的时候的她,卢宛可以说服自己,理解这个男人,明白他所做的一切皆有他的用意。
但……
但,便是再试图去理解,明白,卢宛却愈发心知肚明,她要守住自己的心。
在他的雄才大略里,从来都没有计划过她,甚至,在他的眼中,或许她不过是一枚更加偏爱一些的棋子,但再偏爱,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的事实。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宛忍着心中的酸楚,抬起眼帘来,看了一眼面前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按捺下眼眶的酸涩,卢宛笑着摇了下头,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如平日里一般温声道:“妾都晓得,妾明白摄政王的苦衷。”
听到坐在面前的妻子神色温柔如常地这般说,虽仍旧觉察到,笼罩在卢宛身上若有似无的异样的情绪,但,谢行之沉默片刻,却还是不曾再解释什么。
展臂,将坐在对面的卢宛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自卢宛柔软馥郁的嫣唇上亲了一下,灼热的大掌握住她的纤指,与她耳鬓厮磨地低沉沉道:“宛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卢宛闻言,抬眸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微牵唇角,无可无不可地温和笑了一下。
……
翌日早晨,用过早膳之后,卢宛看着被女使放下的谢璟,见他踮着脚尖,有些费力坐到桌案前的绣墩上。
想到方才用罢早膳,面前的孩子甫一回来,便坐在案前,抬手去拿案上的紫毫笔与宣纸,卢宛不由得弯唇笑了一下,望着谢璟道:“璟儿,你方才用完早膳,过会子再写罢。”
谢璟听到母亲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似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未曾停手,只是轻轻摇了下头,回答卢宛道:“没关系。”
见面前的谢璟这样执着,卢宛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最终,却也只是弯唇笑笑,温柔含笑地望着面前拿过紫毫笔与宣纸,已经开始伏案写字的孩子,由他去了。
坐在谢璟身畔,如往日里一般,随意翻看手中书卷的同时,卢宛偶尔也会抬起眼眸,看一眼面前的孩子,坐姿是否端正,是否眼睛离宣纸太近。
所幸平日里她便对谢璟严格要求,所以,这会子,谢璟倒是正襟危坐,小小的脊背坐得挺直,看着有模有样的。
便这般让谢璟写了两刻钟,卢宛如从前一般,让谢璟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暂且休息一会。
拿过放在桌案上,谢璟方才写的那几页宣纸,看着纸张上铁画银钩的端正小楷,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桌上,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伸出手臂,想要将面前坐着的谢璟抱在膝上。
平日里,谢璟字写得认真端正,卢宛总是会抱过谢璟来,忍不住在这个聪颖伶俐,玉雪可爱的孩子面容上啄几下。
只是,卢宛方才展臂,要将谢璟抱入怀中的时候,面前的孩子,却已接过她手中的那几张宣纸,然后侧了下.身。
未曾料到谢璟会有这样的举动,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仿佛觉察到了母亲的异样,谢璟顿了顿,最终,却只是复又拿起放在手边的紫毫笔,垂下眼帘,继续慢慢习字……
小皇帝与张太后手中,所剩的唯一的底牌,也在这场叛乱之中,被鄢王所赶尽杀绝。
彻底成为了牵线木偶的张太后,想要让“起死回生”的谢行之回朝,平定已经乱成一锅粥,大臣们各怀心思,让她焦头烂额的朝堂。
当然,暗地里,张太后也有自己的那一点阴暗的考量与谋算:鄢王谋逆方才平复,若能让谢行之此时出山,想他也会因为避天下人口舌,而有所收敛。
等过些日子,她难以支撑如今的朝廷,引得更多质疑,只能三番五次求谢行之回朝继续摄政,到时候,权势更加滔天的谢行之便是变本加厉做些什么,谁也不敢,不会多言,到那时,岂不是让他更加一手遮天?自己与皇儿,将落在下风中的下风。
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有许多人暗自嘀咕着,当初谢行之为何能那般出手果断地假死,怀疑他是自导自演,故意为之,再过些日子,宫变与叛乱的阴霾冷却下去,这些风言风语,还有人敢议论?
从未垂帘听政过的张太后本便应付不来这些政事,但朝中大臣们谁也不敢触谢行之的霉头,帮她些什么,只互相推诿地袖手旁观,同时,张太后又有许多暗暗算计的心思,于是接连几日,皇宫中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被送到谢府中去。
而对于张太后焦头烂额地三催四请,谢府却始终以“摄政王正在养伤”为名,屡屡回绝着。
谢行之便是五年,十年不返回朝堂,也不会影响谢家如今在朝中,在天下的根基与势力。
在小伎俩轻易被拆穿,不怎么给面子地被拒绝几回之后,张太后终于无奈地知晓了,何为无可奈何花落去。
大势已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张太后明白,自己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几日后。
晌午明媚的日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落在房间中,卢宛自女使垂首敛目奉上来的漆案上,端起煎好的汤药来,望着谢行之饮下。
待到做罢这一切,卢宛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面前的男人,声音淡漠地命房中的女使仆妇们都退下。
卢宛有些不明所以地望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神色微有些茫然。
第105章 吃醋
望着面前神色纳罕的卢宛, 谢行之却忽地笑了一下。
抬起手来,将坐在对面的卢宛揽入怀中,垂眸望着怀中的女郎,谢行之未曾言语, 只是修长指节, 一直摩挲着她的下颔。
被谢行之这样瞧着, 卢宛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微仰面容, 同样望着面前的男人, 卢宛微微皱眉,正想要启唇, 说些什么。
仿佛瞧出了卢宛的茫然不解, 谢行之忽地垂首, 自卢宛唇上亲了一下。
想到眼下还是光天化日,卢宛心中觉得甚是羞赧。
抬手,在谢行之胸前推了一下,卢宛想要下榻,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羞怯地轻声嗔怪道:“夫君要做什么?妾一会子还有事要做,莫要闹了……”
听到面前的女郎这般说,姣好的面容绯红,瞧着娇艳欲滴, 谢行之本便低沉的眸光, 变得愈发深沉晦暗。
见眼前的卢宛有些无奈地微皱眉心, 正在不断抬手,想要挣脱自己, 谢行之手臂微一用力,将此时此刻, 坐在床榻边上的卢宛抱上床榻。
脚上所穿的绣鞋凌乱落在床榻旁的脚踏上,卢宛被抱着,放在床榻上,面容滚烫得厉害。
她抬起乌润潋滟的眼眸来,纤浓的眼睫仿佛小扇一般,在眼下白皙的肌肤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望着面前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不晓得
他要做什么,不禁眼波流转,又羞又恼地问道:“摄政王,如今还是白日,您要做什么?”
面前的男人未曾言语,卢宛见谢行之这般,不由得愈发觉得无奈。
原本以为谢行之是要休息,自己陪他这样安静地睡一会子,也便罢了。
在觉察到面前的男人的长指,正在解自己衫裙的衣带,淡漠的目光变得灼灼,卢宛成亲几年,不是不知事的闺中少女,岂能意识不到,此时此刻,谢行之的那抹异样?
面容滚烫得愈发厉害,卢宛茫然了一瞬,羞窘又有些惊愕地抬手,想要去推面前的谢行之,只是很快,她不断挣扎着的双手,便被解下的束带捆了起来。
自两人成亲以来,谢行之虽然孟浪放肆,但却从未如此对待过卢宛。
心中愈发惊愕诧异的卢宛,不由得张口,对面前的男人道:“夫君,你……”
做罢这一切,望着面前神色疑惑茫然的卢宛,谢行之垂眸望着她,片刻之后,男人抬手,挑起面前女郎的下颔。
垂首,自卢宛柔软的唇瓣上轻吻起来,渐渐的,厮磨的力道加重,卢宛有些不堪承受。
眼眶微微泛红,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觉得今日,他身上的异样,实在太多。
不过须臾,卢宛身上散乱的衫裙,便已经被褪去大半,凌乱扔在一旁。
帐幔未曾落下,窗外晌午的天光,让卢宛觉得羞窘且羞耻,她下意识地蜷了一下身体,只是,却立时被面前目光灼灼,气息炙热的男人压了回去。
从前,床榻之间,他也会怜惜她的羞赧与柔弱,哪里会像现在一般。
抬眸望了面前的谢行之一眼,卢宛面容绯红,仿佛煮熟了的大虾似的,磕绊道:“摄政王,若您要做什么,也请允妾先将罗帷落下罢……”
听到面前的妻子这样说,谢行之点漆墨眸凝着她,闻言,却低沉沉笑了一声。
攻城略池,长驱直入的灼热亲吻,让卢宛几近招架不住,她汗湿涔涔,发髻散乱,清艳秀致的面容上有泪珠滑落,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便觉得怜惜。
复又重重亲吻了面容绯红,气喘吁吁的女郎一下,谢行之炙热的亲吻,沿着卢宛的唇,不断地辗转而下,在白皙细腻的脖颈肌肤上,烙下点点红痕。
难以自已地仰着修长脖颈,卢宛觉察到谢行之的亲吻还在辗转而下,意识到他不是在跟自己闹着玩,还是真的要做些什么,卢宛只觉自己轻颤了起来。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谢璟的声音。
想到这几日,谢璟总是约莫这个时辰,来他们房中看望养伤的谢行之,卢宛有些着急地想要挣开被捆住的手腕,对面前仍旧我行我素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有些发颤地祈求道:“摄政王,莫要再闹了!小璟要过来了!”
因为着急与羞窘,卢宛的眼泪簌簌而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望着卢宛哀伤又焦灼的神色,以及她泪盈于睫,乌浓眼睫被泪滴打湿,我见犹怜的模样,谢行之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垂首,复又吻上卢宛微有些红肿的唇。
正在此时此刻,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起来,她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狼狈过。
因为是白日,房门并不曾关上,谢璟随侍奉的女使走进房间,在瞧见床榻上,料想最多是在午睡的爹爹衣冠整齐,正抱着衫裙不整的娘亲亲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谢璟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女使未曾料到,青天白日,两位主子竟会这样……不过怔了一下,女使忙带谢璟自房间中急匆匆地退下,心中尽是忐忑不安。
听到门口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卢宛不用去看,也能想到,方才是什么样的光景。
眼泪落得厉害,卢宛便是再迟钝茫然,这会子亦能觉察到,从始至终,谢行之都是故意的,并且,她觉得,谢行之仿佛是心中有气,所以才会如此一般。
卢宛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谢行之昏迷时,以及醒来,她自觉做好了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义.务。
可是,他听到有人过来,却还要在孩子面前,在女使面前,这样羞辱她。
缘于巨大的羞耻与悲伤,卢宛眼泪滚滚而落,她泪眼蒙胧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唇瓣因为忍耐,都被她自己咬破了。
不晓得谢行之究竟要做什么,又生的哪门子气,卢宛后知后觉想到自他回来以来,便处处变得有些别扭古怪。
卢宛忍不住神色悲愤,泪眼婆娑地近乎质问他:“摄政王,妾哪里招惹过您?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妾?”
想到方才的难堪狼狈,卢宛声音中的哭腔愈重,她哭着继续问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望着面前性情温柔如水的卢宛,鲜见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眼泪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直落,从前总是待她疼爱怜惜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神色淡淡的。
挑起卢宛的下颔,墨眸望着她被泪水洗涤得清透澄澈的眼眸,谢行之忽然开口,冷淡道:“对你而言,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
卢宛猝不及防,听到这一番话,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难以相信,方才的那些话,是从谢行之口中说出来的。
而面前低垂眼眸,望着她的男人,还在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一般,冷淡平静地继续问道:“当初你是怀着璟儿进门的,璟儿到底是不是本王的孩子?”
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悲伤,羞辱,与愤怒来,卢宛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颤得更加厉害。
她不想再软弱地流泪,只是眼泪却仿佛不能干涸的溪流一般,潺潺落下,卢宛一面哭,一面对面前这个让她失望透顶,伤心透顶的男人道:“放开我!”
望着面前的卢宛哭得厉害,谢行之沉默片刻,抬手,为她解开捆扎着的手腕。
甫一被松开,卢宛坐起身来,哭着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衫裙之后,她忽地抬手,在谢行之面庞上扇了一巴掌。
想到方才谢行之所说的那些话,卢宛只觉不仅是心中,身体也一阵阵发冷。
因为当初之事,这些年来,她不晓得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讥嘲,轻视与威胁,来自谢老夫人的,来自谢芙的,来自孙姨娘的,还有不晓得多少她未曾在意的。
是她当初轻信于人,着了谢芙安神药与熏香的道,那日醉酒又中了熏香的谢行之,或许也算半个受害者,所以,一直以来,卢宛尽力不让自己怨怪他——毕竟木已成舟,更何况他已经娶了她,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若谢行之好生对待她,那么,卢宛也会好好与他夫唱妇随,恩爱伉俪地过日子。
可是……
可是,小璟除了些许的样貌随她,分明长得跟谢行之那么相像,分明他晓得,她只有过他一个男人,他却要有意地这样羞辱她。
事到如今,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方才谢行之的那一番话,定是因为之前,她答应嫁给鄢王,所以,他才会心中不快。
可是这件事又能怪谁?当初她不过是一介什么都不晓得的弱女子,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夫婿其实并没有病逝,她不必那么费心费力,呕心沥血地支撑一切。
她那么做,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整个谢府,可是,他却要这样误解她!
已经接连几日吃醋,难以消解心中闷气与醋意的谢行之,此时望着面前哭得愈发厉害的卢宛,抬手,想要为她拭去面上的
泪痕。
只要一想到,方才谢行之所说的那些话,卢宛便觉得心中仿佛有刀.剑在刺一般,疼得让她难以维持。
她避开谢行之要为她拭泪的指节,扶着腰肢想要下榻,趿上散落在脚踏上的绣鞋。
用帕子擦拭着汹涌的泪水,卢宛抿了下唇,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中却还是尽是哭腔地对谢行之道:“既然摄政王不相信妾,那么,我们便和离罢,谢府大夫人的位置,妾应该让出来,给一位洁白无瑕的好女子。”
说罢,卢宛扶着腰肢,慢慢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去。
只是她方才抬步,便被身后的男人起身抱住。
卢宛不想再在这里待一时半刻,她哭得胸闷,想要快些离开这个让她失望,伤心透顶的地方。
抬手,用力掰开身后的谢行之的长指,卢宛终于挣脱了身后的男人,往外走去。
在谢府,卢宛晓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她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一时一刻了,她要回她自小长大的家,她想要去见她的父亲跟母亲。
走出房间,卢宛强忍酸楚的眼眶中的泪水,穿过两条回廊,走到谢璟的房间中去,她想要带她的孩子一起离开。
坐在桌案前,谢璟正在看着手中的一册书卷,今年春里,这个孩子便要开蒙了,但字却已经认识了许多。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谢璟抬眸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自己的母亲之后,他从矮矮的月牙凳上站起身来,向卢宛行礼。
望着面前白皙斯文的孩子,按捺下眼泪,卢宛让谢璟起来之后,言简意赅地问道:“小璟,你想不想跟娘一起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
谢璟听到母亲这样问,微顿了一下,却并不曾回答这个问题。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璟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娘亲,您同爹爹是不是吵架了?”
第106章 游说
听到面前的孩子沉默了片刻, 忽然这样问,卢宛不由得愣了一下。
望着面前正同样望向自己的谢璟,卢宛抿了下唇,未再言语。
她不曾回答谢璟方才所问的那个问题, 同时, 也不曾再说什么, 只是等待着谢璟的答复。
而望着面前的卢宛, 谢璟便这样一语不发了半晌, 方才拿起放在一旁案上的书卷,继续垂眸看书。
其实, 此时此刻, 谢璟小小的心中, 也甚为不是滋味。
对自小将他养大,温柔而又不失严格的母亲,谢璟对卢宛自然是一片孺慕之情。
可是……
可是,只要想到,那日在灵堂所发生的事, 谢璟便觉得小小的心里,尽是哀伤,伤痛与隔阂,复杂极了。
父亲当时还是尸骨未寒, 母亲却又要委身仇人, 这让自幼被爱护, 保护得很好的谢璟,平生受到了最严重的一回打击。
他在慢慢地长大, 但在鄢王叛乱之事中,他长大的速度, 却是前所未有的。
在父亲与母亲之间选择,谢璟也不晓得要怎么选,他们都是他最信任,爱戴的至亲,谢璟只能心中觉得愈发痛苦。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谢璟总是无意识地对卢宛疏离冷淡。
他难以按捺心中的难过,怅惘,与茫然。
而此时此刻,望着已经复又垂首,正在翻看着手中书卷的谢璟,见面前的孩子虽未曾言语,但,卢宛却已经晓得了,谢璟对自己所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态度。
卢宛并非没有觉察到,这些时日以来,谢璟的那抹异样与别扭。
只是,她却未曾料到,原来,自己所想的最糟糕的境况,真的会发生。
并且是发生在她疼爱的谢璟身上。
心中涌上浓重的悲伤与沉重来,卢宛看着面前正在垂眸看书的,小小的谢璟,默然半晌,然后站起身来。
甫一走出房门,卢宛便被几个神色焦灼担忧的女使仆妇拦住去路。
她们哀求着,想要让卢宛不要离开。
想到方才离开他们的房间时,起身抱住自己的男人,卢宛晓得,是何人让这些女使仆妇得知了消息,过来阻拦她的。
只是……
只是,想到谢行之对自己的怀疑与沉怒,与她的孩子对她的冷淡隔阂,卢宛心中仿佛沉到了冰水里一般,一片寒冷凛冽。
按捺着鼻尖与眼眶的酸涩,卢宛没有说话,同时,也没有停下脚下的脚步,她一刻不停地往谢府外走去。
她想要回卢家。
……
回廊中,两个女使手中端着漆案,正在脚步不快不慢地走着。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走在回廊外侧的女使侧首,望了一眼身旁的同伴,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三姑娘好端端的,为何会回府中来呢?”
听到身畔女使的询问,走在回廊里侧的女使不由得皱眉想了想。
可是想了片刻,却还是想不出缘由来,女使轻摇了下头,道:“我怎么晓得主子们的事,或许,三姑娘只是想要回来看看呢。”
走在回廊外侧的女使闻言,也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三姑娘没哭没闹的,看起来不像是与三姑爷吵架了,只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如今三姑娘怀着身孕,肚子已经不小了,为何要忽然回府走亲戚,三姑爷竟也能答应……”
听到身旁的同伴这样说,女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想要让她别再议论揣测主子们的事,却忽听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只听其中一道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像是后宅里的嬷嬷与女使们的脚步声,倒像是……
两个方才低声议论的女使,都仿佛惊弓之鸟一般,忙强作镇定地转身,对来人曲膝行礼。
在看到来人是长房的大老爷之后,虽然已经料到来人会是一位主子,但两个女使,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大老爷为何会到他们府中来,而且,还是他们府中的后宅……
悄悄抬眼,困惑不解地看着让她们两个起身的大老爷,两个女使正默默站着,忽听面前的长房老爷问道:“你们两个是宛娘院子里的?”
听到大老爷这样问,两个女使忙点头应了。
望着面前的两个女使,卢家大老爷卢承远轻点了下头,沉吟片刻,道:“正巧我也要去你们姑娘那里,你们两个引路罢。”
听到大老爷这样说,两个女使虽然心中愈发不解,但却还是礼了礼,然后带长房的一行人过去了。
坐在窗畔案前,卢宛手中拿着一枚黑子,正在望着面前的一盘棋局。
只是,她的目光虽然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但心神,却不晓得在何时,已经飘远了许久。
心中尽是说不出的酸楚,与隐隐的疼痛,卢宛的指尖握着手中的棋子,眼眶涌上泪意来。
之前,母亲过来看她,甚为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卢宛不想让卢夫人担心自己,但是,却也晓得,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还有卢家的人。
在尽可能语气平静地告诉卢夫人,自己想要和离时,卢宛不由得想到,母亲悲伤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目光。
被母亲抱着,母女二人默默地哭了一场之后,卢夫人问起卢宛,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在谢府遇到的那些让她失望,伤痛的事,卢宛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为她更加悲痛,担忧。
卢宛不曾言语,只是偎在卢夫人肩上,眼泪打湿了卢夫人肩上的衣料。
想着想着,卢宛只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轻轻抬手,用帕子拭了一下眼
角,卢宛安静地坐着,将手中握了不晓得多久的黑子,落在面前的棋局之中。
平复了一下心绪,卢宛复又拿起一枚棋子来,正待落下,却忽听静谧的房间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侧眸,瞧着走上前来,正在行礼的女使,卢宛微顿了一下,神色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女使犹疑了一瞬,方才道:“姑娘,长房的大老爷过来了,您可要见?”
卢宛闻言,不由得微怔了一下。
她不晓得,是什么事,会让自己那位平日里事务繁忙的伯父,会在非官员休沐的日子,还在上值的时辰到府中来,而且,还是到她这个侄女的院子中来。
怔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这位伯父,此次前来或许是为了什么,卢宛垂下了眼眸,不曾说什么。
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姑娘,想到方才在花厅所看到的,长房大老爷催促她们过来请三姑娘的情形,女使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却觉得,大老爷仿佛按捺着,却还是难掩焦灼。
想到三姑娘如今已经出阁,不再是未嫁的姑娘,大老爷这样未曾提前告知地过来,其实有些唐突。
女使见卢宛沉默不语,不由得开口,有些踌躇地低声道:“姑娘,若您不想见大老爷,那奴婢便出去禀了大老爷,说这会子您正在休息……”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复又默然了片刻,扶着肚子,慢慢地站起身来。
看着面前的女使,卢宛道:“走罢,去前厅。”
闻言,女使不由得有些诧异悄悄瞧了卢宛一眼。
她不晓得,为何三姑娘忽然打定了主意。
走到花厅中,望着正在喝茶的伯父,卢宛垂下眼帘,向大老爷行礼道:“宛娘见过伯父。”
望着面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卢宛,卢承远站起身来,对她笑道:“宛娘,快起来,坐罢。”
卢宛轻颔了下首,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不再说话。
身旁的女使为卢宛奉上蜜水,卢宛慢慢呷着杯盏中温热的水液,沉默温婉的模样,如从前未出阁前所见到的别无二致。
本来心中还有些犹疑这个侄女是不是侍宠生娇,所以引得摄政王不悦,才会有此一着的卢承远,这会子,心神方才稍定。
在自己的弟弟,卢府二老爷来衙门找自己这个家主商议卢宛要和离之事,卢承远知晓,面前的这个侄女想要和离时,他心中头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在怀疑,自己的侄女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用“和离”的借口,来掩饰颜面。
不然,卢承远实在想不到,卢宛有什么要和离的原因。
只是,在盘问自己的弟弟几回,得知卢宛是自己要回来的,且并不曾有过什么过错时,卢承远只觉得心中火急火燎,简直有些着急上火。
男子休妻,尚还要拿出七出的罪名,平白无故并不曾犯错,好端端的,他们府中嫁出去的姑娘,为何要和离?
甫一同自己的弟弟说了几句话,卢承远便匆匆赶到了卢家二房。
他当然不会同意这件事,并要过来劝自己这个糊涂的侄女。
看着坐在面前的卢宛,卢承远想了想,开门见山地看着她问道:“宛娘,我听你父亲说,你想要同摄政王和离?”
忽然听到面前一直沉吟着的伯父这样问,卢宛默然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见卢宛承认了这件事,卢承远看着她,不由得立时追问道:“可能告诉伯父,是为什么吗?”
听到卢承远这样追问,卢宛愈发沉默了一会子,方才摇首道:“没什么原因,是侄女觉得,嫁到谢家有些不合适。”
卢承远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见她显而易见的避而不谈,又急又恼,不禁气极反笑。
看了一眼面前的侄女隆起的肚子,又想到那个如今是摄政王谢行之唯一的一个嫡子的侄孙,卢承远在心中暗暗直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这样矫情愚蠢之际,不由得觉得甚是恨铁不成钢。
平定鄢王叛乱之后,朝中,天下的局势已定,谢家正是烈火烹油,权势滔天的时候,哪家不是忙着攀附谢家,可她倒好,竟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和离。
这个侄女怎么不能想想,若她真的如愿和离了,卢家会损失多么惨重,她身为卢家女,怎么不能为卢家考虑几分。
她的长辈,兄弟,乃至今后子侄的仕途能走到什么地步,如今都在她的一念之间,但卢承远却越看,越觉得这个侄女是根本没在乎,没想到过一般。
真是自私至极。
卢承远越想越气,心中的不甘亦愈重,他不由得想到,若当初是他的音儿嫁给摄政王,而非面前这个看着聪明,实际上见识浅薄,蠢不可及的侄女嫁过去,事情会不会大不相同。
为官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卢承远,今日鲜见这样焦急动怒。
只是,虽然心中已经甚是气愤不平,但,卢承远却不敢吐露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那些话。
唯恐方才自己的气极反笑,会让面前的卢宛心生不悦,卢承远看了看她面上的神色,却瞧见这个侄女,正愈发冷淡平静地看着自己。
敛了敛心神,卢承远状似目光慈爱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卢宛,劝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和离呢?宛娘,伯父劝你三思,莫要再闹了。”
说着,想到卢宛身怀六甲地回到了卢府中,卢承远顿了一下,继续劝道:“你这样待在卢家,终究不好,也不是长久之计,过会子让女使帮你收拾一番,傍晚便回去罢。”
听到卢承远这一番好似甚为自己着想的话,卢宛目光冷淡地看了面前的这位伯父一会子,忽地轻轻摇了下头。
看着坐在对面的卢承远,卢宛言简意赅地淡声道:“我不回去,和离的事,也不会变,其他的,便不劳伯父忧心了。”
在卢宛话中听出几分坚决之意来,卢承远不晓得,她为何会这样固执。
目光有些阴沉看着面前的卢宛片刻,卢承远忽然道:“宛娘,你总不能这样自私,不考虑卢家其他人罢。”
顿了顿,卢承远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拿到和离书便回来了,那么,如今,摄政王定是不曾同意这件事的。难道你想要卢家为了你,同摄政王撕破脸,惹摄政王不快吗?”
说着,卢承远看着卢宛的目光,变得愈发阴沉。
他按捺着心中怒意与不甘,对卢宛继续道:“我不晓得你在执拗什么,如今你是谢家的大太太,谢家何等煊赫的权势,今后你的日子,是天底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却羡慕不来的,你便是不为卢家考虑,也该想想自己和离之后,会不会很快便后悔了。”
见自己的这位伯父终于图穷匕见,不再扮作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卢宛听到卢承远的这一番话,心里觉得他荒谬的同时,还觉得甚是可笑。
难道在这位伯父看来,她应该跟他一样,忍让,谄媚权力吗?
不想再跟卢承远说什么,卢宛随意点了下头,对他道:“伯父若没有旁的事,宛娘便先离开了。”
见自己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面前的这个侄女还是不为所动,卢承远晓得,自己方才的那些话,都是白说了。
听到卢宛将要离开,又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忍耐不住地训斥她,卢承远点了下头,尽力慈祥和蔼道:“那你便先回去罢,过会子,我让你大姐姐与二姐姐回来陪你说说话。”
卢宛的这两个姐姐,都已经出阁,此时不在卢家,卢承远要她们回来,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让她们劝说,卢宛不要再想和离的事。
而卢宛听到卢承远这样说,只是神色冷淡地向卢承远礼了礼,然后转身离开了花厅。
……
卢承远果然说到做到,卢宛回到自己的寝间,方才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女使前来禀报,大姑娘与二姑娘已经回来,这会子正在外面等候,要来陪伴她。
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堂姐卢音,还有一母同胞的姐姐卢惠,卢宛想了想,让女使带她们进来。
虽然晓得,这两位姐姐十之八.九,是伯父请来劝说自己的说客,但能见到她们,卢宛心中酸楚悲伤的阴云,却
还是被驱散了些许。
站起身来,彼此见礼之后,卢宛笑着让卢音卢惠两人坐下,女使上前,为大姑娘二姑娘斟了茶水。
其实,从父亲卢大老爷那里得知这件事,卢音心中,虽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却不想勉强卢宛做违心的事,也不想淌这趟水。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卢宛执意如此,那谁也奈何不了她,话说得太多,反而会被不喜。
看出卢音的为难来,卢宛轻轻笑着摇了下头,道:“大姐姐,今日你们来与不来,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你不必有太多负担与压力。”
听到卢宛这样说,看着面前这个自小便温柔和气,善解人意的妹妹,想到她如今的困境,卢音不由得有些眼眶发酸。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卢宛这么好性子的女郎,要执意和离?
坐在一旁的卢惠,看着面前的卢宛,想到这回并不曾跟来的可爱的小外甥谢璟,还有如今妹妹身怀六甲的模样,不禁有些迟疑。
握住卢宛的手,卢惠担忧地望着她,轻声道:“宛娘,你要好好考虑,莫要太意气用事。如今你身怀有孕,若真的要和离,孩子该怎么办呢……”
她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所以,在卢宛面前,她不怕卢宛心生隔阂。
听到面前这两个姐姐虽然可能各有心思,但却是实打实地关心担忧着自己,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
慢慢摇了下头,卢宛浅淡地笑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许久未见,还是说些别的罢。”
见卢宛有些逃避这个话题,态度明摆着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卢音与卢惠相视一眼,最终,却还是听卢宛的,说起了别的。
……
一整日,卢宛不晓得见到了家中的多少人。
卢音与卢惠方才离开不久,卢宛在窗畔坐了一会子,便听到女使前来回禀,二老爷与二夫人过来了。
上午时,卢宛方才见过母亲,却不料如今,父亲与母亲便又到她的院中来了。
按捺下心中的思绪,卢宛轻点了下头,道:“让父亲与母亲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起身,在梳妆台前望了一眼铜镜中,此时此刻的自己,见自己神色如常,卢宛方才走出房间。
在见到父母之前,其实,卢宛在心中,便已经预料到了,他们过来,是要做什么。
坐在卢夫人身旁,卢宛安静地听着卢老爷与卢夫人的话,许久未曾言语。
望着面前的女儿的肚子,在卢老爷有些无奈地说罢一番话之后,卢夫人握住卢宛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想到这回,性格温和的女儿定是受了委屈,方才会这样固执地提出和离,卢夫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但……
但,卢夫人晓得,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望着面前的卢宛,忍不住劝道:“宛儿,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如今也只能生下来了,更何况……”
说着说着,觉得难以开口,卢夫人不由得顿住了口中的言语。
卢老爷见自己的妻子为难,叹息了一声,对卢宛道:“宛娘,若你真的和离了,各家定是趋之若鹜地想要将家中女郎嫁到谢家去,到时候,摄政王想要再娶,很快便能娶到一位新太太,可是,小璟与你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是好?哪怕他们是嫡出子女,但却在谢家,注定地位尴尬困窘……”
听着面前的卢老爷与卢夫人的话,卢宛默然出神了许久,方才道:“父亲,母亲,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下罢。”
见卢宛神色平静淡漠,但眸中却难掩怅惘,卢老爷与卢夫人不禁担忧且无奈。
点了下头,卢老爷与卢夫人便这般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待父母离开,卢宛却仍旧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她低垂眼帘,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而卢老爷与卢夫人出了房门不远,便碰上自外面匆匆赶来,有些着急禀报的侍从。
看着面前的老爷与夫人,侍从连忙礼了礼之后,回禀道:“老爷,夫人,摄政王携了礼物登门拜访,正在前厅等候着呢,您二位快些罢!”
听到面前的侍从这样说,卢老爷与卢夫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解。
温柔聪慧的女儿回来,执意要与摄政王和离,虽然未曾说明理由,但是,他们一直以为,女儿跟摄政王,定是发生了很剧烈的争执,遇到了很深的矛盾。
否则,宛娘那么好性子,又聪颖的女郎,岂会让自己落得如今这样非要和离不可的情形?
可是……
可是,这才不过一日,摄政王便亲自上门来,这样的态度明显是要做先行服软的一方,卢老爷与卢夫人,在茫然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些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之感……
第107章 安慰
走到前院的房中, 在看到坐在圈椅上的男人之后,卢老爷与卢夫人上前,想要行礼。
望着走进房间的卢老爷与卢夫人,见他们二人正在向自己行礼, 谢行之站起身来, 向他们回礼之后, 沉声道:“岳父岳母, 请起罢。”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 卢老爷与卢夫人应了一声之后,同样坐在房中圈椅上。
悄悄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谢行之, 卢老爷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片刻, 最终还是问道:“不晓得今日摄政王前来,是有什么事?”
正在垂首喝茶的谢行之闻言抬眸,望着面前的卢老爷,放下茶盏,道:“本王今日过来, 是来接宛娘回去的。”
卢老爷与卢夫人听到谢行之这样说,看到他平静淡漠,不见愠怒的神色,心中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不由得想到:原来果然如此。
摄政王过来, 竟真的向女儿求和的。
方才有些紧张的神色, 此时此刻方才缓和了下来,卢老爷看着坐在面前的谢行之, 颔首笑了笑,道:“原是如此, 这会子宛娘正在她从前的院子里休息,过会仆命人带摄政王过去。”
听到卢老爷这样说,谢行之却未加思索,淡声开口道:“本王现在便去寻宛娘。”
说罢,谢行之已经站起身来。
本来还想再含蓄地同谢行之说几句话,让他见了宛娘,两人好好说话,莫要再起争执,此时此刻,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老爷也有些无可奈何。
面上带着笑意,卢老爷与卢夫人也站起身来,对谢行之笼着袍袖拱了拱手,有些无奈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管事带摄政王过去。”
谢行之颔了下首,未再言语,随方才侍立在一旁的管事离开。
看着谢行之一行人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卢老爷便这样站了许久,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想到方才谢行之对自己的客气,还有今日的亲自登门,卢老爷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卢夫人,卢老爷心中尚还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望着面前的妻子,问道:“方才所发生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一场梦罢?”
听到身旁的卢老爷这般说,卢夫人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抬手,在卢老爷胳膊上拧了一下。
这会子正在忧心忡忡的卢夫人,想到方才谢行之平静淡漠的模样,以及女儿回来之后并不曾说明一定要和离的原因,她不禁担忧地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女儿会不会受委屈。
谢行之来到卢宛的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冬末春初,夜色尽管仍旧早早地降临,但却并非是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这会子天色已晚,但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院中正有女使们,陆陆续续在廊檐下挂着灯盏,谢行之自回廊之中走着,来到了卢宛的房间门外。
在将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平生头一回,谢行之心中,恍然知晓了那句“近乡情更怯”的话。
见摄政王站在门前,久久未曾有所动作,侍候在身旁的管事,不由得有些疑惑地轻声提醒道:“摄政王,便是这里了。”
听到身旁的管事这样说,谢行之颔了下首,回过神来,推开面前的房门。
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谢行之独自一人走进房间。
已经沐浴洗漱过的卢宛,正坐在窗畔软榻上,一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一面懒洋洋盘腿坐着,望着面前展开的画册。
听到房门处传来推门声,以为是方才出去的女使回来了,卢宛抬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了。
今日被打搅了一日,这会子有些疲乏的卢宛本想洗漱之后,早早休息。
望着站在门前,片刻之后,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只觉方才的那点子睡意,在此时此刻,尽数都烟消云散。
只要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何神色平淡地说出那些恶劣至极的话,卢宛便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情绪起伏,而身体轻颤起来。
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攥紧了手中厚实柔软的帕子,敛了神色,抿着唇不曾言语。
行至卢宛面前,谢行之想要在她的身畔坐下,卢宛冷着面色,扶着腰肢,立时想要站起身来。
只是她方才有所动作,便被已经坐下的男人展臂,紧紧揽入怀中。
谢行之劲瘦的手臂仿佛铁铸的一般,卢宛挣了几下,不曾挣开,不由得气极反笑。
侧首,望着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见他不言语,只是这样望着自己,不想再同他这般僵持下去。
唇角扯起一抹有些讥讽的冷笑来,卢宛望着眼前的谢行之,声音中带着怒意,道:“奴家想,奴家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摄政王今日过来是要同奴家写和离书的,那我们便去写罢,至于摄政王若是为了其他的过来,那么,摄政王便无需再说再做什么,请离开罢。”
听着卢宛这一番堪称狠心绝情的话,以及她话音方落,挣扎得愈发厉害的动作,谢行之抱住怀中正在不断挣脱着的女郎,灼热大掌一面揽住她的腰肢,一面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垂首,在卢宛的侧颊上亲了一下,望着卢宛看向自己的怒目而视,与冷漠地一语不发,谢行之望着她,定定道:“宛娘,对不起,本王向你道歉。”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只是冷嗤一声,然后转过身去。
其实,她是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此刻,她控制不住,酸涩泛红的眼眶,与眼中将要盈眶而出的泪水。
在得知阴沉暴戾的鄢王进京时,卢宛并不曾哭,因为她晓得,只有她可以支撑谢家,保护她与他们的孩子,她要坚强。
在当初谢行之假死的灵堂中,面对危机重重的形势时,卢宛亦不曾哭,因为她隐隐觉得,她的夫婿不会死得那么容易,所以,她想要尽可能保全他的尸骨,哪怕不惜答应改嫁乱臣贼子的鄢王,受人唾弃,也在所不惜。
她那么相信他,可是,他呢?
他将一切都瞒着她,让她被蒙在鼓中,只能凭着自己勉力地支撑,摸索着。
原本在得知真相之后,卢宛心中便难以避免地生出对谢行之的失望来,可是,他又在她被伤透了,失望透了的心里,再度补上了几刀。
既然他防着她,怀疑她,那么,如今也不要怪她翻脸不认人。
除了和离,卢宛想不到更好的解决这难以调节的矛盾的方法。
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谢行之沉默片刻,忽然对她轻声道:“是本王知晓那个消息,被醋意所蒙蔽,方才会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宛娘,抱歉。”
卢宛闻言,仍旧一语不发,她虽然不再挣扎,但却也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态度,隐隐透着几分坚决,是显而易见的。
大掌落在卢宛的肚子上,慢慢地轻抚着,谢行之抱着怀中的女郎,复又沉默片刻,方才道:“宛娘,你不能让小璟,还有这两个孩子,以后都没有娘亲在身旁。”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不晓得为什么,卢宛一下子想到了今日下午,父亲所说的那些话。
若是谢行之想要再娶,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到那时,她的孩子们,该要如何是好?
想到离开谢家之前,对自己冷淡的璟儿,还有如今腹中的两个孩子,卢宛的眼泪,不由得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她轻吸了下鼻子,转过头去,望向眼前的谢行之,神色悲伤地问道:“摄政王能让妾带小璟还有这两个孩子离开吗?您不缺孩子的,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行之却平生头一回,打断了她的话。
望着卢宛含着眼泪,泪影潋滟的眼眸,谢行之轻摇了下头,道:“绝无可能,宛娘,本王不会让你离开,也不会让本王的嫡子离开。”
顿了顿,想到卢宛方才提起的谢璟,谢行之点漆墨眸凝着她,继续道:“宛娘,你真的要那般狠心吗?璟儿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娘亲回去。”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的眼泪,不由得落得愈发厉害起来。
只要想到在离开谢府,回到卢家之前,自己去寻小璟,想要带他一同回卢家,小璟待自己那冷淡的反应,卢宛便觉得心里痛得如同刀.绞一般。
那是她十月怀胎,又忍着剧烈疼痛,疼了整整两日方才生下来的孩子,在谢璟出世之后,卢宛在她的这个第一个孩子身上,日日夜夜,倾注了不晓得多少心力与疼爱,可是,到头来,却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被她的孩子所厌恶不喜。
卢宛的心,已经被面前的谢行之,与她所疼爱的谢璟,给伤透了。
听到耳畔传来谢行之的道歉声,卢宛哭得愈发厉害,她抬起眼帘,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在谢行之醒来之后,卢宛便犹疑着是否该说这些话,但,她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不需要多此一举。
在那个时候,她还相信,他们二人已经成亲了那般久,又有了孩子,平日里感情深厚,如胶似漆,可以“君心似我心”地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可是……
可是,之后的一切看来,这不过是她在自作多情。
泪眼蒙胧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抽泣道:“当初在灵堂,鄢王要损毁灵柩中的那具尸骨,将那具尸骨分尸,妾没有别的办法,若真的让鄢王将尸骨分尸,那么一切都没有了,妾只能暂且同意改嫁给他。其实,妾只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留下一具全尸,摄政王不会病逝得那么简单,定能翻身重来,还有小璟,妾要想办法保全小璟。可是……可是,妾不晓得,那具尸骨并非是摄政王,妾只是在同鄢王周旋,并不曾真的想要改嫁给他……”
说着,卢宛便是再后知后觉,也能反应过来,谢璟这些时日以来,待她那般冷淡,十之八.九,也是因为这件事。
想到方才谢行之提起谢璟来,说自己难道要狠心,不要谢璟了,卢宛掩面而泣,眼泪落得愈发汹涌。
抬手,在谢行之身上打了几下,卢宛一面哭,一面道:“摄政王从未相信过妾,对吗?若非如此,妾也不会从头至尾什么都不晓得,‘自作聪明’做了那么多愚蠢的事,甚至如今,连小璟都开始记恨妾,疏远妾……”
听到卢宛这般说,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谢行之将怀中的女郎抱得愈紧。
因为他们在一起得阴差阳错,他又年
长她那么多,所以,醒来之后的谢行之,在得知并不知情自己是假死的卢宛,曾经有过想要改嫁鄢王的念头之后,心中尽是沉怒与醋意。
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妻子发自内心的想法,或许,她未曾在意过他。
她那样好的女郎,或许当初嫁给谁,都能过得夫妻恩爱,日子顺遂。
此时此刻,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知晓是自己误解了怀中的妻子,谢行之拥着她,不断地在她耳畔轻声道:“宛娘,抱歉,莫要再哭了。”
卢宛心中难过,这会子终于有了可以疏解的理由,她靠在谢行之胸前,纤指攥着他的领口衣襟,痛快地掩面而泣,哭了一场。
垂眸望着面前眼眶与鼻尖都哭得通红的女郎,谢行之低头,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温.存缱绻的亲吻,沿着卢宛的面容,渐渐变得有些灼热,濡湿落在她的唇上。
片刻之后,听到眼前近在咫尺的女郎轻声呜咽了一声,谢行之有些拿她无可奈何地低沉沉笑了一声,抬手,长指摩挲着卢宛的面容。
卢宛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的墨眸深处,瞧见了按捺着的隐隐欲.念。
她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可是最终,谢行之却只是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慢慢走到床榻边上,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解去外裳,打落帐幔,同样上了床榻,谢行之将面前的卢宛揽入怀中,垂首,自她的面容上亲了一下,眸色沉沉道:“宛娘,睡罢。”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眼中尚还隐约有泪,不由得有些纳罕望着他。
望着妻子有些怀疑的目光,谢行之复又低沉沉笑了一声。
温柔且按捺着情.欲的亲吻落在卢宛的唇角,便这样与怀中的女子口唇相接,唇齿厮磨了许久,谢行之轻轻在卢宛柔软的唇上啄了一下,抱着她道:“快睡罢。”
如从前一般,被面前的男人抱着,枕在他的一只手臂上,虽然,卢宛心中仍旧透着些冷意,但,在不知不觉间,不晓得是哭累了,还是今日原本便疲乏,她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厮磨亲吻之后,缱绻地交颈而眠了,更何况,这里还是她未曾出阁之前,所住的闺房。
谢行之望了一眼房间中的一切,心中忽然变得甚为安详静谧。
他垂首,眸光继续凝在面前正静静睡着,眼角依稀有泪的女郎面容上。
低头,心中尽是怜意地亲了亲卢宛的眼角,谢行之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也阖上了眼眸。
便这样不晓得过了多久,谢行之再度醒来,是觉察到,自己身上的绸料,被温热的水液所打湿。
微顿了一下,以为是怀中的卢宛醒了,谢行之垂眸望去,却见怀中的女子正安静躺在自己怀中,面上尽是泪痕。
意识到怀中的妻子是睡着之后,在梦中哭泣,方才会打湿抱着她的自己的衣衫,并且,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自己,妻子不晓得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日日夜夜。
心中涌上许多心疼与怜意,谢行之轻轻亲吻卢宛的面容,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将怀中的卢宛抱得愈紧,谢行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盼望如此,可以让她的梦中,能得到些许的温柔与慰藉。
……
翌日早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困乏的精神终于恢复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舒展微微蜷缩的身体,只是,却被身旁抱着自己的灼热身体,所阻挡住。
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宛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地睁开眼眸。
看到不晓得已经醒来多久,此时此刻,正在安静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卢宛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他怀中醒来的,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明知故问地随口道:“摄政王,您怎么醒了?”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问,谢行之也笑了一下,他抬手,为她绾了绾耳畔散落的一缕发丝,虽然晓得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却还是回答道:“醒了已经有一会了。”
被他这般望着,修长的指节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耳畔的长发,卢宛只觉心中的别扭,愈发厉害起来。
此时此刻,对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心中还是有些冷淡与抗拒。
仿佛看出了卢宛眼中的一缕冷意,谢行之微顿了一下,垂首,想要在卢宛唇上亲一下。
只是,他的亲吻尚还不曾落下,卢宛已经若无其事地侧了下首,避开了他的亲吻。
轻轻地抬手,推开了面前正在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来。
这会子天色已经明亮了起来,想到过会要去向父母问安,卢宛望了一眼仍旧躺在床榻上,亦正静静望着她的谢行之,若无其事地平静道:“摄政王也快些起身罢,过会子妾要去向父母问安,您也过去吗?”
在得到谢行之肯定的答复之后,卢宛对他微弯唇角,笑了一下,不曾再说什么。
下了床榻,待卢宛穿衣梳妆之后,早已准备好了的谢行之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她。
等一切都做完,谢行之为卢宛扶了一下发髻上的珠钗,然后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离开院子。
卢家二房的长子,也便是卢宛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哥,如今在荆州做官,妻妾子女也一并在荆州,所以此时此刻,在卢家并不能见到他们。
只有卢宛的亲二哥哥卢锐,虽然已经成亲,但卢家二房不曾分家,所以今日早晨,在卢宛去看望卢老爷与卢夫人的时候,见到了卢锐与他的妻子,同样过来请安。
得知谢行之与卢宛尚还不曾用早膳,卢锐笑着让他们两个留下,一起在卢老爷与卢夫人这里用早膳。
其实,卢宛并不怎么想留下。
但,看到母亲卢夫人隐隐有些希冀的目光,最终,卢宛还是不曾拒绝卢锐的提议。
只是,在他们落座不久,开始用早膳之后,卢宛心中很快便有些烦躁与懊悔,自己为何要同意留下。
他们果然又是来做和事佬的,并且,还是当着谢行之的面,话里话外,流露出令她生厌的奉承。
卢宛既别扭,又隐约觉得困窘。
这算什么?
望着坐在面前,神色漠然平静,听到自己的话,只是抿了下唇,眼眸中划过一抹厌烦的妹妹,卢锐微顿了一下,却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父母为难,他作为儿子,应该为他们解忧。
便这般始终望着面前的妹妹,卢锐见她似因为自己方才劝她回去的话,而有些不快,不由得放柔了声音,愈发温声道:“宛娘,莫要再闹了,用完早膳,快些跟摄政王回家罢,如今只有璟儿在谢府,他的父亲母亲都不在身旁,会哭闹的。”
卢宛听罢卢锐的这一番话,只是垂首,沉默地用手中汤匙搅着碗中的燕窝粥,一语未发。
片刻之后,她用汤匙盛了一勺粥,神色平淡地慢慢用着。
见卢宛一直不言语,卢锐不禁无奈地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然后望着面前的卢宛,问道:“宛娘,你可听到我方才的话?”
听到卢锐这样追问,卢宛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道:“四哥哥,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你难道不晓得吗?”
闻言,卢锐却仿佛并不曾觉察到卢宛话中隐约的火.药.味一般,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妹妹,只觉得她从前明明温柔顺从,如今,却不晓得,为何变成了这副任性,自私的模样。
皱了下眉心,因为卢宛对自己并不怎么客气的态度,卢锐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他张口,正想要言语教训卢宛一番,只是却被打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第108章 宠爱
望着面前的卢锐, 谢行之道:“四舅哥,这件事便让宛娘自己来决定罢。”
听到面前的摄政王这样说,疏淡的语气,与对自己客气的态度, 卢锐心中不由得有些诚惶诚恐。
闻言, 笑着点了下头, 卢锐望着卢宛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由宛娘你来下决定, 宛娘, 为兄也不过是向你提建议,你要好好考虑。”
卢宛低垂眼帘, 用汤匙无意识搅着碗中的粥, 卢锐虽不再言语, 但尽是期望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房间之中,一时不再有人说话,甚是静谧。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抬眸, 看了一眼房间中的其他人。
在方才她的四哥哥卢锐开口说罢那一番话之后
,其他人都不曾有什么表态,显而易见,是并不反对卢锐的话。
想到卢锐让自己不要再闹, 快些跟谢行之回家, 卢宛望着平素疼爱自己的父母, 卢老爷与卢夫人,心中知晓, 其实她的父母,也是赞同她的四哥哥方才的那些话的。
这样想着, 心里莫名翻涌上些许寒意来,但,卢宛晓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如今只是卢家的姑奶奶,她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是吗?
复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哥哥卢锐,依稀想到小时候,哥哥姐姐抱着她出去玩,为被欺负了的自己撑腰,卢宛明白,所有人都长大成了大人,只有她出阁以后,待在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里,不肯面对外面的世界。
所以如今,面对从前亲人的改变,才会觉得这样难过。
眼眶泛上酸楚来,心里有浓重的哀伤,卢宛垂首,慢慢地继续喝粥。
因为方才谢行之的话,这会子,房间之中,终于不再有人说话,但每个人,却都各有心思。
……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女使上前,伸手将车帘打了起来,让马车中的主子下马车。
扶着隆起的肚子,卢宛起身,想要下马车去,只是,她方才站起身来,有些小心地想要下车,却被身旁的男人展臂,抱了起来。
微顿了一下,卢宛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谢行之,谢行之微弯唇角笑了一下,道:“宛娘,本王抱你回去。”
如今,卢宛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不小了,又兼她这回怀的是双生子,所以,行动起来,格外显得不方便。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无可无不可地对他笑了笑,安静地由着身前正在抱着自己的男人,将自己抱下了马车。
待两人平稳地下了马车,卢宛立时便想要自谢行之怀中下来,自己走回去。
只是,抱着她的谢行之,劲瘦有力的手臂,却仍旧这样抱着她,不曾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卢宛抿了下唇,方才浅淡地笑道:“摄政王放妾下来罢,妾可以自己走的。”
听到怀中的女郎这样说,谢行之点漆墨眸中带着怜意,望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本王抱你回去罢。”
见谢行之执着,卢宛不再说话,随他去了。
靠在谢行之怀中,被他抱着带入府中,然后走在回玉衡院的路上。
其实,卢宛晓得,谢行之此举,是在细枝末节处弥补她。
但是有什么用?
伤害已经造成了,对付鄢王时,他不曾告诉她来龙去脉,不相信她可以作为可靠的人,之后,他继续用言语质疑,刺伤她。
因为她今后的生活,还有她的孩子,以及来自各方的,亲人的世俗的压力,卢宛晓得,此生,恐怕她再难与谢行之和离。
想到离开卢府之前,匆匆赶来的伯父,那副奉承谄媚,不住劝告让她以后好好过日子的态度,以及面对这样的伯父,默然不语的父母,让卢宛的心里,尽是一片如浸冰河的冷意。
直到现在想起来,卢宛还是觉得难堪,心中隐隐作痛,想着想着,她的鼻尖不由得泛起浅淡的酸楚来。
不过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她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在接踵而来的打击之后,卢宛清楚地晓得,只有她自己,能做自己的靠山,做最爱护自己的人,别人可以这么做,但不这样做,也不是她该强求的。
否则,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只余伤心。
回到玉衡院之后,卢宛借着困乏,想要休息的由头,让谢行之离开。
或许是看出了卢宛的沉闷不乐,谢行之沉默片刻,便答应了卢宛的要求。
让女使落下帐幔,躺在床榻上,眼前的一切明明都是甚为熟悉的场景,但卢宛却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发颤。
盖着身上的锦被,卢宛让自己莫要再多想,她阖上眼眸,想要假寐养神。
只是,她方才躺了一刻钟左右的时辰,房门便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
卢宛面朝里墙,微蜷身体,手掌放在小腹上,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
走进房间中来的女使此时甚是为难,想到得知母亲回来了,在外面不肯离开,定要进来的五公子,女使望着帐幔之后太太安静躺着的背影,欲言又止了许久。
半晌,女使还是开口,试探地轻声唤道:“太太,小公子在外面等着,想要进来看望您,您可要见?”
其实,女使也不确定,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卢宛是否真的睡着了。
在女使话音落下许久,以至于女使都觉得,太太或许太过疲乏,真的睡着了,要轻手轻脚退出去时,忽然听到帐幔之后的女子嗓音微哑,轻声开口道:“嗯,让小璟进来罢。”
闻言,女使忙应了一声,退出房间去,让五公子进来。
谢璟走进房间中的时候,卢宛已经自床榻上坐起身来。
她望着房门被推开,小小的谢璟跑进内间来,面上带着泪痕与难过的神色。
见谢璟跑得这样快,卢宛心中,下意识生出几分担忧来,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到底最终,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坐在床榻上,垂下眼帘,望着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小小的孩子,瞧见他正微仰白皙幼嫩的面容,眼泪汪汪地也望着自己,卢宛心里,一时间百般滋味杂陈。
谢璟眼眶红得厉害,他忽然抬起小小的手臂来,抱住面前一言不发的母亲,将面颊埋在母亲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想到自己曾经误会娘亲,后来爹爹向自己解释的那些,谢璟心里很后悔,他当初不应该那么对娘亲的。
眼泪仿佛不会干涸的涌泉,谢璟抱着卢宛,抬起小小的面容来,望着面前的母亲,眼眶通红地哭道:“对不起,娘亲,都是小璟不好,惹您伤心了……”
听到谢璟这样说,卢宛想到前些时日,对自己冷淡的谢璟,心里的一角,酸涩疼痛得厉害。
她沉默着望着面前的孩子,谢璟没有等到母亲说话,晶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在乌润明亮的眼睛中砸落,沾湿了面颊,看起来让人心生怜意。
便这般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抬手,用帕子为面前的谢璟,轻轻拭去不断落下的眼泪。
因为卢宛一直不曾言语,所以,谢璟心里伤心凄惶,不由得哭得厉害。
为面前的谢璟拭去面上濡湿的泪痕,卢宛抬手,将一直抱着自己,靠在自己怀中的孩子,抱到了床榻上。
正在哭泣的谢璟顺势将母亲抱得更紧,他一面哭,一面用小小的手臂,紧紧抱着卢宛的腰肢,面容贴在卢宛的身前,仿佛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小猫。
不过片刻,卢宛身前的衣衫绸料,便被谢璟的眼泪打湿得更加厉害。
卢宛心里酸楚得不是滋味,用帕子为谢璟擦拭着眼泪,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垂首亲了亲怀里的孩子哭得有些泛红的耳朵,轻声开口道:“璟儿,莫要哭了。”
听到母亲开口同自己说话,谢璟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母亲,哽咽道:“娘亲,对不起,都是小璟不好,让您难过。”
垂眸,望着面前亲密无间地对待自己的谢璟,卢宛抬手,摸了摸正在抱着自己的谢璟的头发。
这毕竟是她的孩子,卢宛能让自己对谢行之狠下心来,从此斩断情意,但对她自己的孩子,却始终难以真的狠下心肠。
心里酸软得厉害,指腹揉了揉谢璟因为哭得太久,而涨得通红的白皙耳垂,卢宛道:“璟儿,莫要哭了,娘没有生你的气了。”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璟的眼泪却还是落得厉害,他抱着面前的母亲,依偎在她柔软馨香的怀中,仿佛抱着最重要的,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
卢宛垂首,复又亲了亲谢璟沾湿泪痕的面颊。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用手掌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脊背,安慰道:“乖璟儿不哭……”
……
文翠院。
知晓卢宛回了娘家,得意洋洋了方才一两日的
孙姨娘,在得知今日一早,卢宛已经被摄政王给接了回来,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想到那卢宛如今身怀六甲,因着身形,外出走动是极为不方便的,但她却那般任性,说回娘家,便叫人套马车真的回去了。
原本,孙姨娘还在甚觉不快,又有些得意,果然是个小丫头片子,便是再心机深沉,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沉不住气,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跟摄政王赌气,大着肚子跑回娘家。
孙姨娘心里幸灾乐祸的同时,暗自期待着,平日里被摄政王宠坏了的卢宛,这番不理智的举动之后,定会吃到冷落与苦头。
等着看卢宛回卢家之后,会无人理睬,骑虎难下的孙姨娘,却不料,今日早晨,便听到卢宛被摄政王接回来了的消息。
这怎么能不让她心中恼怒不甘?
气得连摔了几个茶盏,孙姨娘仍旧有些不甘心,不由得再度同身旁有些噤若寒蝉的女使,确认地问道:“你可曾打探清楚了,是摄政王接那个小贱人回来的?”
听到孙姨娘阴沉着面色,这样称呼玉衡院的那位太太,一时之间,女使不禁甚是胆战心惊。
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在确定不曾有人经过后,女使方才点了下头,回禀道:“回姨娘的话,正是摄政王接太太回来的。”
闻言,愈发觉得气愤不甘的孙姨娘,微顿了一下,紧接着语气有些咄咄地继续追问道:“摄政王是不是将她放在门口,便去忙了?我便晓得,摄政王如今所看重的,也只能是她肚子里的那两个了。真是可笑,月份那么大了,还赌气回娘家,跟小孩子似的,她这是不想好好过日子,要跟摄政王撕破脸罢!”
见孙姨娘心气不顺的模样,显然是想要看玉衡院那个的笑话,却不曾看成,所以恼怒不已,女使想到了什么一般,犹疑半晌,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在铜镜中看到女使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孙姨娘眉心皱得愈发厉害,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听到孙姨娘这样问,女使偷眼望着她,迟疑片刻,见原本便心情不快的孙姨娘,此时此刻面色愈发阴沉不耐,踌躇许久,方才开口,声音越说越低道:“姨娘,今日早晨太太回来,是被摄政王一路抱着,回到玉衡院的……”
孙姨娘听罢女使的这一番话,不禁愣住了。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女使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孙姨娘面色变得更加复杂难看。
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半晌之后,孙姨娘忽地冷嗤一声,恨得有些咬牙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从前她未曾嫁进谢家之前,我见到她小小年纪,便妖妖艳艳的那副模样,便晓得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些话,这几个月以来,女使已经不晓得听孙姨娘抱怨过多少回。
想到自家姨娘之前想要拉拢郑家的那位姨小姐,一同来对付太太,后来又用了许多招数,太太却次次都或化解,或冷淡地置之不理,让孙姨娘心中尽是无处安放的恼怒,女使不由得有些同情,也有些无奈。
其实,女使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她们孙姨娘,在太太方才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不久又动了胎气,需要养胎的时候,孙姨娘曾经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如今府中,也只有玉衡院,与她们文翠院这两个院子了。
从前太太怀着五公子的时候,哪怕摄政王仍旧夜夜宿在她的玉衡院,两位主子如胶似漆的,府中旁人也只敢偷偷议论只言片语,不敢多言什么,毕竟,那时候太太身体康健,孕期哪怕还是受专房独宠,肚子里的五公子,也仍旧好好的。
可是这回却不同,明明这回太太怀着双生子,之前又因为动了胎气,身体定是不方便,可她却仍旧要霸着摄政王,不肯让摄政王到文翠院来……女使想着,也为孙姨娘跟文翠院觉得愤恨不平。
只是,到底她们姨娘已经是府中老人了,并且从前便宠爱平平,这一点,想老夫人也是知晓的,所以郑家送了人来,老夫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水推舟,她们姨娘本来也想借此机会,拉拢那位郑家的姨小姐。
谁能料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郑家的那位柔弱良善的姨小姐,不晓得被以什么样的由头下套陷害,给赶了出去,后宅之中,直至今日,还是玉衡院独大。
想到太太那副温柔和气,仿佛不喜欢争抢的模样,对比她所做的那些事,女使便觉得不平不耻,又有些不甘:真会装,可偏偏摄政王就吃她那套。
女使在心中这样为孙姨娘与郑家的姨小姐抱不平的时候,平复了一番心情的孙姨娘深吸口气,转身,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去将康儿带过来罢,我有事要同康儿讲。”
听到孙姨娘这样说,想到聪敏有礼,被教导得处处尽善尽美的四公子,女使面上这才流露出几分笑容来。
姨娘不受摄政王宠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今,四公子谢康,是她们姨娘,还有她们文翠院,最大的指望了。
毕竟玉衡院的五公子虽然是嫡子,但却是小四公子两三岁的幼弟,且如今尚还没有开蒙,谁晓得,将来能不能如四公子那般聪明。
她们四公子,可是古板的鲍学究都夸赞的小神童。
女使听到孙姨娘这样说,忙笑着应了,然后准备去带四公子过来。
心中仍旧气恼不平的孙姨娘,尽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想到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还有如今对她恭敬听从的谢康,孙姨娘眼中划过一抹幽暗阴沉的冷芒来……
第109章 羹汤
晌午的日光正明媚, 坐在窗畔软榻上,阳光透过浅杏色的窗纸洒落在身上,卢宛一只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 则轻轻地拍着趴在自己膝上的谢璟的脊背。
卢宛半晌不曾翻看手中的书卷, 她垂下眼帘, 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谢璟, 只见她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恬静秀致的睡颜,让人心生柔软。
正这样安静地垂眸望着面前的谢璟, 卢宛抬手, 轻轻为面前的孩子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发丝, 方才要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却忽听门口传来推门声。
抬眸望去,在看到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礼的女使之后, 卢宛见她仿佛有事要回禀,于是让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将睡着了的谢璟抱了下去。
待到将谢璟抱走,望着面前的女使,卢宛问道:“有什么事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 女使犹疑了一下, 上前, 在卢宛耳畔附耳说了些什么。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的话,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疏淡的, 无可无不可的笑意来。
垂下眼帘,随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卢宛问道:“然后呢?”
她的语气太过心不在焉,有些不上心的模样,这让女使不由得有些迟疑。
想了想,原本自己过来回禀,是得了前院的人的暗示,想到太太这里讨个好的,可谁料到,太太却是这副并不感兴趣的模样。
女使顿了顿,方才继续道:“那些人都已经哪来的送哪去了,听前院的侍从们说,摄政王说了,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便将人直接都赶出去,不用禀报。”
听罢面前的这个女使的这一番话,卢宛只觉得别扭,可是,若说是谢行之授意让人过来同她说这件事,她不觉得谢行之有这么蠢,要如此多此一举。
想来,不晓得是
谁,要自作聪明,拿这件事来讨好她。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散漫地颔了下首,不再言语。
见面前的太太波澜不惊,仿佛并不因为这件事而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女使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不由得也不再说话了。
只是,想到今日其他大人们送摄政王更多美人,摆明了是趁着太太如今身怀有孕,想要趁虚而入地攀附,但摄政王却拒绝了被送来的人,还说今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便将人直接赶出去……
女使悄悄望了一眼面前日光之下,正被明媚阳光所笼罩,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温柔光芒的太太,见她沉静姣好的面容,心里不禁生出许多艳羡来。
之前太太赌气回了娘家,她们这些玉衡院的女使心中都有些战战兢兢,唯恐如今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摄政王会因此被触怒,到时候,太太的境况便甚是不妙了。
却不料,太太方才回了娘家,摄政王便亲自上门去将她接了回来,并且,太太回到谢府之后,摄政王还是一如从前地待太太专房独宠,只守着太太,旁的女子都不看一眼。
太太出身名门,长得貌美,又有这样盛宠不衰的宠爱,不晓得教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望着面前的卢宛,女使的思绪渐渐有些神游天外。
正在垂眸看书的卢宛,觉察到身旁的女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忽然反应过来,女使忙低下头去,有些惶恐不安。
对于身旁的这个女使,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出神的目光,卢宛自然并非一无所觉。
她不晓得这个小丫鬟在想什么,但想到这个女使方才同自己所说的那番话,卢宛只觉心中意兴阑珊。
这样的事,从前谢行之也做过许多,可是,这也不过只是说明他喜欢自己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罢了。
卢宛不想让自己那么悲观,可是,对这个男人,她的心,早已像一盏燃烧尽了炭火的熏炉一般,曾经点燃过,可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灰烬。
……
看着坐在身旁绣墩上的谢璟直犯困,卢宛不由得觉得好笑。
抬手,在谢璟小小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见他有些委屈地侧首,望向自己,下一刻,要用手指揉眼睛,卢宛伸手,将他白皙幼嫩的手指握在掌心中。
想到谢璟写了也有快要两刻钟了,卢宛拿过他放在案上的几张宣纸看了看,然后笑着夸奖了谢璟几句,见谢璟抬起另一只手来,又要揉眼睛,卢宛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孩子,柔声问道:“璟儿,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问,谢璟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卢宛晓得,谢璟同谢行之一般,眼睛总是容易疲乏,所以,每回教谢璟识字,她都只让他读写两刻钟,便停下。
面前的谢璟小小年纪,卢宛不想让他以后要戴叆叇,才能看清楚书册。
这样想着,捏了捏谢璟的手指,卢宛微微倾身,在谢璟澄澈潋滟的眼眸上,为他轻轻吹了吹。
想到谢璟还不曾用午膳,卢宛望着面前的孩子,见他不再想揉眼睛,也不想让他再继续写字了,于是转移注意地笑着问道:“璟儿,你饿不饿?我们去用午膳好不好?娘亲上午便煲了茭白猪骨汤,小厨房还有为你包的小馄饨,这会子应该已经好了。”
谢璟听到卢宛这样问,认真想了一下,方才微仰面容,望着面前的卢宛,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有些期待地询问道:“娘亲,我们去爹爹那里,跟爹爹一起用膳,好不好?”
如今,谢行之尚还在家中养伤,平日里不在玉衡院,便是在前院书房中,处理政事。
自几日前卢宛与谢璟在前院,与这两三日来忙得抽不出空来的谢行之一同用过午膳,这几日,谢璟总是在卢宛耳根旁边说起这件事,卢宛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从前谢行之事忙,在前院用膳,或者干脆不在家,她与谢璟在玉衡院,一切都好好的。
果然,前几日,便不应该听谢行之的,带谢璟到前院去,如今谢璟时不时便要去前院找他爹爹,卢宛甚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望着面前微仰面容瞧着自己,眼眸亮晶晶,面上尽是期待之色的谢璟,卢宛温和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谢璟这几日已经提过好几回要去前院找他爹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想了想,卢宛温柔笑着点了下头,对谢璟道:“好。”
见面前的母亲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谢璟眼眸变得愈发明亮起来。
想到母亲做的羹汤,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的谢璟,笑着展开手臂抱住面前的卢宛,眼眉弯弯地仰面望着她道:“爹爹能吃到娘亲做的茭白汤,肯定很开心……”
……
第110章 抚养
让女使带上食盒, 卢宛与谢璟来到前院,得知了消息的谢行之在书房等着他们过来。
前厅中,卢宛夹了一块鲈鱼,放在谢璟的碗中。
谢璟不太喜欢吃鱼, 不过, 娘亲为他夹了饭菜, 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小小的眉心, 没有说什么。
望着坐在身旁, 有时候会挑食的孩子,卢宛唇畔笑意愈深。
想了想, 卢宛复又夹了几只虾仁还有蔬菜放在谢璟碗中, 谢璟虽然有不喜欢吃的饭菜, 但胃口却很好,卢宛为他夹的菜,他都吃得干干净净。
斯文地大快朵颐的谢璟,觉察到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由得循着目光望过来的方向, 同样瞧回去。
在发现看着自己的人是他的父亲之后,谢璟想到方才母亲为他夹菜,自己都没怎么顾得上用膳,虽然平日里也常常是如此, 但是……
但是, 谢璟望着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 想到了什么一般,侧首, 望向卢宛道:“娘亲,您也给爹爹夹菜罢!”
听到谢璟这样说, 卢宛有些诧异望了谢行之与谢璟一眼,顿了顿,对谢璟笑道:“你爹爹是大人了,不用娘亲照顾,而且还有其他人帮他布菜呢。”
谢璟有些懵懂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卢宛道:“娘亲,小璟也是大人了,不用您再这样辛苦为我夹菜了。”
卢宛听到谢璟这样说,只是浅浅笑了一下,未曾言语。
再过一段时间,谢璟便要到私塾中去读书了,卢宛心里,一直有些舍不得。
毕竟,虽然谢璟只有白日里在私塾,但,他出生以来,却从未离开过卢宛的身旁。
在这一段时间,卢宛想好好陪伴,照顾谢璟,不仅是因为谢璟将要去读书,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也快要出生了,卢宛怕自己以后难免忙不过来,会在无意之间厚此薄彼。
所以,卢宛才会这样为谢璟夹菜,让他不要挑食,好好用膳,好好地长大。
微垂眼帘,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正要收回目光,继续用膳,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有公筷,夹着菜肴放在自己面前的碗中。
抬眸望了一眼,在看到同样望向自己的谢行之后,卢宛眼中流露出浅淡的纳罕来。
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璟,目光中带了几分柔意,道:“宛娘,让璟儿自己来罢,你也快些用膳。”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唇畔微弯起一抹温和但透着几分敷衍的完美笑意来,她颔了下首,垂眸安静地用膳。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们望着面前的这一幕,心里不由得都有些感慨羡慕:摄政王,太太,与五公子,真是其乐融融,幸福和睦的一家人。
在前院用完午膳,谢行之还有要事要忙,卢宛带谢璟回玉衡院。
走在回玉衡院的回廊上,卢宛牵着谢璟的手,正一面说话,一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微顿了下脚步,转头望去,在看到来人是韦凝与袁灏言之后,卢宛面上不由得浮出温和的笑意来。
带谢璟转过身去,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韦凝,卢宛笑着问道:“哪来的风,将凝娘小言你们母子两个给吹来了?”
听到面前的卢宛笑着这样问道,韦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走到卢宛与谢璟面前,看着雀跃欢喜地手牵手的谢璟与袁灏言,韦凝抬眸,对卢宛笑道:“今日过来看望姑祖母,原本便想着也要到玉衡院去看望太太跟五公子的,却未曾料到,在这
里竟遇到了。”
说着,韦凝弯了眼眸,望着谢璟与袁灏言。
卢宛听到韦凝的回答,想到寿安院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面上仍旧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仿佛之前,传闻中同谢老夫人婆媳关系甚是不和睦的,并非是她一般。
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卢宛,此时此刻面上的神色,看到她平静含笑的模样,韦凝心中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只是心中虽然有自己的念头,但面上却不显,韦凝望着面前的卢宛,想了想,笑着问道:“太太这会子可有空闲?侄女想到玉衡院去打扰你们一番。”
听到韦凝这样说,又看到正与袁灏言握着手,有些期待望着自己的谢璟,卢宛有什么不答应的。
笑着点了下头,卢宛道:“我们也方才在前院用过午膳,正有空。”
韦凝笑着说道:“那真是甚好,我们便要过去叨扰了。”
在一旁的谢璟听到韦凝这样说,望着她,眼眉弯弯地摇头笑道:“姐姐,你跟小言可以经常来我们府里玩,我们不觉得打扰的。”
说着,谢璟期待地看着卢宛,问道:“娘亲,对不对?”
望着面上尽是期待之色的谢璟,卢宛笑着点了点头,道:“嗯,小璟说得对。”
带韦凝与袁灏言回到了玉衡院,谢璟让女使们拿出自己的几个玩具箱来,坐在小毯上,同袁灏言玩得很开心。
卢宛与韦凝坐在窗畔的桌案前,她望了一眼拿着纸鸢,正在晃来晃去,跃跃欲试的谢璟,想到谢璟说春日里要出去放纸鸢,唇畔笑意不由得愈深。
垂首喝茶的韦凝抬眸,所看到的,便是卢宛柔和含笑的神色。
想到再过一两个月,谢府的三姑娘谢蕖便要出阁了,韦凝想了想,笑着说道:“三姑娘那里,一切都妥当了吗?”
听到韦凝这样问,卢宛收回落在不远处谢璟与袁灏言身上的目光,点了下头,答道:“差不多了,嫁妆与嫁衣都已经准备好了。”
韦凝见卢宛说得简略,想到她如今身怀有孕,本来又只是继母,想来对谢蕖,是并不太上心的。
不过,面前的这位太太为谢三姑娘找的夫家倒是处处都甚是不错,也算是没有亏待蕖娘。
这样在心里想着,韦凝面上的笑意却未减,想到谢蕖快要出阁,她不由得笑道:“三姑娘嫁了之后,想来不久,芊娘也便要嫁到韦家去了,真是喜事临门。”
听到韦凝这般说,卢宛只是笑了笑,不曾再说话。
……
因为白日里韦凝带袁灏言到玉衡院来玩,所以,平日里习惯了午膳之后,在玉衡院里走走,然后午睡的谢璟,并不曾有机会在晌午休息一会。
戌时一刻,天刚刚擦黑,方才掌灯的时辰,谢璟便已经开始犯困了。
见没有午睡,晚上犯困得早的谢璟直打瞌睡,卢宛不禁有些失笑。
带谢璟去沐浴洗漱之后,卢宛为安静地乖乖坐在软榻上的谢璟擦拭完湿润的长发,然后扶着肚子,微微倾身,在他秀致漂亮的眉眼之间亲了一下。
纤指抚着谢璟白皙幼嫩,神色有些懵懂迷糊的面容,卢宛揉了揉他柔软的面颊,笑道:“小璟,晚安。”
现在,谢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孩子,晚上可以自己在房间里睡觉了。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这样说,谢璟伸出两只小松鼠爪子,握住卢宛正在轻抚自己面容的手指,放在唇上亲了亲。
眼眉弯弯地笑着点了下头,有些犯困的谢璟望着卢宛,道:“娘亲,您也晚安。”
卢宛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的孩子,片刻之后,让女使抱着困得更加厉害的谢璟出去休息。
在谢行之回来的时候,卢宛已经将谢璟哄睡,然后也准备起身,去睡觉了。
不曾料到今日谢行之回来的会这般早,卢宛望着走进房间中来的谢行之,有些诧异起身,笑道:“摄政王回来了。”
行至扶着腰肢,要向自己行礼的卢宛的面前,谢行之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
两人坐在内间窗畔的软榻上,不曾见到谢璟在,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卢宛,微微挑眉,问道:“璟儿呢?”
听到谢行之这样问,卢宛看了他一眼,答道:“今日凝娘带她家的小公子来看望母亲,顺道在玉衡院坐了两个时辰,小璟只顾着同袁家的小公子玩,不曾午睡,所以这会子困得厉害,便先去休息了。”
谢行之听到卢宛的这一番话,想到平日里,谢璟总是起得早,思忖片刻,不由得展臂将她揽入怀中,对她道:“早晨可以让小璟多睡一会,便不用午睡了。”
对谢璟这个幼子,比起卢宛来,谢行之显得宽容慈爱。
听到面前的男人这般说,卢宛却笑了笑,望着他说道:“小璟快要读私塾了,哪能让他一直早晨贪睡呢?妾觉得,应该现在便让他养成习惯。”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笑着继续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对小孩子长个子有好处。”
见面前的妻子虽神色与声音温和,但态度却执着,听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谢行之不曾再说什么。
便这般被谢行之抱着,卢宛说罢方才的一番话,静静地与他坐了一会子,忽然抬手,动作轻微地推开正抱着自己的人。
若无其事地扶着肚子,站起身来,卢宛笑道:“若没有旁的事,那妾便先去休息了,摄政王过会子困了,去洗漱后也快些休息罢。”
说着,卢宛温和平静地对谢行之曲膝礼了礼,然后慢慢往内间中的床榻走去。
望着卢宛离开的背影,谢行之未曾说话。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中,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莫名空了一块。
让女使落下帐幔,卢宛轻轻打了个哈欠,将锦被盖在身上,面朝里墙,阖眸准备睡觉。
静谧的房间之中,阖上眼眸,卢宛很快便睡意翻涌,渐渐沉入梦中。
平日里,卢宛不曾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心事,于是很快便能睡着。
今日也并不例外。
枕着柔软的枕头,卢宛睡意沉沉,好梦正酣,却忽然觉察到,身后似靠过来了一副熟悉的,带着清浅木质香的灼热身体。
迷迷糊糊被吵醒,透过帐幔隐约照进来的,朦胧的灯影之中,卢宛轻轻睁了下眼眸。
她未曾有所动作,仿佛仍旧睡着,并不曾被打扰到。
不想开口说话,卢宛便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动未动。
片刻之后,她复又阖上了眼眸,想继续睡觉。
只是,身后抱着她的男人,却在她的侧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愈紧地抱在怀中。
卢宛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作,所以,虽然这样让她觉得别扭,却也由着谢行之,随他去了。
两人便这般静静地相拥而眠,各有不同的心思与心意,沉沉入梦。
……
因为如今卢宛身怀六甲,而且谢老夫人不喜欢她,所以,卢宛也乐得清闲,并不常到寿安院去。
经常去给谢老夫人侍疾的,是二房的二夫人韦念意。
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谢老夫人,本来便喜欢是自己娘家侄女,当初亲自择定的二媳妇,如今见韦念意这般上心孝顺,心中对她的喜欢不由得更甚。
其实,韦念意常来长房为谢老夫人侍疾,倒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想做谢老夫人喜欢的二媳妇。
而是因为,平时在家中,她见到在自己面前假装楚楚可怜,实际上是在耀武扬威的许姨娘,还有自己那个病恹恹,不辨是非的夫君谢献之,便觉得心里有火气。
索性到寿安院来看望谢老夫人,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落了个清静。
更何况……
更何况,在谢老夫人面前明里暗里,说些卢宛的坏话,给本便不喜欢卢宛的谢老夫人上眼药,让谢老夫人愈发厌恶卢宛,做这些事的时候,韦念意心里仿佛能更加痛快些。
让她气恼怨恨的谢献之与许姨娘,
还有心疼怜爱的儿子谢弦,韦念意心里总是积存着沉甸甸的情绪,无从发泄。
对于许姨娘,韦念意已经跟她针尖对麦芒地斗了许多年,虽然次次都讨不到太多好,但许姨娘毕竟是妾室,也在韦念意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韦念意常常有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心中觉得不痛快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者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她也在所不惜,只是图心中畅快,出口闷气。
而对长房中的卢宛,韦念意的态度,也是大差不差,只不过,卢宛毕竟是她的长嫂,韦念意便是心里对卢宛厌恶不喜,却也不敢表现得像对许姨娘那般,冷嘲热讽,处处针对。
坐在谢老夫人床榻边上,韦念意侍候着面前的谢老夫人,让她喝下了方才煎好的汤药。
望着面前的二媳妇,见她为自己奉上汤药之后,又要帮自己按摩腿脚,谢老夫人不由得笑着劝阻道:“意儿,这些事,不用你亲力亲为,让她们那些丫头做便是了。”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韦念意却不动声色地笑着说道:“母亲身体还不曾痊愈,如今,长嫂更是身怀有孕,身体不便,不能到寿安院来,只有媳妇能过来侍疾。母亲,您便让媳妇亲自做这些罢,便当作是媳妇帮长嫂,在您这里尽尽孝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韦念意面不改色地祸水东引,仿佛只是在为谢老夫人与卢宛两人同时着想。
但,她的话音方才落下,因为她方才话中提到卢宛,果不其然,谢老夫人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想到韦念意所说的,要帮卢宛在自己这里尽孝心,谢老夫人越想,便越觉得心中不快。
她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见到她的孙儿谢璟了。
上回见到璟儿,还是自己的大儿子带璟儿过来的,至于卢宛,谢老夫人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她,也并不想见到她。
听罢韦念意方才的话,谢老夫人心中便觉得不快,此时此刻,更是冷嗤一声,道:“那个没心肝的,便是现在肚子里没货,也不会到寿安院来。不过,正好,我也不想见她。”
韦念意听到谢老夫人的这一番话中,不加掩饰的对卢宛的不喜,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只是心中虽然想着那个小丫头片子便是被老夫人不喜,也是活该,自作自受,但面上却不显。
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韦念意心里明明甚是得意愉悦,但却轻叹了口气,道:“母亲,您与长嫂之间,误会实在太深了,改日媳妇请长嫂过来,我们一家人,应该将误会说开。不然,现在长嫂不带小公子过来,您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其实,韦念意心中,巴不得火上浇油,看卢宛与谢老夫人之间闹得愈发僵持,不可开交。
听到韦念意这样说,想到长得玉雪玲珑,又聪明懂事的谢璟,谢老夫人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只是,提到谢璟,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老夫人望着面前的韦念意,忽然道:“对了,意娘,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韦念意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笑着说道:“母亲同媳妇有何客气的,有什么话,母亲便说罢。”
见韦念意这般温顺,谢老夫人面上慈和的笑意愈深。
握了握韦念意的手,谢老夫人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敛了敛,轻叹了口气,方才说道:“是轩儿的女儿,柳姐儿的事,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听谢老夫人的语气有些唏嘘,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浅淡的担忧来,韦念意心中一动,面上仿佛同样甚是担忧地问道:“老夫人,柳姐儿怎么了?”
望着韦念意面上忧心忡忡的神色,谢老夫人笑了一下,方才握着她的手,有些感叹地继续道:“从前田氏也没了之后,柳姐儿一直由她的生母照料着,倒是甚为合适,只是谁料到,她的生母也是个没福气的,前些时日受了风寒,不过一个多月,用了药也没用,竟便撒手人寰了。”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悯然来,谢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柳姐儿没有大人在身旁照料,那些个踩低捧高的女使婆子,竟敢对她不闻不问,让她也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若非发现得及时,恐怕柳姐儿这回也是凶多吉少。”
听罢谢老夫人这一番带着怒意的话,韦念意目光微闪了一下,仿佛不提卢宛,便不会说话一般,也叹了口气,方才道:“柳姐儿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不晓得这件事,长嫂那里可否知晓了,说要如何处置呢?毕竟,这到底是长房中的事。”
其实,在听到谢老夫人说起柳姐儿的时候,韦念意心里,便隐隐有所预料,谢老夫人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听到韦念意复又提起卢宛,谢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神色甚是不快道:“谁敢指望她发什么善心。”
顿了顿,望着面前的韦念意,谢老夫人继续道:“意娘,过会子你带人将柳姐儿接到寿安院来罢,这几日,便让柳姐儿先在寿安院住着,若你与她能有些眼缘,便带回去养着解闷,若不喜欢,便让她一直留在寿安院,也算我这个做长辈的心疼她。”
谢弦与王韵书夫妻二人成亲也有几年,却迟迟未曾有消息,谢老夫人知晓韦念意平日里不晓得求了多少送子菩萨,只是结果却不如人意。
恰巧如今长房中也没有抚养谢柳的合适的人选,谢老夫人便想着让柳姐儿到二房去,由期盼孙儿心切的韦念意养着,说不定二房养着养着柳姐儿,便会有好消息。
听到谢老夫人这样说,韦念意其实心中也隐隐有所动摇,毕竟,这种办法,从前她也曾经有所耳闻,倒是可以试一试。
只是……
只是,想到这个柳姐儿,或许能给卢宛添堵,韦念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望着面前的谢老夫人,韦念意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犹疑地说道:“柳姐儿媳妇也曾见过一两面,依稀记得是个长得漂亮,乖巧懂事的小丫头,若能养着她,媳妇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不晓得,这件事,母亲是否同兄长与长嫂商量过?若兄长与长嫂不同意,媳妇怕母亲到时候会两边为难。”
顿了顿,韦念意暗暗说出自己的意图来,她对谢老夫人劝告道:“媳妇想,若是可以,还是将柳姐儿养在玉衡院最好。”
韦念意是有意想要膈应卢宛,但谢老夫人闻言,却忍不住皱眉道:“那个丫头如今身怀有孕,恐怕是顾不过来柳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