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没让林听等多久,很快就换上了她给他定做的新衣裳。
她扔掉苹果核,打量他。
杏色的圆领袍衣裳绣有繁复的图案,却不显凌乱,金银线穿梭过其中,透着一股花盛的绚烂,很少人能压得住,段翎成功压住。
林听目光下移,又见他双手轻捻着垂下来的琵琶袖,袖口半开,露出隐约可见血管的手背。
琵琶袖旁边便是段翎的腰腹,蹀躞带勾勒出腰线弧度。
抛开段翎的脸不说,他骨架子长得是真的好,腰窄腿长,很合适用来试各种各样的漂亮衣裳。
当然,林听穷,以她的财力,是没法总给段翎买新衣裳的,可偶尔买一两件还是可以的。
尽管林听在花银钱的时候会心疼,但看到他穿上身的效果会产生成就感。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现代玩换装游戏,想尽可能将属于自己的人物打扮得好看。
林听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她跟裁缝说的尺寸没丝毫差错,做出来的衣裳非常合身。不像“均码”的成衣那样,即使穿得上,也掩盖不住其他地方不是宽些,就是窄些的事实。
林听记得以前段翎穿的衣裳也是定做的,毕竟他是段家二公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后来他就只穿她买给他的成衣了。
不过林听从来不觉得自己给段翎送成衣是什么吝啬的行为。
她已经很大方了,凡事量力而行,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林听清了清嗓子道:“不错,我眼光真好。”先夸自己,布料是她选的。
林听推段翎到镜子前,示意他看:“你看看,感觉如何。”
段翎抬手碰了碰衣裳的绣纹,看镜子里的林听:“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
林听:“……”她整天抱他,多多少少知道大概尺寸,“给你就穿上,问这么多干什么。”林听严重怀疑他明知故问,不回答。
段翎没追问了。
林听回到衣柜前,准备也拿一套新裙子换上。李惊秋和离的大喜日子,她不能敷衍了事。
然后选择困难症出现了。
衣柜里堆满了段翎给她定做的衣裙,新裙子就有十多套,选哪一套好呢?林听不由得纠结。
她想了几秒,朝段翎招了招手:“过来,你给我选一套。”
段翎选出一套杏色长裙。
林听挑了下眉,看一眼他的杏色圆领袍,又看一眼杏色长裙:“你是不是故意选杏色的?”
他弯唇:“嗯。”
“好,那就这套。”林听也有些喜欢杏色的,利落地换上。
*
今晚,李惊秋住的院子很热闹,挤满了人。其实她压根没想庆祝的,是林听坚持要庆祝而已。
于是李惊秋不去想叛军已包围京城的事,如她所愿,吃顿好的庆祝一番。李惊秋经历过林听的死后,只想过好眼前,没什么比一家子可以齐聚到一起更重要的。
冯夫人和段馨宁也在。
冯夫人看起来面色如常,只有段馨宁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和夏子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他是叛军,在造反还没成功前,他们得避嫌,自安城分开后,连信都没通过一封。
现如今,夏子默就在城外,她心中没一丝波动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一丝波动,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而是因为想知道他造反成功,会如何对待段家。
段馨宁失神地想。
林听端来一碟酸果,放到段馨宁身前的桌子:“吃酸果。”
段馨宁回过神,先看一眼林听的杏色长裙,再看一眼段翎的杏色圆领袍,随后默默地错开眼,摸着自己的小腹,拿一颗酸果来吃。
陶朱和林听院中的仆从得她真传,正在烤肉,肉表面烤成金黄色,一层油滋滋地响,香味四溢。林听过去将烤熟了的肉分给大家吃,分到段翎时,多给了一块。
段翎一口不剩地吃完。
而林听实在太好奇李惊秋是如何说服林三爷签下和离书,趁大家在吃烤肉,溜到李惊秋身边:“阿娘,他之前不是不愿意签和离书,现在怎么愿意签了?”
李惊秋:“真想知道?”
林听给她捏肩:“我不想知道,还会问您?真想知道,您要是不说,我今晚肯定睡不着。”
李惊秋原本是想和林三爷好聚好散的,奈何他始终不肯签和离书,惹怒她了。李惊秋昨天去林家,骗林三爷进房间,拿一把刀对准他下面,逼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林三爷虽知李惊秋彪悍,但不知她会彪悍至此,敢威胁他,立刻破口大骂,问李惊秋知不知道威胁和伤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李惊秋说自己常年居于后宅,又没多少文化,不知道。
这话气得他险些吐血。
不过林三爷不相信李惊秋真会用刀伤害自己,装模作样罢了,他依然跟她僵持着,不签和离书。直到李惊秋在他大腿内侧划了一道口子,有血流出来,林三爷才知道怕,直骂她是个疯子。
即便林三爷有了孩子,也还是很宝贝他的下面,认为男子没了那里就不再是男子,活着无颜,死后也无颜下去见列祖列宗。
于是林三爷在腿间抵着一把刀的情况下,签了和离书。
此时此刻,李惊秋用三言两语对林听说完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过眼云烟。
林听听得认真,发自内心感叹:“阿娘,您太厉害了。”
虽说林听也想过不少能逼迫林三爷签下和离书的法子,但没有一条法子是比得上李惊秋的。
李惊秋往林听嘴里塞了一块烤肉:“那倒是,如果我不厉害,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以前李惊秋不和离是为了林听,不想和离,不是没法和离。只要是李惊秋想做的事,她就会想方设法做到,林三爷反对又如何。
林听嚼了几下肉。
“可这也危险,万一他恼羞成怒,出手伤害您呢?您昨天该喊上我一起去的,有个照应。”
李惊秋不以为意道:“他外强中干,胆小如鼠,哪敢伤害我。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他也打不过我,你还真当你阿娘是吃素的?”
林听也往李惊秋嘴里塞了块洒有孜然的烤肉:“阿娘您才不是吃素的,您是吃肉的。”他们和离了,她也是时候想办法让林三爷提前把三千两还回来。
李惊秋捻起林听脸边的碎发,忽道:“真好。”
林听:“好什么?”
你还平平安安地活着。李惊秋心道完,嘴上却道:“这肉真好吃。去,给我多拿几块来。”
林听立刻屁颠屁颠地去给李惊秋拿肉,还有解腻的酸梅汤:“母亲大人,您的肉来了。”
“打哪儿学来的话,我又不是当官的,喊我大人作甚。”
林听嬉皮笑脸的。
吃完烤肉,她优哉游哉地拎着壶秋露白上了屋顶赏月。
琉璃瓦被风吹得冰凉,林听没坐下,站着仰头望天。她刚到屋顶没多久,身旁多了个人。
林听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他一上来,她就闻到了沉香。烤肉味道那么重,居然没能盖住沉香。
段翎半弯腰,铺了张毯子到林听身后的那一片琉璃瓦。
林听这才留意到他还带了毯子上来,她盘腿坐下,打开瓷白的酒壶,连喝几口再递给段翎。
喝酒能驱寒。
段翎就着林听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秋露白有点甜。
林听举起手,交叠起来做出一个望远镜的形状,透过指缝看微圆的月亮和它四周的星星。
她吹着夜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现在不是药人了,我的迷药是不是对你有用了?”林听还记得他用迷药迷晕过自己的事,一直挺想报这个“仇”来着。
段翎也抬眼看月亮,不答反问:“你想对我下迷药?”
林听被拆穿了也不认:“那倒不是,我就好奇问问。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对你下迷药,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他缓缓地摇了下酒壶,酒水晃动:“我还以为你还‘记恨’我当初用你的迷药迷晕你的事。”
林听:“……”
她将酒壶拿回来:“我哪有这么记仇,你想多了。”要说记仇,还是段翎更记仇才是,一句“他不配舔她脚”记到成婚后。
段翎双眸染了些许笑意:“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听心虚地咳嗽几声,没再提此事:“眼看着京城快要守不住了,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想离开京城。”
她知道嘉德帝这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现在离开京城不是件易事:“城外都是世安侯爷的人,他怎么离开?”
段翎敲了几下琉璃瓦,听它发出响声:“宫中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他可以从密道离开。”
林听朝后躺下,头枕着毯子:“你可知那条密道在何处?”
他垂眸看她因喝酒微红的脸:“不知。当年建造密道的人都被嘉德帝灭口了,他生性多疑,哪怕视锦衣卫和东厂为左膀右臂,也不曾向我们透露过密道一事。”
嘉德帝病后,太子将守在他身边的锦衣卫皆换成了禁卫军。
太子不喜欢锦衣卫,他上位不久就着手削减锦衣卫的权力。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第一时间察觉到太子的意图,不过当时林听得了怪病,他不想理会这些事。
林听了然:“原来如此。”她喝了酒,身子发热,被晚风吹着很舒服,困意袭来,闭上眼。
段翎闻着风带来的酒香:“时辰不早了,我们回房?”
林听没回应,更没乱动,此刻侧身静静地躺着,心口起伏也不明显。他过了好一会才像前段时间那样用手去探她的呼吸。
温热气息落到段翎指上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她是睡着了。
段翎静坐片刻,抱林听起来,越过她随手放到琉璃瓦的酒壶,踩着月光,稳步离开屋顶。
李惊秋刚送走冯夫人与段馨宁就看到段翎抱着林听从屋顶下来,朝他们走去:“她喝醉了?”
他微微一笑,掌心托着她脖子:“她没醉,只是睡着了。”
李惊秋戳了戳林听发着烫的侧脸:“她倒是心大,在屋顶吹风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突然,林听一拳打出来。
李惊秋反应敏捷,握住了她的拳头,不重不轻拍一下,不太好意思地对段翎说:“她睡觉有点不安分,辛苦你了,子羽。”
按理说,他们是夫妻,早就知道跟习惯对方的睡相如何,可李惊秋今晚既看到林听要打人的画面,得说两句话表表态。
李惊秋是林听的母亲,也和她同床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以前偶尔同床那几次,李惊秋还会将林听绑起来,就为睡个安稳觉。她喝了酒后打人更严重,李惊秋不禁担心起段翎:“要不你今晚留她在我院子里睡?”
段翎没有要松开林听的意思:“无妨,我已经习惯了。”就在此时,林听给了他一巴掌。
李惊秋眼皮一跳。
她听巴掌声就觉得疼了。
林听打到人便放下手,睡得很香。段翎面不改色:“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你带她回去吧。”李惊秋很想忽视段翎脸上的巴掌印,但忽视不了,他皮肤太白,巴掌印太红,她这闺女的手劲儿也太大了。
段翎抱林听回去。
两个院子紧挨着,出门向右边拐个弯就回到他们的院子了。
房间里有地龙和暖炉,林听一进去就被热醒了,喊热。段翎帮她脱衣服,只是冬天的衣服多,一件件脱下来需要点时间。
林听半醒半睡,闭着眼,懒得动,坐在床榻上等段翎脱完。
他忽俯身吻了吻她眼皮。
林听睁开眼,目光顿在他的脸,嘴角抽搐:“你脸……我打的?”是要拿东西来敷的程度了。
段翎笑着亲上她。
林听被他亲得晕乎乎的,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
下初雪那天,城门被世安侯爷攻破,京城血流成河,士兵的尸体堆满街道,血腥味冲天。
世安侯爷曾明令禁止自己的士兵做出伤害百姓、抢夺百姓财物的行为,所以他们进城后,百姓只是闭门不出,并未做出反抗。
他们虽是攻进了城,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进皇宫里。
锦衣卫守在皇宫的最外围,段翎身处其中,大红色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皆落满雪花。
夏子默驱马到宫门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段翎:“段二公子。”他依旧没有唤段大人,只当段翎是段馨宁的二哥,而不是锦衣卫。
站在段翎身边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听见夏子默喊他“段二公子”,皱了皱眉。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官,比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要大,他有权命令段翎。
“你去把他给我杀了。”
段家对嘉德帝有多忠心,满朝文武百官都是有目共睹。
即使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喜欢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段翎,也从不怀疑他的忠心。
段翎将绣春刀拔了出来,雪花抖落,被锋利刀尖割碎。
夏子默见此,拿不准段翎现在的想法,忙说道:“段二公子,大燕命数已尽,我们该顺应天意,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林七姑……林少夫人着想……”
不等夏子默说完,段翎的绣春刀刺了出去,破风而过,精准地劈进人脖颈里,鲜血喷涌出来,溅了一地,染红地面的雪。
段翎的手腕一转,又将绣春刀抽回,血沿着刀尖滴落。
前一刻还在命令段翎行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颈,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了。
跟着他们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部分后退一步。
夏子默先惊后喜。
段翎好整以暇地拿出帕子擦去绣春刀的血:“开宫门。”
有誓死效忠大燕的锦衣卫上前,大声道:“段大人,陛下待您不薄,您竟这般贪生怕死。”
“你很忠心,我知道了。”段翎朝他一笑,手起刀落,刚擦干净的绣春刀又沾满了鲜血。
锦衣卫的尸体倒在段翎脚下,他跨过去,每走一步,地上就多点血。段翎没再擦刀,笑意不减:“我再说一遍,开宫门。”
宫门开了。
夏子默看着宫门:“段二公子,你随我进宫可好?”段翎今天跟他进宫,日后就是功臣了。
“不了。我答应过她,今天要早点回去的。”段翎抬了抬手,想拂去衣袖的血,但拂不掉。他看夏子默带来的那一队人马,似很守礼,“麻烦你们让让。”
夏子默当即道:“让开。”
他挂念着段馨宁,又道:“段二公子,劳烦你帮我转告令韫,我明日一定会去见她的。”
谢清鹤从夏子默身后走出来:“段二公子,也劳烦你帮我向林少夫人问好。”他听说过林听得怪病,出现假死症状的事。
段翎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越过他们,骑马回段府。
进府前,段翎把沾到血的外衣扔掉了。林听知道京城被攻破后就有派人留意府外动静,听说他回府了便跑出来:“你外衣呢?”
段翎:“扔了。”
她解下自己粉色披风,踮起脚给他披上:“为什么扔了。”
“沾上了一些脏东西。”
林听系好披风的带子:“你今天看到谁了?”她断定夏子默这厮不敢伤害段翎,因此不是特别担心他会受伤,但还是想知道他见了什么人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夏世子,谢清鹤。”段翎暂时没看到那个绑过她的归叔。
林听不问了,拉着段翎往李惊秋院子走:“你回来得正好,阿娘给我们煮了莲藕排骨汤。”
第112章
城破几日后,林听得知嘉德帝最终没能逃出京城,被世安侯爷斩杀在龙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皇后亲手将嘉德帝扶上龙椅,也是她亲手将他拉下龙椅。
她先前曾给谢清鹤传过几封信,有些被锦衣卫截取,交到嘉德帝手中,也还是有些传了出去,其中有提到过皇宫密道通往何处。
皇后常年被困后宫,又重病缠身,看着是没办法干涉朝政。
可她仍在能力范围之内做了不少事,几乎要封死嘉德帝所有退路,为的就是弥补自己当年逆天而行扶嘉德帝上位的过错。
当嘉德帝试图从密道离开京城时,他发现出口有重兵把守,又退回皇宫,想死也死在龙椅上。
不过即使嘉德帝落得死的下场,林听也觉得是便宜他了。
虽说嘉德帝已死,大燕已被灭,但今安在大仇未报。因为他的报仇对象由始至终没变过,不是嘉德帝和大燕,仍是太子。
太子还没死,他逃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极可能还没逃出城,还在城内。
无论是想复仇的今安在,还是造反成功的是世安侯爷和谢清鹤等人,他们都不想太子活着。
今安在只是前朝皇子,也有不少人想拥护他当皇帝。往后新帝登基,难保不会有人拥护太子,打着光复大燕的旗号起兵。
所以太子必须得死。
今安在近日忙着寻找太子踪迹,林听没怎么见过他了。
李惊秋向林听问起过今安在的情况,叫她带他回来吃一顿饭,还叫她好好地珍惜他这个朋友。
为林听祈福那天,李惊秋在初次见今安在,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后来她在葬礼上经常伤心到站不稳,而他总能及时出手搀扶,见她没事了,又默默退下。
李惊秋记得他的好意。
林听明白李惊秋的意思,应下了,说等今安在一有空,她就请他过来吃李惊秋做的饭菜。
今安在现如今没空来段家,林听不太想见的夏子默倒是隔三岔五拎着不少养胎的东西来段家找段馨宁,顺便拜访冯夫人和段父。
显而易见的,夏子默想在孩子出生前履行娶段馨宁的诺言。
林听主打的是一个眼不见为净,夏子默来段家,她就待在院子里嗑瓜子、喝茶,不出去。
无奈她的八卦之心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灭不下去。主要是怕段馨宁又被夏子默说几句甜言蜜语哄骗了,轻轻松松地原谅他。
到后面,林听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派“打探消息小能手”陶朱出院子打听他们有没有见面。
没想到段馨宁没见夏子默,还把他带来的补品扔了出去。
段馨宁还让丫鬟转告夏子默,说她在这几个月里考虑清楚了,他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她的孩子是她的,今后与他没关系。
冯夫人和段父没多加干涉,段家家大业大,完全可以养段馨宁一辈子,多个孩子也不是问题。
至于旁人怎么想他们段家,冯夫人更是不在意了,她常年吃斋念佛,看得开。只要段馨宁喜欢,过得好,成不成婚都行。
夏子默在段家屡屡碰壁。
林听听完这消息,顿觉身心舒畅,胃口大开,多吃两碗饭。
吃饭期间,林听不停地瞄坐在对面的段翎。城破也有几天了,还没确认好新帝,也没任何有关新帝的消息传出来,她想知道谁当新帝,又不想去问夏子默。
段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鸡腿给林听,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道:“你想问什么?”
林听飞快地啃掉整只鸡腿,吃了口饭:“谁会当新帝?”
“你想谁当新帝?”
她耸了耸肩,用帕子擦去手指沾到的油:“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我想谁当新帝没有用。”
段翎放下玉箸和碗,直视她双眼:“话虽如此,但我想知道你想谁当新帝。是谢清鹤?”
林听摇了摇头,如实道:“谢五公子他不太适合当皇帝。”
他似有些惊讶,笑问道:“谢清鹤在京城出现瘟疫时想给你送江湖神医,你不是觉得他是个好人,还为此帮他隐瞒过身份,怎么突然说他不太适合当皇帝了?”
林听思考了下:“我也不是突然说谢五公子不太适合当皇帝,之前我就这么觉得了。他是个好人没错,可太过重情了。”
她在自己一方宅院里想说什么说什么:“重情不是不好,只是他的重情会被身边人牵着鼻子走,一不小心容易成为傀儡皇帝。”
段翎话锋一转:“前几天,谢清鹤拜托我向你问好。”
林听闻言看他,目露疑惑:“谢五公子前几天拜托你向我问好?”前几天的事,今天说?
他漫不经心道:“前几天忘记说了,今天才想起来。”
林听“哦”了声,对此没太大反应,她和谢清鹤就是点头之交:“京城这两天怎么样,还乱么?”她有好一阵子没到大街上去了,还怪想出门走走看看的。
段翎看了看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屋顶和树枝上,将它们染白:“差不多恢复如常了。”
“我们待会出门看看。”如果京城彻底恢复正常,那她的布庄也可以开始开门做生意了。
林听见帕子擦不去油,干脆放弃了,扔到一边。
段翎拿出新帕子,沾点茶水再给她擦手。油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属于茶的清香。
林听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问:“你以后还会不会当锦衣卫?”
两朝更迭,官场大换血。段翎现在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不过以他的实力,要是想继续当锦衣卫,还是能当回锦衣卫的。
段翎擦掉她指间最后一点油:“也许会,也许不会。”
*
临出门前,他们遇到了李惊秋,她听说林听要出门,要跟着他们。李惊秋知道段翎身手不凡,有他在,林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放心。
而林听心想着她们很久没一起逛过街了,便带她出门。
上马车后,林听用东西勾住帘子,观察外面。段翎说得没错,京城确实差不多恢复正常,大街小巷的店铺几乎都重开了,长街人流如织,熙熙攘攘的。
马车经过棋盘街时,林听喊停,跳下去看自己的布庄,确认它门窗紧闭、完好无损才安心。
段翎紧随其后。
李惊秋坐在马车里没下来,不过她有透过帘子看布庄。
很久以前,李惊秋就知道林听开了一家布庄,毕竟林三爷还为此事罚林听跪祠堂。但知道归知道,李惊秋只来棋盘街远远地看过布庄几次,从未踏足半步。
林听转过身看李惊秋:“阿娘,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惊秋又看了布庄几眼:“不就是一家布庄,有什么好看的。”她今天近看林听开的布庄,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年轻时和父亲在外经商的那段日子,心情复杂。
她还挺怀念过去的。
虽说父亲重男轻女,但她好歹能接触喜欢做的生意。成婚后,身边就只剩后宅那些琐碎事了。
李惊秋眼神黯淡。
林听听李惊秋语气,断定她是想看的,立刻掏出钥匙打开布庄的门锁:“您就下来看看嘛。”
李惊秋拗不过林听,终究是下马车,和她走进布庄。
布庄说不上特别大,却也说不上小。李惊秋逛了一会,掀开用东西盖住的布匹来看:“瞧着倒是不错,一个月能赚多少银钱?”
林听:“不赔就是了。”
忽然之间,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老板,我想买几匹布。”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做生意……”林听边说边朝门口看去,“厂督,您怎么来了?”
踏雪泥抬步越过门槛走进来,看一圈布庄,啧了声:“我方才不是说了,我想买几匹布。”
她跟段翎对视一眼:“抱歉,我糊涂了,您想要哪几匹?”
踏雪泥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站在林听右边的李惊秋,不再阴阳怪气:“不是说今天不做生意?”
“您不一样,我今天想做您的生意。”林听死后在大树底下见过那条写着“愿林听这丫头无病无灾,也愿她母亲平安顺遂。”的祈福带,猜是踏雪泥所写。
后来见踏雪泥来参加她的葬礼,就更确定是他写的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将祈福带弄进段府的,林听一度怀疑他是站在院子墙外抛进来的,不然怎么会掉在地上,而不是挂在树上。
踏雪泥走到李惊秋身旁的长桌,没看她,只看桌上五颜六色的布,选了几匹:“多少银子?”
林听报了个数。
他让随从拿布匹出去,自己留下来:“我几句话想单独和林七姑娘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不自觉回头看李惊秋。
“可以。”林听道。
出到布庄外,踏雪泥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手接住些。白净的雪在有温度的掌心里逐渐化成水,顺着他指缝滴落,无法久留。
踏雪泥轻声道:“我知道你早就查到了我认识你母亲。”
林听点头:“嗯。”
踏雪泥缓缓收拢五指,握不住雪水:“我想求你一事,永远不要告诉她,我就是应知何。”
“为什么?”林听从前不跟李惊秋说踏雪泥的身份,是因为他那时候在谋反,还不一定能成功,她担心牵连到李惊秋。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林听有想过跟李惊秋说。
踏雪泥勾了勾唇:“我想应知何干干净净地活在她心里。”应知何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而踏雪泥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太监。
林听沉默良久:“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她的。”
“谢谢。”
踏雪泥转身走了。
他前一脚刚走,李惊秋后一脚就从布庄里出来。她目光落到踏雪泥孤寂的背影上,莫名地感到一丝伤感,却没有多想:“乐允,把布庄的门锁上吧,我们去食肆。”
林听刚从段府出来时说过想到食肆吃点东西,李惊秋见踏雪泥走了,便想离开布庄去食肆。
段翎也走出来。
“好,我们去食肆。”林听过去抱住李惊秋和段翎的手臂。
*
晚上回段府,林听是被段翎背下去的,她白天走路走得太多了,哪怕从段府大门走到他们院子的路并不长,也不想动。
李惊秋说有事要找冯夫人,跟他们分开回院子。
林听没骨头似的地趴在段翎背上,两只脚在他腿侧晃来晃去:“我们以后去一趟江南,好不好?我想看看那里的雨。”
“好。”
林听的手向前伸,搂紧他,冷不丁道:“我喜欢你。”
段翎脚步一顿。
她重复一遍:“我喜欢你。”不是有点喜欢,是喜欢。
段翎听出来了,林听这一声“我喜欢你”跟以前说的那些不一样。他慢慢地弯起眼:“好。”
第113章
夏子默的父亲世安侯爷登基前一天,今安在终于找到太子,大仇得报,随后来段府找林听告别。他要离开京城,回苏州。他母后埋在那里,今安在怕她孤独,往后想陪着她。
说实话,林听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有点失落的,今安在离开京城就意味着他们合伙开的书斋从此只是一家普通的书斋了。
不过林听还是尊重今安在作出的选择:“很好,以后我去苏州游玩就吃你的,住你的了。”
今安在:“……”
他呵了一声,摩挲着剑柄,有种一剑劈死林听的冲动,她真是死性不改,到这个时候还要占人便宜:“吃我的,住我的,都没关系,只要交足够的银钱便可。”
“我们可是朋友,谈银钱多伤感情,你这也太不厚道了。不行,我得考虑考虑跟你绝交。”
林听抬腿踹今安在。
他躲开了。
今安在慵懒地依着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斜睨她,无动于衷:“亲兄弟姐妹还要明算账,朋友怎么就不用明算账了,这句话还是你以前说的,难道你忘了?”
她撇嘴:“哼。”
院子里的雪越下越大了,林听抖了抖脑袋和肩膀,雪花掉落:“走吧,进屋里喝杯茶,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当心着凉。”
他倒是没理落到身上的雪:“不进去了,我坐今天的船离开京城,待会就走,没功夫喝茶。”
林听吃惊:“今安在,你急着去投胎啊,这么急离开。多留一天不行?我阿娘想给你做一顿饭。”她以为他最早明天走,谁知道是今天,还是今天的待会。
今安在的神情忽变得柔和:“想早点回去见我母后。”
告诉她,他报仇了。
林听听今安在提起他母后,瞬间理解他归心似箭:“好吧,我祝你一路顺风。”她忽然想到些什么,问他有关新帝的事。
她知道谢清鹤没野心,但他身边那个叫归叔的将军非常有野心。是他们先造反的,最后坐上皇位的却是世安侯爷,归叔会同意?
肯定不会同意。林听想。
今安在若有所思:“这是谢五公子早就和世安侯爷商量好的,旁人反对,也掀不起风浪。”
谢清鹤在此事上的果决令林听对他刮目相看了,原以为谢清鹤即使不情愿争权,也会顺着像父亲一般存在的归叔给他规划的路线走,不曾想他以这种方式反抗。
林听从袖子里掏出个苹果吃:“应大人不是想你当皇帝?”
今安在敛眸:“我想为我自己而活,不想被困在一眼便能看到头、满是勾心斗角的京城。”
“你以后不回京城了?”
今安在转了下手腕,沉重铁剑在他手中如一根轻盈的羽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京城。”
林听默了默:“你以后要是回京城了,必须得来找我,倘若被我发现你瞒着我,定叫你好看。”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叫我好看?”他无情嘲讽道。
她做出要揍他的动作。
今安在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等他们聊完的段翎,又看了一眼天色:“一个时辰后就是船开的时辰,我要回书斋拿行囊去城外码头,得走了……有缘再见。”
“屁。没缘,我也要见。”林听反驳,“我送你去码头。”
今安在马上拒绝:“别。我不喜欢别人送我。”他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分别的场面。
她只好目送他离开段府。
等看不到今安在的背影了,林听收回目光,看向段翎。
屋檐下,段翎一袭绯衣,长身鹤立,在满是雪的院子里很显眼,就如白纸上的一滴红墨。
林听朝他走去。
段翎抬手拂去她发间残留的雪花:“今公子要离开京城了?”他离他们不远,能听到那些话。
她知道段翎能听见,却也回答:“对。他要回苏州。”
“你不想今公子走?”
林听握住他的手,往屋里走:“嗯,不过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反正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不说这个了,我记得你说要出去办一件事,何时出去?”
段翎:“现在。”
她停了下来:“你出去办的是什么事?我能不能帮上忙?如果能帮得上忙,就带上我。我今天没事做,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
他柔笑:“不用,我可以处理好,日落前回来。”说罢,段翎松开林听的手,走出院门。
出门后,段翎往玲珑阁去,因为归叔在那里。
归叔的下落并不难打听,他如今是开国功臣,行事还十分嚣张,短短几天内,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事,在京城里名声响当当的。
世安侯爷对归叔是有不满的,可归叔有功,不能在这种时候罚归叔,不然即将登基的他就会被世人说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也会让其他立过战功的将士们心寒。
所以他暂且先按下不满,想待新朝稳定下来再对归叔动手。
段翎能猜到世安侯爷的想法,不过他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到了玲珑阁,段翎径直上四楼,行至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雅间。
他没擅闯,叩了下门。
“谁啊?给本将军滚。”里面传出一道极为不耐烦的声音。
段翎回道:“我是玲珑阁的东家,听说归大将军来了,便想过来见你一面,不知可否?”
坐在雅间里喝闷酒的归叔挑眉,以为又是想来巴结自己的人:“玲珑阁的东家?你进来吧。”
段翎推门进去。
归叔眯起眼看段翎,认出他是段家二公子、昔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段翎:“段二公子?你是玲珑阁的东家?”没造反前,归叔和段翎同朝为官,自然是见过的。
段翎不急不缓地关上门,含笑道:“怎么,不行?”
“当然可以。”归叔拎起酒壶,猛喝了几口,再用袖子抹去唇角酒渍,“段二公子找我有事?”
段翎走过去,俯视着仍坐在椅上的归叔:“是有一件事。”
“有事直说便是。”
他温和有礼:“归大将军还记不记得你曾绑走过一个人?”
“段二公子这是找本将军算账来了?当初本将军绑走林少夫人是迫不得已之举,还望见谅。”尽管归叔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顾及段翎的身份,还是道歉了。
世安侯爷成新帝,他的儿子夏子默便是太子。而夏子默回京城后频繁去段家提亲,又频繁被段家三姑娘拒是众所周知的事。归叔不想得罪段家。
归叔见段翎不语,站起来给他倒杯酒,好声好气:“改日我亲自登门给林少夫人道歉?”
段翎接过酒杯,可下一刻,他像没拿稳,掉到地上了。
酒杯四分五裂。
归叔皱眉:“段二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
“要杀你的意思。”段翎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心脏。
归叔从未想过段翎来此是为了杀他,他当初仅仅只是绑走林听,并未伤害她。还有就是,他是开国功臣,段翎怎么敢杀他?
正因如此,归叔方才对段翎没有防备之心:“你……”
段翎转动匕首,剜过归叔的心脏,看鲜血溢出来:“我杀了你,再跟你道歉,你看如何?”
很快,他抽出匕首,归叔没了支撑,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段翎将归叔的双眼挖了下来,熟练地用化尸水处理尸体,再让唯一知道他是玲珑阁东家的掌柜进来清理掉地上的血渍。
做完这些事,段翎回府。
回到府中,他先去书房放好归叔的眼球,再回房间。外面冷风阵阵,大雪飘扬,房间里却很温暖,林听躺在床榻睡着了。
段翎沐浴一番,上床榻,搂住林听的腰,埋首进她的颈窝。
林听醒了。
她揉了下眼,探头出床榻看窗外,发现天色有点阴暗:“什么时辰了?”段翎出门后,她回房回了个午觉,本来想睡半个时辰就醒的,现在看来好像睡过头了。
段翎拉林听回床榻:“还早着呢,继续睡吧。”
*
时间过得很快,林听感觉没多久便到次年春天了。段馨宁至今依然没答应和夏子默成婚,踩着春天的尾巴生下了一个女孩。
刚出生的孩子很小很小,林听都不知道怎么抱,总怕摔着。还是李惊秋接过去,给林听示范了几遍,她才学会抱孩子。
自段馨宁生下孩子后,林听一有空去她的院子抱孩子。
林听抱了两个月也没腻。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仿佛一块甜而不腻的糕点,是成人无法拥有的气息,林听可喜欢闻了。
孩子不哭的时候很可爱,招人喜欢,哭起来的时候,林听招架不住,转手就放进段翎怀里。
可孩子在段翎怀里也没停下哭,林听对她是束手无策。
林听哄道:“别哭了。”
此话一出,孩子“哇”一声,哭声更大了,听着可怜兮兮。
林听:“……”要不是段馨宁正在里间睡觉,她一定要把孩子还给段馨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她凑到孩子耳边,小声道:“你要是再哭,等你长大了,我胖揍你一顿,你阿娘也帮不了你。”
孩子仍呜呜地哭着,小手动来动去,不知是不是要找阿娘。
林听拿孩子没办法,那么小,既打不得,又骂不得。她扭头看段翎:“你想办法哄哄她。”
段翎对孩子的哭不为所动,就是抱孩子的姿势有些诡异。他习惯拿刀杀人,或拿刑具对犯人用刑,不习惯抱孩子:“我?”
她讪笑道:“我哄过了,不行,她还在哭,换你来试试。”
一旁的奶娘实在看不过去了,心疼孩子一直在哭:“少夫人,二公子,要不让奴来试试?”
林听差点忘了奶娘在,立刻把孩子给她,带段翎溜之大吉。
*
五月初,林听和段翎从京城出发,乘船去江南。
一路上,大船小船坐了个遍。他们到江南的第一日,天下起了随风飘散的细雨,水上小船在雨中轻摇。林听身处其中,但没进船内避雨,坐到船头的竹板淋雨。
她一直很想试试不管不顾地淋一场雨,今日得以实现。
林听脱开绣花鞋放旁边,双腿垂到船外,浸入湖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而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细雨连绵的天空。
段翎就坐在她身边。
他们衣衫都湿漉漉的,脸也都被细雨冲刷过,碎发黏皮肤。
林听闭眼:“好舒服。”
段翎轻轻地“嗯”了声,随后倾身过去,单手握住林听的后颈,在微风细雨中吻住了她。
从林听活过来那天到现在,他时不时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幸好不是-
正文完-
第114章、青梅竹马if番外1
夏天炎热潮湿,人容易出汗。林听哪儿也不想去,窝在房间里昏昏欲睡,薄里衣松垮垮的。
一个仆从掀开帘子进来:“七姑娘,奴给您买来了饮子。”
林听懒懒地掀开眼皮,从罗汉榻上坐起来,接过仆从递来的饮子,连喝几口。饮子放了少许碎冰,喝起来冰冰凉凉的,能消暑。
喝完饮子,她清醒了点。
林听抬眼看窗外红色的高墙,不由得怀念在现代的生活。在现代,直接开空调度过整个夏天就行,不用像现在这样,靠一点点冰来驱热,没过多久又会热回来。
不过怀念现代的生活也没用,她在现代得癌死了。穿进生前看过的限制文里,算是多了一次生命,不存在什么能穿回去的情况。
仔细算来,她穿进这本十八禁的限制文已有九年之久。不过不是身穿,而是胎穿,今年只有九岁而已,还是个小孩子,没法干什么事。
幸运的是她没有系统。
一般来说,穿书后都会附带一个系统,可林听没有,她是自由的,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自己的意识,也不被原著剧情控制。
等长大后,她要开店铺赚银钱,愿望是能成为京城的首富!思及此,林听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她还想躺下来再睡一觉时,李惊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林乐允!”
林听听出李惊秋的声音夹带着怒火,一下子精神了,忙不迭地翻身下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虽不知她为何又发怒了,但躲起来总没错的,否则要挨顿骂。
可小孩子短胳膊短腿,比不上大人,林听还没藏好,李惊秋便走到她身边了:“往哪儿藏?”
林听赶紧做出一副无辜乖巧的样子:“阿娘,我没有啊。”
李惊秋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听。九岁的小姑娘嫌热,扎了个高马尾,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生得粉雕玉琢,眉眼、鼻子皆随她,精致中带艳。
由于林听年纪尚小,长相暂时还没太多攻击性。
李惊秋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发不出脾气了,却还是冷脸:“老实交代,你昨天干了什么?”
林听似不解:“我昨天和令韫出门去看戏,没干什么呀。”
尽管她不受剧情控制,但依然跟段馨宁成了朋友。林听记得一些原著剧情,知道段馨宁上一年会遇到危险。可大人当时不相信她的话,她只好亲自去救段馨宁。
救下段馨宁后,她就认定林听这个朋友了,隔三岔五来找。而林听也很喜欢跟段馨宁在一起的感觉,干脆就顺其自然了。
李惊秋问的不是这件事:“你昨天是不是揍你四哥哥了?”
林三爷在林家中排行第三,前边还有两个兄长,李惊秋口中的四哥哥是林大爷生的儿子。
她伸手拉李惊秋的袖摆:“我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没揍他。令韫当时也在,可以替我作证。您若不信,我这就去找她来。”
李惊秋将赤脚站在地板上的林听抱起来,抱回到罗汉榻,半信半疑道:“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若是如此,他眼怎么肿了。”
林听晃了晃脚,不以为意:“他自己跌倒撞到的呗。”
“那你为何推他?”
林听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希望能挤出眼泪,瞧着可怜些:“四哥哥骂我有父亲跟没父亲一样,我一时气不过便推了他一把。”
李惊秋一眼看穿她的小动作:“哭不出来就别哭了,”
她放弃挤泪:“哦。不过我说的是真话,他确实骂了我。骂的还不止这些,有更难听的。”
李惊秋沉默片刻,掏出帕子给林听擦汗:“罢了,他也有错,这事不能全怪你。你父亲那边,我去说,绝不让他罚你。”
林听点头如捣蒜。
“不过你以后做事不许这么冲动了,你可是个姑娘家。”李惊秋自己粗鲁、泼辣,却不希望女儿这样,想林听名声好听些,日后能在京城里寻一户好人家。
不像她,跟林三爷这种人成了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姑娘家又怎么了?”林听伸手到案几拿一块西瓜吃,“难道他是男的,我就要让着他?”
“阿娘不是这个意思,你也跟我犟了。”李惊秋抹去她唇角的西瓜汁,“你得成为京城里大方得体的贵女,长大后才能找个好夫婿,平日里要注意言行举止。”
林听不认同李惊秋的话,但没说什么。她还小,没话语权。
跟在李惊秋身后的婆子道:“七姑娘还小呢,夫人您跟她说这些话,她可能还不太明白。等长大后,她自己会明白的了。”
李惊秋叹气:“希望如此吧,不然我可有得操心了。”
婆子说好话哄李惊秋开心:“七姑娘是奴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日后必定有大出息,找到一个好夫婿,夫人就放心好了。”
林听安静地吃西瓜。
刚吃完一块西瓜,有仆从来说段馨宁来了,想要邀她出门。林听扔掉西瓜皮,起身穿衣服,争取在半刻钟内收拾好自己。
李惊秋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给会跟着林听出门的大丫鬟:“出门买东西不能总让段三姑娘的人掏银子,你要机灵点,看着办。”
大丫鬟:“奴明白。”
林听穿好衣服,跳下罗汉榻,经过同样是九岁的陶朱身边时,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又给她拿了块西瓜:“等我回来。”
陶朱是院里年纪最小的丫鬟,李惊秋让她过来陪林听玩的,不用干活。可陶朱年龄摆在那里,没法保护人,李惊秋向来只让大丫鬟跟着林听出门,陶朱留院里。
林听朝外走,不忘和李惊秋打招呼:“阿娘,我出门了。”
“慢点走,小心摔了。”李惊秋跟着林听走出房门,叮嘱丫鬟要记得给她撑伞,别晒得中暑。
林听一出林家大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她对站在马车旁边的丫鬟和车夫做了个噤声动作,轻手轻脚地踩着脚凳上去,然后飞快地掀开帘子,扑进去:“我来了!”
马车内有两道视线齐齐地落到她身上,一道是段馨宁的,另一道则是段馨宁二哥段翎的。
林听上一年救过段馨宁后见过段翎几次,记得他长什么样。
当然,林听也记得原著里是如何描述段翎的,说他容貌昳丽,人前是京城里温润有礼的大家贵公子,人后是睚眦必报的锦衣卫。
他比她大四岁,今年刚满十三岁,还没当上锦衣卫。
可就算段翎还没当上锦衣卫,他在原著里的人设也不会发生变化,所以林听自认识段馨宁后就对她的二哥敬而远之,怕自己一不留神得罪对方,招来麻烦。
林听默默地放下手,她本来是要抓段馨宁,却差点抓到了坐在靠近车帘位置的段翎。林听扯出一抹笑容:“段二哥哥。”
她跟着段馨宁喊段翎哥哥,不过会在前面加上个“段”字。
段翎目光定在林听含笑的双眼片刻,手指微微一动,也笑了,平易近人道:“林七妹妹。”
段馨宁知道林听定会疑惑段翎为何会跟她们同乘一辆马车,拉她坐下,主动解释:“不久后便是我阿娘的生辰了,我和二哥一起出门买些东西送给阿娘。”
而段馨宁这一年来习惯跟林听出门了,没她在,会不习惯,于是叫车夫绕路到林家来找她。
林听不太自在:“好。”
古代大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几岁就要开始学礼节之事了,会在特定的日子给母亲父亲送礼是常事。她并没有感到惊讶。
马车驶离林家大门,驶向热闹长街,林听看着沿街卖吃的商铺,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心中的不自在渐渐被想吃东西的欲望代替。
到后面,香喷喷的食物终究是成功诱惑到她了:“令韫,段二哥哥,我想下去买点吃的。很快回来的,不会耽搁太久。”
不等段馨宁开口,段翎喊停马车:“林七妹妹去便是。”
段馨宁也道:“去吧。乐允,你想买什么,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说着,她欲扶裙摆起来。
“不用。”林听掀帘下去。
她怕他们久等,以极快的速度买完糕点,回到马车上。
林听是不可能吃独食的,先往段馨宁嘴里塞了一块,然后递一块到段翎面前:“你也尝尝?”
段翎接下了,但没吃。
她倒是没怎么留意,一边吃糕点,一边看马车外面的风景。
接下来,他们用了半个多时辰挑选礼物,林听也买了一份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的礼物。
段馨宁见时辰还早,想林听到段府玩一个时辰再回去。
林听起初不想去的,有点累了,可一听说段馨宁为她准备了一篮子荔枝,瞬间改变主意。
到段府后,段翎跟她们分开,回自己的书房了。
段馨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我二哥明年就要进国子监,最近经常会去书房里面学习。”
想进国子监学习的一般是皇室子弟或高门贵族的子弟,还需要满十四岁。前者,段翎是满足的,后者还不行,不过明年就够了,所以他明年进国子监。
林听了然。
他们的父母还不知道段翎将来会当锦衣卫,想将他送到国子监念书,日后入朝为文官也正常。
林听意思意思地夸了一句:“你二哥真厉害。”
段馨宁忽记起一件事:“对了,李夫人有没有和你说,让你以后每天来我这里做功课?”
她一头雾水。
“我阿娘没跟我说过。”李惊秋近来是有提过要让林听多学习,但没提过让她到段家做功课。
再说了,林听记忆力虽然好,但不是什么热衷于学习的人。
段馨宁牵起林听:“兴许过两天就会说。李夫人前不久亲自上门和我阿娘说好了,我阿娘准备让教书先生同时教我二哥和我们。”
她们比段翎要小,教书先生要教的内容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把他们三个人放一起,方便走动教学。毕竟这位教书先生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儒,只有一个而已。
林听目瞪口呆:“教书先生同时教你二哥和我们?”
段馨宁:“嗯。”
“这不太好吧。”林听撇了一眼段翎离开的方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画面,怪怪的,“不如我回去跟我阿娘说说,此事作罢?”
段馨宁沿着长廊回房间,闻言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很好啊,这样一来,我们以后每天几乎都可以见面了。”
“怕给你们添麻烦。”
段馨宁忙道:“不会。”
林听:“……”她以后真的要和段翎一起上‘补习课’了?
她总感觉有点不妙。
第115章、青梅竹马if番外2
从段府回到林府,林听第一时间去找了李惊秋,迫不及待问有关她以后要去段府做功课的事。
天气热,李惊秋此刻坐在大树底下闭目乘凉,听了林听的话,睁眼看她:“是又如何?”
林三爷不肯动用关系找京城的大儒给林听当教书先生,李惊秋常年居于后宅,又不认识什么人,能找到的只是普通的教书先生。
可她想给林听最好的。
李惊秋撩起林听脸颊的湿碎发:“以前教你的那个教书先生不会再来了,你休息一天,后天就开始去段家跟顾大儒学习。”
林听当即趴到她大腿上撒娇:“阿娘,我觉得以前的教书先生挺好的。顾大儒是博学多才,可不一定合适我,您再考虑考虑?”
李惊秋早就做出决定了,不会再考虑:“以前的教书先生挺好的?哪里好?他没有给你布置功课,你学不学,他也没有责怪你,你觉得他挺好的,是吧。”
的确是这样,她语塞了。
不过林听还想挣扎挣扎:“阿娘,我保证,我今后必定认真学习、做功课,绝对不偷懒了。您就再信我一回,给我一次机会?”
李惊秋挑眉,朝她一笑,却冰冷地吐出二字:“做梦。”
林听失望:“阿娘……”
“你平日里不是很喜欢和段三姑娘待在一起?怎么不愿意去段家和她学习?”李惊秋纳闷。
她很想说玩和学习根本不是同一回事:“这不一样。”
李惊秋闭上眼:“在我看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你后天不去段家跟顾大儒学习,今后就别想出门了,给我待府里学刺绣。”
一听说要学刺绣,林听马上改口了:“其实我觉得试着跟顾大儒学习,没什么不好的。”
刺绣比学习还让她痛苦。
李惊秋又睁开眼,上下打量着林听:“此话当真?”
林听诚恳:“当真。”
*
到了要学习的那日,林听被迫早早起床乘马车去段府。
他们学习的地方是段府后院凉亭,她下了马车后,一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随仆从进去,一边打哈欠,困到恨不得原地睡觉。
坐凉亭里的段馨宁见林听来就赶紧起身迎上去,让身边的丫鬟接过她的“小书包”放到旁边的长桌里:“乐允,你来了。”
林听又打了个哈欠。
大儒还没来,段馨宁有空多聊几句:“你昨晚没休息好?”
“不是,我昨晚睡得很好,可能是因为今天卯时初便起了,所以很困。你何时起的?”林听真受不了五点起床,困得要死。
“我也是卯时初起的。”她父亲要求她和她二哥每天必须在卯时初起床念书,段馨宁习惯了。
林听没再说话了。
忽然,她闻到一缕好闻的沉香,扭头看旁边。原来段翎也早到了,只是她既困,又光顾着跟段馨宁说话,这才没发现他。
林听看了一眼段翎,又看了一眼自己要坐的位置。她坐中间,左边是段馨宁,右边是段翎。
谁安排的位置?
为什么不给她安排在左边或右边,偏偏安排在中间。林听思考换位置的可能性,可还没等她想到如何说换位置,顾大儒就来了。
段馨宁连忙坐回自己的位置,压低声音跟林听说顾大儒严厉,让她小心点,别被他罚了。
林听只好暂时不提换位置,走过去坐下,用手指撑开快要合上的眼皮,上“补习课”的第一天不能打瞌睡,不然容易被罚。
顾大儒进来后看她:“你眼睛怎么了,为何用手按着它?”
“眼睛不太舒服。”
林听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大儒翻开书,似褒似贬道:“眼睛不舒服还来听课,林七小姑娘倒是个爱学习的孩子。”冯夫人前几天就跟他说过林听会来的事了,他知道她是林家七姑娘。
林听心虚地笑了笑。
顾大儒查看了段翎的功课,再给她们讲解书上的知识,讲解完,给她们布置了一份功课:“你们先做功课,我去办点事,一个时辰回来检查你们的功课。”
说罢,他离开凉亭。
林听百无聊赖地做功课,余光无意扫过段翎,目光停在他桌上的文章,先不说里面的内容如何,就说字,写得那叫一个力透纸背,比她以前的教书先生还要好。
她低头看自己写的字,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不过没什么好自卑的,这世上,人各有所长。
段翎似感受到她的目光,握笔的手顿住,抬起头来。
林听还没收回目光,跟他撞上了,四目相对,她手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段二哥哥。”
他看向那道墨痕,抚过桌上的书:“林七妹妹有事?”
她拿掉被墨水弄脏的纸,摇头道:“没有,你继续,我就是闲着无聊到处看看,不用管我。”
段翎错开眼了。
林听继续做功课,做到一半,段家仆从来凉亭说顾大儒临时有事,已经离开段家了,但让他们做功课做到中午才能走。
她听说顾大儒今天不回来了,收拾好桌面的笔墨纸砚,直接趴下来补觉。而段馨宁是个听话的,依然坐得端正,乖乖地做功课。
凉亭外流水声如一道吹眠曲,令林听睡得更香。
一觉醒来,林听惊觉段馨宁不在了,凉亭只剩下她和段翎。见此,她的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段二哥哥,令韫呢?”
“一刻钟前,母亲唤令韫去她的院子,好像是有事要问她,过一会应该就回来了。”段翎搁下笔,用镇尺压住一张纸。纸上笔墨未干,暂时还不能卷起来。
林听有点饿了,从包里掏出一袋果脯:“你要不要?”
段翎起身站到凉亭栏杆那里看水中鱼,有礼地婉拒了:“不用。林七妹妹你自己吃便是。”
她不想周围安静下来,没话找话:“我听令韫说你明年要进国子监了,恭喜段二哥哥。”
众所周知,进国子监后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有点像现代的大学毕业包分配工作,还是分配到极其好的岗位。
值得林听说一句恭喜。
段翎反应平平:“其实进国子监的事还没彻底定下,林七妹妹现在说恭喜还为时尚早。”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林听余光再一次扫过段翎的桌上,发现他方才不是在做功课,而是在画画,画的是一只眼睛。
林听看着那只眼睛,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双眼睛容易认,一只眼睛难认:“段二哥哥,你喜欢作画?”
段翎缓缓地转过身来,笑着道:“我并不喜欢作画。”
林听咽下嘴里的几块果脯:“哦。不过你画的眼睛好看。”她可不是拍马屁,是真觉得他画得不错,纸上的这只眼睛逼真。
段翎回到桌旁看画,指尖轻点过似在看着他的眼睛:“是眼睛好看,不是我画的好看。你不觉得她的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看透了一切,却装作不知道的情绪?”
她没观察人眼睛的习惯,看不出来:“有么?”
垂在凉亭四周的帐幔被风吹起,段翎抓住它们,慢条斯理地绑好,挂到柱子上:“有。我看了几次,她的眼神都是这样。”
纸上的墨水干了,他卷起画,用红绳束好,放进一旁的画筒:“因为她,我最近喜欢通过看人的眼睛揣测对方正在想什么了,甚至产生了收藏人眼睛的想法。”
后半句话像是在开玩笑。
林听看他:“是谁?”
少年绯衣玉面,不过才十三岁便长得很高了,所以她必须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段翎的表情。
段翎避而不答:“林七妹妹做完先生布置的功课了?”
林听岂会听不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差点,没多少了。”这是顾大儒布置的功课,哪怕她不想做,也得做。否则一旦传到李惊秋耳中,她回去不得安宁。
段翎坐了下来:“那我就不打扰你做功课了。”
“……好。”林听吃掉最后一块果脯,提起笔写功课。做完回去就不用动笔了,也是件好事。
他看了她一眼。
*
就这样,只要不刮风下雨,林听都如常去段家学习。久而久之,她逐渐习惯跟段翎相处了,不像当初那样会感到不自在。谁让顾大儒整天说,不懂的就去问段翎呢。
她不得不经常跟他说话。
一年后,段翎进国子监了,但他有旬假,每隔十天回段府一趟。冯夫人让段翎有空教教林听和段馨宁做功课,他照办了。
林听每个月仍然会见到他,这种情况持续到她十三岁。
她十三岁这一年,段翎十七岁。再过几个月,他就在国子监念完书,“毕业”了。“毕业”前要考一场很重要的试,暂时取消旬假,全体学子皆不能离开国子监。
林听也就见不到他了。
正当林听想窝家里玩两天的时候,李惊秋让她去国子监给段翎送些吃的。在大人的眼里,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
“不去。”林听翘起腿,嗑瓜子道,“冯夫人和令韫会去给他送东西的,不用我们操心。”
李惊秋戳她的脑门。
“她们送她们的,我们送我们的,这是心意。子羽教过你不少东西,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林听去段家和段馨宁学习的这几年,李惊秋跟冯夫人也常来往了,关系变得亲近,她不再喊冯夫人的儿子段翎“段二公子”,而是直接喊他的字“子羽”。
李惊秋作势要揍林听:“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去不去?”
林听了解李惊秋的性子,话到此处,要是她再不同意,李惊秋会絮絮叨叨到她同意为止。既然这样,何必给耳朵找罪来受。
“阿娘您说得是。我去,我现在就去,行了吧。”林听从窗台上跳下来,拎过李惊秋准备给段翎的糕点,嘟囔道,“闻着还挺香。”
李惊秋看着她往外走:“在路上别偷吃,那是给子羽的。”
林听哼了哼。
国子监离林府较远,林听乘马车过去也得一个时辰,而仆从忘记给她拿柔软的垫子了,坐到屁股疼。她为转移放在屁股的注意力,打开糕点来看,想偷吃一块。
但林听又忍住了。
马车一停,林听就拿糕点下去,多坐半刻钟,对她的屁股都是一种折磨。
国子监大门有人守着,非国子监的先生和学子,不能进。她只好找门口的人转告段翎一声,说有人来给他送东西,让他快出来。
林听屁股太疼了,站不住,也坐不住,找个地方蹲下,总算舒服点。于是段翎走出国子监大门后,看到的是蹲在地上的她。
他脚步一顿。
段翎一开始以为是他母亲或段馨宁,没想到会是林听。
第116章、青梅竹马if番外3
林听今天穿了条杏色的长裙,蹲在国子监门前很是显眼。她本人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东张西望。
正因如此,林听也看到了身着青衿的段翎:“段翎!”早在半年前,她就这样直呼其名了。也许是相处的时间长,胆子逐渐变大。
段翎走到林听身边,低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林听站起来,裙摆动几下,绣在上面的花映入他眼帘,又见她晃了晃被李惊秋打包得很精致的糕点:“给你送吃的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糕点上,又落回她的脸:“你给我送吃的?”
她将糕点塞进他手里,二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对,你不是要在国子监待几个月才能离开?我阿娘怕你在这里吃不好,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段翎五指微动,拎住她塞过来的糕点:“李夫人有心了,你回去后,帮我跟她道声谢谢。”
林听瞄糕点,尽管有所克制,眼神还是流露出对它的渴望:“你现在打开尝一块?这些糕点是我阿娘特地叫人去食香阁买的。”
语气酸酸的。
食香阁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糕点铺子,一天只卖十八份糕点,很难买到。她才吃过几次,但每次吃都会感叹这家食香阁确实有傲的资本,很少糕点能做到入口即化,还不那么甜,吃不腻的。
不过它好吃是好吃,贵也是真的贵,几两银子就那么几块,平摊下来,一块手指大的糕点要一两银子,吃得林听既爽,又心疼。
段翎如她所愿打开了那盒糕点,拿起其中一块尝了口。
林听眼巴巴看着。
他将糕点递回她面前:“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尝一块?”
“不太好吧,这是我阿娘让我送给你的。”话虽如此,她的手已经伸进装糕点的盒子里了。
段翎知道从林府来国子监需要一个多时辰,这距离算远的了:“无妨,你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来这里,想必也饿了。”
林听张嘴,一口吃下一块糕点:“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吃完这块,她缓慢地竖起一根手指,“我能不能再吃一块?我刚吃得太快了,没尝出滋味来。”
他知道这是林听想继续吃的借口,却没拆穿她:“可以。”
就在这时,有认识段翎的几个学子经过国子监大门时见到他们,走过来打招呼:“段兄。”
段翎朝这些人颔首。
学子望向林听:“这位是?”段翎的母亲冯夫人和他的妹妹段馨宁来过国子监,他们见过她们,不会误会眼前的小姑娘会是他的妹妹。
林听嘴里还含着糕点,暂时没法张嘴,怕一说话,就会喷糕屑出来。她努力地往下咽,奈何这次一口吃太多了,又没水,嘴里干,全部咽下去需要点时间。
段翎神色自若,温和地介绍道:“她是舍妹的手帕交。”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不太相信,他妹妹朋友怎么会特地乘马车来国子监给他送吃的?爱屋及乌这个词也用不到这个地方。
恐怕段翎说她是自己的妹妹朋友是假,他们之间有婚约是真,因为他没拒绝她送来的东西,还吃了,所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京城里有很多十三四岁就定下婚约,但暂时没往外公开的人。
学子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却道:“原来如此,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而林听终于咽下糕点了,意识到贪心的下场就是差点噎死。
林听顺了顺喉咙,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问段翎:“他们是你的同窗?”怎么感觉他们临走前看她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嗯。不过他们是外班生,我是内班生,我们只见过几面。”段翎素来不结交朋友,几乎对所有同窗都是礼貌又疏离的。
国子监传出一道钟声,连敲了三次,林听猜他要上堂,不欲在此久留:“我也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下起了大雨。
段翎抬手接了点雨,手指被豆大的水滴砸得泛红,而林家马车前的那一匹马被砸得乱动:“这雨太大了,等雨小点,你再走?”
她拉他进国子监的屋檐下避雨:“我不是不能进国子监?”
段翎垂下手,水沿着指缝滴落,从容不迫道:“没事,学正会理解的,毕竟在下大雨的时候回去危险。”说完这句话,他请守在大门前的人帮忙牵马车到后院。
林听抬头看了看忽然变得乌云密布的老天,又看了看被雨淋湿了点的长发,心道倒霉,带上丫鬟和车夫跟段翎进国子监里避雨。
段翎越廊而过,领林听去国子监的客殿,让她在此处避雨。
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去发丝的雨水:“你快去上堂,我和他们在这里待着就行。”
“倘若放堂后,雨还是这么大,我会来找你。”他唤人拿来几把伞给她,自己撑一把伞离去。
林听目送他走远,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打量起国子监。即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殿也摆满了书,内置数盏宫灯,天一黑或遇上暗沉的下雨天便会亮起。
雨水驱散夏天的炎热,她更想睡觉了,闭眼趴在长椅上。林听闭眼前,不忘让丫鬟留意雨势,一旦雨势变小了就喊醒她。
丫鬟早就习惯自家七姑娘心大的样子,派车夫到殿门守着,她则留殿内照看睡觉的林听。
半个时辰后,雨没变小,反而变大了,一道道惊雷响起,吵醒林听,她盘腿坐起来,睡眼惺忪,打个哈欠问:“我睡了多久?”
丫鬟给她整理了下睡乱的长发:“您睡了半个时辰。”
林听离开长椅,走到殿门看外面的雨:“都半个时辰了,雨还这么大,它不会下到晚上吧。”
车夫赶紧道:“如果七姑娘想现在回府,奴也可以的。”
她扫过车夫花白的两鬓,不知从哪儿掏出三颗糖,给他们一人一颗,再剥开最后一颗放嘴里:“还早着呢,不急,先吃颗糖。”
林听倚着殿门赏雨。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到中午的放堂时间了。段翎说会在放堂后过来,怎么迟迟不见人。有事耽搁了?还是古代也有“拖堂”?
也不是林听挂念着段翎,想见他,主要是她饿了,前不久吃的几块糕点填不饱肚子,想让段翎带她去国子监的“食堂”吃午膳。
林听决定再等一刻钟。
一刻钟很快过了,她饿到前胸贴后背,喊住两个经过客殿大门的学子:“你们放堂了么?”
虽然他们不知道国子监里为何会多了一位小姑娘,但见她身处客殿,知道对方应是个有身份的人,态度友好:“对,放堂了。”
雨声掩盖掉林听肚子发出的叫声:“你们认不认识段翎?”
他们见她似乎认识段翎,态度愈发地热络了:“国子监里无人不识段二公子,我们自然是认识他的,姑娘你找他有事?”
林听如实道:“是这样的,他说放堂后会来找我,可现在还没来。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平常在哪里上堂?我想去找找他。”
国子监有很多间讲堂,她不知道段翎在哪一间,像无头苍蝇,一间一间找过去也太费时间了。
他们立刻给她指了方向。
“谢了。”
“姑娘客气了。”他们见她没别的要问便走了。
丫鬟等他们离开了才道:“七姑娘,您怎么突然想去找段二公子了,要不我们再等等?段二公子说不定正在来的路上呢。”
“不等了,你和我一起去。”林听嚼碎糖,转头看车夫,“陈叔您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要是看到他,就跟他说我去找他了。”
车夫担心道:“老奴记住了,七姑娘您也当心点。”
林听撑伞出殿。
丫鬟忙不迭地跟上。
雨太大,快走到讲堂时,丫鬟手中的伞险些就被雨砸掉下去,还是林听眼疾手快地帮她握住。她的模样随李惊秋,力气也随李惊秋,年仅十三岁,力气就很大了。
等丫鬟撑稳伞,林听抬头看前面。国子监讲堂的门窗一般不关,方便学子随时进去学习。还有就是门窗离屋檐较远,沿着瓦流下来的雨水不会溅进去,不怕弄湿。
林听快步行至讲堂,放眼看进去,没发现段翎。她收起伞越过木门,往里走:“段翎?”
没人回应。
丫鬟迟疑道:“段二公子是不是忘记我们还在国子监了?”
“他记性好着呢,不会忘记我们还在国子监的,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林听继续找段翎。
走到最里面发现这间讲堂里还有间小书室,门上有锁。她抚过门旁边的“书室”牌子:“讲堂的门都没锁,怎么锁书室的门?”
在阴雨这种天气,即使有灯照明讲堂,丫鬟也感觉阴森森的,因为放堂了,没别人,只有她们在,她想让林听回有车夫的客殿。
“可能里面有珍贵的书。段二公子不在,我们回去吧。”
林听忽然弯腰捡起靠门处的一个绣着“羽”字的香囊,放到鼻下闻了闻,确认是熟悉的沉香,她拍门问:“有没有人在里面?”
转念一想,国子监的讲堂是出了名的隔音,就算里面有人,也不一定能够听得见她说话。林听拿出一支簪子撬锁,跟做贼似的。
丫鬟被她此举吓一大跳:“七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林听听锁声:“想看看里面。”她自懂事后就爱到大街小巷逛,跟一个老乞丐学过开锁。
丫鬟朝外看几眼:“这里是国子监,不是可以胡来的地方,趁还没人发现,我们快走吧。”
她不语。
锁开了,丫鬟的心死了。
林听推门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了段翎。他站在一个书架后面,半个身子被挡住了,只在书间隙中露出脸:“谁把你锁在这里面的?”
锁是被人从外面锁上的,不可能是他自己锁的。
段翎不动声色垂眸看同样被书架挡住的一具尸体,平静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从林听这个角度,看不到书架后面的情况,她没好意思说是自己饿了,来找他拿饭吃:“我见你放堂后迟迟没来找我,担心你出事,便过来找你了。”
听到担心二字,他抬眼。
她摸了下鼻子:“结果发现你的香囊掉在书室门外,我怀疑你在里面,就……把锁撬开了。”
“你还没回答我,是谁把你锁在这里面的?”她又问一遍。
段翎趁雷声响起的刹那,将尸体踹进地道里,看似随意地挪动书架上的一本书,地板合拢起来,飞快地掩住了昏暗的地道。
他走出书架,身上那套象征着国子监学子身份的青衿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沾上一点血渍,没说是谁:“那人可能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而已。”
段翎话锋一转:“你饿了没,我们去用午膳?”
林听看肚子:“嗯。”
第117章、青梅竹马if番外4
折腾了这么久,林听终于吃上饭,她坐在国子监食堂里狼吞虎咽,恨不得一下子将肚子填饱。
她的丫鬟和车夫也吃上饭了,就坐在不远处,时刻留意着林听这边的情况,当看见她像十天没吃过饭的样子时,默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开头,装作没看见。
段翎不急不缓地用着饭,偶尔抬眸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林听。
林听不停夹菜,不停往嘴里塞:“看来我阿娘想太多了,国子监的饭菜比外边酒楼的还要好吃,你在这里不会吃不好的。”
要不是古代还有观念束缚,国子监不招收女的,她兴许会为这些饭菜,努力地考上国子监。
段翎将一碗莲藕排骨汤推到她面前,压着碗壁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被传出来的热意烫得泛红,他却不觉得疼,没立刻松手:“既然你觉得好吃,那便多吃点。”
林听没跟他客气。
她就是因为来给段翎送糕点,才被大雨困在国子监的。
林听正要拿起勺子喝汤,段翎收回手,看似漫不经心道:“这汤还有点烫,你过会儿再喝。”
“哦。”她放下勺子。
刚放堂时,国子监的食堂里会挤满人,但现在距离放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多少人了。周围较安静,林听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么,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
“给你。”
段翎接过平安符:“这也是李夫人让你送来给我的?”
她摸碗壁,确认汤没那么烫了,重新拿起勺子,喝两口再道:“前几天,我阿娘带我去墨隐寺里祈福,叫我给你求个平安符。”
墨隐寺很灵验,可每人每次到那里只能求一个平安符。李惊秋说自己替她求了平安符,叫她给段翎求一个,他出门在外念书,没人跟在身边,需要平安符护身。
当时,林听听着只觉好笑,他需要平安符护身?
退一步来说,就算段翎真的需要平安符护身,李惊秋能想到的事,冯夫人肯定也想到了。
谁知道李惊秋说平安符多了不压身,用的那套说辞跟今天让她来给段翎送糕点的说辞差不多,反正就是她们的一番心意。
林听实在拗不过李惊秋,最后还是为了他,拿出攒了很久的压岁钱,当香火钱投进功德箱,虔诚地向寺庙的佛祖求了个平安符。
求平安符讲究的便是虔诚二字,用自己的钱最有诚意。
这话是李惊秋对她说的。
林听心疼压岁钱,想了个法子,那就是等离开寺庙,回府后,李惊秋给她一笔钱,数额跟那笔香火钱一样,这二者不相冲。
谁知道李惊秋不答应。
太气人了,林听那晚气到睡不着觉,又不是她想给段翎求平安符的,是李惊秋叫她求的。
此时此刻,林听看着这个平安符,如同在看着自己消失了的压岁钱。最重要的是,平安符是为段翎而求,内含他的生辰八字,她留着也没用,不然就留着用了。
段翎摩挲过平安符:“你亲自去墨隐寺求的平安符?”
林听喝完莲藕排骨汤,彻底饱了:“对啊,是我亲自去求的,我骗你又没银钱赚。怎么了,是不是冯夫人也给你求了平安符?”
他勾过平安符的细红绳:“我母亲前不久也给我求了个。”
“我阿娘说平安符多了不压身,你收着吧,如果觉得随身带不方便,就放到枕头底下。”平安符跟其他东西不一样,它不能“退货”,林听真的舍不得扔。
段翎将平安符放进腰带里,随后递一张帕子给她擦手:“好,我知道了。”
林听很是随意地擦了几下手:“你听说过墨隐寺吧。”
他淡淡地笑了声:“听说过。他们都说墨隐寺很灵验,我母亲还经常去那里吃斋礼佛。”
她清了清嗓子,暗示道:“墨隐寺灵不灵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收的香火钱很多,求一个平安符要给一两银子的香火钱。”
“那还真是有点多。”
就这么一句话,没别的表示?林听继续暗示:“求平安符的香火钱是我攒了很久的压岁钱。”
重点是她的钱。
段翎垂下长睫,看了一眼腰间的平安符:“原来你是用你的压岁钱为我求的平安符,我还以为是李夫人给的香火钱。”
林听猛地点头:“没错,我就是用我的压岁钱为你求的平安符,不是我阿娘给的,她说那样不够虔诚。”她再三强调,“那是我攒了很久很久的压岁钱。”
她年纪还不大,暂时没别的攒钱途径,能攒起来的不是李惊秋给她买零嘴的零花钱,就是过年时收到来自长辈的压岁钱。
段翎沉默了片刻,直视她双眼:“谢谢你的平安符。”
林听:“……”
又是只有一句话。
可她要的不是段翎的谢谢,她要的是钱,是一两银子!林听欲言又止道:“我为你求了一个平安符,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段翎:“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你的钱。林听说不出后半句话,她爱钱是爱钱,但也清楚此事与段翎无关,不是他让她去求的平安符,不该问他拿钱的,除非是他自愿想给。
他微怔:“你说什么?”
林听后知后觉说出去的前半句话有些歧义:“我想要你收好这个平安符,在国子监里平平安安的,不要辜负我和我阿娘的一番心意。”不要辜负她的银钱。
段翎不自知地弯了弯眼,轻声道:“我会的。”
他们坐在靠食堂门口的位置,能清晰看到外面。此时,大雨渐渐转为小雨。林听见此,站起来,走出去:“雨变小了。”
他也站起来,拿起放在门口的油纸伞:“我送你们出去。”
她回头看段翎:“我认得路,我带他们出去就行。你下午还得上堂,早点回学舍休息。”
“不碍事的。”
段翎将林听送到了国子监大门,看着她上马车。
林听坐上马车后掀开帘子看出来,朝还在屋檐下的他摆手,扬声道:“我走了,你回吧。”
段翎还是站在原地看马车,直到它驶远,形成黑点,然后消失在雨幕中,再也看不见影子,他才转身回国子监的学舍里。
按照国子监的规矩,四个人住一间学舍,但学习优异者可独住一间学舍,段翎是一个人住的。
他刚回到学舍,就有人来敲门了:“段兄。”
段翎拉开门。
“姜公子找我有事?”
姜公子对他毕恭毕敬的:“打扰了,你有没有见过柴兄?”
段翎拿出腰间的平安符,心不在焉地回:“他今天和我们一起上堂,我自然是见过他的。”
姜公子也意识到自己问得不严谨,不好意思道:“不是。我是问你有没有在放堂后见过他?”
段翎面不改色:“没。姜公子为什么特地来问此事?”
“柴兄不见了。”
他眨眼:“你是何时发现柴公子不见的?”
姜公子对段翎没隐瞒:“我们约好今天中午去藏书阁温书的。放堂后,他说有点事要办,让我先回学舍,等他一刻钟。”
“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没回学舍找我。”他担心道。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来问段翎有没有见过柴兄,是因为柴兄经常去找段翎问功课上的问题。
段翎跟柴兄是国子监里出了名的出色学子,每次旬试,段翎永远得第一,柴兄永远得第二。
其他国子监学子,包括姜公子在内,皆以为柴兄多少会有点妒忌段翎。不曾想柴兄从来没妒忌过段翎,考完试就虚心向他请教。
而段翎对谁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也愿意教柴兄。
在姜公子看来,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的:“奇了怪了,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我来找你之前,去过讲堂找他,他不在那里。”
段翎“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该去找学正了。”
“那我去找学正。”姜公子想了想,又道,“柴兄若是来找你,麻烦你找人告知我一声。”
“好。”
段翎关上门。
那个柴公子的戏演得很好,当着众人的面谦虚向他讨教学习,背地里给他能致人痴傻的药。
段翎有考虑过,是让柴公子喝那杯放了能致人痴傻的药的茶,或是杀了对方的,后来还是决定杀了,他想试试杀人的滋味。
第一次杀人,感觉不错。
本来段翎产生了挖柴公子眼睛下来的念头,可他还没动手,书室的门就被林听从外面打开了,这个念头因她的到来打消。
林听说她担心他出事,所以专门带丫鬟过来讲堂找他。
担心……
段翎无意识握紧手里的平安符,很快又松开了。
*
三个月后。
顾大儒要回趟老家,林听这几天不用去段家听他讲课。不用听课,不用做功课的日子别提有多惬意,她今天一觉睡到晌午。
李惊秋又来喊她起床了:“林乐允,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快起来洗漱用膳,今天下午得跟琴师学琴。”
林听捂耳,当没听见。
李惊秋掰开她捂耳的手:“我叫你起来,听见没。”
她拉被褥盖过脑袋,不满道:“段翎在国子监都有旬假呢,你怎么不给我也放几天假?”
“子羽是子羽,你是你。”李惊秋掀开被褥,拉林听坐起来,“想放假也行,等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想放多长的假都行。”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
那得等下一次投胎了,这辈子是没可能。林听拍床:“烦死了,可不可以让我休息一天?”
李惊秋敲了下她的脑门:“我养你这么多年也烦死了,我可不可以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林听不再抗议,下床了。
收拾妥当,用完膳,她去院中坐下,开始练琴,全院子的仆从则开始用东西塞住耳朵。陶朱犹豫了下,也用东西塞住耳朵。
只见林听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手在琴弦上拨弄来拨弄去,发出难以入耳的琴音。
琴师眼皮抽动。
他身为林听的师父,需要听她的琴音,指点她,不能塞耳。
一曲毕,林听腰杆儿挺直,有模有样压住琴弦:“如何?跟前几天相比,是不是有变化了?”
琴师皮笑肉不笑:“有变化了。”
她激动:“真的?”
他感觉自己耳朵还嗡嗡地叫:“嗯,变得更难听了。”
林听:“……”
她从不内耗,建议道:“居然变得更难听了,师父你该反思反思我为什么越弹越难听了。”
琴师:“……”
李惊秋确认林听停止弹琴,再走进她的院子:“今天不学琴了,就到此为止,你回房换套衣裙。冯夫人方才派人来请我们去她府上用晚膳,说是子羽回来了。”
第118章、青梅竹马if番外5
“琴师,您可以回去了。”李惊秋转身面向琴师,知道他的耳朵受苦了,“您放心,我不会让你今天白来一趟的,银钱照给。”
琴师如获大赦,向李惊秋行礼,抱起自己的琴就溜了。
林听还坐在琴前,手指轻轻地勾动琴弦,脸上的表情无辜:“阿娘,我弹琴有这么难听?”
李惊秋避而不答,吩咐陶朱:“陶朱,带你家七姑娘回房,我记得她有一套新的鹅黄色长裙,你就拿那一套给她换上吧。”
被李惊秋忽视的林听忽弹了几下,琴声非常尖锐刺耳,有种用指甲狠狠地刮过木板的感觉。
李惊秋不自觉用手捂住耳朵:“不要再弹了,停下。”
她耳朵好像要聋了。
林听停下:“阿娘,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我真不是学琴的料子,以后能不能不学了?”
李惊秋难得没再反驳,林听学了一年琴,还能弹得这么难听也是罕见,段馨宁比她学琴要晚两个月,弹得已是有模有样。
“你先去换裙子。至于以后还学不学琴,今晚回来再说。”
林听听出李惊秋这是要松口的意思,差点开心到手舞足蹈:“好,我现在就去换裙子。”
*
到了段府,仆从直接将她们带去正堂。原本坐着的冯夫人见来了就起身相迎,很重视她们母女。
“李夫人。”
冯夫人起身后,作为她的子女也该起身。段翎抬起双手,朝李惊秋行礼,唤道:“李夫人。”
他嗓音悦耳,李惊秋情不自禁地抬头,多看段翎几眼。十几岁的少年比他父亲还要高点,长开了的五官秾丽,看着白白净净的,还很有礼,很少会有人不喜欢。
李惊秋若有所思地侧目看林听,林听目视前方,并未发现。
段馨宁也跟着行礼:“李夫人。”她虽是朝李惊秋行礼,但目光飘到李惊秋身后的林听。
林听见段馨宁看过来,挤眉弄眼,逗得段馨宁无声地笑了。
段翎望向林听。
李惊秋和冯夫人寒暄几句,将话题转到他身上:“子羽,这几个月在国子监过得怎么样。”
“尚可。”段翎道。
“那就好,我之前听说国子监有学子失踪了,连官府也找不到他,还担心你来着。”李惊秋见他的确不像是受到影响,放心了。
冯夫人知道林听去墨隐寺为段翎求平安符的事:“子羽有乐允求的平安符,不会有事的。”
提起这个,林听又心疼自己的压岁钱了,却不好表露出来。
冯夫人当然不知林听此刻心心念念的是压岁钱,拉过她的手,让她坐自己的身边,亲昵道:“乐允饿了吧,我们先用膳。”
用完膳,冯夫人以有事与李惊秋谈为由,让段翎带林听和段馨宁到正堂外面的院子下棋。
林听恰好只会琴棋书画里的棋,也不是第一次跟段翎下棋了,熟练地撩起裙摆坐到他对面的石凳,选择装满黑棋的棋奁。
她用黑棋,段翎便只能用白棋,段馨宁没参与,看他们下。
段翎每下一棋就会看一下林听眼睛,她发觉了,却没放心上,满脑子是如何赢了他:“你看我眼睛干什么?难道我眼睛还会告诉你,我下一步棋要往哪儿走?”
他颔首:“你眼睛确实告诉我,你下一步棋要往哪儿走。”
林听不信:“真的假的?”段翎若提前知道她下一步棋往哪儿走,能改变下棋方位,将棋子放到她要走的位置,挡她的路。
“真的。”
林听依然不信:“那你说说,我下一步棋要走哪儿?”
段翎像刚刚那样看她的眼睛,随即指了下棋盘上最右侧的位置:“这里。你要走这里。”
段馨宁就坐在林听旁边,一直在看着,好奇问:“我二哥有没有说对了?”她也是懂棋的,知道林听下一步棋能走的地方有三个,不一定会走段翎所说的地方。
林听诧异。
还真叫段翎说对了,她是下一步棋就是准备走那里:“不是我眼睛告诉你,是你猜的吧。”
段翎莞尔一笑,随她质疑:“你如果不信,可以再试试。”
林听又试了两次,段翎还是猜……说对了,难道他当真能透过人的眼睛,看穿人的内心?难怪她每次跟段翎下棋都会输。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会读心术?”
“读心术是何物?”
林听解释:“就是能看穿人的心,知道对方正在想什么。”
段翎往棋盘放了一颗白棋:“我不会读心术,我之所以说是你眼睛告诉我的,是因为你下棋前习惯看自己想下的位置。”
段馨宁回忆林听下棋前的小眼神,哑然失笑:“好像还真是哎,二哥你观察得也太仔细了。”
林听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会读心术。”她以前没少在心里想现代的事,被他发现可不得了。
他们下棋下了三刻钟,李惊秋还没有从正堂里出来,林听见输局已定,伸手去推乱棋盘上的棋子:“我认输,不玩了。”
她下棋的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再下去也只会输。
段翎收好被推乱的棋子。
林听看段翎收棋,他手指修长白皙,因长时间握笔和握刀留下的薄茧不但不难看,还添了几分力量感,除此之外,几乎没瑕疵。
她常来段家,知道段父会教段翎武功,知道段翎练武时喜欢用的不是剑,而是略沉的刀。
林听看得微微失神。
其实她也很想学武功的,就是没人教,自学又学不会这玩意儿,不知道段翎肯不肯教她?
学会武功后,她以后做生意受欺负,不用忍气吞声,找到机会就狠狠地揍回去,别提多爽了。思及此,林听终于忍不住道:“段翎,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段翎收棋的手顿在半空:“你怎么突然想学武功了。”
“你就说能不能教?”
段馨宁小声地插一句:“乐允,李夫人同意你学武?”京城里很少有父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学武,觉得大家闺秀不该如此。
林听耸了耸肩:“我阿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也没想过说服她,不过我可以瞒着她。”
段馨宁胆子小,以往从未对长辈隐瞒过什么事,忐忑不安:“你胆子真大,万一李夫人发现了,定会生气的,你到时候怎么办?”
“只要你们不说,她不会那么轻易发现的。”林听很乐观。
尽管段馨宁仍有点担心,但她还是选择支持林听,信誓旦旦地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林听紧盯着段翎,故意咳嗽几声:“你二哥还没答应我呢。”
怕他不答应,林听绞尽脑汁,说出被发现后的应对策略:“万一被发现了,我会跟她们说,是我逼你教我的,不会连累到你。”
段馨宁不想段翎拒绝林听,帮忙劝道:“二哥,乐允是真心想学武的,你就答应她吧。”
段翎不语。
“你就教我嘛,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行不行?”林听为达目的,豁出去了,“我求……”
她话还没说完,段翎便回答了:“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许反悔,否则要倒霉的。”林听眼一亮,先看段翎,再看段馨宁,“令韫,你给我们作证。”
段翎目光又落到她眼睛上,里面倒映着他:“不会反悔的,以后我每天都教你半个时辰。”
段馨宁见林听如愿以偿,也打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
“好,我作证。”
林听对功课不上心,对学武倒是很上心:“那明天开始?”
“可以。我明天不出门,会在府里,你何时有空便何时来找我。”不知不觉中,段翎已经收好所有的棋子,唤仆从来拿走。
仆从拿走棋盘和棋子后,另一个仆从端来解暑的甜羹。
林听仰头喝完一大碗。
段馨宁一不小心弄洒了甜羹,裙摆黏糊糊的,要回房换一套衣裙,让他们在院子等她回来。
林听一边等,一边吃葡萄,还不忘招呼段翎一起吃,她来段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吃。
段翎没吃,突然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林听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再放下装葡萄的碟子:“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他呼吸起伏不平:“不用,我自己待一会便可。还有,此事不必告知我母亲和其他人。”
段翎脚步微乱地走了。
林听有留意到段翎的脚步乱了,他不让她告知旁人,是怕家里人担心?念在段翎答应教自己学武的份上,她决定去关心关心他。
于是林听招来候在远处的陶朱:“陶朱,你留在这里。倘若令韫回来问起我们,你就说段翎有事先走了,我去如厕了。”
陶朱:“您要去如厕?”
林听没空跟她解释太多:“对,我要去如厕。”
说罢,林听离开这个院子,去段翎的院子。她熟悉段家,知道他住在哪儿,以前也去过他的院子,不用仆从带路也能找到。
片刻后,林听到了段翎的院子,她拾阶而上,敲紧闭的房门:“段翎,你是不是在里面?”
林听没听到动静,将耳朵靠在门板:“段翎?”
门内,段翎躺在床榻里竭力地强压欲瘾,十指紧攥床沿。他在十四岁那年出现正常少年该有的晨起反应和夜遗,十五岁那年出现不正常且不受控制的欲瘾。
两年多了,欲瘾还在。
今天不是段翎第一次犯欲瘾了,知道它跟晨起、夜遗的区别,前者随时随地出现,置之不理便不会消去,令人难受。后者只在早上或晚上出现,不管也能消去。
门外,林听还在敲门:“段翎,你到底在不在里面?”
段翎不会晕了吧?
她想起他回房前走路不稳的样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你再不回我,我就踹门进去了。”
正当林听要踹门时,里面传出了段翎的声音:“我没事。”
林听收回抬起来的腿脚:“你既然在里面,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我?我还以为你晕倒了。”
“睡着了,没听见。”
这话的意思是被她吵醒了?林听有些尴尬,隔着门跟他说话:“你现在感觉好点了没?”
段翎额间满是细汗,眼尾绯红,手往枕头底下伸去,摸索着,找出一把匕首:“好点了。”
林听看着门,没再多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别硬扛。”
“我有分寸的。”
她走下台阶:“我走了。”
“嗯。”
段翎听着林听离开的脚步声,毫不迟疑地划伤手腕。
*
一晃眼,五年过去了。林听偷偷跟段翎学了五年的武功,在十八岁生辰这日也去段府跟他学武。
段翎给她送了一份礼。
一支金步摇。
林听戴上金步摇后,只要动作幅度过大,它就会很响很响。
第119章、青梅竹马if番外6
要不是练武的时候不适合戴金步摇,林听可能会戴一整天,而不是试一试就摘下来,谁让她喜欢跟金子有关的一切东西呢。
林听宝贝地摸了摸金步摇,反反复复地戴了几次,最后才依依不舍将金步摇放回锦盒中。
段翎问:“你可喜欢?”
林听几乎是斩钉截铁道:“喜欢,我可太喜欢了,谢了。”
陶朱看在眼里,只觉得林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金子。她每回得到新的金子,晚上就会拿出所有的金子出来细数一遍,然后抱着它们睡觉,今晚应该也不例外。
所以陶朱打算今晚回去就替林听从床底搬出藏金子的箱子,免得她毫无形象地撅着屁股找。
段馨宁看在眼里,只觉得林听很珍视段翎送她的这份礼物。
“乐允,这是我送你的。生辰快乐。”段馨宁从丫鬟手里接过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林听。
林听接过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手链。虽说在现代,琉璃随处可见,但在古代,琉璃是稀罕物件,价格昂贵。
她当即撩起袖子,戴琉璃手链到腕间。阳光下,它的色泽愈发地透亮,折射出一道鲜艳的光,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段馨宁生怕林听会不喜欢琉璃手链:“你觉得怎么样?”
林听端详琉璃里的光影片刻,笑着道:“你送的礼物当然是最好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她受不住夸,顿时羞红了脸:“你惯会说话哄我开心。”
林听转了转腕间的手链,一副“你冤枉了我的”样子:“我说的是真话,不是在哄你开心。”
段翎笑容几不可见地淡了一些,语气却还是柔和的,听不出异常:“你不是说申时前就要回去?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得开始练武了,先把琉璃手链取下来吧。”
金步摇在练武时会掉下来,琉璃手链在练武时会磕着碰着。
“好,你等我一下。”林听取下琉璃手链,将它与装有金步摇的锦盒一并交给陶朱保管。
林听看他们:“对了,我阿娘让我带你们回府吃顿饭,你们待会跟我走。”她的生辰没有大办,不请其他客人,只是关上门做一顿饭菜,和李惊秋她们一起吃。
段馨宁本来还在遗憾不能陪林听吃十八岁的生辰晚膳,听她这么说,忙应下来:“好。”
段翎也回了个“好”字。
接下来,陶朱拿着东西到院门口把风,段馨宁则去找冯夫人,防止她会来找他们,撞见他们练武。她们一直帮林听隐瞒学武的事,总是这样分工合作。
她们全走了,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林听和段翎两个人。
林听先绑紧高马尾,又弯腰绑紧裤脚。自从跟段翎学武后,她来段府会多带一套方便行动的裤裙,一练武就换上,练完就换回常穿的长裙,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段翎戴上护腕,束好细带:“你今天是用刀还是用剑?”
林听看他一眼,思索片刻,厚着脸皮指了指兵器架的绣春刀:“我今天想用你的绣春刀。”
几年前,段翎不顾冯夫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当上了锦衣卫。在这短短几年里,他接连晋升,如今官升至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他才二十二岁,算是京城里最年轻有为的官了。
指挥佥事需要带锦衣卫巡城,林听前不久出门逛街撞见段翎,一眼看中了他腰间那把绣春刀。
林听不是没在段府见过段翎的绣春刀,平日里不觉得有多好看。可就是不知为何,那日在街上看到段翎身穿大红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样子,竟然觉得好看了。
她当时便想试试绣春刀在手里的感觉,甚至想掌控它。
可惜寻常人一般是不能用绣春刀的,也不能在私底下找人定做,林听注定没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绣春刀。但她仍然想试试用绣春刀的感觉,打起了段翎的主意。
段翎取下绣春刀,抛给她:“你为什么想用我的绣春刀?”
林听抬手接住了。
她初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绣春刀,抚过刀柄的兽头,又抚刀镡的镂空莲瓣,手指最终隔空地落在刀身,上面还雕刻有漂亮的镶嵌螭龙云纹:“我觉得它好看。”
段翎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移动:“觉得它好看?”
林听尝试挥动几下,听着绣春刀穿破风的声音,更喜欢了:“对,我觉得它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刀了。”好看又不失实用,以前她怎么就没留意呢,现在才发现。
段翎随意地抽出另一把刀:“你以后都可以用它来练武。”
林听拿余光瞄段翎,趁其不备,抬刀偷袭。她从来没赢过他一次,想看看偷袭能不能赢。
就在绣春刀快抵到段翎脖颈时,他敏捷地侧身,林听这一击瞬间落空了。紧接着,段翎下意识用手中的刀刺向她的心脏。
刀尖透着股森冷的杀意。
林听猜到这是锦衣卫的本能,不是针对自己,正欲避开,段翎就收回了刀,速度比她还快。
她却不想就此作罢,追了上去,绣春刀狠狠地撞过他的刀尖,“锵”一声响,火花溅开。
刀影交错间,段翎不由自主抬眸看林听,她也在看他。
他们的眼底倒映着彼此。
而刀身倒映着他们。
两刀相撞,产生震动,林听掌心被震得微微发麻,不过她早已习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握住刀柄的左手,右手及时接上。
接刀的那一刻,林听换了招式,单手使劲地勾压住段翎的刀。绣春刀的刀刃略弯曲,可以勾压住敌人的长剑或平直的长刀。
刀风拂过院中的树,叶子簌簌地落下,飘在他们身侧。
段翎朝后弯腰,林听勾压他刀的一击再次落空。她反应迅速,转了下手腕,变成双手握刀,肩背齐齐发力,提刀劈向段翎。
林听用段翎教她的招式对付他,他们的招式几乎如出一辙。
又是“锵”一声响,段翎用长刀挡住了。她把紧绣春刀刀柄,盯着他,怕他有机会反击,可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段翎弯了下唇:“你这话的意思是把我当你师父了?”
林听呼吸有点急促,汗沿着额头、脸颊坠落,濡湿衣裙:“你不是我师父,你是段大人。我听旁人都是这样叫你的,以后我也叫你段大人可好?段大人。”
他好整以暇道:“你若喜欢叫我段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林听记得段翎说过能进攻就不要防御,或不要与他人僵持着不动。她飞快地收刀,换回单手持绣春刀,身子向前倾,劈刺过去。
却见段翎抬起手,径直越过林听劈来的绣春刀,仿佛不担心被它划破血肉,不知道要干什么。
林听一愣,见刀尖差点刺进他的掌心,匆忙调转方向。
前一脚,林听刚调转完绣春刀的方向,后一脚,段翎就握住了她手腕,他指腹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压在她皮肤,烫得人心口发颤。
林听回过神来,心有余悸:“你疯了,如果我刚刚继续刺下去,你的手很有可能就废了。”
话音未落,段翎用巧劲掐了下她手腕,林听立刻失去力气,不受控制地松开刀柄,绣春刀掉到地上。与此同时,他的刀背抵到了她的脖颈。
段翎:“你输了。”
林听揉了揉不疼,但发麻的手腕:“要不是我不想伤你,你今天才不会那么轻易便赢了。”
她是不服气的。
段翎收刀,再捡起地上的绣春刀,放回林听手里:“你确定会是你先刺中我,而不是我先掐住你手腕穴位,让你无力再持刀?”
林听回想方才,发现段翎速度依然比她快,先掐住她手腕穴位的可能性比她先刺中他要大。
随后林听反应过来段翎今天是要教她这一招,兴奋了。
“今天要学的新招?”
段翎“嗯”了声:“没错,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你的新招。”
她跃跃欲试:“好!”
他将因练武变得有点松的护腕带子束牢,似不经意问道:“你最近一年来,是有自学过其他武功,还是跟别人学过武?”
林听掏出张帕子,擦了擦滑到脖颈的汗:“你看出来了?”
段翎摩挲过刀柄的花纹,笑道:“看出来了,你跟我对招的时候会无意识用一些别的招式。”
林听思忖良久,跟段翎坦白了:“我有件事瞒着你……”他是锦衣卫,若是有心去查,不一定查不到,不如她跟他坦白。
“何事?”
林听望着他的双眼:“一年前,我在乱葬岗救了个江湖人,他叫今安在,武功也很高,跟你不相上下,我曾向他讨教过几招。”
段翎笑意不减:“一年前的事,你现在才和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
他垂下长睫:“你就不担心自己救下的是亡命之徒?”
林听想了几秒:“直觉告诉我,他不是,所以我遵循内心救了他。这一年来,他也没做过伤害我的事,不是心怀不轨之人。”不仅如此,他还在替她干活赚钱。
段翎抬了抬眼:“只相处了一年,你便这么相信他?”
她不想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单纯的傻白甜:“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今安在,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心怀不轨之人了。”
段翎没再说别的,只道:“明天我有空,明天去见,如何?”
“行行行,就依你所言,明天去见他。”林听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故意喊他段大人,“不说这个了,段大人,你快教我新招吧。”
其实林听有担心过段翎会因为她跟别人学过武,不愿再教她学武了,幸亏他没那么小气。
林听凑到段翎的面前,求学之心旺盛:“要掐哪个地方?”
他给她指出来。
林听试着掐了下自己的手腕,只是有点麻而已,没到失力的地步,不知道是不是没掐对:“怎么不行,你把你的手给我试试。”
段翎伸出手腕,林听没解开他的护腕就直接掐住他手腕。正常打斗中,她是没有机会解开对手的护腕或撩起对手的衣袖,学掐穴位的时候也得按照现实来。
她边掐着他手腕穴位,边问:“感觉如何,我掐对了没?”
段翎没出声。
林听又用力地掐了他手腕一下:“这下,我总掐对了吧。”
段翎猝不及防地背过身:“你自己先练练刀,我过一会再回来。”不等她回答便离开了。
林听看着他离开,一头雾水,怎么教着教着,突然就走了?
她还没学会新招呢。
第120章、青梅竹马if番外7
翌日。
林听履行诺言,带段翎到她和今安在合伙开的书斋去见他。
书斋处于偏僻的街巷中,没多少人经过,周围很安静,他们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来书斋前,林听跟段翎说了开书斋的事,也说了和今安在合伙做生意的事,没再对他有隐瞒。
段翎往前走:“你做江湖的生意,不怕遇到危险?”
林听逮住机会就夸自己:“我那么聪明,学了五年武功,不是白学的。当然,也有你教得好的功劳。我做了快一年的江湖生意,就没遇到过能打得过我的人。”
他看了她一眼。
林听补上一句:“你和今安在不算,我说的是做生意时遇到的人,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今安在与段翎一样,在几岁的时候便开始每日习武了,皆有十年以上的习武经验。林听在十三岁的时候才接触这方面,比他们晚太多,暂时没法赶超他们。
段翎似笑非笑道:“今公子如今住在书斋里?”
“对。住客栈要花银钱,住书斋不用花银钱,反正书斋是我俩开的,他住在里面,能防止有人偷书,他得空还能打扫打扫书斋。”林听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走到书斋门前:“你不是说书斋只是你做生意的幌子。”
林听上手推门,先走进去,留段翎关门:“书斋是个幌子没错,但那些书都是我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总不能叫人偷了去吧,他住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置可否,随她进去。
进去后,林听没见着今安在,喊了一声:“今安在?”
段翎跟在她后面。
林听回头看他:“今安在好像出门了,不在书斋,你是等他回来,还是改日再来见他?”
就在此时,今安在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后院传过来:“我在补后院的屋顶,它漏风漏雨。”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
林听当即领段翎走向后院:“漏风漏雨?书没事吧。”
今安在:“……”
他就知道她第一时间会开口关心书斋里的书:“书没事,我昨晚先用别的东西盖住屋顶了。”
林听闻言彻底安心了:“书没事就好。”不然晒书的工程量不小,有些书可能还要报废。
今安在无话可说。
“辛苦你了。”林听总算说一句好话了,“你还要多久才能补完屋顶?”她站在下面,哪怕踮脚也看不到屋顶的具体情况。
“快了。”
后院支有一架竹梯,今安在双脚踩着竹梯,手握瓦片,专心地补屋顶,并未往下看一眼:“前天我跟你说过接下来几天都没有生意,你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
林听仰头望竹梯:“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想见你。”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今安在听林听提起过,似乎有两个,还是两兄妹。他终于往下看,目光先落到她身上,再落到段翎身上,然后自报姓名:“在下今安在。”
“在下段翎。”
段翎此时看不清今安在的长相,他脸被一张面具挡住了。
今安在仔细补好破掉的屋顶,不急不慢沿着竹梯下来,落地后依然没摘下面具,淡淡地问:“段公子怎么突然想见我?”
段翎微微一笑,直视着今安在的面具,透过缝隙看双眼。他仿佛能通过人的眼睛,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有些好奇她跟谁学了其他武功,便想见今公子一面。”
“原来如此。”今安在收好竹梯,去洗了遍沾满灰尘的手。
洗完手,他没擦干水渍,转过身:“段公子就是教了她五年武功的人?”林听只说过自己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没说过是谁教她武功的,他猜是段翎。
段翎承认:“是我。今公子可是觉得我有哪里教得不妥?”
林听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插话:“怎么可能,你教得太好了,我这几年进步神速。”
进没进步,她自己是能感受得出来的,就像做数学题,做不做得出来,自己比谁都清楚。
今安在别有深意道:“我也想说段公子你教得真好。”
林听一直痴迷赚钱、学武,想他教她几招。而今安在见她武功底子不差,应是个有天赋的,心想着教就教吧,应该不会很麻烦。
没想到的是他快被林听气死,她聪明是聪明,但有时喜欢钻牛角尖,任凭他怎么引导,她都不出来。最重要的是,她还能带别人钻牛角尖,他有几次险些中招。
所以今安在很敬佩能教林听五年,还不被她气死的人。
段翎环视后院,忽道:“我想和今公子你单独聊聊。”话是对今安在说的,眼睛却在看林听。
今安在没意见。
林听以为他们要聊有关习武的事:“行,那你们聊,我进去等你们,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她进里面看书去。
看书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林听将眼睛从书中挪开,揉了下微酸的脖颈,看向被一道帘子隔开的后院。
他们怎么还没聊完?林听合上书,翻箱倒柜地找零嘴,最后只找到几块胡饼,她全吃掉。
奈何胡饼太干,噎着了。
段翎一进来看到的便是拼命喝水的林听:“怎么了?”
林听连续喝完一碗水才感觉喉咙舒服点,不那么噎:“我喉咙有点干,你们这是聊完了?”
他走到她身边:“嗯。”
今安在看桌上的胡饼屑,又看敞开的柜子,翻个大大的白眼:“你又吃了我买回来的东西?”
林听理不直气也壮:“谁让你们聊了半个时辰,我不找点吃的来打发时间,不得无聊死。”
今安在懒得理她。
她给他画饼:“等我以后赚了大钱,给你买几份食香阁的糕点。不对,不是几份,是把食香阁都买下来,我们何时想吃就吃。”
“希望我能活到你赚了大钱的那一天。”今安在冷嘲热讽。
“放心,你定能活到那一天的,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我记得了,是祸害遗千年。”林听一本正经道,毒舌程度不输他半分。
今安在忍不住拿书砸她。
林听拉过段翎,撒腿就往外跑,没被今安在掷过来的书砸中,“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跑到书斋外面,林听放缓脚步,说今安在坏话:“他这人的脾气不太好,连玩笑都开不得。”
段翎缓缓地低头看两只交叠到一起的手,她跑得太急,不像以前那样拉手腕,而是直接牵住了他。现如今,他们十指紧扣。
他的心莫名停跳一拍。
林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牵住了段翎的手,继续往巷子口走。
走出巷子,一辆绘有谢家家徽的马车恰好从他们面前经过,她忽问:“段翎,你是锦衣卫,是不是对朝中官员了如指掌?”
段翎顺着林听的视线看渐行渐远的谢家马车,不答反问:“你想问谢家?”
林听仰天长叹。
“不是我想问谢家,是我阿娘想让我跟谢家五公子相看。”过几天,她就要到南山阁跟谢家五公子谢清鹤相看了,林听至今没能说服李惊秋取消这场相亲。
段翎指尖微动。
林听感受到掌心被划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牵住他的手,自然地松开,不觉得有什么。
李惊秋在决定让林听跟谢家五公子相看前,曾问过她是否有意中人,她回答没有,李惊秋起初还不相信,后来确认她是真没有,竟然露出了似失落的表情。
那天过后,李惊秋就开始偷偷地为她张罗相看的事了。
即使林听察觉到不妥,改口说自己有意中人,李惊秋也不信,猜到她是为逃避相看而撒谎。
林听近来正为此事烦着,昨天过生辰太开心,短暂地忘记了,今天看到谢家马车又想了起来。她脑袋隐隐作痛,问段翎:“冯夫人有没有找人跟你相看?”
段翎:“没有。”
林听用羡慕的眼神看他:“冯夫人居然没有找人跟你相看。”凭什么啊,段翎明明比她大四岁,怎么没人对他“催婚”呢,不公平。
段翎垂下被她牵过的手:“你不愿意跟谢家五公子相看?”
林听踮脚,将脸凑到段翎眼前,神情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你看我像是愿意的样子?”
段翎眼底倒映着她凑过来的脸,过了会才回道:“不像。”
林听退回原位,又问:“你打算几岁成婚?”原著里他没有成婚,可她还是想问问他的想法。
“我不打算成婚。”
她走到大街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分一串给他:“你父母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必定跟我现在一样,被他们逼去相看。”
段翎笑而不语。
林听吃了颗冰糖葫芦,无意看过地上属于他们的两道身影,灵机一动:“我倒是想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什么办法。”
她怕路人听见,压低声音道:“从今往后,我的‘意中人’是你,而你的‘意中人’是我。”
反正他们都不打算成婚,互相替对方遮掩,躲避“只要不成婚就永无休止”的相看。这个解决的法子老土归老土,但胜在管用。
林听为躲避相看,甘愿一试:“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段翎似没听清她说的上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你的意中人是我,而我的意中人是你?”
“对,你假装喜欢我,我假装喜欢你。如此一来,他们绝对不会给我们安排相看了,这样对你好,也对我好,两全其美。”
他没反驳,笑了笑:“倘若他们日后要我们成婚呢。”
“倘若他们日后要我们成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拖着。”照目前情况看,他们至少能拖几年,也就能过上几年耳根清净的日子。林听单是想想,心情都变好了。
段翎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同意了:“好,就按你说的做。”
林听用力地咬掉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我阿娘现在已经不信我了,我们不能直接到她面前说我喜欢你,或说你喜欢我。”
段翎将手中那串没吃过的冰糖葫芦还给她:“给你。”
她咽口水:“你不吃?”
“你吃吧。”
买冰糖葫芦的银钱是她出的,林听不跟段翎客气,接过去就吃,接着说:“我们得让她自己在‘无意中’发现我们‘喜欢’对方。”
段翎喊住拿冰糖葫芦到处晃悠的小贩,又给她买了几串冰糖葫芦,轻声道:“你想怎么样让李夫人发现我们喜欢对方。”
林听嘴里咬着一串冰糖葫芦,眼睛却还瞄他买的冰糖葫芦。
“你让我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