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妙菱把少虞带回了归藏宗的地盘。
灵船总共就这么大,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一刻钟消息就已经传遍所有仙门。
一时间,归藏宗的弟子们都围了上来——
魏云夷有些担忧地道:“少虞,你没事吧?”
少虞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神情却是和缓的,看起来没有很委屈的样子。他摇摇头,如众人印象中的一般乖巧、与世无争:“魏师姐,我没事的。”
一旁的姜羡鱼冷不丁开口道:“找你麻烦的那两个御兽宗弟子,你收拾他们没有?”
少虞:“……收拾了。”
姜羡鱼微微挑眉:“不错。逆来顺受不是我们无忧峰的风格。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这样最好。”
魏云夷也点头,揉了揉少虞的脑袋:“要是需要我们补刀,随时开口!”
“真的不必,魏师姐。”少虞笑道,“只是两个普通的筑基弟子而已……”
“哼。”远处,抱剑坐在窗台上的林尧冷笑一声,转头时眉毛微微上挑,眸光潋滟流转,语气颇含深意,“两个普通筑基弟子?我看未必。”
“……你虽非亲传弟子,行事也算低调,但你在归藏宗‘广结善缘’,各峰亲传弟子与你往来密切,就连无忧峰飞光尊者都曾亲自指点过你几回——这些消息,外人一探便知。”
林尧跃下窗台,缓步走近,黑色袍角随步伐轻轻晃动。说着,他行至少虞身旁,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语气冰凉道:
“御兽宗和咱们归藏宗比起来,档次差得远。论后台,你的背景比他们硬得多。他们看似不识相地上门挑衅,实则抓着你另一半妖族血统借题发挥——先挑起众人的警惕和反感,把你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再逼你失控,坐实半妖的攻击性与不可控性,好把你踢出队伍。”
“说他们蠢吧,行事倒有条理;说他们机灵吧,却偏行以卵击石之计。”
林尧轻笑道:
“因为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他们受伤、你被禁止参加秘境探索。差的结果,就像现在——你毫发无损,他们俩反因主动挑事受罚……既然如此,他们为何非惹你不可呢?这一点,你有想过吗?”
少虞抬眸,瞳孔中的青蓝色还没完全隐去:“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虽然听起来很像这么回事,但是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魏云夷迟疑了一秒,道,“那两个御兽宗弟子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就是又蠢又坏呢?”
正在摆姿势装酷的林尧:“……也、也有这种可能吧。”
他又补了一句:“总之,少虞,换作是我,绝不会让这事就这么过去。至少得再盯着他们一阵子才行。”
少虞闻言,面色中闪过一丝沉郁:“受教了,林师兄。”
林尧总是这样,多思多想,又过分谨慎。
可被告诫的少虞本人觉得,自己的半妖血统身份敏感,心怀警惕绝不是一件坏事。
若这些人只是冲着他来的,也便罢了。但要是连累到他在荀师姐心目中的印象……
这么想着,少虞的瞳孔微暗,瞳膜上的蓝色更亮了一些,像是微光粼粼的海面。
“呃。”荀妙菱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少虞,你真的没事吗?”说着,她将手举到自己的发顶,“我刚刚看见,你的耳朵好像……”
“?”少虞眨了眨眼,头上的耳朵顿时冒了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随后,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当场吸了口凉气。
“少虞,你的耳朵……被人烤糊了吗?”
“什么烤糊了,是变黑了吧?”
“看来御兽宗那两个混蛋挨的打还是轻了。看他们把我们宗门的弟子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顿时关切地围住了他。
少虞:“……!”
他抬手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一面镜子,照了照,然后也震惊地瞪大了眼,耳朵尖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他、他怎么变黑了!
这下怎么办……荀师姐还会喜欢他吗?!
少虞眼底不自觉浮起委屈又无助的神色,偷偷瞥向荀妙菱,观察她的反应。
“你也别怕。”荀妙菱安慰他道,“之前师尊他们也说过,随着你妖力的增长,妖相会发生改变也是正常的。大不了咱们回去之后,找秦师伯问个诊,检查一下身体就好了。”
少虞眸底隐隐泛着水光:“姐姐——”
一旁的林尧和姜羡鱼顿时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林尧觉得少虞夹着嗓子说话很装。
经年累月地相处下来,他明显地感觉到,所谓的半妖血统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少年体内就是隐藏着一种冷酷、高傲的狼性,可偏偏他就是爱在荀妙菱面前装成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虽然林尧也知道少虞是图什么,但他完全不赞同少虞的处世策略。
而姜羡鱼则是看不惯他一天天地在荀妙菱面前装可怜——演技拙劣不说,阿菱偏偏就还吃他这一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闪身到了少虞身边,摁住了他的肩膀。
姜羡鱼:“既然你不跟那些筑基弟子一起行动,那就跟着我们自己宗门的人走吧。”
林尧:“荀长老,你不是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吗?放心去就是。我们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说着,就压着少虞的肩膀往人堆里走。
少虞反抗不得,很快融入了人群。
不管怎么说,宗门内的人团结一心,对于荀妙菱这个带队长老来说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约莫两个时辰后,灵船自传送阵驶出,巨大船身随之颠簸。众人只见船外光线一暗一亮,再睁眼时,已抵达极北荒原——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一望无际的荒原。
目光所及之处,天地融成一片灰白,光线晦涩,有种原始的混沌感。
然而,在这寒风呼啸、生机黯淡的背景里,远远的,一座绚烂的霓虹桥横跨整片天幕,垂落于山巅,与峰顶的金色宫殿交相辉映,恍若一副流光溢彩的画卷。
修士们纷纷探出头去。风雪飘进灵船,刺骨寒气令众人浑身一颤,有人的眉毛、头发上瞬间结了霜碴,却依旧抵挡不住他们的兴奋——
“这秘境浑身发着金光啊,一看就藏着很多宝贝!”
荀妙菱:这话虽说的直白,但大家不就是冲着秘境机缘来的吗?
“天阙秘境,果然名副其实,气象非凡——简直就像神明遗留在人间的居所一样!”
荀妙菱:莫名其妙就真相了。
在喧闹的人声中,灵船如一尾游弋的鲸鱼,在一段时间的全速前行后,慢慢展开了帆和桨,减缓了速度,直至悬浮在了霓虹之桥上。
正对着那金顶天阙。
靠近了,大家才看清这秘境之大,跟一整座山峰也没什么区别。
只见空中几道流光闪了出去。
是几个精通符法的长老飞身而出。
他们各站一个方位,周身风云搅动,灵力凝成半透明金色法印悬在身前,随后快速推开,最终凝聚为一道巨大的符印,直直撞向天阙的大门。
缓缓的,一层半透明的结界如涟漪舒展,裹住整座金顶宫殿。
符印撞在其上,泛起水波般的光芒,天阙大门却丝毫不动。
青岚宗的长老,素商尊者,修为在返虚境二重。她着这一幕,若有所思道:“这秘境有结界,不能硬闯啊。”
而玄黄宗带队的桓玉尊者恰好是个阵修。
他双眼一亮,亮出了自己的灵笔:“我去试试解阵?”他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素商尊者微笑道:“您请便。要是您一人能解开这结界,之后的行动,我青岚宗所有修士就任由您差遣。”
桓玉尊者:“……”
他也算是和青岚宗经常打交道的人。有时候,他真的宁愿面对君寒衣那种冰块脸,也不想和最擅长阴阳怪气的素商尊者磨合。
什么叫“青岚宗所有修士任由他一个玄黄宗的长老差遣”?恐怕上三宗立道以来,就没发生过此等新鲜事。
但这也让桓玉尊者憋了一口气了。他不信邪。
桓玉去了。
漫长的一刻钟后,他铩羽而归。
“不行。”桓玉尊者的身形闪回船内,他沮丧地道,“我刚刚尝试解阵,结果那结界上的阵纹我根本不认识——而且上面的能量相互交织,重重叠叠,发源自结界之内,是最难解的那种类型……”
简单来说,解阵,就是从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能量里,将之截断、或者分离出来一股,又或者添上几笔,总之就是要打破其原来圆融自洽的规格。
优秀的阵法就像一个缠绕的毛线球,藏头没尾的,让人摸不着破绽。
而这个结界的复杂性又远在一般的阵法之上。
桓玉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不敢随便出手解阵。那结界上的力量太强大。若行差踏错,遭到反噬,那我在接下来的行动里就根本动弹不了了。只能慢慢的、一点点来……”
素商长老对他的失败并不意外。
但她还是扭头看向荀妙菱,问道:“荀长老,您也算是修过阵法,您觉得如何?”
那结界被激活之后,荀妙菱一言不发,大致观察过一会儿。
荀妙菱闻言,眸光微敛:“在这点上,我与桓玉长老的想法一致。”
桓玉长老顿时挺直了腰板:“看吧,说了你还不信!”
素商长老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解不开结界,那他们第一步就卡住了,更别说是进秘境探索了!开头就这么难,难道是件好事吗?
随后,少女清冷却含笑的声线在空中响起:
“不过,我有个别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下一秒,剑光如雪,一闪而逝。
荀妙菱的身形已经不在原地了。
素商长老和桓玉长老有些惊讶地、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他们突然反应过来,掏出玉简,发号施令:
“——所有人!马上离秘境结界远一点!至少后退六十尺!!”
下一秒,他们胳膊上的寒毛突然微微竖了起来。
空中的灵力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在这一刻,风声止息,飞雪下坠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齐齐将目光望向天阙大门的方向。
荀妙菱出剑了。
她周身的光芒骤然一暗、一亮——风雪被她的剑光劈开。
然后剑光落在那道结界上。
如热刀划过用糖吹出的脆壳,结界无声的裂开、消融。
当然,一开始,一切都是寂静的。
直至一股强烈的风涡瞬间翻涌而上,伴随着苍穹深处闷雷般的轰鸣,这时候,才有了声音。
桓玉和素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天地变色的一剑,对荀妙菱的真正修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天道管这个叫化神境修士?
“我……我得重新确认一下。”桓玉长老咽了咽嗓子,声音莫名有些紧绷,“从荀长老上船开始,我确实没对她有什么不客气的地方吧?”
素商长老:“……”这人真有出息!
直至那股可怕的动静传递到灵船上,船体顿时如漂荡在暗流汹涌的海面,大幅度晃动起来,他们这才回过神,一边施法快速稳住灵船,一边抬头望去——
一阵深沉的轰隆声。
天阙洞开。
随后,清越的长啸声贯彻天地。
只见门后走出了一只似豹似狮的英武神兽,毛发间流转着星屑般的微光。它修长的尾巴一摆,碧蓝色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了荀妙菱的影子。
神兽表现出了一种如人般的智慧。
它踏着云气,凌空飞跃,到了与荀妙菱视线齐平的位置。那双眼睛平静地望着她,荀妙菱却骤然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杀意——
神兽在向她确认。
她是否真的要挑战上古真神的余威。
荀妙菱心中暗笑:看来这镇灵还是脾气偏好的那一类。
可惜了。
苍墟传承,近在眼前。
天予不取,人复何为?
第122章
北风呼啸,风雪飘摇。
那只白毛碧瞳的神兽在翻涌的云气之上踏行,鬃毛如白色的流云掠动。它的视线明明只盯在荀妙菱身上,但它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却让在场的修士们不由得喉咙一紧——
“怎么说?”桓玉长老低声问道,语气有些焦灼,“不能让荀真人独自面对那个神兽吧?”
素商长老瞥了他一眼,道:“但现在只能由荀真人暂且牵制它。现在就去准备束缚阵,我们那么多人一起上,必然能将这只神兽拿下!”
“欸——”一旁的御兽宗长老急急地御剑过来,与他们道,“两位道友,咱们下手的时候可否轻些?这么强大的威压,毫无疑问乃是上古灵兽啊!如今这个年头,上古灵兽是死一只少一只。作为神兽,镇守秘境乃是它的职责,咱们不该为了进入秘境就妄造杀孽,这实在有违天和……”
桓玉长老颔首:“放心。只要它不拼死抵抗,我们没有取它性命的理由。”
素商长老则是脸色冷淡地道:“诸位还是小心些吧。现在可不是我们要不要饶过这只神兽的时机——以它的修为,估计一口咬死一个金丹修士不成问题。可别忘了,咱们都是带着宗门里的弟子出来的。”
一直身处高位的人,会被自己的感知麻痹,以致于在一些重要场合分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若是能完全压制住那只神兽当然好。可如果他们真的和这只神兽打斗起来,万一真的出现了伤亡,谁会愿意用自己宗门弟子的性命去填这个缺口?
何况……
素商一眼就看出,这御兽宗的人并不仅仅是爱惜神兽。
他望向那只神兽的垂涎之色,几乎遮掩不住。
御兽宗,顾名思义,向来以驭兽为立宗根本,却独独缺一头能以绝对威势压过天下万灵的契约兽。说来也巧,仙门之中,真正与上古神兽缔结过契约的,唯有归藏宗。归藏宗的神鸟毕方,天生就擅驭灵火,机敏又强大,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馋。
若御兽宗能收服一头同等级别的灵兽,宗门地位即刻就能更上一层楼。
御兽宗长老想:没人比他们更需要、也更适合驯服这只神兽了。
这么想着,他暗暗将自己储物袋里最高级的驯兽法器给抽了出来,半掩在袖中。
此时,天上的荀妙菱和神兽已经开打了。
只见天色一片昏沉,天空中厚厚的乌云似乎马上要坠下来一般。那神兽自如地在云间跳动,四爪腾起,爪下顿时炸出数百道暗紫色的雷光。
……这神兽还是个雷属性的?
荀妙菱想,那就更好对付了。
只见她反手一剑,银芒骤然凝聚,化为一朵巨大的冰霜莲花,寒气似河流般倾泻而下。
神兽毫无畏惧,跳起来,一爪拍在那莲花上。
刹那间,浓重的寒气像是干冰一样扩散开。空中骤然弥漫一层缥缈的云雾。
荀妙菱的身形瞬间隐入了云雾之中。
唰、唰、唰!
冰莲不断绽放,又不断被那神兽振飞,声音簌簌入耳。
溅起的冰棱偶尔会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光芒。
随后,不知怎么的,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住,就这么悬浮在空中——
无数道冰棱,无数个不同形状的、破碎的冰面,都折射出了荀妙菱的身影。
在那些折射的镜面中,她始终没有完整的面孔,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在挑衅那神兽。
这一招“流光化镜”,还是跟她燕瑛师伯学来的。
燕瑛速度极快,每一道光线折射的地方,皆是她转瞬即至之地。但荀妙菱和她修的是不同的功法,速度也没她这么快,最多只是学了个形似。
她使这招另有目的。
果然,那些不断闪烁的光点惹恼了神兽。
那神兽的碧色眼瞳刹那间燃烧成了纯金色,亮如太阳。它朝天一吼,一道光柱直入云霄。随后,云层深处传来闷雷的轰隆声。
想去驰援荀妙菱,或者说是打算用一个束缚阵偷袭那只神兽的修士们,在半空中硬生生刹了车。
“这、这灵兽居然能唤来神雷?”
“不奇怪。这些上古之灵基本都有神奇的天赋。御水御火都是常事。御雷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说明,这只神兽掌握着大范围杀伤性招式。
它正酝酿着呢。
这时候往上冲,和硬扛人家的范围大招有啥区别?
众人只觉天地灵气正在神兽的召唤下疯狂涌动。
下一秒,数道青色的雷光轰然落下。
与此同时,隐藏在云雾之中的荀妙菱微微一笑。
随着她的剑身轻鸣,空中那些悬浮的冰棱莫名一震,全都变成了形状规则的棱镜,如雪花般旋舞飞扬,时而拼合,时而散开。它们都在围着那神兽旋转,像是个弧形的蛋壳一样把它半包围了起来。
那些可怖的雷光砸下来,反而在棱镜上弹来弹去,横冲直撞,四处流窜——
然后全导回了那神兽自己身上。
“嗷嗷嗷嗷!”
雷光汇聚成翻滚的一团,神兽的身影被强光淹没,只剩下黑色的影子。它在里头被电的像是在跳舞似的。
荀妙菱早就躲闪到了远处,摸了摸下巴,道:“虽然是雷属性的神兽,但还是会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雷电伤害到嘛。”
不过,它对雷电还是有一些免疫能力的。
眼看雷光终于散尽了,它有些颓然地从那团云雾里蹦出来,但也只是毛发微乱,没有任何被烧焦的痕迹。
神兽晃了晃脑袋,抬头再度望向荀妙菱,眼中的警惕与冷意更盛。它伏下身子,在空中恼怒地逡巡着,脊背上的毛微微炸开,用接连不断的低吼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荀妙菱:“……”她怎么突然有种在欺负大猫的感觉?
昆仑镜适时提醒道:“这只神兽只是在忌惮你而已。以它的智商,当然知道如果它无法快速打败你的话,你身后的那些修士就会趁乱潜入苍墟了。对于它来说,打败你不是第一要务,守卫苍墟才是——如果真的把它逼急了,你们再过几招,它是皮糙肉厚的扛得住,你可能就要被它挠破相了。”
果然,这神兽权衡利弊之后,尾巴扫了扫,露出了獠牙。
虽然荀妙菱身后还有一群碍眼的“小偷”,但神兽还是将荀妙菱判断为了最大的威胁。
不制止她,就不能制止今天这场入侵。
很快,荀妙菱和神兽又战到了一处。
双方战得十分激烈。风声雷声,金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空中时不时传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神兽又引动一道雷波,与荀妙菱的剑光相撞。爆炸的余波如狂澜惊起,直接将她震飞至数里之外。
与此同时,只听得空中一声清喝:
“——起阵!!”
经历了那么久的准备,这束缚大阵总算是十拿九稳了。
桓玉长老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他引领着众人起诀,数十个修士飞身至空中,衣袍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法阵展开之际,无数金色罗盘在四周浮现。罗盘刚一转动,万千符文便化作锁链,悄无声息地朝神兽飞射而去。
“吼——”
那些锁链看起来明明不粗,却意外地坚固。最重要的是,它们就如同被阳光照耀后漫溢生长的枝丫般,无穷无尽地生长出来。
神兽懊恼地甩头,利爪撕扯间,锁链却如活物般越缠越紧。见长势汹涌的锁链逐渐缠上脖颈,它一扭头,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住了桓玉。
下一秒,空中雷光炸裂。三颗雷球自神兽的嘴中喷了出来,直奔修士最最密集的地方砸去。
轰!
“啊!”
“快、快躲开!”
“这神兽想把我们的灵船给炸了,快把灵船开远些!”
不少修士被雷光击中,冒着黑烟栽倒下去。剩下的也乱作一团。
缠在它脖子上的锁链瞬间就松散了一些。
神兽得意地打了个响鼻,龇牙咧嘴的模样像是笑了一下。
就在它准备彻底挣脱束缚时,却感觉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抵住了它的后颈。
是荀妙菱的剑。
神兽:“…………”
它的动作忽然就谨慎、收敛了起来。
“听着,我玩的有点累了。你最好乖乖的别动。”荀妙菱从它的背上滑落下来,摸着它的脊柱,商量道,“我听说,这苍墟很快就要消散了——欸,先别激动。关于这点,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那神兽斜睨着她,满脸的傲气,在听见荀妙菱说“苍墟快要消散”的时候,又差点炸毛,但很快就被荀妙菱的手法安抚下去了。荀妙菱用力地揉搓着它的脑袋和下巴,而这只镇守秘境的神兽已经有几千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对待——渐渐的,它居然觉得有些惬意,舒服地眯起了眼。
“作为这里的镇灵,如果苍墟消散,那你失去了灵力供给,自然也会跟着消散。”
“无论如何,神明的时代都已经是过去式。你守着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难道就不想得到自由吗?”
“我有办法,能把你和这个秘境分割开喔。”
昆仑镜对荀妙菱的战术嗤之以鼻。
“这可是守卫苍墟的神兽诶,曾经在神皇麾下效过力的。就算它现在的能力已经被削弱了,但好歹也有神兽的傲骨,怎么可能被你三言两语煽动就——”
“嗷呜~”只见神兽原地盘起四肢,在地上做了个翻滚的动作,露出了自己的肚腹,最后瘫成了一张毛绒绒的猫饼。
对于兽类来说,这一行为毫无疑问,代表着认输、讨好。
被啪啪打脸的昆仑镜:“……”
“我真不知道你对神族遗物的滤镜是从哪里来的。”荀妙菱在意识中冷冷的吐槽道,“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个很有节操的神器吗?”
再次受到暴击的昆仑镜:“…………”
荀妙菱不去搭理昆仑镜了,继续和神兽交流:“考虑的怎么样?”
神兽翻了个身,爬起来,用额头轻蹭荀妙菱的胸口。
荀妙菱:“?”
“……它这是在跟你示好呢。”御兽宗长老捂着流血的胳膊飞近,心里正滴血,却仍存着侥幸,赔笑道,“荀真人若无意收下它,不如先寄养在我们御兽宗?我们宗门山清水秀,管吃管喝——”
突然,他腕间红光一闪,竟化作一道金属的御兽枷飞向了神兽。
神兽的瞳孔骤然紧缩成了一条线。
它瞬间飞跃而起,一道雷光将那御兽枷碎成灰烬,同时一口咬向了御兽宗长老。
“啊!”
御兽宗长老的肩膀几乎被咬穿,鲜血顿时涌出。
“嗤。”
神兽仿若嘲笑般从鼻子里喷出一道气流。
“天啊!这怎么回事?!长老!长老!”御兽宗弟子惊呼着,想要围上去,却又忌惮神兽的存在,只敢不断后退,随后扭头回船上,“快找人!医修呢?快来救人啊——”
刺目的鲜血让现场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桓玉和素商也纷纷亮出了武器,随时准备制住那只神兽。
“先别动。”荀妙菱出声喊道,“我和神兽已经商量好了——我帮它解开和这个秘境之间的联系,它就不再拦着我们了!”
桓玉长老和素商长老的脚步一顿,将信将疑。
素商:“……还能这样干?”
桓玉:“你别看我。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不行。”
但如果荀妙菱对这个秘境结界的认知在他之上的话,是有可能的。
只见她掏出自己的灵笔,在空中轻轻一戳,像是戳到了什么涌动的能量。随后蘸着这些能量,开始在空中笔走龙蛇,画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符文——那些符文浮动着,由小变大,直至巍峨如山,在天幕中不停流转。
笨一些的法修已经呆住了。
聪明的法修却已经开始闷头苦记,库库一顿乱抄——先不管看不看得懂吧?先记下来总没错,回头再慢慢研究啦!
就这么过了大概一刻钟,还是两刻钟,神兽身上金芒一闪,鬃毛无风自动。
它眼眸中的金色尽数褪去,化为了原本碧玉般清澈的颜色。
“行。大功告成。”荀妙菱落下最后一笔,拍了拍神兽的头,“你自由啦。”
之后,天南海北,天地广阔,随便撒欢吧。
“……”
神兽注视了荀妙菱片刻,突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烙印了个什么东西。
随后,只见空中白光一闪,它一个转身,瞬间就没了踪影。
荀妙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慨道:“……这跑的还真是够快的啊。”
“哼。”昆仑镜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它莫名有些酸溜溜地道,“你看,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帮它重获自由身,又有什么用,它都没有主动认你为主……这下傻眼了吧!”
可不是每个神器都像它这么“知恩图报”的。
“我为什么非要让它认我为主?”荀妙菱笑了笑,收起自己的灵笔,理所当然道,“即使它曾经在神皇麾下做事,但它也是自由的天地生灵……”
何况,神兽不是个傻的,相反,它很聪明。
神兽毕方愿意和归藏宗的人结契,大概是因为它懒。它曾经得到的自由已经过剩了,所以它才会选择和钟意的人类同处一个屋檐下。
而这只神兽……这几千年的班,它早就上的够够的了。怎么会愿意这么快又给自己找个“主人”?又不是有受虐倾向。但凡智商正常的神兽,当然是立刻跑路啊!
剩下的人爱怎样怎样吧!
第123章
成功送走了神兽,仙盟这边只损失了一个御兽宗长老。
如此伤亡,算是可喜可贺。
只有极少数人不满意。
“荀长老!”那御兽宗长老的亲传弟子扶着自己的师尊,红着眼道,“虽然之前御兽宗和归藏宗在灵船上闹了那么一点小矛盾,但我们终究同为仙盟同袍。刚才那神兽伤我师尊,你……您为何袖手旁观呢?!”
这弟子心中暗暗不平。
他之前亲眼目睹了神兽和荀妙菱之间亲密的姿态,换他们长老靠近,神兽却毫不留情的就咬了他一口——这不公平!
其他门派的修士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眼瞎?明明是你们的长老先对神兽使用了御兽枷,因此才惹恼了神兽。神兽不咬他咬谁?”
另一个修士讥讽道:“就是!你不会想说是荀长老指使神兽咬的你师父吧?做人还是要点脸。你们长老自己想强行赌一把,看能不能把神兽纳入麾下。所谓‘富贵险中求’,他敢出手就要做好被咬的准备。你们想怪人家什么,怪人家不给你师父兜底?你师父今年几岁,荀真人才几岁啊?”
还想强行跟神兽结下主仆契约,他是不是想上天呐?
与灵兽结伴战斗的修士,也不止御兽宗这一个流派,不全是枉顾灵兽意愿的那种强硬作风。他们觉得御兽宗长老这波就是纯活该。
“你……你们!”那弟子气的胸口起伏,身子轻轻颤抖,但看了眼脸色越发苍白的师尊,还是只能把人紧急扛回灵船再说。
一个御兽宗失了脸面,其他善驭兽的修士,倒也没什么感觉。
因为,在这种大范围的秘境初探之中,擅长御兽的弟子能发挥非常大的作用,仙盟也不会亏待他们。但对于天阙秘境这种稀有的机会而言,他们往往需要竞争上岗。
如果御兽宗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意外,自觉丢了面子,不乐意参加探索了,那更好,自然还有其他的宗门顶上。
这点小插曲很快被众人忘之脑后。
他们很快彻底打开了天阙秘境的大门。
天上降下的霞光穿透云层,那纯金宫殿的轮廓又清晰了几分。雕刻着云纹的大门打开的同时,整座宫殿发出朝阳般的光辉。
修士们见到一幕,齐齐噤声。
“吱呀——”
门开了。
但门后是一片云雾,看不清任何实体,只有浓郁的灵气,化作流淌的金色沙瀑,从门梁上漫溢下来。
桓玉有些兴奋地动了动指尖,一串灵符绕上他的手腕。他对素商、荀妙菱道:“我们先领人进去探探?”
按照计划,上三宗是最先进秘境的一批人。
素商的玉箫自袖口滑落。那支翡翠长萧在她冷白的指间灵巧地旋了几个圈,稳稳落入掌心。她抬眸,神色自若地道:“没问题。”
荀妙菱也回到了灵船附近,清点好人数,与两外两宗的修士一起,冲进了那片金色的瀑布里。
然而,就在他们跨过那扇大门的瞬间,一片刺目的强光闪过。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寂静的嗡鸣,荀妙菱感觉到,周围人所有的气息都不见了——
他们似乎被分去了不同的空间。
“……”
若是这个秘境特性如此的话,那出发前仙盟做的那些计划就都用不上了。
一瞬间,她仿佛坠入混沌之中。
等视线再度清晰起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漠之外。
暗色的土地与墨色的天穹相接,金色流沙凝聚成瀑布般的道路——它自天幕顶端倾泻而下,蜿蜒回旋,在沉暗天地中勾勒出流动的光河。
“……这是,混天转息轮?!不会吧——”
昆仑镜的惊叫声在荀妙菱的脑海中乍然响起。
荀妙菱:“什么混天转息轮?”
她眯了眯眼,往那金色光河的最中心看去。可惜,光海融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混天转息轮。”昆仑镜急促地道,如果它真的有形体,此刻大概是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神皇专属的神器!司掌三界最深刻的空间规则!”
“如果你拿到了这玩意儿,别说越过天界那小小的逝尘川,即使是封印魔族的海天结界,你也是说开就开……”
毕竟,结界,归根到底也是空间规则的具象化体现。
“这东西这么厉害?”荀妙菱惊讶之余,还质问了一句,“但我开海天结界干嘛啊,我又不是活腻了!”
昆仑镜:“我只是让你了解一下概念嘛。神皇陨落之后,祂的神器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原来还是在苍墟藏着吗?”说着,它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唏嘘道,“你这运气也好的太逆天了吧!不行,这东西既然看见了那就必须归我们了,得想个办法把它摘下来……”
就在这时,荀妙菱的鬓发动了动。她似有所觉,突然飞身后退——
铮,铮!
空中传来某种乐器拨弦的声音。
其声短促、高昂、明亮。
在靠近荀妙菱的瞬间,那两道音声化作两弯寒芒毕露的音刃,以交叉十字的形状劈向她原本站着的地方。
轰!
那片山坡应声垮塌,在半空扬起遮天蔽日的尘沙。
荀妙菱猛的抬起头。
天上有一女子。
她腾风驾雾,纵驰云车,锦衣飘飘,光彩夺目。纯黑的长发在空中四散飞舞,一双璨金色的眼眸在晦暗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她的神情似笑非笑。
可是那双眼,如一片死海般,极深,极静,毫无波澜。
给人带来极端的危险感。
荀妙菱的第六感瞬间做出了警告。
她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她遇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甚至胜过全盛期的魔君兆慶。
“……你是谁?”
荀妙菱问道。
那女子看着荀妙菱,视她若微尘。
“吾名昭澜。”
她垂眸俯瞰,衣袖随风翻卷。用懒散的语气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她话音一顿,语调中寒芒微露。
“我下界来此,只为混天转息轮。”
“荀妙菱,我知道你……”她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微妙,“若你退后,我尚且能饶你一命。但若你轻举妄动,那就休怪我无情。”
这时昆仑镜倒吸一口凉气:“是昭澜仙君!这群仙人居然为了苍墟下界了!”
情况有变……
快速斟酌片刻后,昆仑镜压低语气,有些不情愿地劝道:“不然你还是避一避吧。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昭澜本事不小,以你现在的修为即使是硬碰硬也打不过她。还是后退一步,保住自己的性命要——诶诶诶,你怎么就冲上去了!”
荀妙菱想,什么叫“硬碰硬也打不过”?这不得打了才知道吗。
这群仙人在天外天待了那么久,就是不肯下凡把魔族解决掉。知道什么叫除恶务尽吗?若是除不尽,没有别的理由,就是实力不济。
魔君她都打了好几个了,这所谓的仙君,她倒是想领教领教!
这次,荀妙菱没有留手。
剑光划破天际,带着令人胆寒的锋利,划破晦暗的天空。
那耀目的剑意让昭澜都微微皱了眉。
她瞬间高抬了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把样式古朴的乐器,有些像琵琶。她轻拨两下琴弦,清越之音渺渺而出。
之后,曲调骤然转急,犹如裂帛,无数音刃迸射而出。
剑光与音波相撞,每次都引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随着一次次的对波,天空中的光线一亮一暗。
昭澜彻底皱起了眉。
她旋身横抱乐器,身后绽开一重重耀眼的华光。随后,她身后的云层骤然一暗,似黑海翻涌——仔细一看,她竟然真的召唤出了一片天水,滔滔天水在她身后聚成百丈高的浪墙,似乎酝酿着无穷的怒意。
昆仑镜的解说姗姗来迟:“昭澜真正的仙职是天庭的司水仙君!按理说,就现在这个地方没水,不算是她的主场。但是她可以从仙界调水……”
刹那间,浪墙碎裂,在轰鸣中,海水翻涌着凝成狰狞水龙,呼啸着扑向荀妙菱。
荀妙菱的回应是她的剑锋。
只见空中狂风一卷,彻骨寒意的以她为中心,骤然爆发,霜流狂涌,席卷四方。
那些水龙在靠近她的瞬间,就被凝为森寒的坚冰。
喀喇,喀喇。
幽蓝光芒在那些水龙身上流转,数朵的巨大冰莲破水而出,冰晶纷飞。
荀妙菱的身影一闪,踩着那些冰龙为阶,登天而起,直逼昭澜的云车。
昭澜:“……”
区区一个未到飞升境界的凡间修士……这怎么可能这么强?
仅仅是因为她们之间恰好属性相克吗?
昭澜瞥了眼远处空中的金色光河。
无论怎样,这神器绝不能落入凡人修士手中。
眼看荀妙菱不断挥剑,越逼越近,昭澜终于变了脸色。她深吸一口气,“铮”地一声,手下的曲子突然变调,变得哀转诡谲起来——
“打一会儿就行了别恋战了!”
昆仑镜的吼声在荀妙菱的脑海中破了音。
“她是司水仙君,能引调天下之水,包括一部分逝尘川之水。那逝尘川邪门的很,会吸走你的魂魄的!”
“?”
这跟作弊有什么区别啊!
荀妙菱抽了抽嘴角,刚想撤退。
却见空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影子。
他的气息温和,却比昭澜更深沉、更难以预测。只用一句话,就让空中那嘈杂的琴音在霎那间消失:
“——昭澜,停手。”
第124章
云车之上立着个人影,隐约可见是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耀眼的金光,瞧不清真容,却威势逼人。
他用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让昭澜收起了武器。连同她召唤出的那一片天海,也在顷刻之间散去。
昭澜脸上的神情收敛,又变回了荀妙菱初见的模样。她恭敬地、沉默地,给那道金色的影子让出位置来。
荀妙菱问昆仑镜:“……他是谁?”
昆仑镜的声音略显紧绷,却十分沉静:“天帝,皞玄。”
或许是因为局面已经够糟糕,如今无论再出现个什么神仙它都不会更惊讶了。
很快,它又安慰般地添了一句:“不过是个分身。”
“……又是分身?”荀妙菱抬头道,“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么也学魔族那套躲躲藏藏的把戏?”
昭澜听了这话,面上依旧淡漠,指尖却缓缓扣住了琴弦。
而那金色人影丝毫不恼。
他轻轻抬了抬手,身上耀眼的金光顿时散去,显露了真容。
青年的面容冷寂,像座被香火供奉了千年的玉像,尊贵有余,却没有半分人气。那双纯金色的眼睛如亘古不熄的星辰,见证着三千世界的浮光掠影,但世间万物,皆难他入眼中。
“无知小儿。”昭澜冷眼望着荀妙菱,磅礴灵力如万仞高山压顶而来,声线陡然拔高,“既见天帝,为何不拜?”
可惜了。
这招下马威,对其他修士或许非常管用。可荀妙菱先前险些逼得她引动逝尘川之水,此刻,看在逝尘川的面子上,荀妙菱对她还有几分忌惮,但要说敬畏之心,那真是一丁点也没有。
何况,要拼灵力,她也不一定会输。
只见她将倏然之间将灵力灌入剑中,飞速拔剑,剑气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裂霜般的痕迹,转瞬即至,直奔昭澜的脑门。
刷啦——
昭澜没有料到荀妙菱还敢动手,躲闪不及,被削下了一缕发丝。
昭澜:“……!”
她仿佛见识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心中翻涌出淡淡的厌恶,除此之外,更是夹杂着难掩的震惊。
为仙数千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潮起伏。
……若有机会,她必要出手杀了荀妙菱。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昭澜频频望向天帝。却发现天帝眼睑微垂,那双金眸中无波无澜,对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置若罔闻。
“荀妙菱。”天帝终于开口,声线没什么起伏,“你天赋卓绝,品行端方,身为正道弟子,飞升成仙、供职天庭乃是迟早之事。今日这场争执,于你没有任何益处。”
听见这句话,荀妙菱忍不住笑了。
都已经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天帝居然还是上来就给她画大饼。
飞升啊,飞升……
千百年来,这个诱惑似悬在万千修士眼前的一根萝卜,总差一步便可咬到,让他们前赴后继,赔上了性命。
可偏偏,她又不能透露自己已经知道飞升的真相。
……若是她直言不讳地揭开真相,天庭自然而然会怀疑,归藏宗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些破事了。
于是,荀妙菱的长剑如流光般归鞘,将她的动机转至另一个话题上:“天帝陛下勿怪。我本无意与这位仙君动手。只是神器现世,天庭心动,我这个凡人,当然也不能免俗。”
话里话外,是在说天庭霸道。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凡人修士遇见了仙君,那就是应该毕恭毕敬、俯首贴耳的。像荀妙菱这种“我们是在公平竞争”的态度,反倒更像是在倒反天罡。
可刚才与昭澜一战,已经可以证明荀妙菱有不俗的实力。
当她有实力与一位仙君争个高低的时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她可不是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有理有据地在为自己争取。
“天帝陛下,照您所言,我与昭澜仙君日后都是天庭共事的同僚。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是我让着这位仙君,而不是这位仙君展现一下前辈的雅量,把这个神器让给与我呢?”
“…………”
沉默。
绝对的沉默。
无论是天帝皞玄,还是昭澜仙君,此刻都被荀妙菱的厚脸皮给震惊了。
她到底是多想要这个神器啊!
昆仑镜有气无力道:“天帝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你何苦还同他们较劲?得罪天庭难道很有趣?”
“你不懂。”荀妙菱在心中快速说道,“这可是天帝啊!他能阻止昭澜继续找我麻烦,那是因为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即使出现的只是一个分身,昭澜也不能违逆天帝。但天帝为什么不直接出手阻止我呢?答案只有一个——要么他实力不行,要么他想拉拢我。”
否则,以天庭之首的威严,能容她放肆到现在?
那么答案无非就是在那两个可能性里头二选一:或许皞玄贵为天帝,他在人间的分身却没有力量;又或许,荀妙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上了皞玄的棋盘,作为有价值的棋子,天帝想把她拉入天庭阵营。
反正一时半会儿天帝也杀不了她,她为什么不争取一下这个神器?
话已至此,荀妙菱还是不肯放手。
天帝似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只得开口:“……荀妙菱,你可懂棋道?”
荀妙菱只觉得他突然提起这个实在是莫名其妙。说实话,琴棋书画里面她最擅长琴艺,剩下的都是粗通皮毛。于是她直言道:“略知一二。”
话音未落,天帝略微侧身,扬起手。刹那间,远处荒山上骤然绽开一树梨花。梨花树下,一张棋桌与两个位置悄然显现。
“那我们就以一局棋定胜负。”天帝负手道,“若我赢了,就让昭澜取走神器;若我输了,这神器就归你。如何?”
荀妙菱:“……”
她在心里疯狂摇昆仑镜:“你会下棋不?”
昆仑镜跃跃欲试:“下!跟他下!别的我不敢说,但区区棋道,以我的计算能力,必不可能输!”
荀妙菱的视线落在昭澜脸上:“我们下棋的时候,怎么保证昭澜仙君不会偷偷把神器抢走?”
天帝的目光瞥向昭澜,命令道:“你就守在此处。在我们的棋局结束之前,不得离开,也不得靠近混天转息轮。”
昭澜垂首,冷冰冰地回应:“是。”
荀妙菱:“我不信。你们得发一个天道誓言。”
天帝和昭澜:“…………”
他们活了几千年,好像从未像今天这么无语过。
但最后居然还是乖乖地发了誓言。
梨花树下,荀妙菱与皞玄坐下对弈。
皞玄让她自选黑白棋子。
荀妙菱选了黑色。
这个世界没有贴目规则,选黑子会更占优势。
然而,比起荀妙菱认认真真地落下每一子,皞玄的注意力却仿佛不在棋局上。
清脆落子声里,皞玄的声音幽幽漫开:“……鸿蒙初辟,清浊自分。便如这棋子,一黑一白,观之分明。”
“天有常道,地有常理,万物方得生息。但这一切,当年都是没有的。昔年,诸神竞逐,天地规则尽掌于其手。因祂们的任性,无数尘民流离失所、忧惧而亡,这才有了后来的诛神之战……”
荀妙菱下棋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以前从未听过这段历史。”
皞玄低头,对着面前的棋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轻轻一笑。这些许的笑意,将他的从那个名为天帝的壳子里短暂地拽了出来。
这是荀妙菱第一次在天帝身上见识到正常的、属于人该有的情感。
这位天帝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他也会思考,也会行动,但身上却不会传来太大的情绪波动,简直像是个空心的木偶。
现在却有几分活气了。
“可凭什么,尘民受诸神所牧,精心上供、虔诚侍奉,换来的却是神明的不屑一顾……”
“所以后来,我们就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把神明,从高高在上的神位上拉下来。”
皞玄重归面无表情的神态,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那场浸透怨恨、痛快、牺牲与血泪的战争一带而过。
“总之,那场诛神战争,是我们赢了。”
“我们。燧族与巫族。地上两个最骁勇善战的灵族。尽管伤亡惨重,但活下来的人,都挣得了自由。”
听到这里,荀妙菱有些不可思议。
巫族!
那不就是魔族的前身?
听天帝的语气,巫族甚至也是诛神之战中的功臣之一,曾与皞玄的族人共分天下。
怎么到头来就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了呢?
……接下来的东西她真的能免费听吗?!
但皞玄不管这些。他缓缓地诉说着当年的历史,听起来极为冷静、客观。也不知道在这数千年的时光里,他把当年那段故事反刍了多少遍。总之,他现在想把这些说给荀妙菱听。
“一开始,我们两族并肩作战,亲如一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争执?大概是从神明一个个倒下,开始分配祂们遗留下来的神器开始。”
啪嗒。
皞玄淡然地落下一子。
“神明的时代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人的时代。可是纷争不会结束,战争也不会永远止息。我等两个种族,都想为自己的后人谋算,留下更多神器。是以燧族与巫族嫌隙日深……但那时候,却也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突然,荀妙菱想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燧族与巫族的本意都是为族人谋划。可是他们现在一族化身为仙,一族化身为魔。没有生育能力,都绝后了。
她摇摇头,叹息一声,在昆仑镜的指示下落子。
昆仑镜卯足了劲儿要在棋局上面和天帝一较高下。黑子攻势极为积极,充满了搏杀的激情,凌厉而残酷,在最大程度上挤压着白子的生存空间。
皞玄见她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个专注听八卦的小姑娘,下手却如此狠辣,更是在心中刷新了对她的看法。
荀妙菱:“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皞玄道:“那还得从桑祁、岁渊这兄弟俩说起。”
“原本,桑祁是巫族的族长。他心思周全,处事公正,又能炼制灵药,驾驭百兽。除了不那么擅长战斗之外,所有人都信服他。何况,他还有个战无不胜的弟弟。”
荀妙菱:“……”
“若诛神之战结束之后,巫族的族长仍是桑祁,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桑祁死在了征讨龙神那一战中。桑祁死后,岁渊继任族长,对神明越发恨之入骨,已经到了几乎疯魔的地步。”
皞玄垂下眼眸。
“所以,当最后一位神——也就是神皇,提出献祭自己的全部神力,将之转化为天道,再由燧族与巫族一起掌管神器、组成新天庭的时候,岁渊拒绝了祂的提议。”
“岁渊拒绝与神皇的所有交易。执意要彻底杀死神皇。”
“他道,巫族已经习惯了逍遥的日子。朝饮汤谷之露,夕啜西海之波,在天地之间自在遨游,方是他毕生所求。如今天地无神,正该享受自由。可那自由蒙昧混沌,余下众生仍难逃脱被支配之命。可我们燧族人已经厌透了战争。觉得倒不如立下天道——善者赏、恶者罚,这才是天地应有之法度。”
荀妙菱觉得这蛮难评价的。
天道的存在没有好处吗?当然有。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性。
从她个人角度来说,她觉得巫族人拒绝和神皇的交易完全可以理解。
皞玄突然抬起头,那双纯金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荀妙菱。
“在这件事上我们争执不下,许久都没有结果。”
“可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杀死神明并不是什么代价都不用付的。”
“那些陨落之神遗留下来的恨意,化为滔天的浊气,向我们奔涌而来。曾经参与过神战、亲手弑杀过神明的人都因此遭殃。”
“最后,我们燧族为求自保,单方面答应了神皇的交易,建立了新的天道。在我们掌握神器、引动规则之力的同时,我们的身体也在被改造为所谓的‘仙人’,清气盈体,浊气自然被驱离……但令人意外的是,那些被驱逐出去的浊气并不会就此消散,反而依附在了巫族人的身体里。”
“就此,才诞生了魔族。”
荀妙菱:“…………”
相当于原本是两族人一起分摊诅咒的。结果在双方起争执的情况下,燧族偷偷上岸了,于是倒霉的巫族承受了双倍代价?
难怪魔族的人都那么癫。
要换成她,她也得癫啊!
第125章
荀妙菱抬眸,目光淡淡掠过皞玄,语气带了几分鄙薄:
“当初,你们是真不知道,将自己身上的浊气全都驱除之后,会让巫族人承受的诅咒变得更重?”
“不知道。”皞玄以一种淡然的语气,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我承认,燧族为了摆脱诅咒,背弃了和战友之间的盟约。”
“但神明的怨恨,祂们降下的诅咒,是非常可怖的东西。不是让我们即刻殒命,而是要我们受尽折磨。我们的族人会饱尝皮肉溃烂之苦,眼看着身躯一日日衰颓下去,却什么也无法挽救。这诅咒,唯有等族中血脉断绝,才会彻底终结。”
荀妙菱不以为然:“又不是只有燧族在承担诅咒。”
皞玄落下一子:“可我们当时选择与神皇合作,又有何错?诛神之战,受惠的不仅是我们,更是天下人。”
“你且看如今,数千年过去,人间哪里还保留着被神明统治的血腥记忆?甚至,在他们的幻想之中,神是仁善慈爱的。只有沉溺于安逸里的人,才会陶冶出这种天真的性情。”
“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掌握了迫使神皇低头的力量,最后更是得到了做‘天上人’的资格。巫族也贡献了力量,也分担了诅咒,这点我不否认。然而,只因岁渊对神族的厌恶与排斥,就要我们放弃摆脱诅咒的机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吗?”
他语调平静,吐出的字句却锋利如刃,透着鲜明的冷酷。
“当初,我们尝试过与岁渊沟通。许多人都试过。但他独坐尊位太久,蛮断专行,根本没人能拧过他的主意。他孤注一掷想要彻底杀死神皇,而即使是我,也没有把握能拦得住他……”
“时机太过紧迫。燧族别无选择。”
说着,皞玄顿了顿,皱起眉头。
“不过,魔族的诞生,确实是超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我们当时都不曾猜到,浊气全归于巫族人身上,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们身上的诅咒使他们的体质产生了异化,不再给他们带去病痛上的折磨,反倒让他们变得强大,却让他们的心智堕入癫狂,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保持冷静。魔族真正的诞生,始于巫族那场空前的内乱——丧失理智的巫族人无数次自相残杀,化魔之后又彼此吞噬。偏偏受诅咒所困,他们的魂魄不得解脱,只能在这无尽的痛苦轮回中挣扎。”
“而岁渊,以他之强大,也不能制止自己的族人相互厮杀,甚至,他本人也被迫参与了这场血腥的杀戮。最后,他吞噬的血肉最多,成为力量凌驾于众魔之上的魔主。余下群魔历经漫长争斗,才渐渐分出高下……高位者成为魔君,拥有固定形态与清醒神智,亦有了自己的领地。魔族的秩序,到这里才逐步建立起来。”
“而魔族停留的地方,浊气逐渐积聚,连其他的生灵也会受到影响,逐渐被异化为魔植、魔兽……曾经属于巫族的国度,也很快沦为一片荒芜之地,甚至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更重要的是,这世间的魔族即使被杀死,也除不尽。
即使是身躯已亡,魂魄也会本能地凝结,重新化为失去理智的下等魔,开始本能吞噬更多血肉。
人的血肉。妖的血肉。其他魔族的血肉。荤素不忌,来者不拒。
俨然成了人间无法根治的毒瘤。行走的、不断蔓延的灾殃。
皞玄摇了摇头:“实话说,现在的天庭,根本无法除尽魔族。因为那是打赢诛神之战后必然要付出的代价,是‘因果’的一环,而我们燧族自身也在因果之中。”
“——若我早知和神皇合作的结果,是缔造出‘魔族’这一可怕的存在,我绝对不会轻易答应祂。”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荀妙菱插话道,“巫族已经替你们支付了代价。”
“是的。”皞玄坦诚道,“大错已经铸成。”
短暂的沉默。
荀妙菱的手捏着棋子,迟迟未落,道:“这一切无可挽回?”
皞玄说:“无从挽回。”
顷刻间,他又恢复了天帝的冷漠和高傲。
“往昔的恩怨是非,暂且不论,如今我们身为仙族,魔族亦成魔族,已经是既定事实。岁渊憎恨我的背叛,即使被我封印在伏魔钟里,也一心要踏平天庭、屠戮众生。而魔族的血脉之力,也早已让他失去了身为凡人之心。其余被封印在魔域的魔族亦是如此。这数千载光阴,他们虽未复仇得逞,但手上早已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他们在人间攻城略地,杀人如麻,不择手段。这些想必你也已经领教过了。”
魔族确实不是好东西。
但此刻荀妙菱心中却是一片敞亮:
魔族作恶多端,仙族难道就是好人了?
什么叫“往昔的恩怨是非暂且不论”?为什么不论?凭什么不论?就算魔族现在已经不无辜了,但仙族这些间接凶手、既得利益者,难道就有资格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站在云端批判魔族吗!
更何况,魔族手里沾着凡人的血,仙族手里就没有吗?
那道逝尘川,那名为飞升的骗局……已经杀死多少人族的修士了?
荀妙菱当然不可能投魔。
但也不会接受皞玄为自己开脱的说法。
“我知晓,你心中定然在谴责仙族的伪善与无能。”天帝说道,“但我今日会来这里,原本也不是为了和你论这些长短。即使知道巫族当年的冤屈,你在面对魔族时下手也不会手软,不是吗?因为你是来自凡间的修士。对你而言,魔族就是十恶不赦的。这就是我想传达的信息——很多时候,对错并不重要,立场才最重要。”
“将来,你飞升之后,也会成为仙族的一员。到时候,你自然就与我们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了。”
荀妙菱几乎要冷笑出声。
真是好一出阳谋——人间的修士,即使是为了从魔族手下自保,也不得不帮着他们牵制魔族。再加上手握飞升这个大饼,哪怕人间的修士知道他们当年得位不正,但为了成仙,还是有很多人会选择加入他们的利益集团、然后沉默闭嘴。
这群仙人可真是稳坐钓鱼台,怎么都不会输啊!
可惜了,无论天帝是多么的苦心孤诣,只要飞升这个事过不去,那人间修士和天庭就永远不是站在一个立场上的——因为人族修士连和天庭同流合污的机会都没有。一切,都会被湮没在逝尘川之中!
天帝,他与荀妙菱之间——也是敌人的关系!
天帝仔细观察着荀妙菱的表情,突兀地说道:“看起来,你对飞升真的是一点渴望都没有。”
荀妙菱:“……”她保持沉默。
天帝语不惊人死不休:“看来逝尘川的事,你大约已经知晓了?”
荀妙菱:“……!”她的指尖猛地僵住,浑身发麻。
她的脸上彻底没了表情,警惕地望向天帝。
“原来如此。我没有猜错。”天帝垂眸,原本已经拾起一枚棋子,但又将它给放了回去,貌似是不打算再继续虚与委蛇下去了,“已经过去数千年,逝尘川的秘密泄露出去,也很正常。若不是想要越过逝尘川,你也不会对这个掌握着空间之力的神器有如此的执着,是吗?”
“…………”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也没必要继续周旋下去了。”
荀妙菱把棋子丢了回去。
反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真理从不在棋局之上,而在她剑锋之下。
虽然事实被揭露了,她很有可能被天庭视为眼中钉,甚至直接死在这个秘境里,但她也不会愿意窝窝囊囊地去死,该狂的还是得狂。
“——我反倒是很好奇,天帝陛下。你明知飞升对我而言没有丝毫吸引力,甚至每次提起都是在加深我们之间的隔阂,提醒我仙族犯下的恶行,你为什么却还是要把飞升之事挂在嘴边?只是为了试探我吗?今天这一通长篇大论,又是为了什么?”
明知荀妙菱注定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还要刻意跑来跟敌人示弱?
没错。荀妙菱将天帝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定义为一种示弱。
天帝也没有再卖关子。
“因为很多事,我不来与你说,你不知道。”
“逝尘川的确存在。但如果由我亲自接引,你可以安全渡过它,抵达天外天,真正地‘飞升成仙’。”
荀妙菱轻笑了一声,几乎要拔剑:
“你以为我稀罕么?”
“您莫不是以为,全天下的人为了求生,都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奇怪的是,天帝并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觉得荀妙菱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仍旧是那么的游刃有余——
“说实话,我与你下这局棋,本意是为了招揽你,而不是为了赢得什么神器。”
“大概有九成概率吧,这所谓的混天息转轮,只是个幌子……”
天帝抬头,看着头顶绵延的金色光河,眯着眼睛道:
“设此局者,故意将逝尘川的存在泄露给你,再以苍墟神器为名,把你、天庭的仙族都引到一个地方,就是想让我们斗起来,借我和昭澜之手杀了你。”
“可我……偏偏不会如祂所愿。”
荀妙菱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蜿蜒的光河,神情从疑虑,到惊悚。
如果,苍墟之中根本没有神器,一切只是假象,一切只是有人故意投放给她的诱饵——
这是神皇的苍墟。
神皇当初以神力献祭天道,祂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若祂的意志一直没有完全泯灭,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天道会刻意把逝尘川的真相泄露给谢行雪。
为什么天道明面上要惩戒魔族,背地里却试图引导着林尧、利用林尧把仙门和魔族的力量联合起来。
一切,都只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让魔族攻上天庭。
至于天道,或者说神皇,祂为什么这么做,谜底都已经写在明面上了——
魔族之所以会变成魔族,是因为神明的遗恨,神明的诅咒。
……即使神皇表现地再从容,祂这么会不怨,祂怎么会甘心!
曾经的巫族已经付出了代价。
现在……该轮到天上的燧族了。
天帝站了起来,淡然道:
“要验证我的想法,也很简单。”
“这里头究竟有没有神器……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如果你不放心,要亲自去探查,那就去,我只当是输了你一局棋。”
荀妙菱低下头。
棋局之上,白子不声不响,却布下了天罗地网,对黑子形成了合围之势。
黑子气数将绝。
识海中的昆仑镜也哑火了。
它想不通天帝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棋艺……这家伙不会几千年闲着没事干净下棋了吧!
天帝:“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因为我给出的利益动摇。但如果天道的谋划牵涉了你,以及你在凡间的宗门,你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荀妙菱:“……”
她抬手搅乱了棋局。
今天这一盘棋,是她输给了对方。
第126章
荀妙菱与天帝下棋的期间,昭澜一直驾着云车候在远处。
半晌,几片零落的花瓣悠悠飘过她的眼前。
昭澜抬眼望去,果然是荀妙菱和天帝的对弈已经结束。那棵被神力幻化出来的梨树正在无声地消散,漫天的花瓣纷飞,仿佛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她毫不怀疑,是天帝赢了这一局棋。
在没上天之前,皞玄就精于此道,甚至九州四海未逢敌手。上天之后,他闲着无事就在棋盘上琢磨。
要是还赢不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那才叫笑话。
昭澜不觉得天帝提出以棋局来定胜负是一种作弊行为。虽说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但她知道天帝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而已——不知为何,天帝似在刻意避开与那小丫头起武力冲突。
但昭澜从不质疑天帝的决定。今天也不例外。
是以,昭澜已在静待天帝降旨让她去取回神器。
没想到,天帝开口却是一句:“我输了。昭澜,让路吧。”
昭澜:“……?”
她美目微睁,不由惊讶地望向荀妙菱。
天帝输棋了?
这这么可能?
被她注视的荀妙菱,亦在这须臾之间有了细微的变化。她神态愈发沉静,浓黑的瞳仁里仿若凝着一层浮冰,而冰面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的漩涡吞噬了所有情绪,教人完全窥不破她心中所想。
昭澜原本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看荀妙菱这副模样,也知道她“赢得并不轻松”。于是微微抿了抿唇,抬手牵引云车。云雾翻涌,她整个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其中。
神皇也要离开了。
临行前,他在荀妙菱手中放下了一枚白色的棋子。
“我之前说的,接引你飞升之事,一直作数。等你想好了,通知我即可。”
见他们离开,荀妙菱也不多话,御剑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往天际那金色光河的尽头疾驰而去。
刚刚靠近那条光河,荀妙菱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吸力,把她给拽了进去。视线晃动间,她仿若一尾游鱼,在光河之中借流而行,随波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那条光河把她给吐了出来。
只见一道气势恢宏的霓虹瀑布自天际垂落,七彩霞光在半空交织成瑰丽的桥梁——
桥梁的尽头,正是他们从外面看见的那座琉璃金殿。
荀妙菱:“……”
她踏入殿中。
这宫殿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里面也藏了堆积如山的宝物。可惜,只要稍一靠近,用手去碰,就会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一道虚影。
这些珠光宝气,看似触手可及,可惜全是假的。
她推开一扇扇门,在宫殿的最里间发现了一个宽敞的祭坛。祭坛上飘浮着一个散发着光点的神器——那是一枚金色轮盘,外围根据天干地支分割成了许多区域,中央是一对太极阴阳鱼在缓缓转动,如日月交替的光影。
正是混天转息轮。
荀妙菱把它给摘下来。
这回倒是没那么过分了,这东西至少还有个实体。只是,一离开祭坛,那轮上的金光就逐渐黯淡下来,变得与凡器无异。
荀妙菱试着拨动了一下轮盘。
“呲啦”一声,这“混天转息轮”直接石化,裂为齑粉,流逝在她掌心。
“……也是假的!”昆仑镜沉默片刻,有些恼恨道,“这神皇究竟搞什么名堂,逗人消遣么?若真那么小气不肯留下传承,索性不留就好了,弄个假的算是怎么回事?”
毕竟,之前是它言之凿凿地说,苍墟里面有神器。
这让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荀妙菱却深深吸了口气,道:“昆仑镜,你说,当初燧族和巫族围困神皇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找到祂的神器并且带走?”
“肯定是找不到呗。混天转息轮司掌空间之力,倘若那时它当真在神皇身侧,神皇大可用它逃走,岂会被人围杀?”昆仑镜下意识答完,这才后知后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奇也怪哉。神皇不把如此重要的神器留在身边,也没有放在苍墟,那是放在哪里了?”
那时候神明已经陨落了许多个。神皇用脚指头算,也知道该轮到自己了。祂竟没有提前把神器取出来做准备吗?如果祂没有和燧族、巫族争斗的想法,只愿以身献祭天道换取和平,那为什么不干脆把神器献出来,还要给自己留一手?
“……混天转息轮,在神皇眼里肯定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作用。”荀妙菱拍了拍手上的灰,冷笑道,“甚至,这个假的苍墟,假的神器——也是祂一早就准备好的,就等着今天这个时机用上。”
确实。虽然这个“苍墟传承”里面是假的,但它的古老气息无法说谎。
这是神皇一早就做好的布置。
这假的神器一开始是给谁准备的呢?荀妙菱觉得,大概就是给天庭的仙族准备的。用来转移他们的视线。只是机会碰巧,变成了引得荀妙菱和仙族厮杀的诱饵。
……如此想来,神皇的深谋远虑,堪称是可怖。
荀妙菱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现有的信息:
天道和魔族似乎还寄予了厚望在林尧身上。他的身份还是得继续保密。被天上的人知道了,他必死无疑。
至于被天道透露消息,提前分化三魂从而保住了一缕自主意识的谢行雪,她师父,反倒暂时还算是安全的。天道是想借他来警告人间的修士,在修士之间燃起反抗仙族的火种,只是此事听来太过惊世骇俗,若非时机成熟,根本无从揭露。天道只会拿他当一步缓棋。何况更该着急的应该是人间的修士、还有他们归藏宗才对。他们归藏宗里可还有好几个快要飞升的长老呢。
总结:只要谢行雪牢牢闭着自己的嘴,不公开和天庭叫板,他就是安全的。
分析完,荀妙菱有些头疼地敲了敲额头。
……真是举世皆敌啊!
只是现在天庭的作风倾向于保守,魔族的动机也非常纯粹。荀妙菱唯一看不透的,就是神皇,或者说现在的天道。
第六感告诉她——
要想办法找出混天转息轮的所在。
那就是破题的关键。
刚出了金殿,荀妙菱就感觉到一阵风云突变、地动山摇。在骤然暗下来的天光,那座霓虹之桥也开始里一点点消解、逐渐溃散……
“苍墟要塌了!”昆仑镜喊完,又失落道,“算了,塌就塌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正也没啥传承。”
都是神皇作怪!
昆仑镜光顾着埋怨神皇,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作为上古神明遗器的立场。
荀妙菱回头,问昆仑镜:“这宫殿里就没什么真东西吗?”
“啊?真家伙?倒也不是没有。这个金殿基本就是神力所化,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后面池子里嵌着的那颗大珠子,唤作蜃珠——先前我们看见的霓虹桥,便是它召唤出来的,只不过得有充沛灵力才能唤醒它。别的,好像就没啥值钱的了……”
荀妙菱:“走,撬珠子去。”
很快,她就站在了金殿的后头,对着一颗直径两米多、完美无暇、倒映出她整个人影的珠子干瞪眼。
荀妙菱:“……”
她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剑。
所谓大力出奇迹。只要给她一个支点,她可以撬动整个苍墟!
……
逐渐崩坏的秘境惊动了许多人。
因为第一批人进去之后杳无音讯,迟迟没有发出信号,所以之后准备探查的修士都没能出发。
他们再傻也发现了这个秘境的与众不同之处,看见秘境开始坍塌的时候更是惊呆了——
“不是,等会儿,我们的人还没出来呢!”
好在,就在他们要等到心焦的时候,只见眼前的“天阙秘境”突然开始一闪一闪的,然后开始往外疯狂吐人。
之前被它“吃”进去的修士们几乎都被吐了出来。
青岚宗……玄黄宗……归藏宗……
大多数被强制弹出秘境的修士都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几乎要站不住脚。他们的同门、亲友、以及医修着急忙慌地围上去:“怎么了怎么了!是受伤了还是灵力透支了!”
某个修士抬起头,脸色苍白,双目凄迷:“我、我……yue!”接着发出响亮的一声呕吐。他就真的吐了一地。
“……”
专业素质过硬的医修面不改色,两根银针下去止吐,上去摁住他的脉门。
摸了半天的脉后,那医修面露难色。
“我诊断不出什么病啊。”
“不、不必了……”玄黄宗的桓玉长老抬起手,在众人的簇拥下,他站了起来,“我们进去之后……除了时空乱流之外……什么都没遇到……”
换言之,他们不过是在转速爆表的滚筒洗衣机里滚了整整半个时辰罢了。
众人:“……”
最后一个被吐出来的是荀妙菱。
她的身影在空中连翻数圈,随后以优雅从容的姿态落地。
虽说脸色也有些发白,但比其他修士可好多了。
“荀长老!”
“阿菱!”
不少人也围到了她身边。
荀妙菱定了定神,站起来,告诉大家自己没事。
待灵船上的喧闹渐歇,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望向那曾光彩夺目的天阙秘境,看它如金色流沙般缓缓消散……
“就这样结束了?”几名御兽宗弟子彻底破防。对于其他门派而言,此次秘境之行近乎无人伤亡,无功而返不算难堪,可他们长老被那神兽狠狠咬了一口,至今昏迷未醒呢。他们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紧接着,更让他们破防的事来了。
崩裂的秘境仿佛是某种预兆,只见空中银色的流光一闪,之前跑走的那只神兽回来了。
它朝着秘境的方向狠狠打了个响鼻。
没看错的话,那碧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感情是……不屑?
其他修士可能不理解。但荀妙菱可太理解这只神兽的心情了。若它镇守的当真是上古神器也就罢了,可这秘境根本是个虚假的空壳,却叫它虚耗了数千年光阴。
神兽表达完自己的怨气,蓦地转身,身形一闪便跃至荀妙菱脚边,悄然蜷缩下来,温顺地依偎着她。
“咿!”
“危险!这神兽——”
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下,荀妙菱叹息一声,伸手去撸那神兽的下巴。
“你也很累了,是不是?”
她语气温柔地道。
神兽眯起眼眸,尾巴懒洋洋地晃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荀妙菱:“要不要跟我回归藏宗啊?没什么活安排你干,你只要做一只快快乐乐的大猫就好了。给你单留一间屋子,每日肉食管饱。不过,你要是有什么特殊的灵兽肉想吃,就得自己去狩猎啦。”
神兽毫不戒备地翻了个身,用脑袋不断去蹭荀妙菱的脖颈,明显是同意了。
御兽宗的修士们:“……”
干什么!这神兽之前不是跑了吗!现在又回来干嘛!!
而且……看着笑靥温柔的荀妙菱,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们。
一个荀妙菱,已经够恐怖了。
现在再加一只神兽。
这个组合,以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啊?
灵船上的修士们有些恍惚。
所以说,此行,所有人都输麻了。只有荀妙菱……她至少还收获了一只宠物?
第127章
既然决定收养神兽了,荀妙菱决定给它取个名字。
“叫你什么好呢?”
荀妙菱望着神兽那雪白的毛发,欲言又止。
神兽似有所觉,耳朵动了动,随后那只碧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荀妙菱觉得,如果给它取名叫做“小白”或者“大白”,这通人性的神兽估计会给她当场表演一个离家出走。
荀妙捏了捏它的爪子:“嗯……你会写字吗?”
这神兽的来历不凡,大概是认字的吧。
神兽闻言站了起来,弹出一只指甲,在甲板上刻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不是神兽写的不好,毕竟是几千年前的象形文字,本来就是歪歪扭扭的。现在用的都是那些文字的变体,但还是有些难认的。幸好荀妙菱平时有翻阅上古文献的需要,所以顺利将那两个字给认了出来:
“离……星?”
神兽收回爪子,傲然地抬起头。
荀妙菱鼓起掌,给足了情绪价值:“好名字!”
她领着离星步入船舱,多数人仍被神兽的威慑力镇着,不敢靠近。但归藏宗众人却神态自若,甚至连魏云夷等亲传弟子,都已经敢直接伸手去摸它了——
无他,只是相信荀妙菱的实力而已。
神兽也不是一上来就跟荀妙菱看对眼的,看情况更像是被她给打服了,所以愿意认她做领袖。这也意味着有荀妙菱在的场合,不用担心神兽会突然凶性大发。
神兽不那么呲牙咧嘴的时候,外表就十分符合神兽之名了——它比周围的修士都高出一截,姿态凛冽傲然,明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却又敛而不发,浓密顺滑的皮毛在日光下泛着皎洁的光泽……
魏云夷有跟神鸟毕方打交道的经验,知道和神兽沟通的方法。于是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枚珍品灵果,以一种上供的手势捧到神兽嘴边:
“我可以摸摸你吗?”
离星低头端详了那枚灵果片刻,视线在魏云夷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无声地把那枚果子给叼走,低下了头。
魏云夷有些惊喜,急忙把手伸过去,同时不忘扭头和荀妙菱道:“它让人摸欸!”
她没想到和离星的互动一次就能成功。
但离星还是维持着我行我素的本性,只给她摸了一两秒,便立刻将头转开了。
魏云夷:“……”
没事,虽然短暂了点,但至少摸到了哈。
见魏云夷成功了,一旁的林尧也有些蠢蠢欲动。
他学着魏云夷的样子,也殷勤地掏出一枚灵果——
离星却只瞥了他一眼,心无旁骛地路过。
林尧:“…………”
他叹息一声,扭头去看姜羡鱼。
他等着看姜羡鱼也被神兽拒绝。
但姜羡鱼偏不如他所愿。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姜羡鱼甚至直接抱着剑发动了一个“齐物我”。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隔着人群,他能听见离星轻悄悄的脚步声。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脚步声倏然消失不见了。
姜羡鱼:“?”
他猛地一转身。
只见神兽正伏着上半身,悄无声息地贴地而行,尾巴在身后兴奋地打着卷。它猫着背,碧青色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在姜羡鱼转身的刹那,它化作一道无声的白影扑过来,下一秒,毛茸茸的触感配合着温热的气息撞上他的脸——
姜羡鱼:“!”
待荀妙菱看去时,神兽已经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扑猎”。姜羡鱼跌在地上,离星则用两只前爪兴奋地在他背上踩来踩去。
荀妙菱高声道:“……离星!下来!不准随便扑人家!”
一切都是源于猫科动物那过盛的好奇心。
如果将一切都坦然地展示在神兽面前,它只会凭自己的好恶来决定要不要理睬对方。
但如果是气息遮遮掩掩的、时隐时现的,反倒会被它视作一种游戏,一场挑战,玩耍的欲望就上来了。
好在离星爪下有数。
见荀妙菱有较真的迹象,为了避免被说教,离星立马把自己的爪子给收了回来,侧身一窜就跳出两三米远,装作自己和姜羡鱼从来没有接触过。
林尧憋着笑,去扶姜羡鱼。
果然,人的境遇都是对比出来的。比起被神兽扑倒,他宁愿被无视。
“姜师兄,你没事吧?”
姜羡鱼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忽而放下了自己的剑,双手交叠于腹前,声音里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让我在这里躺会儿吧。”
在哪儿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很好,这很逍遥道。
不愧是姜师兄。
林尧忍着笑站了起来,也就随他去了。
实际上,姜羡鱼还躺着的原因,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这神兽似乎对他颇有兴趣——虽然对方现在亦步亦趋地跟在荀妙菱身边,看似安分,但耳朵还是时不时地留意着他那边的动静。
……被狩猎的危险感并未远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兽喜欢从他身上找乐子。
但是没关系。
他会让神兽知道,惹到他,就是惹到一团空气了。
在这种情况下让神兽快点消散兴趣才是正确的做法。
果然,姜羡鱼的策略行之有效。很快,神兽的注意力就从他身上被转移走了。
那厢,荀妙菱正履行饲主的职责,打算为离星定制一个食盆。魏云夷自告奋勇揽下此事。两人一兽围在一起,正商量饭盆的规格和图案设计。
天阙秘境探索失败的事很快传回了各大宗门。但荀妙菱驯服了一只神兽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回宗后,弟子们各自归峰休息,荀妙菱则前往紫薇宫向玄明仙尊“述职”。
玄明仙尊与她师父谢酌都在。
二人好奇地、欣赏地望向荀妙菱身边的神兽,都颇觉不可思议。
玄明仙尊道:“有神兽镇守的秘境,里头却空无一物,且在极短时间内因灵气不足而消散,颇为反常。”
荀妙菱点点头,把她在秘境中的见闻和二人复述了一遍。
二人顿时哑然。
他们震惊地相互对望了一眼。
玄明仙尊目光微沉,雪白的眉峰皱了起来:“仙人与魔族的过往竟是如此……”
谢酌深吸一口气,手中折扇骤然合拢,笑地有些危险。沉默片刻,他才吐出四个字:“老谋深算,无耻之尤。”
荀妙菱听得出来。这两个词是用在天帝身上的。
与魔族明目张胆的恶行不同,仙人们几千年前枕着巫族的尸骨谋取长生,几千年后又借凡间修士填补逝尘川、制衡魔族。这般“物尽其用”,竟无半分悔愧之意。
听听天帝的说辞。仿佛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命定的。
相比起来,连魔族都显得更光明磊落几分了。
“看得出来,天帝还是重视人间的价值。毕竟人界作为连接魔域、天界的枢纽,若是我们沦陷,那魔族就要直接打上门去了。”说到这里,荀妙菱突然灵光一闪:
有什么办法……能让魔族绕开人界,直上天界吗?
“你想找的混天转息轮,我略有耳闻。似乎在某个上古典籍上曾经记载过。”玄明仙尊说道,“只是我读过的典籍太杂,需要整理验证一番,你且等我一两日。”
荀妙菱点点头:“若是能找到关于它的一些信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
就在荀妙菱即将告辞的时候,玄明仙尊突然道:
“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你们的灵船刚刚返航的时候,御兽宗的门主就通过玉简给我传了消息,为门中长老和弟子的莽撞先行赔罪。这歉是私下里道的。我看对方的意思,可能是想再带着那几人再过来一趟。你怎么想?”
毕竟玄明仙尊没有千里眼。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也不知道御兽宗究竟有多讨人厌。所以,他把决定的机会给荀妙菱。
荀妙菱:“……如果只是来道歉,我倒也无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只是他们道歉的对象最好换一换,在这件事里吃了亏的只有少虞。”
对方肯定不是为真心检讨而来的,只是不想得罪归藏宗和荀妙菱罢了。
玄明仙尊:“他们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在来的路上,口风突然变了。”
荀妙菱微微挑眉:“怎么说?”
“他们原来还打算好好补偿少虞。只是如今绝口不提少虞之事,只说有要事相商,想和我们见面后再谈。而且是御兽宗的门主亲自来了。”
“……?”
见就见吧。
御兽宗门主亲自到访并非小事。
御兽宗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没落了,但从其名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御兽”这方面是开山鼻祖般的存在。否则驾驭灵兽战斗的宗门那么多,也没见哪个宗门能大大方方挂上这么个名头的。
和炼丹、炼器、符箓、阵法等修仙技艺不同,御兽是一门起步发展较晚、很多人因为学流太杂迟迟无法专精的技艺。是御兽宗门人的祖师率先建立了系统的御兽法门,之后才有其他流派逐渐效仿、改良、崛起。
眼下玄明仙尊并未闭关,为示尊重,便与荀妙菱一同接见了对方。
御兽宗这代的门主是个身姿高挑,看起来精神又精明的女性。上门来先是先和玄明仙尊相互寒暄一番,言辞虽然低调,但看不出是来道歉的。
她忽而叹息一声,道:
“……这几年,我们宗门的弟子良莠不齐,确实有几个难管教的小辈。修为不高,心志又不坚。待我回去,定让长老们严加训诫。”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到底只是几个筑基期的弟子罢了。面对有心者的诱导,无法自控,也属常事。”
荀妙菱:“诱导?”
“正是。”
这位门主紧接着命人把之前主动找事的那两个弟子给压了上来。
那两个弟子脸色难看,眼下泛着青黑,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上来就摆出了请罪的姿势,垂首不语。
“是这样。”御兽宗门主温声道,“一开始,我接到消息也是怒不可遏。我们宗门的长老因为惹恼了神兽受伤,这也罢了,我们这些靠驯服灵兽增长修为的哪个身上没留过疤?顶多算是他实力不济,我也不予追究。但这两个弟子,在仙盟的灵船上挑衅其他宗门的弟子,实在是品行不端——”
“但他们一回来就朝我哭诉,说当时自己是邪火攻心,着了魔,才会向贵宗的弟子出手,事后悔恨难当。探索未知的秘境毕竟是一件大事,所以在他们出发之前,宗门也对他们三令五申,就算和其他门派发生摩擦,也要以和为贵,别在关键时刻得罪人。他们如果听进去了,还这么莫名其妙地在灵船上给自己树敌,且偏偏找了贵宗的弟子,实在显得过于愚蠢……”
“等他们回来后,我发现他们身上有些蹊跷,也正解了我心中疑惑。所以,我这才着急赶来归藏宗,解释误会。”
她说着,扭头对那两个弟子道:“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两个弟子伸出手。他们掌心都有一道似是还没有愈合的浅浅疤痕。那疤痕颜色非同一般,是浓艳的黑紫色。
玄明仙尊站了起来,缓缓皱起眉:“这是……”
“狼毒。”御兽宗门主转头,目光冷凝道,“妖族用来惑人心智的伎俩。而且,一般的狼族做不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他们碰上的,是‘妖族四君’中的那支天狼族。”
第128章
天狼族在妖族中也算避世种族,不过主要避的是人。他们鲜少与外界接触。
是以,连玄明仙尊也只能凭从书上看来的经验判断,这两个弟子的症状看着像狼毒发作。
但,自然也不是御兽宗的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医疗经验丰富的秦太初很快赶到。她先是仔细检查了那两个弟子身上的伤口,确认他们所中确实是狼毒,而且解毒的时间不超过两天。
确实是和去天阙秘境的行程对上了。
秦太初收拾好用来验毒的银针和手套,眯了眯眼睛,雍容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虑:“虽说狼毒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但要做到你们口中的——让他们的恶意只对一人生效这种情况,却不简单。”
“若当真是天狼族所为,他们该是在少虞身上打了个特殊的标记。待某个被选定的时机一到,标记作用生效,狼毒才会被激发出来。”
她低头瞥了眼那两个缩成鹌鹑似的弟子:“狼毒毒性猛烈。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缘由,那这两个弟子会失控也算正常。”
玄明仙尊微微点头:“我这就传少虞过来。”
一旁,御兽门门主的脸色稍霁。
她站起来,对着秦太初行礼,言语间带着一丝欣慰,笑道:“果然还是慈雨尊者见多识广。”
秦太初微微挑眉:“谬赞了。一切得等少虞来了再说。”
很快,少虞受召踏入紫微宫。
他一身深蓝色的弟子服,墨玉冠将纯黑的长发束得一丝不苟。眉目如远山初雪般清冽,眼中似乎能倒映出堂上所有人的影子——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眼,都会注意到他过分精致的五官,随后是他称得上特殊的气质。那是一种少年特有的清隽感,像春日里刚融的雪水,既带着不染俗尘的清透,又含着一丝阳光的气息。
看起来,他就是大家传统认知里的“好孩子”模样,半点不见半妖该有的狂悖邪魅之气。
“弟子少虞,见过宗主、慈雨长老、荀长老,以及御兽宗门主。”
“……”乍见少虞,御兽宗的门主表情略微沉了沉。
秦太初直截了当地向他说明现状,随后道:“少虞,你不必紧张,我们只需验证你身上是否有能引发他们狼毒发作的东西。”
御兽宗门主脸上的神情冷淡下来,敛了笑容,向秦太初说道:“此事已过去一些时日,不知他身上的标记是否还在。”
秦太初微笑不改:“放心。狼毒的标记如果是留在人的身上,一时半会儿是散不去的。除非,是设在了一个特定的物件上……”
少虞被检查了一番。他身上没有所谓的狼毒标记。
“难道是被某一个特殊的物件激发的。”秦太初颔首,望向地上跪着的两名弟子,问道,“你们仔细回想一番,狼毒发作之前,船舱内发生过什么事?”
两名弟子面露难色。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我们当时,是有些看不惯他。但没有到想动手的地步。只是莫名感觉一阵心头火起——对了,是在他拿到那个名牌之后!”
御兽门门主:“什么名牌?”
其中一个弟子急急地道:“就是仙盟给所有筑基弟子准备的,带着编号的名牌!他……那个少虞,他是第一个拿到牌子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少虞身上。
他眸光一凝,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找出一个带穗子的绿色名牌:“就是这个。”
他把名牌呈给秦太初。
秦太初垂眼,闪烁着流光的指尖在那牌子上一抹,名牌上顿时冒出了一股黑紫色的烟气。那烟气在空中倏然成型,又飞快的消散,临了还逸出一声狼嚎般的尖啸。
“就是这个东西。”
她把名牌重新递还给少虞。
“如今标记已经去除,彻底安全了。”
玄明仙尊和御兽宗的门主同时蹙起眉头。
“是仙盟下发的名牌?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难道仙盟里面还有天狼族的内应?”
荀妙菱觉得八成是了。
但这天狼族……到底是想干嘛啊。他们和少虞同属妖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何况妖与半妖的生存轨迹本就不同,他们为何要莫名其妙设局,试图挤压少虞在人族宗门的生存空间呢?
荀妙菱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出莫名其妙的“寻亲记”。
天狼族的人擅自找上门来,说少虞是他们的少主。但在看见少虞雪白的毛色之后又擅自破防,扭头就跑走了。
不过——
荀妙菱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少虞的发顶。
之前说那群狼族找错人了,是因为少虞与众不同的毛色。但随着修为增长,他现在好像是有一点点变黑的趋势了啊。
难道,他真是天狼族的少主?
当初那群咋咋呼呼、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狼妖,真的没有搞错?
……那更过分了啊!利用狼毒煽动人修来欺负他们的少主,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荀妙菱心中百转千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好看。
倒是御兽宗的门主一针见血,道:“难道这孩子的身世与天狼族有关?天狼族从一开始就是为他而来?”
“我们并不确定。”玄明仙尊选择了一个保守的说法,“少虞的母亲早逝,父亲行踪不详,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哪族的血脉。”
御兽宗门主道:“依我看,此事已十分明晰。天狼族自恃高傲,与人族素无往来,甚至心怀敌视。少虞若真是他们的族裔,即便身为半妖,在那群狼族眼中恐怕也是族中之耻,故而欲除之而后快。”
她顿了顿,又淡笑道:“自然,他早已是名正言顺的仙门弟子。即便身为半妖,也不该因血脉而被苛待。妖族容不得人、肆意妄为,我们人族却更要守得住体统。”
“——你们两个,今日就再跟人家道一回歉。就算是被天狼族利用了,但你们在众人面前给了人家一个那么大的羞辱,也该好好赔罪的。”
那两个弟子经历了这几天的风波,已经是身累心累。如今除了在心里直呼倒霉之外,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别的。只巴望着能赶紧道完歉,彻底了结这桩事。
御兽宗的门主也是这么个想法。
她没有急着把狼毒一事公诸于天下、替自己宗门挽回颜面的念头。因为说白了,狼毒做到的只是煽风点火的作用。成见是早就埋藏在每个人心中的,仙门对半妖的歧视早就根深蒂固,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就算把他们御兽宗洗白成无辜的受害者,揭示出这一切祸乱归咎于少虞自身——那才是真的把归藏宗给得罪死了。
何必呢。
倒不如让事情就草草结束在这里。
让两个弟子向少虞致歉,此事便算作罢。御兽宗既然主动退让,愿意让真相暂时沉默下去,归藏宗也当“闻弦歌而知雅意”,让发生在两宗弟子间的小小嫌隙就此翻篇。
本来,一个少虞而已。是不值得她这个门主亲自前来归藏宗交涉的。
但考虑到为少虞出头的人,是荀妙菱,那就是另一个层次的事了。
御兽宗门主甚至庆幸于自己的判断之准确:少虞在归藏宗里的地位看似不高,但玄明仙尊、慈雨尊者、还有荀妙菱都愿意为这个弟子的事情出面,看来他们之间的交情匪浅。
那两个御兽宗弟子蔫巴巴地给少虞赔了一回罪。
少虞心不在焉地接受了。
等把御兽宗的人都送走,玄明仙尊和秦太初的目光才开始询问少虞。
秦太初认真道:“少虞,你当真对天狼族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少虞猛地抬头,欲言又止。
荀妙菱咳嗽了两声:“咳。其实我也有点印象。当初我把少虞救出来的时候,就有几个自称是天狼族的人追着他喊少主来着……”
玄明仙尊:“……?”
秦太初:“……”
两位师伯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脸上仿佛写着——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阿、菱!”秦太初的语气略微沉了下来,捋起袖子,抬手就给了荀妙菱一个脑瓜崩,“你也是心够大的!若少虞真的是天狼少主,那他将来就是妖族四君之一——那些狼妖当然会来给归藏宗找麻烦!这么久了,你怎么连提都不提一句?”
“哎呦。”荀妙菱捂着自己的脑袋,讨饶道,“我后来有跟师父说过的……”
秦太初道:“你跟他说有什么用?他都七百岁了,在法仪峰宅了六百多年,怕是连妖族里的新势力、新面孔都认不得几个!”
荀妙菱:“……”
秦太初最后叹息了一声:“也罢。天狼族这么大费周折,定然不会就此罢手的。少虞,你这两天注意一下,若是有可疑人物接近你,就立刻上报。”
少虞见宗门师长都没有因天狼族一事迁怒于他,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稳稳落地,砸的他心潮起伏,又是辛酸又是感动。
“是。多谢几位尊者。”少虞垂眸轻声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妖,只愿一辈子都做归藏宗的弟子。”
什么天狼族,什么妖君传承……
与他无关之事罢了。
第129章
针对少虞的问题,归藏宗的长老们又聚集起来开了个短会。
他们着实没想到,近年收入门下的弟子竟如此“人才济济”,来历一个比一个离谱。虽说这些弟子们天赋超凡,修炼进度飞快,可归藏宗恐怕要惹上麻烦。
荀妙菱身为新晋的长老,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秦太初沉声道:“眼下天狼族态度不明,咱们很难做决断。若他们只想迎回少君,一切倒还有转圜余地;可若真是为维护族中血统,动了除去少虞的念头——”她眉头一皱,“咱们断不能坐视不理。”
众长老齐声赞同。
谢酌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在少虞的来历这件事上,他犯了一些失察之罪。此时更想弥补一二:“依我看,天狼族没有想取少虞性命。他们若存杀心,怎么会把狼毒种在两个不过筑基修为的弟子身上?——那两个御兽宗的弟子,捆起来都不过是少虞的一合之敌,实在是不够看。”
说着,他抬起扇子,那张昳丽的面容覆上一层浅浅的阴影,微笑道:
“论起公开敌视妖族的修士,我们修仙界可有不少,其中不乏一些金丹、元婴级别的真人呢。”
玄明仙尊斟酌片刻,道:“天狼族……即使打着清理门户的主意,但少虞已经拜入仙门了,他们如果不想成为仙门和妖界的公敌,行事就必须遮遮掩掩。何况,以天狼族的高傲,若是他们计划要除去半妖少主却没有成功的事情泄露出去,结局怕是颜面尽失。所以,他们真打算‘借刀杀人’的话,该借最快的刀,而不是借那么两把杀不了人的钝刀。”
“若有人将武器亮在你面前,却只是把几乎伤不了人的钝刀,那对方的意图或许并非杀人,反倒更像是示警。”荀妙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托着下巴道,“您的意思是,天狼族正是有想要迎回少君的念头。而之前的那一场大戏,更有可能是离间计?”
玄明仙尊欣慰又赞许地瞥了荀妙菱一眼:“正是。”
飞光尊者燕瑛面露狐疑,沉默片刻,说道:“照我看,我们手中都已经有确凿证据,不如直接打上天狼族去问个明白。省得在这儿猜来猜去的。”
秦太初笑了,出言安抚她:“能在妖族里挣出君位的族群都不简单。能不结仇就尽量不结仇吧。”
最后,他们的结论是静观其变。如果想要与天狼族沟通,请一个妖族中德高望重的妖修做中间人,或许也能成。
秦太初试着和青岁君联系了一下。
上次见面,青岁君又给她留下了不少松枝。燃烧那些松枝除了召唤她之外,也能做到简单的传话功能。
隔了半个时辰后,青岁君干脆地给出回答:“我恐怕没有这个面子。”
“……天狼族是个非常排外的族群,而且他们正处于敏感时期。自从失去首领之后,天狼族就骚动不断,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最近他们族中内斗刚刚告一段落,根本不见外面的妖或是人的。”
像这种强大的妖类族群都有自己的领地。画地为牢、封锁外界都是常有的操作。人家不想开门,青岁君也不好到人家门口砰砰砰地敲门去——实际上是她不想被拒绝。好歹她也是一位在位妖君,不想打破规矩,而且她也要脸的。
不过,青岁君也从妖族的角度透露了一些内幕:“哎呀,如果是牵涉到妖君传承问题,那放心吧,那群狼崽子绝对比你们还急。我记得,天狼族内最后得到摄政大权的,是一个叫苍凛的长老罢——他年纪不小了,不是那种年富力强的青年妖族,身上还有些旧伤。无论你们宗门那个弟子是不是半妖,只要他身上流着上任狼王的血统,把他领回来就有助于狼群的安定。苍凛肯定不会随意杀了他的……”
秦太初决定相信青岁君的判断。
反观少虞,虽然妖族的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他照常练功、照常和同门来往,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倒让关注他的长老们觉得,此子必成大器。
但作为对照组,少虞不慌,林尧是快要慌死了。
鉴于他的特殊身份,荀妙菱也挑了个时间把自己和天帝的谈话内容全都透露给了他,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荀妙菱道:“魔族的人或许还会来找你你。你自己当心些,莫要叫旁人察觉。若你的身份传出去,怕是天庭也要来找你麻烦。”
林尧:“…………”
林尧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当初可是抱着宁死不与魔族同流合污的意志跟魔君决裂的!结果,荀妙菱现在告诉他,魔族的前身巫族还真挺无辜的,而且天界的那群仙人更不是好东西?他走邪道是罪该万死,走正道更是必死无疑?
……苍天呐!
给不给人活路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神智恍惚。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出现在他身上的“天命系统”。
他真不知道自己要按照怎样的剧本去走才能成为名震三界的“仙帝”。……怕不是和魔族联合,上去把仙族杀光,然后他就成新的“仙帝”了吧?
林尧痛苦地捂住了脸。
可偏偏这些心事,除了荀妙菱外无人可诉。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日渐浑噩,竟有了借酒消愁的苗头。
几日后,荀妙菱正在和神兽离星玩捡球游戏——虽然离星的智商不容小觑,但它还是非常享受这些猫科动物会喜欢的小游戏。它和荀妙菱在一片山坡上蹦来蹦去,追逐打闹,乐此不疲。
忽然,一个穿着陶然峰的青色弟子服、背上背着个药篓的少女爬上山坡,出现在荀妙菱面前:“荀师姐——”
是钟姣。
“阿姣,怎么了?”荀妙菱捏着离星的肉垫,和对方打招呼。
青衣少女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瞪大双眼,整个人瞬间僵住,甚至往后急急退了几步。
钟姣胆子一向很大,隔壁真灵峰那些体型不凡的灵兽她也是说摸就摸。而神兽离星的外表虽然威严,却并不恐怖,甚至称得上漂亮——荀妙菱没想到师妹会被吓到。
她放下神兽的爪子,轻推了它一下,想让它往后退几米。
奇怪的是,一向懒怠又好说话的离星却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它停下了摆动的尾巴,轻轻嗅了嗅,那双碧青色的眼眸瞬间眯起。随后离星站起来,缓慢而郑重地、带着几分警惕地朝钟姣踱步而去——
“停!”
荀妙菱一个脑瓜蹦弹在它头顶。
“嗷呜!”
神兽吃痛,眼中的神色瞬间又清澈起来。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还想扑人?”荀妙菱双手揪住它的脸颊揉搓,“没看见师妹被你吓到了吗,你还往前凑,故意的?”
“嗷……”
神兽被荀妙菱一阵揉搓,很快,又变成了全身没骨头似的懒洋洋的状态,顺着荀妙菱牵引的力道重新趴回了地上。只是,在它彻底趴下来之前,还扭过头淡淡地瞥了钟姣一眼。
钟姣:“……”
不知为何,只要被这神兽盯一眼,她就有种浑身冒鸡皮疙瘩的感觉。似有一些又热又痛的小虫子从她的骨头里钻出来,啃噬着她,让她有种头晕目眩的无力感。
“师、师姐。”她咬着自己有些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道,“这就是您、从天阙秘境里面带回来的神兽吗?”
荀妙菱:“是呀。它叫离星。”
阿姣害怕神兽,荀妙菱就有意控制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离星……”钟姣并未被那股恐惧感彻底震慑,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审视神兽的外形特征,逐渐陷入沉思。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钟姣猛然回过神来,清丽的面容浮现出几分烦恼,她无奈地道,“是二师兄……”
陶然峰有两个姓林的亲传,所以钟姣用单独的齿序来分辨他们。二师兄,指的就是林尧。
“他把陶然峰酒窖里的酒全喝光了!”阿姣低声尖叫道。
荀妙菱:“……”
虽然林尧确实是不容易,但他这堕落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师兄还想去跟师尊要酒喝——我哪里敢让他去呀,燕师叔也在师尊那边,看见师兄这副模样,非动手揍他不可。”
这倒是真的。
钟姣头疼道:“荀师姐,林修白师兄不在,我修为不够,一个人也镇不住二师兄。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捉人?”
荀妙菱:“没问题。”
她拍了拍离星的脖子,示意它跟上。
二人一兽很快赶到陶然峰的酒窖。
里面一排一排的酒架,地上摆着无数空坛子,还有许多被砸碎的瓷片,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一个满身酒渍的人影醉倒在地上,正抱着酒坛仰头吞咽,喝的浑然忘我。忽然,坛子里的汩汩酒液见底了。他的动作一顿,把坛子捧到眼底,茫然地看了一眼,脸上尽是疲惫和颓然。
酒……又没了?
哐地一声。
他随手一抛,酒坛砸在不远处,碎成一片一片的。
随后撑着软绵绵的身体,扑到一边的酒架上,有没有未开封的酒坛。
正闭眼摸索着呢,林尧觉得自己掌心好像摸到了什么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看。
巨大的白色神兽不悦地朝他咧开嘴。排列着利齿的血盆大口仿佛能将他的头一下碾碎。
“……吼!!!”
随着一声震耳的咆哮,强大的气流混合着雨点般的口水朝着林尧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的头发都被吹直了。
“!”
林尧整个人被吓得飞了起来,弹到身后的酒架上,又被重重地弹回来,惨叫一声:“啊!”
一阵脚步声靠近,他被人拉了起来。
林尧恍惚间听到两个少女的声音:
“师兄,二师兄!你没事吧?”
“他看起来好像醉的相当厉害。阿姣,你有醒酒药么?”
“有的有的。”
“这普通的醒酒丸效果不好。要不你给他现熬一锅吧。”
啊……什么?小师妹要给他煮药?
林尧猛的睁开眼,挣扎的爬了起来,连连退后:“不、不用!我的酒醒了,我醒了!!”
有些昏暗的酒窖里,荀妙菱和钟姣皆是一脸无奈地扭头看他。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在原地,没有丝毫动的意思,这周围也没有煮药的炉具。
林尧神色一滞,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无奈地抹了把脸——他脸上都是那只神兽的口水!
“荀师姐,师妹。”他低下头去,脸色灰败,有气无力地道,“你们来做什么?”
他本来以为会收到几句安慰的。
结果,荀妙菱环顾了四周一圈,露出了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道:“厉害啊师弟。你这算是千杯不倒吗?”
“师兄你的酒量确实异于常人。这可是陶然峰用来对外出售的陈酿。一般的金丹修士最多喝上五六坛,肯定倒了。可是师兄你却把酒当水喝……”钟姣有些惊叹,又有些好奇地盯着林尧看,一双黑眸里满是专注,“师兄,看来你的体质很特殊。我可以研究研究你吗?”
林尧:“…………”
他还想保持一下那种悲观绝望的氛围,于是凄凄切切地开口吟道:“我本人间断肠客,半盏浊酒叹浮生……”
荀妙菱:“你先别忙着作诗了。你知道以你的月俸,要花上多久才能补上今天被你糟蹋的这些酒么?”
林尧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瞬间酒醒了:“啊?!”
“啊什么啊。你不会以为喝了这些酒不要钱的吧?”荀妙菱沉默了一秒,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朋友。你现在可以重新开始断肠了。”
林尧面色煞白:“啊???”
那一天,林尧跟梦游似的去酒窖管事那里自首。对方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满脸沉痛,似乎没想到陶然峰的亲传居然会做出不告自取这种粗鄙的事。但看在是自家弟子的份上,管事甚至还给他打了九折。
“算完了。”管事神色麻木道,“您可以去天禄阁那边登记了。”
林尧捂着心脏,小心翼翼道:“能劳烦您能告诉我,我大概要多久才能还清这笔账吗?”
管事翻了一页账本,随后无情宣判道:
“我只能说,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自那天之后,林尧在他漫长的修行人生里,再也没有喝过酒。
第130章
林尧的“堕落”只维持了相当短暂的时光。不久,他便回归原本的状态,甚至练功愈发积极上进——还把宗门所有能接的高价悬赏任务统统接了个遍。
那段时间,天禄阁负责发放悬赏的的修士都对林尧的面孔逐渐熟悉起来了。
两个修士议论起来:
“那可是陶然峰的林真人?他这年纪就修成金丹真人,已然十分出色,也不缺灵石法宝,为何还这般拼命?”
“嗯……你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吗?就是突然来个修士把全部悬赏给接一遍这种情况。”
“你是说,法仪峰的荀长老?”
“对。估计这回也是一样吧。听说这位最近也在天禄阁那边儿欠了笔帐,正缺灵石花呢。”
无论是荀妙菱,还是林尧,他们都是其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破境速度能甩同龄人好几条街的那种。但看来这些天赋出众的年轻弟子,闯出来的祸也非同一般……
但横竖林尧的月俸也算可观,就慢慢还呗,总有上岸的一天。他师尊总不能看着他饿死吧。
很快,林尧把金丹期修士能赚到的赏金一扫而空。
但他没有提前去还掉一些天禄阁的债。
而是打算将这笔资金投入到炼丹炉和采购材料之中。
——他的老本行可是丹修啊。整个修仙界最能赚钱的群体之一。只要能炼出一批质量不错的丹药,然后拿到市面上去售卖,不是能赚到更多的钱?
想到这里,林尧的手指在桌面上跃跃欲试地敲了敲,在聚会上跟周围的同门们说道:“欸,这次的海市,你们打不打算去?”
“海市”是每年海族与人族开展大型互市的活动。海族平日大多栖息于远离尘世的海洋深处——在妖族之中,他们性格孤僻、极少与人往来,堪称避世种族中的避世种族。唯有互市开放之日,他们才会集体上岸,售卖一些海中的珍奇物产,同时采购很多岸上的物资带回去。
归藏宗靠近蓬莱洲,而蓬莱洲经常被选为海市开放的地点。
没错,海市有几个固定交易场所,但海族究竟选哪个地点开放互市,则是完全随机的。
有人说这全凭海族妖君沧溟君的心情,他想指哪儿就指哪儿。也有人称,这取决于当年不同地点的海水温度与净度,海族会挑选对他们而言最舒适的海域交易。
还有,像周围渔民过度捕捞惹得海族不满的、海边杂物堆放太严重的……总之,和海族的关系不好,当然是别指望他们会在附近开放海市了。
魏云夷回忆了一下,道:“去年的海市在我们蓬莱州,今年还在么?”
“在的。”商有期摇了摇扇子,笑容温文尔雅,他一头黑发束于玉冠之下,垂落的发尾如瀑,尽显风流潇洒之态,“大家又想去海市看看的么?可以和我一起。我正好需要去采购一批成色好的珍珠和贝母来制办衣冠。或许还会再买一些珊瑚摆件……”
赵素霓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定道:“我不去了。接下来半年我都要闭关。海市我以前也逛了两三回,没去过的可以去长长见识,还是蛮新鲜的。”
商有期叹息了一声:“师妹,这两年你总是在闭关。也该出去散散心才是。”
赵素霓冷哼了一声:“你是让我麻痹大意,然后再甩我一个小境界是吗?你休想。”
二人当年一前一后拜入承天峰,修为始终不相上下。前几年赵素霓修行更快,可这两年商有期因为一些家族事务频繁往宗门外边跑,却仿佛是开了挂了,境界突飞猛进,修为反超他师妹,还比她高出一个小境界。
赵素霓虽觉得不可思议,却也心知肚明——自己被困在瓶颈里了。
商有期:“要我说,你就该多往人间走走。红尘炼心,说不定就突破心境了呢?”
赵素霓:“我与你道不同。外面的世俗牵绊,对我来说只是徒增负累。我知道自己的瓶颈唯有勤加修炼可解。你也别得意,再过几年,看咱们谁的道心走得更远。”
魏云夷看着两人的争论,欣慰一笑,凑到荀妙菱耳边道:“从前我就听承天峰的纯一师叔提起过,他说自己新收的这两个亲传弟子虽然天赋不是最好的——虽然我怀疑他这一句也是在故作谦虚——但他却直言称赞过,说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是世上少有的聪慧清醒之人。即使不盯着他们,他们也自然会往正确的道上走。现在这么看来,果然如此。”
商有期和赵素霓都是那种很有主见的修士,他们的内核极其稳定,外人不能轻易动摇。
但弟子陷入瓶颈,做师尊的还是要点拨一番的。她虽然是在峰内闭关,但却是跟着纯一尊者修习——等于是师父给她开小灶。
这时,林尧适时开口:“那商师兄,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想去采购一些少见的炼丹材料。到时候你帮我掌掌眼?”
商有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说。”
剩下的人里,魏云夷、姜羡鱼遗憾地表示了拒绝。最近,与魔兽防线相接的荒域并不太平,魔兽似乎发生了一些躁动,因此危月峰的各类攻击法器和防御法器都爆单了,即使是魏云夷这种已经独立出来做个人事业的弟子也要回去帮忙;而姜羡鱼则是要跟着飞光尊者去别的地方游历。他和魏云夷经历的看起来是两件事,实际上是一件事——因为飞光尊者要奔赴的地点正是荒域,所谓的游历大概也就是狩猎各种魔兽。
商有期:“阿菱呢?你对海市感兴趣吗?”
荀妙菱斟酌片刻,道:“我是有点兴趣……”
少虞立马跟着表态,露出一个温驯的笑脸:“如果姐姐去的话,那我也去。”
荀妙菱:“行。”正好少虞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带他出去散散心。
接着,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钟姣身上——
“阿姣,你去不去?”
“什么?”
钟姣握着一盏热茶,半天没动一口,双眼失焦地望着某处,似乎是在走神,乍听见荀妙菱的呼唤,她差点把手上的杯子给砸了。
“啊,抱歉。海市是吗?我去的。我也想去那里挑一些砗磲入药。”
“你这是怎么了?”荀妙菱的手轻轻敷上了钟姣的额头,掌下一片冰凉。再看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荀妙菱微微皱眉道,“你生病了吗?”
这也不该。修士不常生病。钟姣她身为医者又注重养生,即便偶而染病,也总在病势加重前给自己治好了。
“师姐。”她抓住荀妙菱的手,眼中两点秋水般的光亮幽幽晃动,有些郁闷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那只神兽接触过,我就一直在做梦……”
“你梦见什么了?”
钟姣皱起眉,似乎极其费力才能从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打捞出一点清晰的印象。
“一片很黑的像海洋一样的虚空……空无一人的古城……祭祀的殿宇……还有一棵巨大的,金色的树。”
最经常出现的也是那棵树。
一棵纯金色的、高得参天的树,枝干舒展,犹如华盖般托起一轮虚幻的金色太阳。碎金般的流光从树冠上流淌下来,从流水的液态转化为雾态,大片的金色雾霭垂落下来,如瀑布一般。
那棵树屹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所以尤为刺眼。炽烈的光辉总是让梦中的钟姣感觉刺眼,不住地流泪。
但当她醒来时,那棵树的光芒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她也没有流眼泪,脸上只有一片冷汗而已。
荀妙菱有些惊讶,沉思片刻,道:“……我看你的描述已经够详细了,不如你回去把它画下来怎么样?我们再拿去问问师父师伯他们。”
钟姣点点头,拉着荀妙菱就去了自己的居所。
陶然峰的弟子们大多是住在竹屋茅舍之中的,连秦太初自己也不例外,她的弟子们当然也有样学样。钟姣一个人住在竹屋里,那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功能区都分出来了,通风也很好,后院甚至连着一片小水潭,闲来无事还能钓钓鱼。
钟姣牵着荀妙菱的手,吱呀一声推开门,进入室内,直奔书房。
书房里各样纸笔俱全,但少一些颜料。
她最想画出的就是那棵树……可能得用含金箔的颜料去画了。
“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一些……”
说着,钟姣扭头,视线落在了桌子旁的几个大木箱里。
她刚打开箱子,正准备翻找翻找,却看见一个角落处冒出了幽幽的金光。
钟姣:“……”
她的动作突兀地一顿。
鬼使神差间,她寻到了那金光的源头。就是从钟家的老宅里搜出来的那幅——留名了“苍梧”的图卷。
钟姣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把那幅画放到桌子上。山林春水边,那素衣女子模糊却安然的神态在她眼下徐徐展开……
而那女子身后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树木,轮廓却像是活了过来,流转着金色的影子。
钟姣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金色虚影骤然凝滞,继而化作黑洞般的漩涡,将画卷上的景物、颜色,尽数吞噬。
最后,留在画纸上的只有一层浅淡到极致的墨迹。看上去竟然是一张地图!
“师姐,你看。”
感受到钟姣语气中的惊异,荀妙菱快速接过那副地图,微微皱眉,念出上面写着的上古文字:
“……玄渊祭坛?”
