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禅宗的后院僻静处。
暮色四合,古刹内梵音阵阵。微风吹过,檐角吊着的铜铃轻轻响动。
慧觉方丈看着荀妙菱送来的蛇神雕像、无色经幡,听她讲完暮落城发生的事,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最终化为苦笑:“我早料到,师兄定然是遭遇了不测。但没想到,他的魂魄居然被困于鬼域数百年之久……”
若他早些去,是不是还能见到师兄最后一面?
慧觉方丈缓缓抬手,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随后,他神色满是感激,长叹道,“多谢荀小友,助我师兄得大解脱。”
一旁的谢酌客气道:“之前您曾赠我这小徒弟佛珠和心经,我们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今日把慧明大师的遗物送到,也算礼尚往来。”
客气的寒暄结束,但荀妙菱想问的话还没说完。
“慧觉方丈,暮落城中的秘辛我至今没有跟外人提起,一是为了不拖累禅宗的名声,二是想给禅宗自辩的机会。”她望着慧觉方丈,语气温和,目光却透着淡淡的警惕意味,“——我想知道,利用古神残魂来和普通人结契,这法门究竟是慧明大师自作主张研究出来的,还是净念禅宗教他这么做的?”
谢酌握着扇子,微微垂眸,没有阻止荀妙菱的质问。
因为他也有相同的疑虑。
蛇神的事算作是一场意外。但其本质,也可以是“一场失败的实验”。
通过与古神结契、以信仰为代价支取对方的力量,这种交易行不行得通?有什么隐患?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慧明便将蛇神雕像送给了暮落城——那时候暮落城虽然是孤立无援,但也远不到没有蛇神庇佑全城人就要死光的地步。慧明的出手可以是“不忍”、“不慎”,但也有可能是“别有居心”,拿人家做实验呢:会有什么结果不知道,神像先给了再说。
出乎意料的是,慧觉方丈神态如旧,给出的答案却相当的坦诚:
“这二者皆有。”
“以古神残魂结契,此乃禅宗历代钻研所得的独特法门,向来秘而不宣。只是结契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而所谓的‘血飨之法’,便是我师兄凭自身之力完善而成的。”
荀妙菱和谢酌俱是一惊。
谢酌的语气里充满忌惮:“净念禅宗研究这个做什么?”
“为救世。”
慧觉方丈的神色波澜不惊,一袭素衣袈裟仿若流云舒展。此时,他身后的檀香恰好燃尽,灰白色的香柱“啪”的一下折断在香炉中。
与他落下的尾音恰好重合。
“二位施主,恕老衲直言,人间将有大灾劫降临。”
“而人力渺小,注定如海上蚍蜉,朝生暮死,不能自主。因此,借用古神的力量,不过是无奈之下借力打力的选择,求的只是普罗大众的一条自保之路。”
“大灾劫?您指的是魔潮?”谢酌道,“可大魔潮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慧觉方丈缓缓摇头,语调庄重而神秘:
“这次,不一样。”
“接下来,三界将有改天换地的变化,也会出现巨大的伤亡。人族在这风波之中,难以独善其身。而以我佛门之力,集合整个佛国的信仰,也只能保住一州之地无虞。”
“我的师兄,慧明,他也只是想在佛国之外,尝试着让百姓们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自由地撑起一片古神庇佑之地——毕竟,我们禅宗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像管理佛国那样监管九州大地。若这计划能成,那佛国之外的百姓也能多一丝生机……可惜,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慧觉方丈眼中满是无奈与怅惘:“我早就劝过他。佛门有云,‘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然而佛国之外,尘世纷扰,人心被贪嗔痴牢牢束缚。古神残魂之中,又隐匿着浓烈的血气与戾气。将这二者贸然牵合,恰似厝火积薪,必然会酿成大祸。”
犹记得,慧明师兄出门远游之前,慧觉就缠着他,警告他定要“凡事三思后行”。说到最后,甚至想带上行李跟着他一起走。
当时,慧觉方丈刚学相面之术。他早预料到慧明此行会有大难,可那时候年纪太小,自己对这占卜的结果也是半信半疑,也就没有和慧明师兄明说。
果不其然,一个孩童的纠缠,只换来了慧明师兄的无奈一笑。
菩提树下,一身雪衣金襕的年轻佛修身姿挺拔,意气风发。他面庞清俊英武,眉间金光流转的瞬间,方外之人的出尘,与入世行者的热忱,竟静悄悄的融合在一起。
他摸了摸自己师弟的头,说:“莫怕。师兄只是去各州游历一番,不过几年就回来了。”
很显然,他把师弟的担忧视作一种因不舍而生的焦虑。
然而,自那天之后,慧明却再也没能回来……
“等等。”荀妙菱的声音打断了方丈的回忆。
她吸了口气:“那个所谓会波及三界的大灾劫,先放在一边。”
“方丈,所以,您的意思是,现在整个佛国,也在运转和暮落城类似的信仰契约……?”
“正是。”慧觉方丈点头道,“不过,佛国的情形与暮落城又有不同。佛刹州信仰的古神虽然已经陨落,但祂们生前曾受佛祖点化,自然愿意庇佑佛国及信徒。”
荀妙菱顿时想起了进佛国以来的所见所闻。
整个佛刹州,只信佛,不信道。他们的信仰集中、封闭,讲究平均主义——信徒们赚到的所有钱财几乎转头就进贡给禅宗,禅宗负责把各处庙宇修的富丽堂皇,而最为贫苦病弱之人则由禅宗接济,保证饿不死、冻不死。
整个佛国之内,人人苦修,时时坐禅,过得跟一群苦行僧似的……当然,还是禅宗带头苦修。
荀妙菱曾经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净念禅宗会把所有的钱财都拿去修佛祖金身、修寺庙。若说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是贪图物质享受,可他们却也宁愿放着金山不用,任由它们一直做冷冰冰的金疙瘩,也不拿它们去换资源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把庙宇修的金灿灿的又不能提升修为,总不能真的只是好面子吧?
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信仰”。
那金灿灿的庙宇,是为了彰显佛国信仰的威严。
而受这种信仰吸引、但又无法接受苦修生活的人,自然就会离开佛国。然后,剩下的都是经过了严格筛选的信徒。他们与普通人不同,也就不会因为太多扭曲的欲望而污染古神的残魂。
荀妙菱回忆道:“我记得,禅宗之前的口号是,人生来负有罪业,只有虔心忏悔罪业,才能得清净之身……所以,这也都只是编造出来的借口,目的只是为了驱使人们奉上更多信仰?”
慧觉方丈又“阿弥陀佛”了一声:“实话说,这是编造出来的。却也不是完全的瞎话。这世间的一切因果轮转,今日之乱必有昨日之因……”
荀妙菱一个头两个大:“好吧,信仰的问题我大概清楚了。所以,您口中那个大灾劫是什么,昨日之因又是什么?”
慧觉方丈呵呵一笑。
“佛曰,不可说。”
荀妙菱:“………”
她抿唇,扭头望向了谢酌,双眼写着:师父,我可以直接拔剑和这位大师打一架吗?
谢酌:“……”
他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再等等。
接着,他熟门熟路地布下了屏蔽阵法,将他们三人都罩在其中。
“方丈,现在你可以直接说了。”
慧觉方丈:“……”
“二位施主,你们就别为难老衲了。”他双手合十,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也罢。老衲唯一能透露的便是——这殃及三界的大灾劫,确实与魔族有关。”
慧觉方丈的语气格外沉重。
“是魔主,即将出世了。”
“魔主?”谢酌下意识怀疑,“可魔主不是还被压制在伏魔钟下,封印着魔域的海天结界也还算稳固……”
“阿弥陀佛。”慧觉方丈突然大声念了句佛号,直接打断谢酌的话,道,“总之,该说的话,老衲都已经说了。净念禅宗多谢两位的慈心。不过这无色经幡,本为我佛门至宝,但它与我师兄慧明同时失踪一事人尽皆知。将来,我慧明师兄估计还是得继续‘失踪’下去,这宝物也不好在佛刹州现身——”
“荀小友,我干脆就将这法宝先借给你吧。”
“愿将来它能护你平安。”
说完,慧觉方丈收走那尊蛇神雕像,把无色经幡送回荀妙菱手里,转身离开。走之前,他还给了荀妙菱一个充满深意的眼神。
那目光之中并无半分恶意,却莫名叫人招架不住,好似在凝视着“全村的希望”,那沉甸甸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荀妙菱:“……”
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回到灵船上,灵船再次升入高空,朝着归藏宗的方向驶去。
荀妙菱看着手里的无色经幡,有些出神。
别的不说,禅宗的人是真大方啊。无论是慧明和尚,还是慧觉方丈。
……现在想来,慧明投胎之前,没有提及半点想让她帮忙把无色经幡送回禅宗的事。
难不成,那其实就是默认要把这个法宝留给她做报酬?
她摇摇头,把经幡丢回储物袋里,问谢酌:“师父,慧觉方丈说魔主即将出世,这话你信吗?”
谢酌沉默片刻,郁闷道:“实话说,我不想信。”
“……但慧觉方丈之前的预言就没有不应验的。”
而且,不听他劝的人,似乎还倒霉了。
没错,这个倒霉的,具体指的就是慧明大师。
第112章
归藏宗,危月峰。
宋识檐坐在桌案前正襟危坐,指尖凝着青色的灵力,从聚魂旗的破损处一寸寸抚过。
……这聚魂旗的样子看着属实是过于凄惨了。
这旗子上已经没有任何灵光,旗杆上倒是有一道道豁口,像是被刀剑胡乱砍了几下似的。曾以亮眼的金色阵法也已经残缺不全,不少地方只剩断断续续的焦色痕迹。更别说旗子上面还沾满尘垢和污渍,乍一看就是一堆卷在一起的破布片,摆在古董摊上一块灵石可能都没人收它。
宋识檐:“……”
他一边感慨这法宝的罕见,一边头疼它怎么会被毁成现在这个样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你们是从哪里捡来的这东西?”
看他皱着的眉头,就知道这旗子不好修。
“阿菱之前跟人换来的。”谢酌笑了笑,道,“怎样,四师兄?你身为炼器大宗师,应当没有你修不好的法宝吧。”
“少拿那套激将法来试探我。”宋识檐这么说着,眉间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自傲,“修个聚魂旗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
说完,他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但这法宝最重要的便是旗面上的聚魂阵。这方面我不精通,也找不着能参考的东西。若你们能把这阵法修补好,剩下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下一秒,谢酌就从袖中掏出了阵图,摆在他面前。
在回宗的路上,他就已经补完阵法了。
宋识檐缓缓挑眉:合着是有备而来啊?
也罢。
宋识檐:“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转身到库房里头找修补材料去了。
荀妙菱看着宋识檐离开的背影,轻声道:“师父,师祖的地魂还在世,这事儿真的不用跟师伯师叔他们说一声吗?”
谢酌闻言,却沉默了片刻,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吧。他什么时候愿意现身,自然也就现身了。”
……依照“谢行雪”自己的意思,他只要知道曾经的几个徒弟现在都过得很好,也就够了。而他自己,只是一个随时都会消散的幽魂。就如同逝者走过忘川河时,在河面倒影上留下的影子。即使再像,也是假的。
何必见面?徒增伤心而已。
荀妙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好奇地问谢酌:“那您身上真的没有留下一点师祖的记忆吗?”
“没有。”谢酌淡淡地道,“自然,我会比常人更加了解谢行雪。但那只是因为他留下来的‘信息’,而并非‘记忆’。”他自嘲一笑,“不过,我好赖也是个人魂。作为被分离出来的三魂之一,过得还算不错。”
甚至,他还有了自己的徒弟。
谢酌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一时兴起去了云澜洲游历。
若那天,他没有停留在那个人类城镇,也就遇不见荀妙菱。
在很多很多年前,归藏宗的几位长老就劝他收个徒弟。可他从未松口。
因为他心知,虽然他有了“谢酌”这个名字,说到底,也只是东宸道君的一缕人魂。他的性命、躯壳、修为,在归藏宗享受到的关心和待遇,大半都是来自那位道君的遗泽。
甚至,因为魂魄不全,他的修为永远只能停留在化神期。近几年还出现了衰退的情况。
若是那么一两百年之后,他就要彻底魂飞魄散,届时,他收的徒弟才修到什么境界呢?最后他还得把人托付给其他长老。让归藏宗养他这个闲人,他已经心怀有愧了,何况是再给他们送几个小的照顾……如此想来,他实在找不到非收徒弟不可的理由。
但荀妙菱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主意。
这孩子是天灵根。
给她一百年的时间,她就足以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修为。到时候,谢酌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法仪峰主的位置传给她。
得到一个大宗门的峰主之位,对一个百岁左右的修士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这样,即使没有师父的照顾,她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而收徒的结果,对于谢酌而言,就是在这偷来的数百年光阴里,他终究拥有了一样是独属于自己、而与东宸道君无关的东西——
那就是荀妙菱。
不过,常言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荀妙菱的修为并未如他预料的那般提升——
她破境太快了。
怕是连飞升都用不了一百年。
这也就意味着,在她飞升之前,谢酌还得负责帮她找出路,给她操一辈子的心。这下真成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了。
……不过,这都是活着的人才能有的烦恼,相当奢侈。
这么想着,谢酌又莫名有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此时,宋识檐捧着几个匣子从库房里出来。
他用簪子将头发盘成一个利落的团发,接着戴上手套,伸手探入一旁的工具箱,从中取出一枚金色单片眼镜,细致调整一番后,稳稳固定在左眼之上。
荀妙菱:“……”别说,这造型可真是太专业了。
“我先得修补旗面、重绘它的阵纹,然后再把这个法宝重新炼制一遍——你们一起来帮忙。这聚魂旗上的阵法很精细,错一点都不行,我修复的时候你们就在边上看着,有什么不对的及时叫我。”
宋识檐又另外拿了两副眼镜给他们。
荀妙菱戴好眼镜,坐在一边看宋识檐修复那个聚魂旗。
最高档的法宝,只需采用最朴素的修补方式——宋识檐调动神识,引出匣子里纤细的灵丝。青色的灵光牵引着它,一点点织补着旗面,所过之处,如春蚕吐丝,绵绵密密,天衣无缝。
宋识檐的技艺高超,既干脆利落,又游刃有余。只要他是修补过的地方,就看不出任何破损的痕迹。
看着宋师伯在灯下穿针引线的样子,荀妙菱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魏师姐会那么喜欢做衣服,而且还自己成立了仙衣坊,原来还真是从师尊那里学到的本事啊!
只不过,与魏师姐这种专精于一道的器修相比,宋师伯更像是什么都会的六边形战士。
转瞬之间,宋识檐便将那破损的黑色旗面修补完好。紧接着,他伸手取出数块黑色矿石,这些矿石上灵气浓郁,纹理粗糙,色泽暗淡。宋识檐拿起一旁的石锤,“砰砰”几声,将矿石敲碎。随后,他架起火炉,把碎矿石投入其中。
“哗”的一声,炉中灵火跳动了一下。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杂质迅速被炼出,原本黯淡的矿石中渐渐露出灿金色的内里。待冷却后,他就将之放入石臼,加入清水,细细研磨。随着石杵的不断捣动,石臼中渐渐泛起流金般耀眼的色泽。
这时,宋识檐从一旁的桌面上拿起一根笔,在那金色的颜料里蘸了两下,然后和那面旗子上保存最完好的颜色做了个对比。
荀妙菱问谢酌:“师伯这是在……?”
谢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师伯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是个极致追求细节的人,但凡修复灵器,就要修到和原来一模一样——形状,尺寸,颜色,都不能有丝毫差别,不然他自个儿心里头就过不去。”
果然,宋识檐在那边对比了半天,觉得有些不满意,于是微微皱起眉,又把那颜料回炉重造,开始了新一轮的调色。
荀妙菱:“……”这还不行吗?她反复打量,左看右看,实在瞧不出还有什么不同。在她眼里,眼前这颜色和原本的样子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完全可以了呀。
过了大约两刻钟。
宋识檐终于调好色,他一手持着颜料走到桌案前,一手把补好的旗子铺开,坐下来,持灵笔蘸取颜料,开始仔细修补阵纹。
一笔一划,手下的动作轻柔又沉稳。
不过,宋师伯的修补方式不是“画”,而是一点点的“描”。
毕竟他又不是阵修,只以修复地“一模一样”为成功的标准而已。
许是宋识檐下笔太过小心翼翼,谢酌在一旁瞧得百无聊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开口道:“宋师兄,你这么画到天黑都画不完……不如你先歇歇,这阵纹就由我来补?”
宋识檐眼神都不给他一个,手中动作不停,冷淡地丢出一句:“想歇就自个儿去,少来沾边。”
说着,他微微抬眼,视线在全神贯注盯着聚魂旗的荀妙菱脸上掠过,又道:“你徒弟都比你靠谱些。”
谢酌:“……”
“师伯,其实我也有点想试试。”荀妙菱双眼微亮,脸上写着跃跃欲试,“我可以吗?”
宋识檐沉默了片刻。
然后把手中的笔递给她。
“来吧,要是累了就停下。”
之前刚刚被嫌弃了的谢酌:“…………”
为什么?这聚魂阵明明是他修复的哇!
三人在宋识檐的洞府里熬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把这面旗子给修好了。
修完之后,宋识檐没有第一时间催动这个法宝,而是盯着它沉思了片刻,淡青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警惕。
“你们确定,在拿到它的时候,这是个无主的法宝,对吧?”
荀妙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眨了眨,一脸无奈道:“这我还真说不准……”都破成这副模样了,换谁也没法确定啊!
宋识檐:“我只怕一打开这个法器,就从里面跑出来个什么上古的魂魄。”
是妖魔也就罢了,是仙神就更加棘手。
而且,荀妙菱他们想把这个聚魂旗修好,自然是别有用处。那这么一来,里面万一储存着谁的魂魄,岂不是还得把人家的魂给倒出来、腾出位置才能用?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把人家从自己的法器里赶出去是不是有点缺德了?
谢酌:“……管他呢,先开了试试。”
宋识檐点头:“那你们做好准备,我要开禁制了。”
刹那间,黑色旗子凭空升起,无风自动。旗面上金色的符文升入空中,融化为金色的光带,慢慢旋转。紧接着,空间的波动,一股红光霎时从里面窜了出来——
三人都有些惊讶:还真有啊!
谢酌疾退两步,“唰”地展开扇子,单手猛地一扬。刹那间,空中金光大盛。一面金色屏障顿时立在他们身前。
可那道魂识却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反倒是在刻意绕着他们走。在谢酌展开防御阵之前,它便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了。
宋识檐眉心一跳,低声呵道:“捉住它!”
说着,他一挥手,整个洞府的出口在刹那间就“轰隆隆”地关闭了。地面、墙壁之上都亮起了重重光纹。
谢酌急忙道:“你这禁锢阵可困不住魂体!”想困住魂魄,得用特殊的阵法才行。可那红光飞逝的速度实在是快,而且看起来有种超常的警惕,该说不愧是上古时期残存下来的大能魂魄吗?
当谢酌决定孤注一掷,准备就地绘制一个阵法来将它困住之时,那魂识却跟长了眼睛似的,对准离外部最近的那扇门就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荀妙菱从储物袋里掏出了无色经幡,单膝跪下,往地上拍了一掌。
“嗡嘛呢叭咪吽——”
一道男女声混合、神秘悠远的吟唱声在空中炸响,甚至引起了周围空间的轻轻震动。
五色莲华在她膝下荡漾开,随后又快速化作流光,缠绕着变为一个倒扣的透明结界。金色梵文如同游鱼,在结界上流转不停。
宋识檐有些惊讶地抬头。
……这是佛门法器?她什么时候学会驱使佛门的东西了?
然而,事实证明荀妙菱的判断非常及时。她布下的透明结界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顿时将那道红光给阻拦住,任它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出去。
荀妙菱缓缓松了口气,站起来:“真是吓我一跳。”
三人看着那如困兽般冲撞着的红光,面面相觑。
宋识檐神色凝重地看向荀妙菱,沉声道:“你可清楚这究竟是何物?若实在不知,那退一步说,这聚魂旗你是从何人手中所得?”
荀妙菱坦言道:“这是我用一些材料和林师弟换来的。”
“林尧?”
宋识檐对林尧的印象不深,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只模糊记得这弟子的心思转得快,背景十分神秘。
那道红色的魂识上只有灵气,没有妖气或是魔气,大概率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邪物,也可能是林尧的祖先什么的……
“我先联系一下林尧,看他知不知道内情吧。”荀妙菱掏出了自己的玉简。
然而,玉简通讯拨了过去,却半天没有人回应。
荀妙菱:“……”
“师父,宋师伯,先劳烦你们在这里看一会儿,我这就去陶然峰找人。”
说着,她转身,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只剩下宋识檐和谢酌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宋识檐抬头,看了看那泛着淡淡华光的结界,扭头对谢酌疑惑道:“你徒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
谢酌:“哈哈,哈哈哈。”反正不是他教的。
宋识檐看他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我瞧着像是禅宗至宝,无色经幡。由它设下的结界,凡修为低于持经幡者的,皆不能破——我倒是无所谓,但你徒弟的修为很快就要赶上你了吧?你作为师尊,就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吗?”
谢酌:“……?”
宋识檐深吸一口气,侧过脸。
“算了,我就多余问这一句话。”
想来,荀妙菱也是个尊师重道的晚辈,应当不会做出囚禁师尊这样的荒唐事吧。
另一头,荀妙菱御剑在陶然峰上转悠了一圈,别说林尧了,连钟姣的身影都没找到。
她随手拉住几个内门弟子,一番打听后得知,两天前,林尧和钟姣一同接下前往幽梦沼清除魔蛙的任务,已经下山了。
荀妙菱:“?”
她不信邪,又用玉简分别联系两人。可玉简通讯没接通,发出的消息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荀妙菱:“……”
她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思虑片刻后,转身就去了秦太初的竹屋。
……
与此同时。
幽梦沼中。
暗绿色的雾瘴肆意弥漫,遮天蔽日。
林尧单膝跪地,拄着剑,连呼吸都带上了一股甜腥味。剑刃没入地下,虎口的伤痕还在流着血,沿着剑身蜿蜒而下,滴滴答答。
隔着迷糊的雾气,他隐约能看见一只魔蛙巨大的身形。它深青色的腮帮子一鼓,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随后张开血盆大口,滑腻的长舌一卷,拖着一个昏迷的修士就往它嘴里拽去。
那修士林尧也不认识。但也是这次小队任务的成员,归藏宗的门人。
轰!
林尧咬着牙,一道剑气打过去,燎人的火光在空中一闪而逝。那巨大的魔蛙吃痛地“呱”了一声,身上留下一道焦痕。
然而,这点伤害远不足以致命。
那魔蛙眯起冰冷的竖瞳,隔着几米的距离,和林尧对视了一秒,随后选择低下头,衔着吞到一半的猎物,转身爬回树上。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传来,直直钻进林尧的耳朵里,令他脊背发凉。
该死……!
他也想去救人,可他还要留存一些力气,去找自己失踪的师妹。
起初,这任务看似难度适中,不过是去幽梦沼清除魔蛙,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
可一踏入幽梦沼,情况急转直下。
此地毒瘴弥漫,待的时间稍长,吸入的毒气便像无数毒蚁钻进体内,疯狂啃噬灵脉,稍不留神就会脱力而亡。
钟姣刚进入这里没多久,就已经察觉到异样。可还没等她研制出解毒的丹药,一只隐藏在瘴气中的魔蛙突然扑了出来,舌头一卷,便将她拖入了沼泽深处。
林尧本想冲上去救人,但毒气却仿佛有了意识,翻涌成了一道道屏障,硬生生将给他逼了回来。
不仅如此,所有人的玉简也在那一刻开始失效了。
林尧这才猛然意识到:这根本分明是有人精心控制的瘴气毒阵,是给他们挖好的陷阱!
林尧不懂得破阵之法,但又不可能放弃寻找钟姣,只能一边消耗着解毒丹药,一边在毒阵里四处乱闯……
如今,距离钟姣被掳走,已经快过去半个时辰了。
他不仅没有找到人,连自己的灵力都即将耗尽。
那群魔蛙,一开始见了他就主动退避。到现在敢与他直面较量,毫无惧色。再过几刻钟,大概就敢来围攻他了。
林尧绝望地想到:他也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怎么能窝囊地葬身于这几只魔蛙之口?这也死的太难看了吧!
仿佛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那毒瘴深处,有一个影子缓缓成型,随后走了出来。
林尧费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随后又在心底骂开了。
——这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魔君,兆慶吗?!
一群魔蛙,他拼了命尚且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告诉他这幕后之人是魔君?……那他只会死的更加难看。
“瞧瞧,这是谁啊?”兆慶踏着虚空,缓步而来,脸色比上次在坠星谷中见过的还要苍白,狭长的眉眼间含着冰冷的笑意,“真是没想到,曾经名震四方的巫族族长,竟也会沦落到连个瘴毒都解不开的境地……”
荒谬!
林尧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这要是普通的瘴毒,我自己把脑子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还有,这位魔君阁下,你是不是在魔域里被关的太久,脑子都糊涂了,瞎认什么故人?我林尧光明磊落,和你们魔族毫不相关,更别提什么巫族……你可别逗我笑了。什么名震四方的巫族族长,呸,听都没听说过!”
反正是死到临头,林尧的反击相当激烈。
出乎意料的是,兆慶没有立即翻脸,也没有继续和他糊弄玄虚,而是一抬手,用成形的毒瘴把他吊了起来,随后逼近他:
“你没听过巫族?”
“那是自然的。因为我们巫族的历史,早已被当做一段禁忌的存在,从三界的过往中被彻底抹去了。”
“提起巫族,无人知晓。提起魔族,四海皆憎——但魔族难道生来是魔族吗?”
兆慶的眼眸中浮现出了刻骨的悲哀与怨恨。
那情绪太过浓烈,而兆慶看向他的目光也过于意味深长。
林尧冷着脸,撇过头。下意识不敢去想对方话里的意思,却依旧觉得心乱如麻。
什么巫族、魔族……
他现在是个人修啊,仅此而已!
“林尧,承认吧。你早已经觉察到自己身上的不凡之处。究其根本,因为你是曾经巫族族长的转世。”他猛地抬手,死死掐住林尧的下颌,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不管你怎么逃避、怎么狡辩,魂魄可不会撒谎。它会把你的身世,一点不漏地昭告天下——”
“你有……什么证据?”林尧死死地盯着对方,“只凭你的一面之词……谁会相信!”
“你已经去过那个神墓了,不是吗?连你随身的剑,也是从那里拾得的。”兆慶的视线瞥过他手边那柄赤红的长剑,“你就没有想过,若你与我们巫族无关,这柄巫族的灵剑又怎么会认你为主?喔,当然,你要证据——证据也有。就在被你一并带走的那面聚魂旗里……”
他凑到林尧耳边,低声道:
“你以为,那旗子里滋养的是谁的残魂?”
“只要我打开那面聚魂旗的禁制,里面的残魂就能重见天日,与你融为一体——”
“因为你本就是他。而他本就是你。”
“身为巫族的族长,你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羸弱不堪。我们巫族得天地偏爱,生来就是三界最强大的生灵。有了来自上古巫族的传承,你会成为整个人间修行速度最快、最强大的修士……届时,仙门正道也好,妖魔鬼怪也罢,统统都得在你脚下俯首称臣。”
兆慶笑了,微微眯了眯眼。
“你敢说,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
漫长的沉默。
出乎意料的,林尧原本惊恐中掺杂着动摇的脸色迅速镇定下来,化为一种淡淡的、面如死灰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
兆慶:“?”
难道他看走眼了?
这小子就真的这么不中用,机会给他了都一点不稀罕?
林尧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
“如果你所谓的证据,就是那个聚魂旗……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我都转世重生了,过去那些事就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兆慶:“……”
他面色一沉,狠狠一扬手,瘴气顿时锁住了林尧的脖子,让他脸色大变,捂着喉咙大口喘气。
“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兆慶威胁道,“若你认了,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你若是不认……我也会找出那面旗子,然后强行把你们的神魂融合在一起。”
“你……做不到……”
意识混沌之下,林尧突然笑了。
“因为我……已经把那破旗子……送人了……哈哈哈哈。”
兆慶:“……”
兆慶几乎压制不住满脸的狰狞之色,掐着林尧地脖子问他:“你、送、人、了?送给了谁?我这就去杀了他!”
短暂的沉寂后,林尧道:
“你杀不了她。”
在魔君再度被激怒之前,林尧用平淡的语气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在故意耍他:
“因为我送给了荀妙菱。”
兆慶:“……”
这位魔君的脸瞬间变得比边上的毒瘴还要绿。
第113章
“秦师伯——”
荀妙菱找到人的时候,秦太初正捋着袖子在地里松土。菜园旁摆着一堆青翠欲滴的菜苗,显然是准备种下去。而燕瑛则在不远处,少见的换上了一身温柔的烟紫色长裙,正在帮秦太初煮茶,看她累了就给她递上一杯茶水。
秦太初听见了荀妙菱的喊声,停下种菜的动作,抬头一望,温和道:“阿菱来啦。要不要来一起种菜?”
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荀妙菱实在是不想打破。可奈何要事当头,片刻都耽搁不得。
荀妙菱从空中落下来,开门见山道:“我联系不上林师弟和钟师妹了。”
秦太初身形微顿,手中锄头徐徐落下。她抬手招来玉简,给两个亲传弟子传讯。
不出所料,半晌过去,玉简之上毫无动静。
她微微蹙起眉心。
“他们不是接了下山清理魔物的任务吗?一时间顾不上玉简的传信,也是有的。”燕瑛走到她们身边,瞥了玉简一眼,问荀妙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
荀妙菱三言两语将聚魂旗中的变故讲了一遍。
燕瑛面色冷凝,召唤出灵剑,长剑“嗡”的一声出鞘,寒光闪烁:“这好办。我跟你走一趟危月峰。管他什么上古时期留下的残魂,我直接一剑斩了便是。”
荀妙菱:“可那残魂上没有魔气……”
“没有魔气又如何?那人死都死了,难道还想再复活?大不了我们再以度亡经送他超生,也算功德一件。”
“我还是觉得,先找林师弟问问情况比较稳妥。”荀妙菱摇头道,“秦师伯,请问你有其他联系上他的方式吗?现在事情有些着急,能不能让林师弟先暂停任务,回宗门一趟?他损失的任务报酬我会全部补给他。”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秦太初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来,道,“以阿尧和阿姣的性子,就算是在清除魔物的途中收到了消息,多少也会回一句……”
说着,她抬手,施法让玉简浮在空中,一道莹白的灵光打了上去,沿着玉简的轮廓不断流动。突然,玉简表面发出刺目的金光,那缕灵气被震了出来,在空中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秦太初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玉简追踪失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看来,他们确实是出事了。”
正常情况下,玉简对于修士而言十分重要,须臾不可离身。除非遭遇天大的变故,否则不会轻易毁弃。又或者,是他们不小心误入了能让玉简失灵的阵法之中……可他们去的地方是人迹罕至的幽梦泽,谁会闲着无聊在那儿布置这种特殊的阵法呢?
除非,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秦太初和燕瑛对视一眼。
“我去幽梦泽看看。”秦太初当机立断,脚下已经开始聚拢流云,“阿瑛,你陪着妙菱走一趟危月峰吧,暂时将那残魂封住,不要让它跑了,也别贸然动手打散它。一切等我传信回来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不见了。
燕瑛则和荀妙菱前往危月峰。
刚靠近冶炼室,燕瑛就看见了那流转着梵文的结界,缓缓挑眉:“这是……?”
荀妙菱:“我弄的,为了防止那残魂逃跑。”
“这么快回来了?”
她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人循声回头,只见宋识檐手捧着一个匣子,正朝这边走来。那匣子半开着,一颗纯黑色的珠子从里面露了出来,色泽幽邃,颇有几分神秘之感。
宋识檐见林尧不在这儿,便知荀妙菱去陶然峰是扑了个空。他扬了扬手里的匣子:“别着急。我从以前打造的法器里翻出了这个——定魂珠。只是它不像聚魂旗一样有聚拢魂力的作用,而且只能保持三天……先用了再说吧。”
燕瑛看了宋识檐一眼,又望向结界,问:“你出来了,那里面的残魂谁守着?”
“自然有谢师弟守着。”宋识檐理所当然道,“反正他也出不来。”
荀妙菱:“……”糟了忘记这茬儿了!
燕瑛:“哈?”
三人一时无言,齐齐看向了结界。
而结界之中,也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重物落地的声音。
室内,谢酌手持折扇,飞速布置阵法,身轻如燕,在空中灵活地闪躲着——谁能想到,那残魂见逃跑不成,居然反过头来就攻击他们!宋识檐要去拿定魂珠,一路畅行无阻,毫无阻碍地就出去了。谢酌原本没打算留下,却发现自己也被阻拦在了无色经幡罩下的结界里,当时就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但没办法,出不去就是出不去。他就这么被迫留在了结界内,和那道残魂开始周旋。
别说,好歹是从上古时期熬到现在的残魂,还挺有活力的。
虽然没展示出什么攻击手段,但至少力气够大。
那残魂掀起了一阵罡风,将冶炼室内所有能动的摆设全给掀了起来,一件件往谢酌身上砸。
谢酌先是一味躲避,后来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将灵力注入折扇,猛地一抬手,几道凌厉的灵光顿时射向残魂。
那残魂却丝毫不避,周身红色的煞光不断翻涌,如雾气朝着四周逸散、慢慢上升,形成一道血色的屏障。屏障之后隐隐凝聚出一个暗色的人形。那人形持着剑,正准备一剑劈下——
“师父!我来了!”
下一秒,一堆灵符如暴雪般落下,把那残魂淹了个彻彻底底。
那些闪烁着白光的灵符像是有意识般,自动飘起来,层层叠叠地贴在那血红色的屏障上。刹那间,灵符上的符文光芒大盛,猛的炸裂开来。
“噗”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响起。
那团原本凝聚成形的血光顿时被炸散了。
这时候,宋识檐瞅准时机,掷出定魂珠。
定魂珠刚被激活,就冒出了阵阵黑光。刹那间,他们的视线内风云变色。周围的空间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撕扯成了漩涡的模样,那团红色的残魂也被狠狠扯动,如水流般涌入珠内。
半晌过后,危月峰重归宁静。
荀妙菱见状收起了无色经幡。
只是宋识檐的冶炼室又被糟蹋的有点不成样子了。
他啧了一声,把修好的聚魂旗和定魂珠都塞进荀妙菱手里,把她和谢酌都推出门外,然后关上了冶炼室的大门。
荀妙菱:“……”
好像是有点对不起宋师伯哈。
他每次都好心好意地帮忙修东西,但总是会被无辜波及到。
谢酌缓缓松了口气,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外袍,丝毫没有提及刚才被困在结界里的事。他装作无事发生,去看荀妙菱手里的定魂珠:“怎么样,这残魂究竟是谁,有说法吗?”
荀妙菱摇摇头。
一直旁观的燕瑛凑过来,瞧了一眼。
“不过,这气息……有些奇怪。非妖非魔,但似乎也不是人族的修士……”
荀妙菱抬头:“那还能是什么呢?”
三人同时沉默。
就在这时,荀妙菱的玉简亮了一下,然后悠悠地飘了起来,里面传出秦太初冷肃的声音:
“出事了。”
慈雨尊者生性温和,平时说话做事都很少有冷厉的时候。可现在她语调沉冷、嗓音紧绷,所有人心里明白,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在幽梦沼四处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任何一个活着的修士。另外,幽梦沼中还弥漫着很浓的瘴气。应当是有人布下的毒阵残留。”
毫无疑问。
前去清理魔蛙的那一小队弟子是受到了埋伏。
秦太初出手驱散瘴气。
这对她而言轻而易举,但是这种浓度的毒瘴对那一队执行任务的弟子而言是足以致命的。
她一路清理掉那些魔蛙,深入毒阵的中心,最终只找到了林尧和钟姣留下的玉简。
其中,林尧的玉简上还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血渍。
“……”
秦太初走过去,拾起那两个玉简。
咔嚓一声。
只见玉简表面轻轻的闪烁了一下,随后就碎了。
流萤般的光芒四起,在空中拼凑出了一行文字——
对方点名,要荀妙菱拿她手上的聚魂旗,把林尧和钟姣给换回去。时间地点,他们会另行通知。
落款处留下的名字是,魔君兆慶。
“……”
秦太初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转述回了宗门,空气刹那间沉入了沉寂。
燕瑛神色一凛,骤然握紧了剑,周身杀气飙升。若是此刻兆慶在她面前,恐怕早已被她剁了几千遍。
“他们居然敢……”
居然都敢光明正大地设埋伏绑架名门正派的弟子了!
这群魔族是疯了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战了?
而荀妙菱则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低头看着手中的定魂珠,恍然大悟:
“他们要的不是聚魂旗。”她喃喃道,“他们要的,正是旗子里的这道残魂。”
是这道本该保存在林尧身上的残魂!
但兆慶这孜孜以求的态度与狠辣决绝的手段,倒让荀妙菱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
如果没有她横插一脚,魔君兆慶原本是打算拿这残魂做些什么呢?
第114章
黑暗之中,林尧睁开双眼。
他被喂了麻痹筋骨的毒丹,身上的储物袋、玉简、甚至灵剑全都被卸走。整个人被吊在空中,面对一片沉寂的暗室。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快要生锈的大脑艰难的运转起来:这究竟是在哪里?那个魔君把他抓到什么地方来了?他总该还在人界吧……
距离他被兆慶掳走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兆慶仗着他是已经结丹的修士,即使不吃不喝不睡也折腾不死,于是把他吊进这个监牢似的暗室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过。
他就这么点灯熬油的被吊了几日,本就因巨大冲击而摇摇欲坠的意志,反倒逐渐清醒了起来。
听那魔君说,所有魔族并非生来就为邪魔,他们的前身是强大的巫族。
而他的前世,便是巫族的族长。
林尧冷静下来分析:邪魔没有轮回转世之说。那也就意味着,他的“上辈子”陨落的时候,还是巫族,并不是魔族。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足以证明,他的身世,即使与魔族藕断丝连,但也绝非是天然就站在魔族那方的。
林尧不得不承认,要是时光倒流回几年前,当听到自己上辈子是个响当当的厉害角色,只要继承巫族的力量,就能成为最强的修士时——他一定会心动。
何况,“最强大的修士”这个说法,可能还是保守了。
那魔君的原话是,“无论仙门正道,妖魔鬼怪,统统都得在他脚下俯首称臣”……虽然很有画大饼的嫌疑,但仔细一想,若魔族真认他这个昔日的族长,而他又凭上古传承之力获仙门百家拥护,那可就真能纵横三界了。
但这仍然存在问题。
仙门与魔族,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不是你压制我,就是我打压你。他如今在人界生活,若想保住自己的名声与地位,就一定要得到仙盟的认可与支持;然而他身为魔族族长,要想统领魔族,又无法站在人族的角度去考虑事情。
那么,假设真的要接受巫族的力量,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择:
身为魔族族长,却在仙盟之中做内鬼。
最好的走向,也不过是做无间道,在两个阵营之间反复横跳。
……但无间道是一般人玩得转的吗?
如果是初出茅庐的时候,林尧或许还能盲目自信一番。但他现在着实是没那个心气了。他也不想好高骛远,只想一步一步把修为提上去。
纵使他继承了那什么巫族的力量,那又怎样,难道就打得过荀妙菱吗?
荀妙菱生来就是魔族克星,战绩可查,什么魔君在她手上都只有吃瘪的份。
想到这儿,林尧甚至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庆幸。要是兆慶再早几年把这消息透露给他,自己真投了魔族的阵营,估计荀妙菱掘地三尺也会把他给揪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清理门户……最终自己只能沦为她辉煌履历里又一行可笑又可悲的记录。
……他受够了!他才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突然,耳边传来石门轰隆隆的巨响。
一双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
兆慶抬手一挥,石室的烛火就亮了起来。他面色惨白如纸,脚步轻缓地朝林尧逼近。
一想到聚魂旗是被这货亲手送出去的,兆慶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情绪几近失控。他看向林尧的目光阴冷如刀,似乎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而林尧选择不理他。
“仙魔不两立”之类的场面话,他在被捉来的那天就已经喊了很多遍。如今,他连继续向魔君放狠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静静地将脸撇向一旁,像条翻着肚皮、彻底躺平的咸鱼,无声地向魔君展示,什么叫做非暴力不合作。
谁知,兆慶看他这副死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继续折腾了?你那什么坚如磐石的向道之心呢,不是说绝不会向魔族低头认输吗?”
林尧:“……”
他冷漠地闭上眼睛,直接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脸上仿佛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兆慶诱降他的贼心不死,不会轻易对他下死手。
果然,兆慶也是明白这些关窍的。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你当真以为,我就拿捏不了你了吗?”
说着,他随手掷出了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落了地,滚落到林尧面前。
林尧忍不住睁眼。
那是一条血迹斑斑的蓝色发带,缠着一枚断了口的和田玉梳。
玉梳之上,一丛兰花被雕刻得细腻逼真,柔美流畅,仿若正在盈盈绽放。
……那是他师尊亲手雕刻的,送给阿姣的入门礼物。
“幽兰生矣,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秦太初说,钟姣的前半生就像一株生在深谷中的幽兰。幽兰是受天地精华的滋养长大,即使无人欣赏,也不妨碍它自己绽放芳华。
她是以这玉梳慰藉自己的弟子,不必被世俗的外物所困,做自己,就是最了不起的。
类似的礼物,林尧、甚至林修白也各自收到过。
据林修白说,他的礼物的一枚印鉴,底下刻的四个字是“琴心剑骨”——秦太初在林修白入门几年后,就发现他的爱好是琴和剑。也正是这枚印鉴,打破了林修白内心的矛盾和纠结,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道不在医术上。
而林尧收到的礼物是一片异常珍贵的银雪竹。被秦太初亲手栽种在他院子后头了。
竹有坚毅奋进之质,又有虚怀若谷之姿……不过,比起那些高洁的寓意,秦太初栽种那些银雪竹,大约是因为它们对林尧来说非常实用。
银雪竹所凝结的露水,蕴含着极为精纯的水木灵气,不管是用于修炼还是用于炼丹,都有极大的助益。
林尧的眼神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自从他离开了胥柳城,四处漂泊,唯一给了他归属感的地方就是归藏宗,是陶然峰。
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就像他真正的父母一样,温和地包容他、教化他……师尊从不生硬地规定弟子们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尊重他们、引导他们,只希望他们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林尧自己不是一个完美的徒弟。
他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精于算计……这些常人有的缺点,他都有。
他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
但经年累月地相处下来,归藏宗的师尊、几个亲传同门,即使是那个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让他妒忌到怀疑人生的荀妙菱……
对他来说,也如家人无异。
没了归藏宗,没了这些同门师友,那他就等于,又没有家了。
兆慶想怎么折腾他,无所谓。
敢动他同门……简直是找死!
林尧的喉咙一动,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地道:
“……说起来,我老早就察觉了,我这人啊,指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天命系统”。
系统曾经声称他是预言中的救世之人,将来会成为四海九洲第一的仙帝。
那可是仙帝啊。
可随着荀妙菱的出现,尤其是她拿走了昆仑镜之后,那天命系统就如同死了一样,再也没有过任何动静。
仿佛是这所谓的系统在告诫林尧:有荀妙菱在,你永远无法踏上属于你的“天命”。
林尧组织了一下语言,故作高深道:“你们的事情,我多少也查到了一些。昆仑镜……你是放置在北海秘境中的吧,原本是打算把它给我的,却被荀妙菱截了胡。”
兆慶露出一个略显意外的神情。
“你知道?”
“也罢。你猜得没错。昆仑镜,从一开始就是给你准备的。”
“那镜子能照因果,摄人魂。对你来说,它是一个能祝你开天眼、同时提升修为的法宝。若是那面镜子在你手中,我早就该来找你了——我们魔族在仙盟中设下了不少钉子,你若持有昆仑镜,一眼便能看穿谁是魔族的人。到时候,咱们合作,你凭此镜把藏在仙盟中的魔族揪出几个,就是大功一件,能帮你在仙盟中迅速立威。你本就身负巫族的上古传承,再配上这神器,你的声望便会如日中天……”
简单来讲,这里面的原理和荀妙菱在水月门的经历如出一辙。当时,荀妙菱识破并击退了千面魔君,就因为这件事,她一下子成了仙门众人追捧的偶像。林尧要是也做了类似的功绩,肯定也能收获同样的风光。只不过,林尧就像是带着标准答案去做题,能做的更简单、更省力,以最快的方式名利双收,而魔族也能把折损的人手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没想到最后拿到昆仑镜的会是荀妙菱。
更没想到,荀妙菱出于谨慎,从未对外公开过自己持有神器的事。凭着自己节节高升的修为,硬生生把千面魔君打回了老家。
他们从魔域出来可不容易。兆慶在短期内失去一个分身,又重新捏造了一个分身来到人间,花费了他许多力量……
实在是令人恼恨。
林尧以一种轻飘飘的语气,笃定道:“你们被她打乱了那么多计划,应该相当恨她吧?”
兆慶狭长的眉眼一敛,开始试探:“怎么,你不是不愿意和我们魔族同流合污吗?”
“——那是因为有荀妙菱在。”林尧皱眉,眉目间掠过一丝不耐烦,“现在昆仑镜在她手中,你们心心念念的聚魂旗也是她的东西。光是取回这两件宝物,就已经难如登天。你们在她面前占尽劣势,这样你要我如何相信,站在魔族那边会有好结果?别再跟我提我前世是谁谁谁那套了。即使仙门百家因为这件事前来问罪,我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归藏宗,或者被废去修为做个普通人囚禁一辈子,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说着,他自嘲道:“我可不像你们,可以自由捏造分身。若你们那样挨荀妙菱一顿胖揍,我估计早就去阎王那儿报到了……退一步说,仙盟对待叛徒的手段也不简单。一不小心,我就会变得生不如死。如果是你,你会愿意下这个赌注吗?”
兆慶脸上的厌烦几乎要遮掩不住。
他没想到,自己等了几千年的转世,就等来了这样一个人——贪婪懦弱,步步算计。说他有信念吧,这信念不堪一击。说他多有底线,底线好像也是没有的,一切只因利益而动。而且他还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这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暗讽他们几个魔君没用,弄不死荀妙菱。
只要有荀妙菱在一日,他为保自己的退路,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兆慶:“那你想怎么样?想让我杀了她?”
林尧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我可没这么说。”
“你在归藏宗的经历,我也略有耳闻。从荀妙菱筑基期开始,你就被她压着打,后来还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神器落到了她手里。你说你看不惯她,想除掉她,我信。”兆慶缓缓走来,用一种冰冷而蛊惑的语气道,“这既然也是你的夙愿,那你不妨亲自动手,我从旁辅助……一次出色的合作,既能提升你对魔族的信任,也能达到我们共同的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林尧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直白地说——
“我不干。”他说,“除非你亲自动手,我来做辅助,那还有的商量。”
兆慶负手,嗤笑道:“你怕了。”
林尧反唇相讥:“你不怕她?”
“这种事情合该你去。身为同门,你能把她的警戒心降到最低。”
“你去。你好歹也是个魔君吧?连一个化神期的修士都办不了,这像话吗?”
石室中,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瞪眼,争论不休。
最后,不知是对荀妙菱的恨意占了上风,又或者是兆慶觉得林尧这么个废物容易拿捏不必过于警惕——总之,兆慶一边感受着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一边无奈的松了口,答应了林尧的条件。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魔族的领导者不是那个被困在伏魔钟里吱哇乱叫的疯子,就是眼前这个转世之后智商和道德双双跌了不止一个档次的林尧?
把前世的神魂给他捏回去之后能好一些么?但残魂也只是残魂,能弥补回来多少都是未知数……
哗啦一声,锁链落下,林尧跌在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就感觉一股大力扣住了他的下巴,强行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巫族炼制的毒虫。只需我一个念动,就能发作。”兆慶盯着他,说道,“若你不信守承诺,临时反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巫族需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族长。你若是什么都做不到,那至少该学会俯首听话。否则,你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说着,兆慶松开了他。
两人之间只是短暂接触,林尧却觉得这人的手比千年寒冰还要凉。在咽下那毒虫的瞬间,他就下意识升起一股想要作呕的欲望。
兆慶愉悦地看着他受折磨。
只见林尧转过身,捂着嘴干呕了几声。随后扭回头来,原本俊朗的脸惨白如纸,跟身为魔族的兆慶有的一拼。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扯出一抹有些欠揍的笑容,道:
“既然已经决定合作了,那从现在起,我可再是什么不是阶下囚了。赶紧给我准备吃食和沐浴的地方,我得好好歇一歇。还有,放了我的师妹,以及把我的储物袋和灵剑也一并还回来——”
兆慶:“……”
他额头上的青筋又是一跳。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还没成族长呢,这就开始耍族长的威风了?
他冷哼了一声,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吃的没有,沐浴也别想。为取信于荀妙菱,我还得在你身上留下几道伤痕——否则,怎么解释你被我关了这两天,却还毫发无损呢?”
林尧:“……”
下一秒,锐利的刀光闪过。
兆慶的魔刀毫不留情。很快,林尧就被收拾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一通发泄后,兆慶心情畅快许多,随手将储物袋和灵剑扔向林尧,神色平静地开口:“其他东西都好商量,不过你那个师妹,我可不能放。”
兆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这林尧虽然首鼠两端,但看来对师妹是真心爱护。即使他装的再好,兆慶也清楚,林尧肯松口跟他合作,就是从他丢出了钟姣的沾血发带和玉梳开始。
兆慶慢悠悠道:“你那小师妹,就关在隔壁的石室。你放心,她只是昏睡着,什么事都没有。”
“等咱们的计划大功告成,我自会将她平安无恙送回你身旁。”
他蹲下身,把一个竹筒放入林尧的手心。
“这是一枚枯神蛊。”兆慶道,“我只要你想办法,把这枚蛊种到荀妙菱身上。只要这蛊虫一激活,就会飞速蚕食掉她的神识……一刻钟之内,她也就与凡人无异了。”
毕竟,他的目的纯粹得很,不过是想取荀妙菱性命罢了。只要除去她,便能把偏离的计划拉回正轨。让林尧重回仙门,棋局也能按他们原定的设想,继续推进。
……
另一头。
等候已久的荀妙菱收到了兆慶送来的信息。
那是一道折成纸鹤的灵符,外表看来没有半点魔气。但拆开之后,却是兆慶的声音:
“今晚辰时,悬夜城北。荀妙菱,我要你一人赴约。”
声音散去之后,荀妙菱低头仔细看了眼那传音符的笔迹。
歪歪扭扭,看着像是林尧平时画符的风格。
一旁的秦太初沉默片刻,道:“阿菱,我和你一起去。”
作为林尧和钟姣的师父,她当然希望有人能立刻去救她的徒弟。
但对方明显就是冲着荀妙菱来的,说不定也给她设好了陷阱……
荀妙菱折起那个符咒,有些迟疑:“可是师伯,兆慶到底是魔君,你们一出手,他恐怕就会感觉到了。”
魔族,最麻烦的一点就是神出鬼没。尤其对方还挟持了人质,他们更不能轻易妄动。
谢酌沉思片刻后,条理清晰地吩咐道:“这样,我和你秦师伯一同前往,暗中盯梢。我提前布下追踪阵法,就算兆慶想带着你师弟或师妹遁地逃走,也逃不出我们的追踪。二师姐,你就守在空中,只要兆慶稍有逃跑的迹象,立刻出手把他拦下。”
“数年前,兆慶分身刚被天雷毁去,如今如此迅速地重炼分身,必定消耗巨大,实力也有下滑。即便这次没有天雷助力,阿菱和他交手,也未必就会落入下风……”
“而且我身上还有燕瑛师伯留下的剑意。”荀妙菱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秦师伯,我不会有事的。”
距离辰时,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兆慶根本没给她留太多准备的时间。
荀妙菱御剑前去赴约。
兆慶口中的悬夜城,还很久以前已经成为了一座荒城。墙体在岁月侵蚀下早已千疮百孔,城中杂草丛生。每逢夜风穿过街巷,便发出阵阵呜咽声,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空中灵光一闪,荀妙菱无声的落在地面上,持着剑,谨慎地行走着。
忽然间,空气中像是响起了什么细碎的声音。
她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震颤。
刹那间,一头身形巨大的魔蝎破土而出。两只粗壮的钳肢轻而易举地划开厚重的土层,露出周身覆坚硬的黑色甲壳。随着它身上的泥土不断抖落,最后现身的是竖起的尾钩——那钩刃寒光凛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弯刀,轻轻一划,就带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魔蝎接二连三地出现,有大有小,重重叠叠地攒动着,远看几乎是一片黑色的浪潮。
魔气翻涌而起,眨眼间,兆慶的身影凭空浮现,站在一只最大的魔蝎背上。他周身魔气缭绕,身旁的黑气便如藤蔓般吊着两个人影。那两人四肢无力地垂落下来……
正是林尧与钟姣!
荀妙菱面色一沉,无声地拔剑出鞘。
息心剑受魔气激荡,轻轻嗡鸣,连灵光也比平时的要刺眼——一道雪芒闪过,剑气直冲着兆慶的脸而去。
兆慶微笑着,轻轻侧了侧头,躲过那如离弦之箭般的剑气。
“韫玉真人。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急躁了。”
荀妙菱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几年前,我就曾杀你一次。如今你还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反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兆慶:“……”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天雷劈在身上的幻痛。
……乳臭未干的人族修士,上回不过是借天雷之力,投机取巧,才赢了他一次!如今却敢如此的嚣张!
兆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绷着脸道:“我要的东西呢?”
冷静,冷静。要收拾荀妙菱,也得等聚魂旗到手了再说。
“聚魂旗我已经带来了。”荀妙菱道,“放了我两个师弟师妹。否则,我现在就把那旗子扯个稀巴烂。”
兆慶冷笑一声,心道,那你也太不懂上古时期的法器了。别说扯得稀巴烂,你就算把它剪成流苏,照样不会影响里面的残魂。
荀妙菱一秒就看出了他的得意,于是改口道:“……然后再用灵火把它给烧成灰?”
兆慶:“……”他又不笑了。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他面色如水,道,“旗子呢?我们一手交旗,一手交人。”
空中两个吊着的林尧和钟姣被甩了甩。
荀妙菱一抬手,聚魂旗瞬间出现在她掌心:“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兆慶定眼一看,有些迟疑:聚魂旗是真货无疑,但它看起来怎么这么新,仿佛是昨天刚做好的一般……
“快点放人。”荀妙菱说着,指尖夹起一张火符,哗啦一声,火光便照亮了她的侧脸。她将那簇灵火缓缓凑近聚魂旗,“你再不放人,我就——”
“住手!”
随着兆慶一声厉呵,周围数只魔蝎跳了出来,包围了荀妙菱,尾钩虎视眈眈地对准她。
荀妙菱视若无睹。甚至还将聚魂旗往火苗的方向凑了凑。
“我说,住手。”兆慶的声音冷的像是淬了冰,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放人。”
“噗通”。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林尧和钟姣被甩到了荀妙菱的脚边。
荀妙菱用神识快速扫了一遍,发现他们身上没有重伤,稍稍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将两人提到剑上,竟是扭头就跑!
她毫不犹豫就出尔反尔的做派,震得兆慶都呆愣了一下。
随后气极反笑:“你还想跑?!”
下一秒,魔气如暗流般涌向她。四周的魔蝎听令,也高举着尾钩,毫不犹豫的朝着荀妙菱的方向刺了下去。
第115章
在魔蝎们围攻过来的瞬间,息心剑的灵光顿时暴涨。
荀妙菱踏在剑身上,借力腾越而起,衣袂翻飞间,身姿如白鹤般轻盈地翻转了一圈。与此同时,她周身轰然爆发出凛冽的剑气,在地面上炸出一片片的冰棱,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道来。
“给我让开!”
雪色剑光掠过,无数冰柱破土而出。凸起的冰柱贯穿蝎群的身体,将它们冰冻在原地。深紫色的血液刚刚喷溅出来,便被冻结成冰晶,黏在了冰柱上。
兆慶看的直皱眉。
他早料到这些魔蝎挡不住荀妙菱,却没想到蝎群的围攻在她面前会如此脆弱。
她展现出来的修为,根本不像一个化神期的修士……甚至在一般的返虚境修士之上!
冰柱破空的声音不断响起,眼看就要将魔蝎的包围圈撕开一道缺口。就在荀妙菱带着两个人飞往高处时,兆慶神色一暗,掌心凝聚起魔气,全部涌向地面。
随着兆慶一声令下,剩余的魔蝎动作都停止一瞬间,随后,竟十分有组织地跳了起来,瞅准时机,开始拦截荀妙菱的去路。它们竖起漆黑的尾钩,互相缠绕,眨眼间结成一张大网,每条尾钩都泛着淡青色的毒光,似要将荀妙菱绞杀在这锋芒之下。
息心剑猛的向下一坠,骤然悬停。剑身震颤着,飞回到荀妙菱手中。她纵剑一挥,剑锋迸发出月华般的清辉——
那不是真正的月光。
是凝聚成实质的灵力。
两轮冰冷的剑光,以交错的姿态无声地绽开,暴烈的风雪自剑光交汇点喷涌而出。
霎时间,两条由寒流凝聚的巨龙伴随着风雪咆哮着游出,环绕着她游弋一圈,张嘴就向那些魔蝎咬去。
耳边凄厉的嚎叫声不停。魔蝎们或是被霜流冻住,或是被掀起的风吹向高空、然后被龙首狠狠碾碎,残肢如般雨坠落。
一时间,以荀妙菱为中心,周围硬生生被清理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带着林尧与钟姣二人,荀妙菱出招的速度慢了一些,但也勉强应付得来。
本来,化神期的修士腾云驾雾已经不成问题。只是这荒城之中魔气翻涌,身处其中,竟然隐隐有一种被重力牵着往下坠的感觉。
荀妙菱也曾低头仔细观察过这荒城的地形,以及地面魔气流转的痕迹。
按理说,魔气至多扰乱灵力,不该有如此强的压制之力。
她预判这她预判这荒城地下,应该还有另一个空间,横亘了这整片区域,对方估计就是在那里设下了阵法,拖延闯入其中的修士的脚步。
她指尖凝出一道灵光,打入地面。地面的魔气顿时泛起阵阵涟漪,隐约透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阵纹。
……果然如此。
地面早被魔蝎刨得千疮百孔,这也算是一种幸运,荀妙菱顺着地面的裂缝探查起来更是事半功倍,很快锁定了破阵的目标。
阵眼,居然就在兆慶的脚下。
荀妙菱默默捏紧了灵剑。
在没有带着林尧和钟姣的情况下,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直取敌首,暴力破阵,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但她现在还要护着这两人不受伤害。
她不可能带着他们去直面魔君。这简直是自取灭亡。
隔着地上黑潮一般涌动的魔蝎群,和空中苍茫的风雪,荀妙菱与兆慶对上视线。
不管兆慶此时心情如何,至少他面上表现得还算轻松,甚至有那么点胜券在握的意思。
说实在的,这些高位魔君长得都不算丑。兆慶面色惨白如纸,却生着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目,眼中暗红瞳仁流转着幽光,神情似笑非笑,全是算计。那模样简直像潜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凶兽,只等猎物踏入陷阱,便瞬间扑杀。
他在欣赏荀妙菱的挣扎,等候她力竭之后的破绽。
但这也恰巧证明,不只是荀妙菱在忌惮魔君,而魔君也在深深地忌惮着荀妙菱——
毕竟荀妙菱手里有他急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若他有把握能一击必杀,就不会使这么多的花招。
两个强者相峙,若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能比谁能在漫长的拉锯战中率先洞悉对方的虚实,破局制胜。
魔蝎群的围攻还在继续。荀妙菱杀着杀着,虽然留有余力,但还是有些许麻木。
她这辈子还没经历过魔潮。此刻却已窥见那恐怖景象的冰山一角。
密密麻麻的兽潮,仿佛看不见尽头。尖锐的尾钩与森寒的獠牙层层叠叠,遮蔽了视野。凌厉的招式不断起落,可倒下的魔兽在这浩荡浪潮中,不过是沧海一粟,转瞬就被后续的兽群淹没。
所幸,只是外表镇定,内心却在动摇的不只是荀妙菱。
兆慶的笑容看似游刃有余,但实际上那笑脸已经很久都没有改变过一丝弧度,甚至已经僵在了他的脸上——
有病吧!这合理吗?他派遣出的这些魔蝎,即使放在千年一遇的大魔潮里也是高级货。放在以前,都用来攻城略地的中坚力量。这么多魔蝎,这么久的时间,拿下三四个人间大城也不为过,却奈何不了一个荀妙菱……
他本意是想打消耗战没错。
但荀妙菱身上就像是有一股使不完的牛劲,在魔蝎群里打得热火朝天。风雪裹着溅起的冰棱乱飞。那些冰晶被剑光一照,亮得跟闪光灯似的,晃得人睁不开眼。而且回回都是冲着他的眼睛来,差点没把给他闪瞎!
兆慶忍不住频频地扭头,却又把视线很快地转回去——
下一秒。
唰!
荀妙菱飞身而起。
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她一身衣衫没有沾上一点血渍,白的刺眼。
以此同时,她脸上乌黑的眼眸一抬,忽然绽开了一个纯真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随后抬手一道剑光打出来,经历空中数道冰棱精巧的弹射,直直朝着兆慶的脸飞了过去!
“呃!”
强烈的亮光,对于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魔域之中、眼睛习惯了黑暗的魔君而言,刺激性甚至比常人更大。
强光让兆慶的眼角不受控地渗出一点水渍。他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这小兔崽子就是故意的!
荀、妙、菱!!
兆慶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撕碎她。
林尧呢?林尧那小子为什么还不行动,他到底在等什么!
以此同时,荀妙菱耳边响起了低低的声音:
“荀师姐。”
是林尧。
之前,她和姜羡鱼、林尧三人去水月门调查魔族卧底,为了方便随时交流,三人就修习了传音入密之法,允许对方的心声传入神念之中。
林尧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强行压抑的痛苦,却又格外镇定:
“师姐,你先别轻举妄动。兆慶在我和师妹身上都下了毒蛊。若是就这样离开这里,兆慶催动毒虫,我和师妹都会没命。”
荀妙菱下意识地往背上的钟姣瞧了一眼。
她昏睡不醒,苍白的手臂无力垂落,嘴唇、眼眶之下还真浮着一层暗青色——确实是中毒的征兆。
不仔留心细看,真的辨认不出来。
林尧也有些懊悔。
他与魔君早有约定,他已被迫服下魔君的致命毒蛊,以性命作抵押,来换取与魔君的“合作”,条件就是要让魔君放钟姣自由。
本以为用他这条命做筹码已经足够了。谁能料到,魔君竟出尔反尔,转头又将毒蛊喂给了钟姣……
他提出这个所谓的交易,本意是想保证阿姣的安全,把她从这场阴谋里摘出去。
可他低估了魔族的阴险与狡诈。兆慶翻起脸来简直比翻书还快……
林尧再次确信:这无间道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啊!
这么想着,林尧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急迫,下意识加快了语气:“荀师姐,你听着。魔君给了我一枚枯神蛊,逼我暗中将蛊虫种在你身上。待你神识耗尽,他才会出手来杀你——”
荀妙菱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兆慶像是在守株待兔,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但这所谓的枯神蛊,我曾在医术中见过它的记载。枯神蛊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对神识的侵蚀悄无声息,不会受到识海的排斥。可随着蛊虫的快速成长,它很快就会开始蚕食修士的识海,令其灵力尽失、失去反抗能力……”
“这蛊虫的蚕食,可以是瞬息之间,也可以是一刻钟、甚至是几个时辰。”
“所以,只要你提前知晓,运起神识筑起识墙,即使是枯神蛊,也只能被禁锢在识海外围。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你。但你只需稍作伪装,就能让兆慶失去警惕之心!”
届时,荀妙菱出手偷袭,胜算更大。
这看起来是个好计划。
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枯神蛊到底是个蛊虫。寄生在修士,那不是说着玩的。
“……荀妙菱。”短暂的沉思之后,林尧再度开口,声线骤然低哑下来,“你信我吗?”
荀妙菱轻轻哼了一声。
“你该喊我什么?”
“……荀师姐。”
“这就对了。”她笑了笑,道,“保护好晚辈,是师姐的职责。”
林尧和阿姣是一起被掳走的。但阿姣身上除了蛊毒之外,并没有什么伤痕。林尧身上却血迹斑斑,几乎没一块好肉。虽然,结合林尧的说法,这是兆慶故意做的一场戏,但也勉强也该夸一句林尧这个做师兄的懂得耍一些迂回战术,没让阿姣吃太大的苦头。
荀妙菱:“你与魔族的过往,我可以暂时不追问,等你回宗门之后自己跟秦师伯他们交代吧。但今时今日,只要你仍是归藏宗的弟子,没有背叛师门,那我就一定会把你活着救出去。”
她一字一句,极为平淡,仿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
却如重石般直直砸向了林尧的心底,在他的心头砸出了一个大洞。
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吹得他心神俱颤。
……她知道他的前世是巫族?
她居然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居然还是选择相信他么?
林尧的喉咙猛地一紧。
这几天日夜折磨着他的焦灼、忧惧,在这个瞬间尽数融化为某种滚烫又酸涩的情绪,不由分说地漫过他的心头。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呼唤:
“……荀师姐,谢谢你。”
他突然激昂起来,心音之大吓了荀妙菱一跳:“我林尧在此,向天道立下誓言。什么狗屁的巫族族长,什么能称霸三界的上古传承,都与我无关。我也绝不想当什么魔主。此生,惟愿以归藏宗弟子之名,守苍生、护同门,直至身陨道消,不死不休!”
“哈玩意儿?”下一秒,却轮到荀妙菱大惊失色,怀疑人生,“你前世是巫族族长?而且还是他们想要的魔主?!”
林尧:“……”
他顿时石化在原地。
虽然他现在就已经躺在地上扮演一具昏死过去的尸体,但此刻,他才是真的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流露出了一股绝望的气息,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呵,呵呵呵。
他在心中暗自嘲讽自己:林尧啊林尧,看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人家只是说了几句好话,你就把自己的底牌全交了。
这下好了,傻眼了吧!
“轰”的一声,空中不知为何响起一声炸雷。荀妙菱能感觉到是林尧立下的天道誓言起效了。
但或许是荀妙菱比较熟悉天雷的缘故,她那能感受到雷声里面似乎透着天道浓浓的不情愿,以及深切的恼恨之意……
天道似乎恨不得当场劈死林尧得了。
荀妙菱刚从林尧自爆卡车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皱着眉,望向天空,竖了个中指:
“天道,你凑什么热闹啊?魔族就站在那里,你不劈,我师弟一心向道,立个光明磊落的天道誓言,你反倒来劲了是吧?”
恨不得当场昏过去的林尧:“……”
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那个所谓的“天命系统”。名为天命,实际上却是让他去一步步配合魔族的计划……
林尧心中有种隐约的预感。
弄不好,天道真的就是想让他去当那个所谓的魔主……
哈,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立了誓言。天道即使有自己的私心,却也不能强行篡改三界运行的规则。
荀妙菱在骂天道,但兆慶站的远,轰隆隆的雷声之下,他什么都听不清。他只看见荀妙菱抬手朝天一指,天上又莫名其妙开始打雷了——
他脊背一颤。
自坠星谷那一战后留下的心理阴影顿时又笼罩了他。
……不是,天雷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廉价的东西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荀妙菱到底是个什么邪门的玩意儿?
难道她又要强行破境了?
兆慶心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狠戾之色。随后念动咒语,唤醒了种在林尧身体中的毒虫。
快,一定要快!
趁这个时机,给荀妙菱种下枯神蛊!
等她失去了反抗能力,别说他想杀荀妙菱易如反掌,就算是天雷也能直接劈死她!
刹那间,林尧只觉得自己胸口突然像是火烧一般,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囊之下不断啃食他的血肉。
“……师姐!”他不能再继续装死下去了,“魔君已经在催我用蛊了!”
荀妙菱:“那就来呗。”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于是,在兆慶的视线之中,之前一直装作昏迷的林尧突然暴起,一剑袭向了荀妙菱的后背。
荀妙菱瞳孔骤缩,旋身挥剑格挡,但偏偏一旁的一只魔蝎瞅准了时机,一尾钩刺了过来。她剑锋疾转,寒光闪过,魔蝎一声哀叫,便被钉死在地。紧接着,她一脚踹向林尧,却不知为何动作却慢了半拍,被林尧的剑划伤了手臂,几颗血珠顺着剑刃滴落下来——
这是她今日的第一道伤口。
林尧被荀妙菱击飞出去。
他捂着胸膛,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手中装着蛊虫的竹筒却已经空了。
就在他们交手的那一瞬间,枯神蛊已经化作一道黑烟,通过荀妙菱手臂上的伤口,进入她的体内。
荀妙菱执着剑,手臂微微颤抖,满脸的痛惜和愤怒。
“……为什么?”
她问道。
“哈哈哈。”魔蝎群之上,兆慶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仿佛终于等到了大仇得报之日,脸上的表情兴奋地近乎扭曲,“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是我魔族在你们仙门的卧底!”
林尧:“……”放你爹的狗屁!
他非常想开口骂几句。但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在演戏,不能暴露,于是只能阴沉着脸,当做默认了。
荀妙菱紧抿着唇。
“我早看出你狼子野心。”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也罢。等我处理了这个魔君,就回宗门禀明各位师长,清理门……呃!”
突然,她的脸色一白,息心剑当啷落地。
她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我的灵力……”
荀妙菱抬手望向兆慶,脸色冷肃,语气却肉眼可见的虚弱了下来,透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林尧除了抽嘴角。
该说不说,荀师姐啊,你这个演技好像略显浮夸。
但转念一想,她从来没有在别人手里吃亏或是被暗算的经历……大概是没有经验吧。
一阵魔气涌动,兆慶的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扑至荀妙菱面前。
他等候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以至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尝到荀妙菱鲜血的味道,想听见她的心脏被掏出身体时的求饶与哀嚎——
在动手之前,他的脑海中却闪过一瞬间的迟疑。
……虽然他对自己炼制的枯神蛊确实很有自信,但是荀妙菱真的就这么容易被他击败了吗?
折腾那么久,到头来是一枚枯神蛊就能解决的事?
他也在考虑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但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荀妙菱再天才,也不过是一个化神修士。她的神识再强,难道还能免疫枯神蛊不成?
而且。林尧身上的毒蛊依旧在生效,他的小命还被捏在自己手里。都到这一步了,兆慶不信林尧还有胆子去耍什么花招——
但他的脚步却莫名停了下来。
他还是决定,让林尧去亲手解决荀妙菱。
如此一来,他手中掌握着林尧杀死同门的证据……就能彻底把他绑在魔族的阵营之中了。
兆慶的嘴角微微勾起,为自己临时萌生出的天才想法而感到兴奋。
但林尧却预判了他的预判。
只听背后响起“噗”的一声,林尧仰天吐出一大片血沫,灵剑往边上一丢,整个人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他昏迷了。
这回真不是装的。
他本就中了瘴气之毒,被兆慶带回悬夜城之后,还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吊了整整两天,期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之后又被兆慶的刀剐了一身的伤。又被喂了毒虫。临了还被荀妙菱踹了一脚……
他能坚持到现在,全凭钢铁一样的意志力。撑不住了也完全正常。
但兆慶还是不禁以一个魔君挑剔未来魔主的眼光看待林尧,又是一声冷哼,道:
“没用的东西。”
指望他带领魔族打上天界,还不如指望如今的仙帝自己作死然后暴毙。
算了,还是他自己来。
兆慶沉下脸,周身魔气翻涌,五指成爪,向荀妙菱白皙的脖颈狠狠抓去——
下一秒。
剑光骤起。
寒芒割裂了夜色。
原本已经该脱力的荀妙菱一剑挥出。
剑光再次刺伤双眸的瞬间,兆慶惊诧地感受到了澎湃地几乎要将他击倒的神识,瞬间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枯神蛊明明已经种在她身上,怎么会什么作用都没有?!
剑气月华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月华纯净而柔和,似从九天之上洒落的一层薄雾,却凝聚着极致的、令人战栗的冰冷杀意——
刷啦一声。
兆慶最先感觉到一股凉意,接着就是眼前的景物扭曲成流动的光影,在他视线中飞速掠过……
他花了一秒钟,才意识到。
飞出去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头颅。
第116章
远远地,看着悬夜城上聚拢的魔气突然消失,忽有一道光芒金芒劈开阴霾。
乌云退去,霞光瑞映。
守在远处的谢酌和秦太初纷纷松了口气。
……这代表魔君兆慶又一次折损在阿菱手上了。
有时候,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魔君就是这么犟种,非要一次两次三次地来招惹荀妙菱——好吧,虽然,有那么一两次,是她主动撞上去砸人家的场子,但也是魔君们作恶在先,报应不爽啊。
谢酌收起扇子,笑着对出现在他身边的秦太初说:“二师姐,看来咱们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秦太初微微一笑,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新入门的弟子里,荀妙菱早已崭露头角,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修士。但面对兆慶这样的危险人物,尤其对方手里还握着人质……即使是秦太初也没料到,战斗居然会结束的这么快。
两人有些迫不及待进了悬夜城,恰好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林尧与钟姣,以及虽然醒着、却也只是倚剑强撑、摇摇欲坠的荀妙菱——
她一袭白衣,还算整洁,不怎么狼狈,只是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师父,师伯。”荀妙菱扬起了一个笑容,纯净的眼眸在霞光中被染成了温暖的琥珀色,只是声细若游丝,“……我赢了。”
是不是很厉害?
当啷一声,息心剑落地。
在她两眼一闭,整个人歪倒下去之前,看见的是谢酌和秦太初大惊失色的神情。他们脸上有疼惜、骄傲、震惊,似乎还有一点点愧疚……
“阿菱!”谢酌冲过去扶住她,想都没想就伸手按住她的脉搏开始诊脉,连旁边站的的秦太初才是正牌医修都给忘了。不过,修到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多少都会些医术。可刚摸上脉,他脸上的急色就慢慢褪了,最后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她睡着了。”谢酌道。
荀妙菱身上几乎没落下什么伤,手臂上的那道血痕只是看着出血量大,但作为化神期修士,那道伤痕已经开始自动愈合,如今只在皮肉上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是因为耗尽了灵力而睡着的。
大约是与兆慶过招时,在某一个时刻选择了拼尽全力,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凝聚于一式,这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把魔君给解决掉。
秦太初不放心,过来摸了摸脉,神识一探,微微皱眉:“她体内有一种神秘的蛊虫,似乎在影响她的神识……”
说着,她开始尝试施针逼出蛊虫。
十几根银针从药囊中凌空飞出,针尖泛着青色的微光。秦太初指尖微拂,将银针依次刺入重要的穴位。随后她运起灵力,在荀妙菱的右手小臂处画下了一道灵符。
荀妙菱手臂上顿时泛起一层浅金微光,似有流光在皮肉之下游走,来回窜动,令人心惊。
秦太初眸色微冷,用小刀轻轻划开荀妙菱的指尖。
一枚小小的、浅金色的蛊虫从她指尖逼了出来。
秦太初松了口气,瞬间将之挑出,随后袖中飞出一道灵符,将挣扎的蛊虫层层包裹,然后封入了竹筒里。
“……枯神蛊。”秦太初对着那个竹筒端详了一秒,随后神色肃然,将之收好,“这东西的危险之处就在于会无声无息的侵入一个人的识海之中。不过,不知为何,这一直被困在阿菱的识海表层,来回打转,所以现在要驱出来也就不难。”
谢酌:“……”
他忽然想起了荀妙菱识府洞天中的那片海……
就凭这小小的蛊虫,就算它这一路上不迷失方向,想要渡过那片汪洋无极的识海,估计也是件难事吧。
之后,秦太初又给林尧和钟姣诊了脉。
他们身上也有被栽种毒蛊的痕迹。但在兆慶的分身消散后,那蛊虫也跟着自动消失了。这么一轮看下来,钟姣几乎毫发无伤。林尧的伤势重了些,但医好他身上的瘴气之毒,再休养几日,也很快就好了。
二人把弟子们带回归藏宗。
他们踏入宗门地界,只见霞光满天,彤云翻涌。仙鹤盘旋飞舞,雪白的翎羽拂过天幕,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屹立在归藏宗九峰最高处的紫薇宫,原本是宗主闭关之处,此时却殿门大开。环绕着宫殿的桃林同时开花,碧色花瓣如琉璃般剔透,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谢酌和秦太初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他们大师兄出关了?
归藏宗主玄明仙尊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二重境,是目前整个修仙界最有希望飞升之人。当然,玄明仙尊本人并不想飞升,甚至对飞升一事避之不及……平时的闭关,也不是如外人所想,在不断冲击更高的境界,而是在静心净念,想办法让修为沉淀下来。
自然,为了掩人耳目,至少在外人眼中,他一直都是勤奋修炼的典范。
玄明仙尊的出关太过意外,宗内长老们连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捕捉到,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太初和谢酌把带回来的弟子们安置在陶然峰,就急匆匆地赶去紫微宫开宗门大会了。
类似的宗门大会,每逢宗主闭关、出关都要开一次。在宗主闭关前,大家一起把宗门接下来的一些要务和发展方向定好。在宗主出关,召开的就是述职大会,主要汇报这些年宗内的大小变动。
玄明仙尊不在的时候,秦太初作为代宗主执掌宗内的一应事务,而谢酌又身为九峰之一的峰主,他们两人必然不能缺席。
……
荀妙菱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人虽然没醒,但自从人界回到灵气浓郁的归藏宗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聚拢回来,填充进她空虚的丹田里。
很快,她身上的疲倦就一扫而空。
她迟迟没睁眼,不过是犯了懒,横竖无事,不如多睡会儿。
直到一碗苦药不由分说地灌进了她的喉咙里。
“噗……咳咳咳!”
荀妙菱硬生生被苦醒了。
她自八岁拜入归藏宗,从小被秦太初灌的灵药也不少。但从未喝到过如此……酸得倒牙、辣得呛喉、苦得钻心、咸得发齁,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直击灵魂的灵药。
荀妙菱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是谁要暗杀朕!
一睁眼,却看见靠在床边、一脸关切的钟姣:“师姐,你总算醒了!”
她身上的衣衫还是被捉走时那套,头发胡乱缠在一起,眼眶下青黑浓重,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倦意。
但那眼眸中亮晶晶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阿姣?”荀妙菱的天灵盖还是有些发麻,她看着钟姣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下意识如临大敌般往后仰了仰头,“你这么快就醒了?……身体没事吗?”
“我已经差不多恢复了。”钟姣点头,放下药碗,扶住她,“我还刚刚给你和林师兄看了看。师姐。你身上有些灵力亏空,这碗药就是帮你补灵气的。至于林师兄,他身上的伤好像已经被师尊处理过,没有大碍,我熬的药就是为帮他拔除余毒,喝下去就能彻底康复了。”
荀妙菱扭头朝着边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还在昏迷的林尧床头也放着一碗药,只是看起来像是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还有些烫,正在晾凉。
阿姣大概是先动手煮了荀妙菱的药,就第一时间先端来喂她了。
从气味上看,林尧的那碗药也挺难以言喻的……
这边,钟姣再次捧起药碗,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阿菱师姐,我知道这药很难喝。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嘛,这是我从家传古书里琢磨出来的药方,可管用了!”
荀妙菱:“……”
她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丹田。
不得不承认,这药确实有神效。只喝下一口,她吸收灵力的速度便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可是——
“师姐,来,啊,再喝一口——”
荀妙菱心生纠结。
她又馋这灵药的药效,又觉得自己在梦中尝到的那一口酸苦辣咸实在是震撼灵魂……
她灵机一动:“师妹啊,你这灵药能不能搓成药丸?”
钟姣点头:“理论上是可以。”
“我反正要在宗门静养几天,恢复灵力而已,不赶时间。”荀妙菱顿了顿,道,“如果能把药做成药丸,那将来有需要再服用也更方便些。”
钟姣叹了口气:“眼下是眼下,将来是将来。我会做药丸的。但汤药都端到面前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也不是不行。”荀妙菱说着,指了指边上的林尧,“不过,我看林师弟的伤势比我重。他的药凉的差不多了,师妹你要不先去喂他吧?”
“好。”钟姣放下药碗,“那师姐你要自己乖乖喝药哦。”
荀妙菱拿起那个黑漆漆的药碗,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等着看好戏。
只见阿姣再次给她表演了一回什么叫做“药到病除”。
药汁刚刚灌下,酸涩苦辣瞬间在口中炸开。林尧猛的转醒,双眼瞪大,伸手去推药碗。与此同时,他的喉咙激烈地吞咽了几下。紧接着,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又栽回床上,昏了过去。
拿着药碗的荀妙菱:“……”
怀疑人生的钟姣:“这药真的有这么难喝吗?”
她微微抿唇,随后有些为难地望向荀妙菱,像是在寻求赞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师姐,我毕竟是个医修,不是个厨子。药只需有效就好了,难喝一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对吧?”
荀妙菱默默把我碗递过去:“阿姣,你不如自己尝一口试试呢?”
钟姣接过了药。
她心想,自己堂堂一个医修,怎么能在病人面前嫌弃自己的药难喝呢?不过一碗汤药而已,再苦也该坦然下咽,这才是医者该有的担当、该树立的榜样!
说着,她抬头就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随后装作若无其事道:
“这药其实……哕……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哕……里面都是上等、药材……哕……不喝完太可惜了——哕!”话音未落,后半句被剧烈的干呕声淹没。
荀妙菱:“……”
似乎是注意到了荀妙菱不忍直视的视线,阿姣一咬牙,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随后豪气万丈地撂下药碗,双眼亮晶晶道:
“师姐,你看!只要鼓起勇气,这药是可以喝的,像我就没事——yue!”
荀妙菱:够了师妹,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第117章
好不容易止住呕吐,钟姣也不再勉强荀妙菱喝药了。而是抱着自己的药碗可怜兮兮的蹲在一个角落里,开始当蘑菇。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我煮药这么难喝……要是师父嫌弃我,以后不留我在药庐里帮忙怎么办……”
荀妙菱心道,不会的。以秦太初护崽子的程度,只要这灵药是真的有效,她哪怕把病人都打昏了也会把药全给他们灌下去,然后夸阿姣这个药熬的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秦太初教了这几百年的徒弟,也只遇到这一个医修苗子,哄着还来不及。所谓人无完人。虽说她熬煮的药味道奇差,可这点瑕疵,在惊世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就说这药有没有效果,病能不能好吧。
就在这时,一旁的林尧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痛苦地低吟一声,只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些沉重,喉咙里也噎着一股古怪的腥涩味道。
“吓死我了。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他脸色苍白地爬起来,捂住自己的额头,心有余悸,“我刚梦见个青面獠牙的魔神,捏着碗毒药往我嘴里硬灌……”
荀妙菱闻言拼命给他使眼色。
作为一个炼丹师,丹道与医道本就不分家,只见林尧十分熟练地开始给自己诊脉,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些余毒未清。他一边盘算着该用药庐里的什么药材来驱毒,一边分出一边抬眸望向荀妙菱,疑惑道:“荀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顺着她的视线,林尧看见了蹲在墙角里的钟姣。
再看着她手里的药碗,林尧突兀地沉默下来。
之前那个在梦里灌了他一嘴药汁的人,不会就是他师妹吧?!
他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一下。
“咳,那什么,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他十分生硬地找补道,说罢端起药碗,试探性地凑近嗅了嗅,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直冲脑门,瞬间唤起了他更多的记忆,连肠胃也自动痉挛起来——但为顾及师妹的面子,他硬生生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是谁煮的药?真不错,好新奇的药方。难道是师尊新研制出来的吗?”
把钟姣的水平和秦太初放在一起比较,这话就明显是恭维了。
不过这句话多少还是起到安慰作用。
钟姣微微红着眼眶,抬头看他:“师兄,这药方真的有这么好吗?”
林尧连忙点头,扯出一个笑容:“是啊,当然!”
钟姣吸吸鼻子:
“二师兄,谢谢你安慰我。我承认自己煮的药很难喝。你就不要勉强自己说这些违心之语了。”
接着,她很快振作起来,眸中重新亮起璀璨的光华:“接下来,我会努力改良药方,争取让它们的味道变得能入口一些的!”
林尧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勉强一笑,抬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以资鼓励。
说真的,他对此不抱希望。
那药难喝的都能拿去当刑讯工具了。能把灵药熬成这般极品,简直是老天赏下的特殊天赋。就像他大师兄弹琴,魔音一响,便能杀人于无形。这种本事旁人复制都复制不来。
但能怎么办呢?这个家还是要靠他撑起来啊!
这么感慨着,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下了地,环顾一周:“师父和谢师叔呢?”
“开宗门大会去了。”荀妙菱随口答道,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珠子来。
那是定魂珠。
原本定魂珠是纯黑色的,但在这三天内慢慢染成了玛瑙般的鲜红,而且还隐隐出现了几条裂缝。
荀妙菱神色凝重:“还有件要紧事需要解决。”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冷意,“这是聚魂旗剥离出的上古残魂。兆慶掳走你们,就是冲着它来的。”
林尧和钟姣都变了脸色。
林尧是惊骇中透着一丝恐惧。
而钟姣因为不知内情,所以显得有些迷茫。
林尧垂眸盯着那颗血红色的珠子,想道:这就是兆慶一直追求的,属于巫族族长的残魂?
他俊朗的眉眼微沉,苍白的面容轮廓分明,缓声道:“关于我的事……需即刻告知宗主与诸位长老。”
他心里清楚,一旦自己和魔族的关系曝光,无疑是自毁前程。
可如今魔族的压力如影随形,他又已经在荀妙菱面前说漏了嘴,继续隐瞒只会让局面更糟。索性就破釜沉舟,把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算了。
荀妙菱对他的选择并不惊讶。
她握紧定魂珠,道:“我陪你去。帮你作证。”
钟姣听他们说话仿佛在打哑谜,但也能察觉到,他们挑起这个话题之后,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
“师兄师姐,到底是怎么了?”
林尧翻身下榻,骨节分明的手三两下理顺乱发,将之重新挽成一个英气的高马尾。随后背好灵剑,扯动嘴角,只是那抹笑意不达眼底:“阿姣,你先在药庐歇着。待我们回来,再将原委说与你听。”
说完,他不给钟姣反应的时间,风尘仆仆地走了。
“林师兄——”钟姣来不及拦他,“你好歹先把身上这身衣服换了再去啊!”
林尧现在这身行头可不好看,被魔君划的破破烂烂的,上面有泥浆、血迹,顶多就是施展一个净尘决,勉强去除异味而已。就这身行头去见宗主,不会失礼吗?
“阿姣,你这就不懂了。”荀妙菱拍了拍师妹的肩膀,“你师兄的‘失礼’,那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你还有得学呢。”
——他刻意保留这身狼狈模样求见宗主,一来,借满身伤痕,证明他在魔君手中九死一生的惨烈经过,借势与魔族撇清关系;二来,是为表现自己一醒来就马上给诸位长老禀报消息的忠诚。
不过,和林尧不同,荀妙菱还是有点形象包袱在身上的。
她不愿再穿着那身沾血的白衣,快速地换了身淡蓝色的法袍,随后御剑,带上等候在药庐外的林尧,一同前往紫微宫。
一开始,林尧还有些忐忑不安。
“荀师姐,宗主和长老们正在召开宗门大会呢,他们会见咱们吗?”
荀妙菱扭头,有些好奇地扫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别忘了,你的师尊是咱们归藏宗的代理宗主。而正牌宗主是我们的大师伯。九峰长老里大部分都是咱们师门的人——”
都是自家长辈,属实没必要这么紧张。
不出所料,等他们到达紫薇宫,向守门的修士说了一声后,厚重的宫门很快就开了。这一路上无人阻拦。他们转眼便到了正殿之前。
殿中坐在首位的仙人,发丝霜白,眉眼仿若终年不化的冰雪,清冷孤绝。唯有眉心那点朱砂,如红梅破雪而出,灼眼耀目。
其余的几位峰主也是难得齐聚一堂。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荀妙菱和林尧身上。
二人恭敬地行礼:“拜见宗主。”
玄明仙尊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声线清冷如寒潭幽泉,字字透着冷意:“都是自家弟子,就不必多礼了。”
说着,玄明仙尊的视线落在荀妙菱身上,露出一个担忧又有些麻木的神情:
“妙菱,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修到化神境了?”
好问题。
她叹息一声,无奈答道:“大师伯,我有在尽力压制修为了。平时也就是吃饭睡觉练练功,偶尔下山打打魔族,就这样了。”
玄明仙尊:“……”你管那叫“偶尔”?
而一旁还在维持着行礼动作、不敢抬头的林尧则暗自惊讶:没想到,荀师姐和宗主之间这么熟悉?
这确实是他不知道。
当初就是玄明仙尊做主,开了玄光塔,让荀妙菱取出了息心剑。之后,他又亲自给荀妙菱做了一些剑术启蒙。虽然只有小半个月的时日,但以荀妙菱的性格早就跟这个大师伯混熟了。
荀妙菱最清楚,他看似严厉,实则待人亲和,在学习的过程中也从未以宗主的威势来压人过。
“掌门师伯,弟子们今日闯入紫微宫中,是有要事禀报。”
说着,荀妙菱给林尧递了个眼神。
林尧双膝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愧疚且沉痛地道:
“不肖弟子林尧,因前世孽缘引来魔君觊觎,还连累了同门,特来向宗主请罪!”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宗主、包括各位长老脸上都浮现出了惊讶、迷茫甚至是怀疑人生的表情。
一旁站着的荀妙菱差点没绷住。
不是,哥们。虽然早就知道你要言语加工一下,但也不是这么个加工法吧。
什么叫“前世孽缘”,什么叫“引来魔君觊觎”啊!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连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果然,玄明仙尊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让他起来。诸位峰主脸上也出现了恰到好处的好奇。
什么?有八卦?细说!
直到林尧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经过道来,他们才知道,这所谓的“前世孽缘”,竟是魔族将他视作昔日族长转世、认定他为魔主继任者——
整个紫薇宫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长老们看着林尧,脸上的表情似打翻了颜料盒般,一言难尽。
第118章
直到出了紫薇宫,林尧也还有些恍惚。
“残魂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也不算解决吧。
玄明仙尊静静听完林尧的陈述,并没有责备他。他当即与九峰长老闭门密谈,片刻后,便向林尧郑重宣布商议结果:
“你是巫族族长转世之事,务必严守机密,仅限我们在场几人知悉。至于那缕上古残魂,即刻封回聚魂旗内,由我等亲自设下禁制。严加监管。”
然后就放他们出来了。
林尧:“……?”
就这样吗?
林尧本以为长老们会就如何处置他展开漫长争论——最糟的结果怕是要被逐出归藏宗,哪怕侥幸留下,也难免陷入重重管制。他都已经酝酿好情绪、随时准备卖惨了,结果就这?
荀妙菱:“都跟你说了,不要想太多。”
林尧震惊之余,渐渐流露出了迟疑的神情:“我、我还以为仙门跟魔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所谓瓜田李下,即使没有林尧与魔族联系的确切证据,他以为仙门也肯定容不下他的。
“你小子运气好。”荀妙菱走在前面,留给他一道背影,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仙门可能会排挤你。但偏偏咱们归藏宗不会。”
因为谢行雪留下的信息,归藏宗上至掌门、下至九峰长老,全部都知道,天庭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魔族固然是修仙界的心腹大患,但在玄明仙尊看来,保留更多能牵制魔族的“筹码”,比执行什么“除魔大义”更加重要。
这些暗藏玄机的秘密,或许才是将来扭转仙魔局势的胜负手。
是在暗流涌动中,足以破局的关键棋子。
但是这些,林尧尚不清楚。
而荀妙菱则暗自叹息:好不容易把聚魂旗给修理好,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把旗子交出去。
真是白兴奋一场。
所幸,此次聚魂旗修复工作给了谢酌绝佳的观察契机。他得以近距离探究旗面上那些复杂的阵纹。再辅以宋师伯炉火纯青的炼器造诣,山寨一个聚魂旗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
……希望师祖的地魂能撑到旗子被复刻出来的那一天,唉。
总之,从紫微宫里安全出来之后,林尧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甚至感觉自己能和魔君再打两个来回——指在对方手底下再挨几刀。
荀妙菱对此不抱评价。
“对了,阿姣还在药庐等你,你自己跟她解释去吧。”
说罢,荀妙菱的身影如流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她回了法仪峰。
这日子过得,一天天的,净没个安生的时候。她出门做个任务吧,遇见鬼域;林尧和钟姣出门做个任务吧,直接被魔君给抓走了。
事实证明,古人所言“偷得浮生半日闲”,确有深意。瞧瞧像她师父,天天苟在宗门里,从不四处乱跑。于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七百多个春秋,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谢酌敲着扇子,当即表示了抗议,“昨天宗门大会上,你师父我可被点名了。因为你破境的时候破坏了法仪峰和危月峰太多的建筑,哪怕我和你宋师伯自掏腰包进行修缮,天禄阁那边还是透支了很多灵石,把咱们法仪峰近百年的收入直接干成赤字了。你管这叫‘无事发生’?”
再者,围观荀妙菱破境也是一件非常危害心脏健康的事好吗?
荀妙菱:“那我躺平一段时间总行了吧……”
她一口气在洞府里睡了整整十天。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修为快涨到化神二重境了。
荀妙菱:“……”
都怪那个魔君,害她灵气几乎耗尽了,这几天快速补充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压制,不小心就又涨上来了。
她急忙开始运转禅宗教授给她的秘法压制修为。
骤然间,天幕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芒流淌而下,再次击败魔君的功德姗姗来迟,不声不响地就冲入了她的灵台之中。在那短暂的刹那,三花凝聚、五气朝元,万千妙法涌入心间……
哗的一下,修为就自动晋升到了化神期二重。
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荀妙菱:“……?”
她被气笑了。
荀妙菱疾步踏出洞府,目光扫过澄澈如洗的苍穹,唇角勾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弧度。下一秒,她右手直直扬起,毫不客气地指向天空——
竖了个中指。
“狗天道!发个功德居然也搞偷袭!你要不要脸了!!”
也许是因为她怒极了,痛骂天道的声音毫不遮掩,在方圆数里回荡不绝。
准备来探望她的几个亲传弟子都不自觉顿了脚步。
商有期无奈地以扇遮面,赵素霓一脸的不忍直视,姜羡鱼皱眉望向了荀妙菱洞府的方向,而少虞更是脚下一滑,差点把手里捧着的点心给洒了。
……就这么挑衅天道,真的没问题么?
少虞抱着点心盒子,有些担忧地想到。
他一撇眼,却发现,连这林间的飞禽走兽都比他淡定多了。鸟雀自顾自地在枝桠间梳理羽毛,仙鹤踏着水波悠然踱步,远处山坡下的小鹿垂首,轻啜溪水,连尾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这法仪峰上的飞禽走兽还真是不怕人啊。”他低声感慨道。
商有期笑了:“经历过那么多次天雷洗礼,胆子再小也该练出来了。”
赵素霓则微微皱眉,姣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心疼:“唉。阿菱也真是不容易。”
天灵根嘛,稳扎稳打地晋升上去也会是修真界第一梯队的强者。没想到天道偏要揠苗助长,现在为难起荀妙菱来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姜羡鱼沉默一瞬,道:“我们今后多给她带点吃的吧。”
送别的,她不一定会真的开心。
但送吃好吃的,她肯定喜欢。
很快,荀妙菱再次破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归藏宗。
且不说这一夜又有多少激动的弟子把她的周边供在床头,念念有词地祈祷上供,第二天,她就被玄明仙尊召去了紫微宫。
紫微宫内有一个小殿,玉明殿,是玄明仙尊自己的居所。外人,即使是九峰长老,也鲜少涉足此地。
但在荀妙菱眼里,玉明殿和一个书房没有什么区别。
里面的书太多了——一望无际的书架,重重叠叠,浩如烟海。各种古籍古卷。恐怖的是它们还都是玄明仙尊经过严选填充进书架里的,每一本都是精髓,时常能看见他用红色的丝带在古卷内做了标记。此外,玉明殿的最深处,是一面大大星图,但那星图的材质却很特殊,像是黑色的玉石,上面却倒映着无数银蓝色的星辰和它们行过的轨迹。
玄明仙尊静坐在桌案之后,身后是那幅璀璨的星图,恍若浩瀚宇宙就流转在他背后那方寸的空间里。水汽升腾而起,将霜白的眉睫蒙上一层薄雾,他淡然地道:“坐吧。”
荀妙菱行了礼,依言坐下。
安静喝了一小杯茶后,玄明仙尊突然开口道:“我曾经险些入魔。”
“噗——咳咳咳!”
荀妙菱差点被茶水噎住。
什么?她没听错吧?!
“这在我们师门中不是什么秘密。你几个师伯、师叔,即使是你的师父,也都知道。”玄明仙尊的气息还是那般渊渟岳峙,沉静的面容加上纯白的眉发,如万年不化的冰雪,虽冷,却也有镇定人心之力,“我会有如今这头白发,外人只当我是在修行途中用心过甚,早生华发。但事实却是我当年被执念迷了眼睛,险些一念成魔。”
修士在问道的途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念头。想不开,就会凝成心魔。
这世间,唯有心魔是出自人的身上,与被魔君统帅的那群魔族不是一回事。但魔族可以轻易牵动、或是控制一个被堕入心魔的修士,令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修士克服不了心魔而发狂之前,就在晋升之路上被天雷给轰成渣了。
总之,这都相当危险,也相当出格。
玄明仙尊神色平静,声线却暗藏波澜:“当时,你师祖刚飞升不久。我接过了归藏宗宗主之位,却觉得自己实力不济,远远不及你师祖。我不知道在何方,也不知未来该往哪里走。于是就把自己幽闭在这玉明殿中,翻遍前人典籍,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谢行雪刚飞升的时候啊。
荀妙菱垂眸,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杯壁。心想这句话也可以翻译为谢行雪刚刚散了三魂、死去的时候。
可以想象玄明仙尊当时是多么的崩溃。
他笃信的正统,欺骗了他。他日夜追寻的道,终点是人族修士的累累尸骸。甚至被他视若神明的师父,最终也倒在那条充满谎言的飞升之路上。
他作为一宗之主,作为师门的大师兄,该领着众人走向何方?
这么一想,确实是压力爆表。
“后来是燕瑛,强行打破了这玉明殿的结界,也把我从入魔的边缘救了回来。正是那一道剑意,打醒了我。”玄明仙尊抬手摸了摸眉心的那道红痕,“论道心之坚定,我不如她。”
荀妙菱:“……”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还以为大师伯眉心这个红痕是什么个性装饰呢,搞半天是燕瑛师伯刺了一剑留下来的伤疤吗?!
“你现在有的迷茫、烦恼,我们都曾有过。但我们都熬过来了。”玄明仙尊语重心长地道,“若是肩上的担子太重,就来寻我,或是找你师父、秦师伯。记住,有些苦,你不必独自硬扛。师门上下,皆是你可托付后背的同路人。你明白吗?”
荀妙菱悟了。
是她失态辱骂天道的事情传到了掌门师伯耳朵里,搞得大师伯以为她精神不稳定,以致于不惜自爆黑历史,只为安慰她,让她别有太大的压力?
荀妙菱:“大师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天道它就是讨骂呢。”
她把自己之前经历的种种都跟玄明仙尊说了一遍。
玄明仙尊沉默了。
这好像是有一点……咳。
“总之我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荀妙菱一锤定音,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您今天喊我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也不全是。”玄明仙尊道,“之前,在宗门大会上,你师父三番两次辞让法仪峰主之位。他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代替他镇守宗门,还不如早些把峰主的位置给你腾出来。”
荀妙菱差点又是一口茶喷出来。
她放下茶杯,咬牙道:“我师父就是想偷懒……”
玄明仙尊:“我明白。所以我否决了他的提议。”
荀妙菱松了口气。
下一秒,玄明仙尊却道——
“但我有意提拔你为长老,享受峰主待遇。”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通过我的考核才行。”
然后玄明仙尊就给荀妙菱发放了一大堆作业。
荀妙菱:“……”
所以,这就是大师伯你用来缓解师侄精神压力的策略麦?
让工作填满生活,烦恼就会自动消散吗?!
第119章
又是一年春天。
暖风卷走阴霾,露出如洗的碧空。冻土之下,嫩芽顶破残雪;溪涧破冰,流水随波而歌。
紫薇宫中,浩大的星图泛着阵阵幽蓝光辉,万千星子无声流变。突然,星图上的空间一阵扭曲,未被星辉笼罩的黑暗处荡开一圈涟漪——
是荀妙菱从星图里走了出来。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有些头晕脑胀。
没想到师伯所谓的考核居然就隐藏在星图之中……
虽然现在归藏宗家大业大,但早年确实是以观星和阵法起家的,要求继承者对诸天星斗的运行规律烂熟于心——但经历了千年的研究,先贤们发现,在星斗阵法之上,还隐隐蕴含着其他的大道,探索起来无穷无尽。
因此,归藏宗的历代研究者就将自己的体悟融入了这星图之中。一点一点,聚沙成塔。
但那些东西不是就看见了就能直接拿来用。
那些烙印于星图中的痕迹,即使用神识去观察,也犹如镜中观花、水中窥月……唯有以自身对天地道法的参悟为基准,方能穿过表象,将隐于星图深处的无上玄奥化为己用。
简单来说,即使有巨人的肩膀给她站,但也得她自己慢慢爬上去,然后才能感应更深的规则。
大部分时候,一场短暂的参悟就会花掉她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内,她便会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大脑没有一刻停歇地,专注的去解决那些谜题。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适应。
因为荀妙菱在宗内的人缘很好,三不五时的总有人来找她,但是每次她都不在,即使是身为师尊的谢酌也只能摇摇头表示叫不出来她——大家还挺担心来着。
直到某个夜晚,秦太初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出门一看:是许多天不见的荀妙菱。
她眼下两片明显的青黑,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就会飘上天似的。
“阿菱?”秦太初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秦师伯……”荀妙菱慢吞吞地抬头,一双黝黑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她。
荀妙菱是秦太初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只一个表情,秦太初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久没吃东西,饿坏了吧?”她心疼地叹息一声,“来吧,进屋。师伯给你做吃的。”
这一晚,荀妙菱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将秦太初做的整整一桌饭菜全给吃了,连一点菜汁都没剩。
以荀妙菱的修为境界,即便数年辟谷绝食,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在有灵气的地方她就能活下去。但秦太初看她饿的能吃下几头牛的模样,就知道她是脑力劳动过度了,急需食物来补充能量。
这么想着,秦太初又动手给她炖了一锅的党参天麻乌鸡汤,又给她做了些核桃露,让她打包回去喝。
荀妙菱乖乖道了谢,来者不拒。
秦太初:“你平时要是找不到我,又想吃东西的话,去陶然峰的食堂就好。”
荀妙菱吃饱了,有些餍足地眯了眯眼,迷迷糊糊的说:“可是陶然峰的规定就是不劳作者不得食啊。即使我是亲传弟子,也不能随便打破规矩吧。”她最近实在是没空来陶然峰这边帮忙打杂。
秦太初摸摸她的头,觉得好笑:“我就是陶然峰的峰主。我愿意让你来吃,你来就是了——大不了就报我的名字,把账记在我头上吧。”
外峰弟子来陶然峰的食堂吃饭都要消耗点数,这个点数必须提前干活攒下来,才能使用。
如果秦太初也有账户,那她名下的点数自然是无限大,随便吃。
荀妙菱有些感动。
别看秦太初总是那么慈爱、宽容,但她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所有亲传弟子之中,荀妙菱是第一个被允许去陶然峰随便蹭饭的。
吃完饭,她休息了一晚,给师父留了个字条,就回到紫薇宫的星图中继续参悟了。
第二天起来看见了字条、连她的面都没见到的谢酌:“……”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谢酌有些担心。
他进了紫薇宫的玉明殿,恰好玄明仙尊就在那儿翻阅一本古籍。谢酌一打眼就看见了他身后那幅星图。原本银蓝色的星图不知从何时已经染上了熔金般的色泽,甚至大部分星辰都已经被点亮了——
谢酌着实吃了一惊。
“她参悟的速度这么快?”
当年,他在正式就任峰主之前,也试过进入星图历练。花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才将星图给点亮。
玄明仙尊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
又或许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的这个徒弟,非同凡响。”玄明仙尊眼中神光熠熠,感慨道,“归藏宗开宗立派数千载,天赋出众者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一人如她这般,仿佛生来便能与星图共鸣。她这样的孩子,有仅有一个。”
谢酌毫不犹豫地说:“这我当然知道。”
荀妙菱的独一无二,他作为师尊哪还需要他人来强调。
谢酌有些头疼:“我指的是,你为何纵容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耗费如此多的神识去点亮星图……就不怕她又破境吗?”
“我相信她自己能控制好。虽然有些危险,但是也要去做。”玄明仙尊意有所指道,“不然,我怕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星图上的最后一颗星被无声的点亮。
那些星辰似乎活了过来,化作了一片瑰丽的星海。
荀妙菱自星海深处步出,周身萦绕的星尘尚未散尽。纯净的眼眸中似有万千星辰流转明灭,将她的瞳孔染成淡淡的金色。当她抬眼望来时,竟生出几分超脱尘世的非人之感。
“……阿菱?”
谢酌轻声唤她。
荀妙菱垂眸,眨了眨眼。
“师父,你来啦。”
瞬间又变回他们熟悉的那个荀妙菱了。
玄明仙尊微微一笑,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荀妙菱:“辛苦了,来歇歇吧。”
“多谢大师伯。”
荀妙菱熟稔地接了那杯茶,眼中的兴奋之色未褪。
玄明仙尊:“你如今有什么感悟?”
荀妙菱斟酌片刻,抬眼直视他,字字清晰,如金玉相击:“……是空间。”
“在这些星斗大阵的背后,隐藏的是空间的规则。”
空间规则这事,有深有浅。
小如他们平时所用的储物袋。大如修士到了元婴期后自动演化出的识府洞天。都与空间的规则息息相关。
星斗大阵是以引动星辰之力为核心,而要借取这份遥不可及的力量,便需精准测算天地间的距离。每一次的推演,都在无形之中锤炼着他们对空间的敏锐感知。
逐渐的,对空间之道的感悟,也深深烙印在了他们的修行之中。
玄明仙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归藏宗的先辈们,曾经提出过一个设想。将这副星图代代相承下去,继续研究空间规则,或许某天就能参悟出借星辰之力撕裂空间的方法。届时,我们便能横渡太虚,亲身触碰那远在天外天的群星了。”
荀妙菱:“……”真是好伟大的梦想,原来是想遨游宇宙啊!
“不过么,这个设想对我们来说还有些遥远。别说横渡太虚了,即使是短距离的跨越空间,我们也无法做到……”说着,玄明仙尊轻轻笑了一声,“若能直接跨越天庭与人间的结界,那飞升哪还需要什么天道接引?我们直接飞上去就是了。”
人界与天界的结界,是隔断两界的天堑,也就是逝尘川。
无数的人族修士在飞升之时,就倒在逝尘川这一步。
而玄明仙尊的潜台词就是:如果能跨越这该死的逝尘川,他们就能直接打上天庭了。
总比现在连那些仙君的衣角都摸不到要强得多。
荀妙菱露出了一个沉思的表情:“难道就没人能将空间规则彻底领悟透,在三界自由来去吗?”
玄明仙尊摇头:“那是属于神的领域。”说着,他又添了一句,“或者手握特殊的神器也能做到。”
“……虽然领悟空间之力不能一蹴而就,但这副星图还是要一代代的传下去。归藏宗立派至今,有个旧例——唯有参透星图奥秘之人,方能执掌护宗大阵。否则强敌来犯时,仓促催动大阵却不得其法,那就太糟糕了。”
护宗大阵荀妙菱知道——那是只有宗主令牌才能启动的最后杀手锏啊!
她轻轻吸了口气:“您这是……”
“别怕,我只是防患于未然。我的修为都在渡劫后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天道接引飞升。而你破境的速度太快,也不知道跟我们是谁先谁后……”玄明仙尊苦笑道,“若是我飞升了,孩子,就要由你来接任下一代宗主之位,撑着大阵护持整个归藏宗了。”
谢酌虽然也参透了星图,但他到底只是一缕分魂,修为不行,支撑不了大阵太久。
至于其他人,专业不对口。
先给荀妙菱长老的名位、峰主的待遇,一部分是奖励她,一部分也是为了未来让掌门之位的更替不那么突兀。
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天道要他们“飞升”……他们就得飞升吗?
荀妙菱对掌门师伯这种近乎在安排后事的语气有些难受,又觉得无可奈何。
“也罢,说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事吧。”玄明仙尊主动调节气氛,道,“最近极北之地出现了一个新的秘境。据说是山巅出现了一座霓虹之桥,桥的尽头是一座琉璃金殿。不过那金殿没有实体,如同海市蜃楼,是由云霞和天光凝成的。仙盟暂时给它定名为‘天阙秘境’。各个宗门都要带队去探险。”
“阿菱,你想去吗?如果你感兴趣,这次就由你做带队长老,去探探吧。”
荀妙菱其实一时之间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正在犹豫之时,昆仑镜的声音却在她脑海中响起:
“我建议你还是去一趟哈。”
“霓虹之桥……琉璃金殿……我没猜错的话,那是‘苍墟’啊!是曾经的神皇居住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苍墟为何突然现身,但随着天地灵气的变动,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苍墟可能马上要消散了,因此才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在那里捡到神皇遗留下来的传承,甚至祂炼制的神器……”
荀妙菱:“这里面包括规则之力吗?”
昆仑镜道:“你开玩笑呢?神皇就是掌握分化天地的空间之力的神明啊!”
昆仑镜说的头头是道,荀妙菱反倒越发怀疑了:
——这世上真有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好事吗?
第120章
自“天阙秘境”出现之后,仙盟陷入了小小的热闹之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新鲜感,新秘境可不是常有的;另外,就是各个宗门都想来分一杯羹。
因为是探索新秘境,理论上,参与探险的弟子修为不能太低。
大部分宗门规定的是,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免入,金丹期以上的弟子才有机会单独行动。
实际上这个标准已经相当宽松了。
比起修为,更重要的还是弟子的性格。好奇心过盛的、骄傲自负的、不听调度命令的,这种人会被第一时间筛出队伍。毕竟这种全新的秘境里面有些什么,大家都不清楚。有时候通天的修为也比不过一个谨慎机敏的性格。谁也不想因为一个没有脑子的队友,莫名其妙被拖累的丢掉性命。
归藏宗这边的名单也是经历了两三遍的斟酌,才到荀妙菱手里。
这次归藏宗自愿报名参加探险的弟子大概有二十多人。
队伍中,修为最高的是荀妙菱这个化神期。再之下是四个元婴期的传功长老。而弟子们的修为大部分集中在金丹期,包括魏云夷、姜羡鱼、林尧这三个亲传弟子也要来参加。而筑基期的弟子只有一个通过了考评——那就是少虞。因为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到了筑基巅峰,半步金丹,倒也不算看不过眼。
对此,昆仑镜辣评道:“别管是什么筑基、金丹、还是元婴,都无所谓。如果那真的是神皇留下的‘苍墟’,那凭这些人的力量,只能在‘苍墟’边缘打打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想要摸到传承,起码也得是化神期。”
说着,它的语气莫名低了下来:“不过,也不排除‘苍墟’之中会有镇灵。镇灵恼不恼,就不能以常理预测了。脾气好的镇灵,只要你不闯入核心区域,它就当做没看见,顶天了把你给踢出来。但脾气不好的,哪怕你只是擦着‘苍墟’走过去,它都会跑出来扇你一巴掌。”
荀妙菱放下手里的名单:“你不是说‘苍墟’都快要消散了吗?就算它真有镇灵,那镇灵还敢嚣张?”
昆仑镜:“毕竟是上古之灵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啦。即使是濒死,也不会那么好对付的。”
荀妙菱:“那就祈祷‘苍墟’之中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镇灵吧。”
半月后,仙盟派遣出了一艘超大型的灵船,将各宗门探险队的成员给接上,然后驶往了极北之境。
虽说每个门派所派遣的人数有限,然而九州仙门林立,数量众多。如此一来,几百号人齐聚于这灵船之内,瞬间热闹非凡。
闲来无事,修士们就开始了自由的跨宗门社交。
某个归藏宗弟子道:“这次我们的带队长老是荀真人……呃,现在是不是该叫她荀长老了?可真是有点不习惯。”
对面的修士感慨:“荀真人自己有本事,但你们宗门也是够大方的,居然一点也不压着她继续熬资历,修为到了就给长老之位。真羡慕,她现在的月俸估计已经翻了许多倍了吧……”
碰巧那归藏宗弟子在天禄阁中任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还真不一定。”
荀妙菱之前在天禄阁那边欠的灵石还没还完呢。
当时是扣了她一百年的月俸抵债。哪怕她现在待遇堪比峰主……嗯。怎么也得再熬上七八年……
另一边,仙盟还在做最后的确认。
各宗门探索的方向是固定的。仙盟想用最快的效率在这个秘境中摸一回底,所以给各个宗门布置了任务:想办法进入秘境之后,他们就要探索不同的方位。实力强的宗门打头阵,确认安全之后,再由实力稍弱的修士们进去搜索。
上三宗无疑是要打头阵的。
由于是强者在前、保护范围辐射弱者的机制,带队长老更是一个探险小队的灵魂。
玄黄宗、青岚宗为了维持牌面,派出的带队长老都在返虚境界以上。
有些小宗门躲在背后看热闹:上三宗素来喜欢在各个场合别苗头。荀妙菱虽然是实力新秀,可到底比另外两宗德高望重的长老低了一个境界。而秘境探索,向来是需要争取话语权的场合。如果另外两宗想联合起来把荀妙菱压下去,那就有看头了……
然而,事实却让他们失望了。
没人因为荀妙菱是初升长老,就轻视她的意见。
“荀长老,你看,若是在秘境中玉简失效,我们这样安排一套联络暗号如何……”
长老们笑意盈盈,言谈间既恭敬有礼,又透着几分亲近热络,与荀妙菱相谈甚欢。
虽说上三宗向来热衷于互相较劲,但在场的长老们个个活了数百岁,总不至于厚着脸皮,拿辈分资历去为难一个二十出头的晚辈。况且这些老狐狸心里都门儿清,换作旁人,凭借境界优势摆摆架子倒也无妨,修仙界本就以实力为尊,即便结下些小恩怨,过个几年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这是荀妙菱啊!
你今年对她不客气,明年她的修为可能就踩在你头上了!
何况,她的修为在化神期,不代表实力就是化神期——再喜欢找茬的人,在她面前也该学会“与人为善”四个字怎么写吧?还是说有人觉得自己的脖子比魔君更硬,想来挑战一下?
总之,当荀妙菱首次以长老的名义坐在席间,众人对她的礼遇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预期。
也算好事一件,反正大家都挺高兴的。
当然,有气氛融洽的地方,倒也有暗流涌动之处。
灵船上,筑基期弟子们被统一安置在一间厢房内。由于修为太低,他们注定被安排在最后一批进入秘境。考虑到各宗门至多派出一两位筑基弟子,难以形成有效团体,仙盟便摒弃了以宗门划分行动小组的惯例,改用编号进行管理。
这些年轻修士此行只有侦察的任务。
他们不得触碰秘境中的任何物品,务必做到令行禁止。
这些筑基弟子们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但能以筑基身份,登上这艘灵船,代表他们要么背景够硬、要么天赋够高,自有一番傲气。
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再三恳求师长、软磨硬泡才争取到名额。除了见世面,无非就是想撞运气、捡机缘。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被仙盟限制这个又限制那个,心中颇有些烦闷。
少虞第一个领到了自己的编号牌。上面写的也是“零壹”。
顿时有不少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身上。
不过他是归藏宗出身,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来惹他——
但那只是一般情况下。
只见两个御兽宗的弟子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脸上露出一抹轻佻的笑容,勾肩搭背地拦住了少虞的去路。
“呦,这不是归藏宗大名鼎鼎的半妖小哥嘛。怎么,你也想挤进秘境分一杯羹?你不是已经有‘天赋血脉’了吗,哈哈哈。”
“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另一半的血脉来自于狼族?过几天就该是十五了吧。每逢望月,狼族的性格就会越发凶悍,暴躁起来六亲不认。也无怪乎妖修粗鄙,山林野兽本就没有仁义伦常的。唉,只是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克制得住本性,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啊……也罢。大家同行一场,就是缘分,能帮忙的就尽量帮帮忙——”说着,那弟子手中白芒一闪,一条银黑色的、带着禁制的锁兽链出现在了他掌心,链子上的锁扣哗啦作响,甩到了少虞面前,“不如,你就把这个戴在脖子上吧。我们御兽宗,别的不精通,对于这个倒是略知一二……”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眼神里尽是嘲讽与轻蔑:“对付兽类嘛,锁链可永远比道理管用!”
“嗤。”
人群里传来阵阵的低笑声和议论声。
也有人暗暗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两个御兽宗弟子实在是缺了些涵养。
可他们话糙理不糙。
在一些人眼中,妖修天生血脉强悍,但到底不通人情,危险,个性强烈,自控能力又差。
平时也就算了,如今是探索一个危险的新秘境,归藏宗为什么会同意把这个不稳定因素给加进探险队里呢?
“……”
少虞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低下头,盯着两人衣角处绣制的百兽图腾,嘴里隐隐传出一股犬牙刺破嘴唇的腥甜味道。
“……让开。”
他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道。
他不能抬头去看那些人的脸和眼睛。
否则他怕压抑不住自己动手的冲动。
那两个御兽宗弟子却不肯罢休。
“困兽决,起!”其中一人突然高声道。
那锁链飞至空中,银光一闪,自半空向少虞飞去。
少虞冷着脸抬眸,眼珠子刹那间变成了幽冷的青蓝色。
他一道剑风将那锁链劈断,随后身影一晃,等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提住一个御兽宗弟子的前襟,手上一用力,“砰”地一声把他砸到地上。
另一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厉声喝止他,但就在和少虞对上视线的这一瞬间,他心头闪过一种被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转身就想跑。
嗖!
数道蓝色的妖火凌空飞来,撞在他的背上。
“啊!!”他只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随后脚下一软,整个人跌了出去。
那人眼前一阵发黑,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在触及皮肉的一瞬间,痛的他如被煮熟的虾一样蜷缩了起来。
片刻后,他脸上又惊又惧,回过头,用沾血的手指向少虞,大喊道:“来人,救命啊!这半妖失控了,他要杀人了!!”
……
另一头,各宗长老们还在给计划收尾,就见一个御兽宗弟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附在自家长老耳边说了什么。
那长老脸上瞬间就不好看了。
御兽宗长老突然起身,走到荀妙菱身边,低声道:
“荀真人,外面出了一点小误会……”
荀妙菱:?
等她赶到筑基弟子们所在的厢房时,只看见重重人影叠在一起,将什么人围在中间。
拨开人群。是少虞。
他持着剑,以一种警戒的姿势,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人们。身上的妖血已经在燃烧。作为妖族的特征也显现了出来,耳朵、尾巴……
而周围,各宗的弟子围着他,以一种远离、但又警惕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离他最近的两个修士武器已经隐隐出鞘。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荀妙菱冰冷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人群听见她的声音,顿时散开,不围在少虞身边了,甚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低头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荀真人!”一个年轻姑娘恭敬地道,仔细听会发现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是发现偶像就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激动,“我们……刚才……”
“刚才御兽宗的弟子和这个半妖弟子发生了一点冲突。”有人替她总结道,“是御兽宗的弟子先出手的,但这半妖用了妖火,导致御兽宗的弟子受伤,可是我们中的医修修为不够,无法治疗——”
“我什么时候关心这个了?”荀妙菱满脸古怪地瞧了那修士一眼,“御兽宗的人侮辱我们归藏宗的弟子,我还没追究他们的责任,谁管会他们治不治得好?”
出声的修士:“……”
御兽宗长老轻咳两声:“咳咳。虽说那两名御兽宗弟子行事不端,率先挑衅贵宗弟子。可这位一言不合就祭出妖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啊。难保不是他的血脉之力失控了。放这样的人进秘境,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与此同时。
有眼尖的人发现,荀妙菱一出现,少虞的耳朵顿时塌了下来,尾巴上的毛也显得有些没精神了。
他原先那种妖异的冷漠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在一秒内红了眼眶,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姐姐。”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众人:“?”这半妖变脸是不是太快了点啊!
只见荀妙菱伸手把他直接拉到了自己背后。那是个毋庸置疑的、充满了保护意味的动作。
同时,她冷笑着说对御兽宗的长老的说法进行反击:
“失控?你们宗门的弟子毫无理由的跑到我们归藏宗的人面前发疯,这才叫真正的‘失控’吧。少虞只是出于自卫反击而已,这也算错?”
“是我错了。”少虞低头,哀声道,“姐姐不要为我生气。要是我当初再忍一忍就好了。就算他们想用圈住灵兽的锁链缠住我的脖子,我也不该还手……”
众人:“……!!”
他们忍不住微微后仰。
这家伙身上怎么这么浓的一股茶味啊?!
这下,他们是根本不觉得少虞会“失控”了。如此心机,如此手段,他完全有心智掌控自己的行为。
反倒是那两个御兽宗弟子,活脱脱演了一出笑话。
看着少虞那耷拉下来的耳朵,荀妙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天杀的!他们对这只快乐小狗做了什么?明明是只雪白雪白的萨摩耶,现在耳朵尖尖都开始染上黑色了!
这啥啊,物理意义上的黑化?还能白回去吗?
那两个找死的御兽宗弟子只是被妖火给烤了几下,她家的少虞可是变黑了啊!这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和毁容有什么区别!
荀妙菱深吸一口气,对御兽宗的长老道:“是我,批准他进探险的队伍。是我,把他带上这艘灵船。你们要恨,为什么不恨我?”
御兽宗长老:……我们做不到啊!不对,我们也不想的!!
御兽宗长老心里也苦啊。这两个弟子是中了邪了吗!闲着无聊去挑衅归藏宗的弟子干嘛?
“既然如此,那他就全程跟着我走。”荀妙菱的视线掠过那两个扑街的御兽宗弟子,语气一顿,道,“至于贵派的这两个弟子,还是留在船上吧,好好治治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